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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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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攥着从头拖到臀部的又黑又粗的大辫子,傲然瞅视着拽犁奔驰的骡马。白嘉轩一看就火了:“子霖,你怎么在我的地里插铧跑马?”鹿子霖佯装惊讶地说:“这是我的地呀!”白嘉轩说:“这得凭契约说话,不是谁说是谁的就是谁的!”鹿子霖说:“我不管契约。是李家寡妇寻到我屋里要把地卖给我。”白嘉轩说:“那是白说。昨日黑间李家寡妇已经签字画押了。”鹿子霖拖长声调说:“谁管你们黑间做下什么事!李家寡妇借过我五斗麦子八块银元,讲定用这块地作抵押,逾期不还,我当然就要套犁圈地了!”长工刘谋儿正吆着骡马赶到地头,鹿子霖从长工手里夺过鞭子接过犁把儿,勒回牲畜示威似的翻耕起来。白嘉轩一跃上前抓住骡马缰绳。两个年龄相仿的男人随之就厮打在一起。长工刘谋儿是外村人不敢插手,只顾去逮惊跑的牲畜。骡马拖着犁杖,在已经摆穗扬花的麦田里磕磕绊绊地奔跑着。两个男人从李家寡妇的地里扭打到地头干涸的水渠,同时跌倒在渠道的草窝里,然后爬起来继续厮打,又扯拽到刚刚翻过的土地里。这时候村子里拥来许多男女,先是鹿子霖的几个内侄儿插手上阵,接着白嘉轩的亲门近族的男子也上了手,很快席卷为白鹿两姓阵势分明的斗殴,满地都是撕破的布片和丢掉的布鞋。白赵氏和白吴氏婆媳俩颠着一双小脚跑来时,打斗刚刚罢场。
白鹿原第四章(6)
冷先生赶在白家婆媳二人之前到达出事地点,吆喝一声:“住手!”有如晴天打雷,震得双方都垂手驻足。冷先生一手挎着长袍走上前去,一手拉着白嘉轩,一手拉着鹿子霖朝镇子里走去。无论鹿姓或白姓的人看见主家被拽走了,也就纷纷四散。俩人被冷先生一直拖进他的中医堂。冷先生先关了门以免围观,随之打了两盆水,让他们各自去洗自己脸上手上的血污,然后给他们抓破的伤口敷了白药,止了血。冷先生说:“就此罢休的话,你俩现在都回去吃早饭;罢休不了的话,吃罢饭上县去打官司。”说罢拉开门闩,一只手作出请出门的手势。 白嘉轩随后即弄清,李家寡妇确实先把地卖给鹿子霖,而且以借的形式先灌了五斗麦子拿了八块银元,一俟签字画押再算账结清。这当儿看到白嘉轩给那位赌徒儿子的地价比鹿子霖给她的地价高出不少,心里一转就改变主意,要把地卖给白嘉轩,用白嘉轩给她的地款还了鹿子霖的借贷。白嘉轩弄清了这个过程就骂起李家寡妇来:“真正的婆娘见识!”但事已至此,他无法宽容鹿子霖。他在家里对劝解他的人说:“权且李家寡妇是女人见识。你来给我说一句,我怎么也不会再要她的地!你啥话不说拉马套犁就圈地,这明显是给我脸上撒尿嘛!”他主意愈加坚定,无论李家寡妇如何妇人见识,这本身与他无关;他现在手里攥着卖地契约,走到州走到县都是有理气长的官司。他已经向县府投诉。鹿子霖也向县府投诉。 李家寡妇与白嘉轩签字画押以后,鹿子霖当晚就知道了。当双方以及中人冷先生一齐按下蘸了红色印泥的食指的时候,鹿子霖已经作出明早用骡马圈地的相对措施了。鹿子霖把整个卖地的过程向父亲鹿泰恒学说一遍。鹿泰恒问:“你看咋办呢?”鹿子霖就说了他的办法,又对这办法作了注释:“倒不在乎李家寡妇那六分地。这是白嘉轩给我跷尿骚哩!”鹿泰恒说:“能看到这一点就对了。”他默许了儿子已经决定的举措。在他看来,白秉德死了以后,白嘉轩的厄运已经过去,翅膀也硬了,这是儿子鹿子霖的潜在的对手。在他尚健在的时日里,应该看到儿子起码可以成为白嘉轩的一个对手,不能让对方跷腿从头上跷了尿骚!官司一定要打,打到底。倾家荡产也要打赢这场官司。
白嘉轩从滋水县投诉回来顺便走到白鹿书院,向姐夫朱先生诉说了鹿家欺人过甚的事,意在求姐夫能给知县提示一下,使这场肯定赢的官司更有把握。据嘉轩得知,每有新县令到任,无一不登白鹿书院拜谒姐夫朱先生。朱先生说:“我昨日已听人说了你与鹿家为地闹仗的事,我已替你写了一件诉状,你下回过堂时递给衙门就行了。记住,回家后再拆看。”
白嘉轩急急回到家,在菜油灯下拆开信封,一小块宣纸上写下稀稀朗朗几行娃娃体毛笔字:
致 嘉 轩 弟
倚势恃强压对方,打斗诉讼两败伤;为富思仁兼重义,谦让一步宽十丈。
白嘉轩读罢就已泄了大半仇气,捏着这纸条找到中医堂的冷先生,连连慨叹“惭愧惭愧”。冷先生看罢纸笺,合掌拍手:“真是绝妙一出好戏!嘉轩你瞅——”说着拉开抽屉,把一页纸笺递给嘉轩。嘉轩一看愈觉惊奇,与他交给冷先生的那一页纸笺内容一样,字迹相同,只是题目变成“致子霖兄”。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冷先生把白嘉轩和鹿子霖一起邀约到中医堂,摆下一桌酒席,把他们交给他的相同内容的纸笺交换送给对方,俩人同时抱拳打拱,互致歉意谦词,然后举酒连饮三杯,重归于好而且好过已往。俩人谁也不好意思再要李家寡妇那六分地了,而且都慨然提出地归原主,白家和鹿家各自周济给李家寡妇一些粮食和银元,帮助寡妇度过难关。冷先生当即指派药房伙计叫来李家寡妇,当面毁了契约。李家寡妇扑通跪到地上,给白嘉轩鹿子霖磕头,感动得说不出话只是流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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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第四章(7)
这件事传播的速度比白鹿两家打斗的事更快更广泛。滋水县令古德茂大为感动,批为“仁义白鹿村”,凿刻石碑一块,红绸裹了,择定吉日,由乐人吹奏升平气象的乐曲,亲自送上白鹿村。一向隐居的朱先生也参加了这一活动。碑子栽在白鹿村的祠堂院子里,从此白鹿村也被人称为仁义庄。
白鹿原第五章(1)
二月里一个平淡宁静的早晨,春寒料峭,街巷里又响起卖罐罐馍的梆子声。马驹和骡驹听见梆子声就欢叫起来,拽着奶奶的衣襟从上房里屋走出来。白赵氏被两个孙子拽得趔趔趄趄,脸上却洋溢着慈祥温厚的笑容,两只手在衣襟下掏着铜子和麻钱。嘉轩跷出厦屋门坎,在院庭里挡住了婆孙三人的去路:“妈,从今日往后,给他俩的偏食断了去。”白赵氏慈和的脸顿时沉阴下来,瞅着儿子,显然是意料不及而愣住了。嘉轩解释说:“不该再吃偏食了,他俩大了。人说‘财东家惯骡马,穷汉家惯娃娃’。咱们家是骡马娃娃都不兴娇惯。”白赵氏似有所悟,脸上泛出活色来,低头看看偎贴在腰上的两颗可爱的脑袋,扬起脸对儿子说:“今个算是尾巴巴一回。”嘉轩仍然不改口:“当断就断。算了,就从今个断起。”白赵氏把已经码到手心的铜子和麻钱又塞进大襟底下的口袋,愠怒地转过身去:“你的心真硬!”马驹和骡驹窝火委屈得哭丧着脸,被奶奶拽着手怏怏地往上房里屋走去。
街巷里的梆子声更加频繁地敲响,干散清脆的吆喝声也愈加洪亮:“罐罐儿馍——兔儿馍——石榴儿馍——卖咧——”仙草从织布机上转过头说:“你去把那个卖馍客撵走,甭叫他对着门楼子吆喝了,引逗得娃们尽哭。”嘉轩反而笑说:“人家在街巷里吆喝,又没有钻到咱们院子里来吆喝,凭啥撵人家?吆喝着好,吆喝得马驹骡驹听见卖馍卖糖的梆子铃鼓响,就跟听见卖辣子的吆喝一样就好了。”仙草咬着嘴唇重复一遍婆婆的话:“你真心硬!”
两个孩子已经长到该当入学的年龄。这两个儿子长得十分相像,像是一个木模里倒出一个窑里烧制的两块砖头;虽然年龄相差一岁,弟弟骡驹比哥哥马驹不仅显不出低矮,而且比哥哥还要粗壮浑实。他们都像父亲嘉轩,也像死去的爷爷秉德,整个面部器官都努力鼓出来,鼓出的鼻梁儿,鼓出的嘴巴,鼓出的眼球以及鼓出的眉骨,尽管年纪小小却已显出那种以鼓出为表征的雏形底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鼓出的脸部特征将愈来愈加突出。
白嘉轩太喜欢这两个儿子了。他往往在孩子不留意的时候专注地瞅看那器官鼓出的脸,却说不出亲热的话也做不出疼爱亲昵的表示。孩子和奶奶形影不离,日夜厮守,他几乎没有背过抱过他们,更不会像一般庄稼汉把儿子架在脖子上逛会看戏了。现在,看看儿子已经该当读书了,他就不能再撒手由奶奶给他们讲猫儿狗儿了。白嘉轩正在谋划确定给白鹿村创办一座学堂。白鹿村百余户人家,历来都是送孩子到七八里地的神禾村去念书,白嘉轩就是在那里早出晚归读了五年书。他想创办学堂不全是为了两个儿子就读方便,只是觉得现在应该由他来促成此举。学堂就设在祠堂里。那座祠堂年久失修,虽是祭祀祖宗的神圣的地方,却毕竟又是公众的官物没有谁操心,五间大厅和六间厦屋的瓦沟里落叶积垢,绿苔绣织,瓦松草长得足有二尺高;椽眼里成为麻雀产卵孵雏的理想窝巢;墙壁的泥皮剥落掉渣儿;铺地的方砖底下被老鼠掏空,砖块下陷。白嘉轩想出面把苍老的祠堂彻底翻修一新,然后在这里创办起本村的学堂来。他的名字将与祠堂和学堂一样不朽。
祠堂和村庄的历史一样悠久,却没有任何竹册片纸的典籍保存下来。搞不清这里从何年起始有人迹,说不清第一位来到这原坡挖凿头一孔窑洞或搭置第一座茅屋的始祖是谁。频频发生的灾祸不下百次把这个村庄毁灭殆尽,后来的人或许是原有的幸存者重新聚合继续繁衍。灾祸摧毁村庄摧毁历史也摧毁记忆,只有荒诞不经的传说经久不衰。泛滥的滋水河把村庄从河川一步一步推移到原坡根下,直到逼上原坡。相传有一场毁灭性的洪水发生在夜间,有幸逃到高坡上的人光着屁股坐到天亮,从红苕地里扯一把蔓子缠到腰际,遮住男女最隐秘的部位,在一片黄汤中搜摸沉入淤泥里的铁锨镢头和斧头;祠堂里那幅记载着列祖列宗显考显妣的宽大的神轴和椽子檩条,一齐被洪水冲得无影无踪,村庄的历史便形成断裂。
白鹿原第五章(2)
传说又一年三伏天降流火,大如铜盆小如豆粒的火团火球倾泻下来,房屋焚为灰烬;人和牛马猪羊鸡犬全被烧焦,无法搭救无计逃遁自然无一幸免;祠堂里的神轴和椽子檩条又一齐化为灰烬,村庄的历史又一次成为空白。至于蝗虫成精,疫疠滋漫,已经成为小灾小祸而不值一谈了。活在今天的白鹿村的老者平静地说,这个村子的住户永远超不过二百,人口冒不过一千,如果超出便有灾祸降临。
这个村庄后来出了一位很有思想的族长,他提议把原来的侯家村(有胡家村一说)改为白鹿村,同时决定换姓。侯家(或胡家)老兄弟两个要占尽白鹿的全部吉祥,商定族长老大那一条蔓的人统归白姓,老二这一系列的子子孙孙统归鹿姓;白鹿两姓合祭一个祠堂的规矩,一直把同根同种的血缘维系到现在。据说白鹿原当时掀起了一个改换村庄名称的风潮,鹿前村、鹿后村、鹿回头村、鹿鸣村、鹿卧村、鹿噙草村、鹿角村、鹿蹄村,不一而足。一位继任的县官初来乍到,被这些以鹿命名的村庄搞得脑袋发涨,命令一律恢复原来的村名,只允许保留白鹿村和白鹿镇两个与鹿有关的名字,白鹿村的村民感到风光,更加珍视自己的村名。
改为白姓的老大和改为鹿姓的老二在修建祠堂的当初就立下规矩,族长由长门白姓的子孙承袭下传。原是仿效宫廷里皇帝传位的铁的法则,属天经地义不容置疑。老族长白秉德死后,白嘉轩顺理成章继任族长是法定的事。父亲过世后的头几年里,每逢祭日,白嘉轩跪在主祭坛位上祭祀祖宗的时候,总是由不得心里发慌###子发松;当第七房女人仙草顺利生下头胎儿子以后,那种两头发慌发松的病症不治自愈。现在,白嘉轩怀里揣着一个修复祠堂的详细周密的计划走进了鹿子霖家的院子。
这是白鹿村乃至整个白鹿原最漂亮的一座四合院。它是鹿子霖的老太爷的杰作。那位老太爷过烂了光景讨吃要喝流逛到了西安城里,在一家饭铺先是挑水拉风箱,后来竟学成了一手烹饪绝技。一位南巡的大官路经西安吃了他烧的葫芦鸡,满心欢喜脱口赞叹:“天下第一勺。”于是就发了财;于是就在白鹿村置买田地,于是就修建起白鹿原第一流的四合院。他的巨大成功启发着诱惑着一茬又一茬庄稼汉的后人,撂下镢头犁杖操起铁勺锅铲,由此掀起的学炊热历经一个世纪,白鹿原以出勺勺客闻名省城内外。然而自老太爷之后,到鹿子霖的四辈人当中,鹿家却再没有一个男人执勺弄铲,外人万万料想不到“天下第一勺”谢世时,竟然留下这样的遗嘱:“我一辈子都是伺候人,顶没出息。争一口气,让人伺候你才算荣耀祖宗。中一个秀才到我坟头放一串草炮,中了举人放雷子炮,中了进士……放三声铳子。”鹿子霖的老爷爷爷爷父亲和他本人都没有实现老太爷的遗愿,除了雇来长工做务庄稼,均未成为让人伺候的人;尽管一代一代狗推磨儿似的居心专意供给子弟读书,却终究连在老太爷坟头放一串草炮的机运也不曾有过。老太爷的尸骨肯定早已化作泥土,他的遗言却似窖藏的烧酒愈久愈鲜。鹿子霖在儿子刚交七岁的那年正月就送他到神禾村学堂去启蒙,翻查了一夜字典才选定兆鹏作为儿子的学名,那寓意是十分殷切,也十分明朗的。二儿子兆海这年正月刚送去学堂,两个儿子每天麻麻亮就被他吼喊起来去上学。兆鹏兆海的脸冻皴了,手脚冻得淌黄水。做娘的抱怨孩子太小上学太早,鹿子霖毫不动摇地鼓着劲说:“我等着到老太爷的坟地放铳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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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第五章(3)
鹿子霖在厢房里听见一阵陌生的脚步声就走到庭院,看见白嘉轩进来,便忙拱手问候。白嘉轩停住脚说:“我找大叔说件事。”鹿子霖回到厢房就有些被轻贱被压低了的不自在。白嘉轩走进上房的屏风门就叫了一声:“叔哎!”鹿泰恒从上房里屋踱出来时左手端着一只黄铜水烟壶,右手捏着一节冒烟的火纸,摆一下手礼让白嘉轩坐到客厅的雕花椅子上。鹿泰恒坐在方桌另一边的椅子上,细长的手指在烟壶里灵巧地捻着金黄绵柔的烟丝,动作很优雅。白嘉轩说:“大叔,咱们的祠堂该翻修了。”鹿泰恒吹着了火纸,愣怔了一下,燃起火焰的火纸迅速烧出一节纸灰。鹿泰恒很快从愣怔里恢复过来,优雅地把火纸按到烟嘴上,优雅地吸起来,水烟壶里的水的响声也十分优雅,直到“噗”地一声吹掉烟筒里的白色烟灰,说:“早都该翻修了。”白嘉轩听了当即就品出了三种味道:应该翻修祠堂;祠堂早应该翻修而没有翻修是老族长白秉德的失职;新族长忙着娶媳妇埋死人现在才腾出手来翻修祠堂咧!白嘉轩不好解释,只是装作不大在乎,就说起翻修工程的具体方案和筹集粮款的办法。鹿泰恒听了几句就打断他的话说:“这事你和子霖承办吧!我已经老了。”白嘉轩忙解释说:“跑腿自然有我和子霖。你老得出面啊!”鹿泰恒说:“你爸在世时,啥事不都是俺俩搭手弄的?现在该着你们弟兄搭手共事了。”随之一声唤,叫来了鹿子霖:“嘉轩说要翻修祠堂了,你们弟兄俩商量着办吧。”
整个一个漫长的春天里,白鹿村洋溢着一种友好和谐欢乐的气氛。翻修祠堂的工程已经拉开。白嘉轩请来了第五房女人的父亲卫木匠和他的徒弟。整个工程由白嘉轩和鹿子霖分头负责。鹿子霖负责工程,每天按户派工。白嘉轩组织后勤。祠堂外的场院里临时搭起席棚,盘了锅台支了案板。除了给工匠管饭,凡是轮流派来做小工拉下手的人,也一律在官灶上吃饭。厨师是本村里最干净最利落的几个女人。男人们一边围在地摊上吃饭一边和锅台边的女人调笑打诨,欢悦喜庆的气氛把白鹿两姓的人融合到一起了。
白嘉轩提出的一个大胆的方案得到了鹿子霖爽快的响应:凡是在祠堂里敬香火的白姓或鹿姓的人家,凭自己的家当随意捐赠,一升不少,一石不拒,实在拿不出一升一文的人家也不责怪。修复祠堂的宗旨要充分体现县令亲置在院里石碑上的“仁义白鹿村”的精神。不管捐赠多少,修复祠堂所需的粮款的不足部分,全由他和鹿子霖包下。白嘉轩把每家每户捐赠的粮食记了账,用红纸抄写出花名单公布于祠堂外的围墙上,每天记下花销的粮食和钱款的数字,心里总亮着一条戒尺:不能给祖宗弄下一摊糊涂账。整个预算下来,全体村民踊跃捐赠的粮食只抵全部所需的三分之二,白嘉轩和鹿子霖两家合包了三分之一。
整个工程竣工揭幕的那天,请来了南原上麻子红的戏班子,唱了三天三夜。川原上下的人都拥到白鹿村来看戏,来瞻仰白鹿村修造一新的祠堂,来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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