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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倾君心-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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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院?你是说,他打一开始就躲在后院?”俞拈喜再度尖叫,拉开拈心的双手,毫不怜惜地让他直接倒在木头床上。
  拈心的年纪小,脑袋瓜又一直线儿的思考,迟早会惹来祸端。这个家是该有男人的时候了,她愿意委身给肯吃苦的穷汉或嫁作偏房,只要有汉子愿意照顾她的家人;但大多男人一听她家中有白痴儿,便退避三舍怕遗传。
  拈心哪是什么白痴!她只是……只是……呆了一点点而已啊!
  “他的血快流光了。”拈心小声提醒。
  “流光了也不关咱们的事……哎,不好,也不知他是谁,万一是什么反清复明的,人家循路找上门,他死了,我拿什么命去赔人家?拈心,你别动,我去消灭证据。”连忙拿了抹布跑到后院。
  拈心看看她,再回头看看那个蒙面汉子,弯身从木头床下拿出俞老生前的百医箱,从中翻出一本医书来。
  她快速翻住亲爹生前的笔记,看不懂又重翻数次,直到听见他痛得呻吟一声,才回过神拿起小刀割开他的衣服。
  “你……究竟是谁?”从面巾下,他发出梦呓,模糊不清。
  俞拈喜端住火盆进屋,原要烧了沾血的毛巾,见到拈心擅自动手,惊叫一声:“拈心,我下叫你别胡乱来吗?要是出了差池,你要我跟娘怎么办?”
  “你是谁?”男人忽然大叫,双眼一张,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拈心蹙起眉,说道:“躺下去。”
  她用力将他推下,他忽然挥手要来抓住她,她难得眼明手快地避开,让他握住拈喜的手腕。
  俞拈喜要挣脱,他却死命地紧紧抓往她。
  “姐姐,别乱动。”她细声说道。拈喜不乱动,他也不会动。
  “他这狗娘养的……”拈喜瞠目,瞧见妹妹处理的伤口似乎愈来……愈有扩大的趋势,顿时冒了冷汗,不敢再乱动。
  怎么没有想到呢?拈心又没学过医,怎会治人?
  要真害死了这个男人,这么大个的尸体要往哪儿送才不会被发现?分尸拆骨?还是去喂狗?
  拈喜紧张地瞪住她边看笔记边做缝合的动作,笨拙的身手几乎要让地以为是在缝一个很可笑的布娃娃。
  “如果爹在就好了。”她脱口道。
  拈心抬头看了她一眼,莫名其妙地说:
  “爹早就死了。”
  拈喜已经习惯她的直线思考,暗叹了口气。
  “爹死了,让你也吃苦了。”
  “我不吃苦瓜,也不喝苦汤的。”
  “今天没法子去卖菜了。”
  “明天卖也一样啊。”
  有一搭没一搭的,就算是习惯了,亲姐妹在交谈上仍有鸿沟。为了养家养妹,她连个知心友都不再有了。
  “我总算找着你了……”男人梦话不断。“你……是谁……”
  一整个下午,就在三人的各说各话里结束。当拈心缝完最后一针,包扎好他的伤口,正好有人敲门,拈喜无法挣脱男人的力道,只得说:
  “拈心,你去开门,不识得就别理。”
  “喔……”
  “去披件外套,你的衣袖都沾了他的血啦。”
  拈心原要告诉她,那血不是男人的,后来不知该如何完整地解释经过,只得闭口去开门。
  过了一会儿,拈心跑进来小声说道:
  “姐,金大夫叫人要我收拾点衣物过去,他要教我诊尸。”她连收了几件衣服。
  “怎么可能?”娘打的如意算盘连她也不看好,金大夫怎会收拈心为徒?还来不及消化这天大的消息,就见拈心抱住包袱要往外跑。
  “等等!拈心,你不能放着他就跑啊,他还没好……”
  拈心回过头,面露短暂的迷惑,随即笑道:
  “好了,我都弄好了,等他醒了就可以走路了。”
  “可是……”她要抽手,那男人硬是不放手。该死的男人!连昏迷的力量也大得惊人,只能眼睁睁看住拈心跟金府仆人离开。
  金大夫……怎么可能呢?他教徒一向看天分,拈心……难有成就,会让她去拜师,全是顺住阿娘天真的美梦啊……
  “也许,是金大夫搞错了,等晚点儿,拈心自然就被赶回来了……”她喃喃道。
  那知俞拈心一去半年,虽仅隔几条街,但多是拈喜去探她。就连俞拈喜出阁之日,也因跟金大夫去城外诊尸而无法赶回,只知姐夫正是当日重伤躲在她家的汉子。
  那汉子名叫博尔济,感激俞拈喜的相救照顾之情,便将她娶回家。而他那日之所以重伤,是为了追捕反清复明的汉人。
  他的职位极高,官拜都统勇勤公,俞家左邻右舍皆赞拈喜好心有好报,贫女飞上枝头当凤凰。
  谁也没料到,多罗贝勒的一句话让博尔济阴差阳错谢错了救命恩人,也在往后的日子里与小姨子照面之后,他……才找到与他梦中相似的女子。
  第二章
  三年后,都统府——
  有权有势有天下,我还要你!
  混沌的黑气笼罩天空,天下顿时大乱。
  就算我们之间没有爱情,但将来成了夫妻,我会疼惜你,将你放进我心里最重要的角落里。
  淡淡的白气温和如春风,轻轻地在世上飘过,随即隐去,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那么蓝色的那团气呢?为什么始终在角落里,没有说过话?
  这个念头才起,外头公鸡鸣啼,她直觉张开眼,嘴唇微启,想要喊,却又不知喊些什么。
  这一年来这样的梦一直在持续,每一种颜色里仿佛站住一个人,每次只说一句话,唯独那团蓝色……
  “好痛。”每每作了梦,左眼就痛。明明看不见东西,却还有痛觉。
  “妹子醒了吗?”没有敲门声,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柔响起。
  “起来了。”她揉揉眼睛,迅速换上素白的衣裙。
  “慢点,小心跌倒,等你梳洗完了再开门也不迟。”
  男人仿佛得知她在屋内的匆忙,和气地说道。
  她应了声,简单洗过脸之后,便跑去开门。
  “姐夫,早。”她仰起脸,望着男人背光的脸庞,微笑道。
  “早。”博尔济蹙起眉。“你脸色不好,又作了恶梦?”
  “不是恶梦。”短短的一句话,她没有再解释。
  他也知她不是懒得去解释,而是,在她的认知范围内,这就是解释了。
  当年迎拈喜过门,是知道她有个妹子脑子不好,真正见了面,才知道拈心不是一般的白痴儿,只是她的思想较旁人简化了一点。
  真正见了面啊……
  他暗叹口气,将装着早饭的托盘举高让她注意到。
  “方才我瞧见丫头送早膳过来,正巧我在上班之前也没什么重要事,你就陪……陪姐夫用餐,好不好?”
  “好。”她退开,要让他进来。
  他差点脱口要她正视他是男人的事实,但却只是及时拉住她的藕臂,随即像被灼烫到似地抽离,勉强笑道:“咱们到亭里吃吧。”随即转身步向外头的凉亭。
  “你又梦到三种颜色了?”他知道没有人主动说话,她是不会开口的,也少将心事与人分享,会得知她的梦还是从拈喜那里听来的。
  这个梦,始终让他耿耿于怀。
  “嗯。”
  “能告诉姐夫,梦里又说了什么吗?”
  “黑的说他得到天下之后,还要得到我。”她像在背书似的说道,没注意到他拢聚剑眉。“白色的说要跟拈心成亲……”
  博尔济的脸色一凛,压下自己心里的情绪,力作温柔问道:“蓝色的呢?还是没有说过话吗?”
  她摇摇头:“没有。”
  博尔济抿嘴不语,见她跟着坐在石椅上揉起左眼,直觉要伸出手抚揉她的眼睛,手臂停在半空又缩回,恼自己差点失了分寸。
  “是我不好,堂堂京师的都统,连个好大夫都找不到。”费尽心力为她找医者治她左眼,却始终治不好。
  “京师最好的大夫是师傅。”她说道:“拈心的眼睛是天生的,与师傅的好坏没有关系。”
  “我知道。”治不好……也罢,是痴儿,他更松口气。
  她年届十九,早该论婚嫁,却因身有残疾,所以一直待在府里。
  一直待吧,他一点儿也不介意她待上一辈子,最好没有男人中意她……明知道不该,但宁愿她这闺女的身份就这么保持下去,能够让他照顾她。
  最好那些人永远不会出现带走她。
  会是哪些人,他也没点概念,只知自从她作了梦之后,他隐约有个不祥感觉。她梦里的景象与她的未来极有关系,但梦里的颜色中却没有属于他的。
  见她埋首吃饭,他把握相处机会,柔声问她:“今儿个你又要上金大夫家里吗?”
  “嗯。”她点头。
  想必又有尸体要研究了,他笑道:“那正好,待会儿我顺道送你过去。”
  她摇头。“不远,我自己走就可以了。”尸体多秽气,自从跟住搬进都统府里,姐姐虽没有多说话,但听下人闲言闲语过。姐夫是当官的,家中住一个诊尸人已经有点沾霉气了,要是让他老送她去金大夫那里,万一有什么不好,那可对不起他了。
  姐姐真是嫁了个好人。虽然他看起来体型高大勇猛到有点吓坏她的地步,但却出人意表的是个细心的人。
  她停下夹食,往他略带失望的神色看去,又见他一身官服,忽然说道:“姐夫,这几天还没有天亮,你就出门,不到三更不回来,你自己也要顾好身体。”
  博尔济闻言狂喜,差点要摇晃她的肩,让她明白自己两年多来的心意。即使同住一个屋檐下,也少听她开口询问他的事,多是他主动亲近她,如今难得她面露关心,说不惊喜是假。
  “我自然会照顾好自己,拈心你也要好好保重……”
  见她卷起衣袖,露出细瘦的藕臂。“你……”
  “拈心为姐夫把把脉,确定你无恙。”
  冰凉的纤指落在他厚粗的腕间,博尔济几乎屏息了。
  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一个堂堂二十多岁的都统,竟然会像少年一般的手足无措。
  她半合上眼,摇头晃脑,粉颊略白。他伸出左手,不敢贴上她的脸,隔住半指距离,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滑。
  是他错眼了吗?总觉她一过新年,脸色似乎没有以往来得好。
  “嗯……应是无碍。”当她张开眼时,他已缩回手。
  “也差不多时辰了,姐夫,我要出门了。”
  他跟着她站起身,顺手帮她调了下身上背的荷袋。
  “当真不要我送?”
  “不了。”
  “也好,你自己多小心,若有事,叫人回都统府。也记得小心尸气、尸味,别让自己受病。”
  他像老婆子一样的唠叨,有时真要以为她有两个姐姐。
  她点头,贝齿不露地微笑。“嗯。”
  依依不舍地跟住她一块出府,上马之际,听见她转身离去之前,自言自语的:
  “姐姐要我注意姐夫身子,我注意了,应该没有其它事。”
  博尔济怔仲了下,这才明白她的关心不是出于本心,难以言喻的失意涌上心口,让他恍惚上马。
  “当今圣上受汉化影响,将其皇子们皆取‘胤’字,多罗贝勒虽非亲生,但自幼在宫廷生活,圣上特赐胤玄之名。前两年跟住大将军平乱,是圣上看重他,有意磨练,将来好成大清重臣。在平乱之后,连升二级,封为多罗郡王。未及弱冠,便封郡王,在大清里几乎只有极少数,将来就算皇上再特封亲王,老夫也不感意外。”
  “哦。”金大夫摸着尸体,抬起眼往正在做诊尸纪录的小女徒看去。见她一脸认真,压根没在听他说话。
  认真有什么用?学了三年,还不是这个样?要出师,除非有神仙来教她。
  “你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是吧?拈心,你这样可不好,成天只看着尸体,倘若你真对研究死尸有兴趣,那么为师绝不反对你投入大量青春在上头,但你既无狂热,那么真该为自己好好打算一下了。”
  “不明白。”
  这些年,这三个字一天之内起码要听见三遍以上,他早被磨得连脾气都没有了。
  “为师之意是你该好好请你姐姐与姐夫为你寻一门亲事。”
  “哦……”
  “还是你有意中人?”金大夫楔而不舍地问道。
  她停下笔,想了下,摇头。
  “没有?”那麻烦可大了!她到底还要在他这里学多久啊?她姐夫不是都统吗?就算是看在她姐夫地位不低的分上,也该会有人想要攀点关系啊。
  “唉……”算他倒霉吧,收了一个认真却不成材的徒弟,一辈子都无法出师。
  “要是每个人都像多罗一样死而复生,老夫就快快活活地收了铺子,游山玩水去算了。”
  他自言自语道。
  “死而复生?人死了不是会成尸体吗?”拈心难得聪明,讶叫一声:“是僵尸!”
  僵尸个鬼啦。他抚住额,很具耐心地说:“拈心,多罗郡王死而复生是京师人人津津乐道的喜事,老夫想你少理外头事,所以大概是唯一不知情的人吧,但我以前曾提过不下数十次,你全当耳边风了?没关系,老夫再说一次,多罗郡王死而复生后,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僵尸,你懂吗?他随大将军征战时,在战役之中遭人放箭射中心窝,原以为没救了,放在营里一夜,等住运回京师妥善安葬,哪知天一亮,原本断气的身体又活过来了。”
  “啊,僵尸!”
  “不是僵尸!”他忿怒得差点跳到尸体上。“就跟你说了他不是!他是个有福分的人,连万岁爷儿都认为他大难不死绝,必有后福,要真是僵尸,他还能为大清尽力吗?”
  “哦。”她静默。就在金大夫认为她已经放弃她那个一直线的思考时,又听见她自言自语道:“没有死干净,就是有福气。为什么死而复生就是有福分呢?”
  一股轻颤从他背脊窜上来,不知是气她,还是听见她的话所致。
  没有死干净……射中心窝,照说是必死无疑,若是心长在另一边也就算了,这可以成为多罗郡王没有死的解释,但听说他断气一整夜后才又活过来……
  那不就是恶鬼附身了吗?
  他打了个哆嗦,笑自己心眼太多。战场之上多神话,会有夸大不实的奇迹不是没有可能。忆起前一、二次再见多罗郡王,他确实正常得紧,没有什么诡异之处。“啐!死而复生没有福分,难道这些尸体就有了吗?”
  “嗯。”她点头。
  金大夫呛了口气,差点接不上来,魂归西天去了。
  这个徒弟……是他一生的败笔啊,没料想到有一天在她眼里,人会比一具尸体都不如。
  外头丫环在喊有客,他随便交代几句便匆匆跑出去梳洗。
  拈心蹲下来记录尸体上的症状,边翻着历代的书籍对照。
  过了一会儿,总觉无法集中精神,老是想起那个死而复生的男子。
  “死后了之后再活过来……”,她缩起肩,喃喃道:“那多痛啊……”
  再多的富贵名利也抵不过到身体里的苦,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已走进黄泉路的人含住最后一口气跑回阳世间?
  “双足千金重,众苦沉双肩,牛头马面身后追……啊!”她吓得丢了笔记,跌坐在地,双手撑在地上,摸得的虽硬却不像是地,低头一看,看见自己碰到尸体。碰触尸首是她每一天都要做的工作,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地方,但现在定睛一看,只觉尸体浮肿,尸体青白交错,仿佛映住牛头马面的脸。
  她又惊叫一声,恍惚里从左边的视线望去,看见这具尸体的过往总总。
  “不要!”她大叫,捣住双眼奔出停尸房。
  牛头马面的脸不停的浮在脑海里,即使捣住左眼,仍然看见了许多东西。是什么她看不懂啊,好多沾血的尸体、好多魂魄往她靠来,她的身子好重,走不回去了,再死一次,不要再活过来了……
  混乱交错的思绪让她分不清楚哪一个才是她——“小姑娘,金大夫又在停尸房迟迟不愿出来见客吗?”
  轻慢的笑声响起,如锐利的匕首,割破她心里刚刚凑成的形体。
  她双腿一软,跪坐在地,直觉抬起脸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年轻男子站在面前。俊朗的脸庞也凝结,不再有任何表情,黑色的双眸死盯住她。
  他的脸好陌生,眉间的朱砂痣却好眼熟,眼熟到曾经她在镜中看见自己的眉间也有一颗!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蓝色的气说话了,是粗哑的承诺。
  天旋地转中,她的左眼通红,穿过这年轻男人,瞧见他身上周边沉稳的蓝光。
  “好痛!”
  他大吃一惊,立刻奔上前拉下她的左手。她的左眼红如血,连眼瞳都充满血色,他松开护身的扇子,用自己的左手遮住她的左眼。
  “封卜!”他厉言喊道:“还不是时候!以神之眼起誓,以吾之命抵天女之命,封!封!封起来!”
  她耳畔不停地响起他尝试封印的声音。脑袋昏昏胀胀的,无数的影子交错着,顾不及姐姐提过男女授受不亲,虚弱地半躺在他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一片静默,他抱住她软小的身子,在她耳边低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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