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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门外-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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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即便知道他是凶手了,杨满下意识的动作是腾出位置来,让他跳窗逃走。
    窗外是几株长成了的石榴树,叶子还没落尽,勉强可做攀附和遮掩。
    窗帘子呼扇着,冷风和着雨吹进来,可谁也不会觉得冷。小荣本来就是敞着衣襟,头上腾腾的冒着气;而杨满则是闷着声的出汗,他觉得自己的背心,还有手心,凉津津的,但又粘稠的难受。
    小荣看了杨满一眼,随即冲到窗户边,手已经抓到窗沿了,却又停了下来。
    杨满看见他望到前面不远处,正在照顾岚熙的乔正僧。想不到他动作这么的快,几乎没有瞄准的工夫,抬手就扣下扳机。
    来不及阻止,要到枪声响完了,杨满才扑下他的手。
    一枪正中胸口,就跟刚才一样,这样的伤势足以致命,已经不需要再补发。岚熙是中了枪后慢慢栽倒的,乔正僧马上扶住他,同时伸手去捂他胸前的伤口。
    顾不上小荣了,杨满也跑过去帮忙,但是没走出两步,枪声又起。这一次是打在杀手身上。
    小荣从窗台上滚落,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他中了四枪。
    空气中漫着子弹出膛的硝烟味。连发的枪声震得脑子涨起来,太阳穴鼓鼓的,也好像要炸了一样。杨满回过身来,想要走过去,却被地上的人死死瞪住。
    几乎微不可见的,小荣冲杨满摇摇头,随后就歪了脑袋。他的胸口起伏,跟着呼吸急促了一阵,马上也就平缓了。伤口的血流的悄无声息,要渗透了褂子,才一点一滴的落到地上。
    携枪的人从后面赶上来,是日本人带来的两个随从。他们没敢靠近,隔着一段距离看了半天,终于放下举着的枪。杨满便知道,小荣是真的死了。
    乌雅岚熙也死了,死在乔正僧的怀里。但杨满还不知道。后来帮他通融的人,一口咬定当时他的痛哭,是因为贝子爷。反正也死无对证,没人了解他们到底相识不相识。
    要杨满自己说,他也不清楚。那时候脑子是空白的,泪水汹涌而出,像漫过堤坝的水,蔓延在他整个脸上。甚至不知道是为什么,为了谁,他的情绪先一步崩溃了,理智并没有跟上来。
    几步之遥的距离,乔正僧正抱着岚熙,他的脸贴着他的额头。杨满鼓起勇气望过去,一眼便看到了他的悲痛。
    他知道他现在不能过去了,他们需要一个单独的空间。而这个空间也许永远不会消失。
    有的时候这句话是真的,爱比死更痛。
    
    第62章
    
    另一个被杀的人是吕斯芸。这是杨满后来知道的。因为小荣跟他是一道来的,而他又是最后见到凶手的人。所以理所当然的,他被巡捕带走,暂时收押了。
    工部局警务处的看守还算友善,至少杨满问他要报纸的时候,对方很爽快的给了。报纸上写了华商会会长和满洲国文教部次长被暗杀的消息,凶手是锄奸会的骨干,曾经就读于南开大学,是化工系的学生。
    在这里,杨满看到了小荣的真名。他叫卫箐。
    乔正僧必然会受牵连,因为小荣是他的汽车夫。只是不知道他眼下的处境。估摸着就算没有关在这里,恐怕也是在别处。至少是受监视,不得自由的。否则,杨满想,他是不可能不来探视的。
    对于自己的结局,杨满是做了最坏的打算。虽然凶手抵了命,但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总要杀几个人来泄愤。这种事有先例,当局没有抵抗能力。这么来看,他无权无势,是个合情合理的代罪羊。
    往好处想,杨满觉得,如果他真死了,或许还可以找到小荣问一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杀贝子。因为暗杀的任务,很少一次锁住两个目标。而他当时也明明来得及逃跑。
    这个答案,或许只对他有意义,而他即便是死也想知道。这才是最悲哀的地方。
    此外他还有个愿望,那就是乔正僧能平安。
    两个月后,杨满才被保释。他办手续的地方看到黄鹤,也并不觉得奇怪。如果说还有谁能帮他,在这种时候,也只有廖枯人了。
    出来他就问乔正僧,但黄鹤却不肯说,“先回去。”
    杨满问,“回哪里?”
    黄鹤答,“少帅身边。”
    也没什么好问的,总要见见救命恩人,在第一时间里。
    秋山道24号,是以前廖藏林安置姨太太的地方。布置的很具风情,也不知道出自谁的手笔,处处的洋为中用,和谐的很好。
    比如蒂芙尼的玻璃灯罩,笼出一种斑驳的暧昧的光,使得所有的颜色不分明。宝蓝色天鹅绒的沙发,绿成苍苔的翡翠屏,甚至是大红的地毯……单独看是浓烈的,放在一起了,又混淆成一种暗沉的色调。
    当然了,骨子里也还是香艳的底子,只是比妓馆堂子的雅致些。
    从来也没来过这里,但不知道怎么的,杨满一进大门便有点心慌慌的。这种浓艳的装饰,翻起他不好的回忆。
    廖枯人在书房里等他。看到杨满,过来扶着他的肩膀说,“好了,没事了小满。去洗个澡吧,然后舒舒服服的睡一觉。”
    也就一年多的时间,廖枯人看起来沉稳了很多,感情也收敛起来。
    杨满盯着前面的桌子,问他,“让我打个电话行不行?”
    廖枯人问,“你要打给谁?”
    杨满想了下,回答说,“打到家里……”
    知道他要找乔正僧,廖枯人让出身后的电话来,“你打吧,不过他家里应该没人。”
    杨满过去拨了,果然没人接听。他只好问廖枯人,“那你知不知道他人在哪里?”
    这一次他走近了。在里头呆久了,杨满的衣服皱巴巴的,头脸脏乱,闻起来也很不妙。但廖枯人却还是挨着他,抬手抵住他胳膊,再慢慢的滑到后肩膀上,“你先休息一下,然后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几乎是被迫的,杨满上楼洗了个澡。莹绿的琉璃瓦一样的浴盆,加上粉红漆的妆台,这是一个女人的房间。
    杨满记得廖枯人是已经取了亲的,但他有没有在外头安置女眷,这就不清楚了。这地方的风流旖旎,怎么看也是一处温柔乡。
    其实就算廖枯人不救他,只要能活着,他也还是要找他帮忙。不为乔正僧,也得为秋雁。记得当初项宝通是受廖枯人的差遣的,就算现在翅膀硬了,道不同了,总还应该留着几分交情。但愿他们没有闹翻。
    但是泡了热水出来,主人已经不见了。一个穿长衫的,或许是这里的管事,说少帅出去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杨满就问可不可以出去。
    得到的回答是,“当然可以,车子就在外面,只要不走太远,去哪里都可以。”
    杨满先去了仙月林,果然挂着停业的牌子,好在并不是被封。乔正僧的家里也没人,大门紧锁,门把手上落了灰,台阶一层落叶。
    外面的世界没什么不同,但他和他的痕迹,却正在慢慢的消逝掉。不知道他远方的家人,是否听闻了这件事。又或者是知道了,也跟他一样的束手无策。北方也已入春的三月天,草木都有了复苏的迹象,但杨满觉得这世间在慢慢地冷下去。他浑身麻木的坐在车里,汽车夫问了好几遍,接下来要去哪里,他都充耳不闻了。
    回去他就打电话,但问遍了所有的熟人,没人知道乔正僧被关在哪里。
    目前了解的情况,就是案子尚未审理,市长致电英国总领事,要求引渡所有案件相关嫌疑人员。英方已经书面同意接受日本协助,但引渡的事情还在拉锯。
    总之,救人要趁早,至少要赶在被日本人接手之前。
    眼下只能先仰仗廖枯人了,曾经廖藏林在天津只手遮天,当儿子的不可能没有一点根基。接下来是被告了。杨满知道,吕家的人至关重要。
    当天晚上廖枯人回来,时间并不晚,但杨满已经躺倒在大厅的沙发上。看得出是在等他,只是困极了。旁边自鸣钟的摇摆就好像能催眠一样,也难怪。
    廖枯人打算把他抱到楼上去,但刚俯下身杨满就醒了。醒来就抓住他,害他没站稳,整个人都扑倒了。
    洗了澡,杨满身上的味道就不同了。带点肥皂的香水味,还有暖融融的,像是被太阳烤过,泛出来的一股新鲜气息。
    被他压着,杨满却闻出酒味来,他皱了眉头问,“小兵……”
    廖枯人把他拉起来,“走,我们去书房谈。”
    廖枯人告诉杨满,乔正僧不能摆脱嫌疑的最大因素,并不在凶手是他的车夫,而是小荣手里那把枪,查出来本归他所有。
    杨满听了很吃惊,乔正僧是有枪,但不可能被小荣拿到手。他马上说,“能让我见见乔先生吗?他肯定知道那把枪是怎么回事。或许,找律师去问也行。”
    廖枯人手一摊,表示,“我当然相信乔正僧是清白的。谁会傻到派自己身边的人去杀人,还拿着自己的枪?”
    “那为什么……”
    “小满你还不明白吗?有时候法律是这样的。”
    杨满没有接话,他知道,未必全是法律的问题。“怎么样都行,小兵,你能不能帮我这一次。”
    廖枯人看着他说,“我已经把你救出来了。”
    杨满脱口而出,“那你把我关进去,把他救出来。”
    话没说完他就后悔了,就算在廖枯人面前,也不应该这么放肆。眼前的人显然被惹恼了,虽然他背过身去,并没有露出难看的脸色。
    “对不起,我实在是……”
    这一刻真的绝望透了。杨满坐下来捂住脸,要等到手心一点点湿起来,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哭了。
    不知道多少年没哭过了,但那一回就好像开了身体的一个闸。之后的情绪上来,总是控制不住眼泪。实在觉得羞耻了,杨满要躬身下去,埋脸到膝盖上。但是被廖枯人拦住了。
    “小满,别哭。我不是不肯帮忙。”
    杨满还是用手挡着脸。他也想说,自己并不是要拿眼泪当武器,就像个女人一样。但他控制不住。也许这一点就说明他不够强悍,是个十足的弱者。就这样挫败感一层又一层,使得他更加崩溃了。
    廖枯人掰开他的手,灯光下一张湿透了的脸。眼泪挂在眼眶里,眨一下,淌下来,马上就又盈满了。
    有心要帮他擦一擦。但是帕子找出来了,抬眼看到一滴泪挂在他颏下,闪亮的,就像女人耳垂上的钻石坠子。简直快被晃花眼了。神使鬼差的,廖枯人凑上去用嘴接了。
    要等舌尖尝到了一点微咸,他才反应过来。
    杨满往后一缩,吓得得泪也止住了。廖枯人自己也愣住了,但他并没有马上退开。
    手里还抓着手帕,现在递上去也来不及了。他定定的看着杨满,这种欲诉还休的目光,与其说审视对方,不如说衡量自己。
    他们僵持着,最后反倒是杨满放弃了。他把头低下来,“你想要这个?”
    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好像一根羽毛扇出的风。但口气又很不善。
    用来交换灵魂的,引人走向疯狂的魔鬼的诱惑。在他这里,成了丢在乞丐面前的,一道隔夜的菜。
    
    第63章
    
    他紧抱着他,去舔他满是泪水的脸。很咸,但咸湿的可口。吮他的唇,好像久渴的牲口那样,舌头卷了水,便贪婪的引到自己嘴里。
    可怕的是,他没进去就射了。这让杨满非常意外,想不到他这么激动。
    射完精后,廖枯人的酒气散了。他又去冲了个凉水澡,人就冷静多了。
    跟想象中一样,杨满的身体应该是这样的,又软又滑。特别是灯光下,皮肤的弹力和光泽,带出饱满的肉欲的美。使得他略显清瘦的体格,也幻化成了一种别致的魅丽。
    所以要说他对杨满没有欲望,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他一度也为此苦恼,简直想阉了自己。但后来黄鹤开导他,慢慢的也想明白了。有欲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如他父亲那样不加克制。
    廖枯人觉得今天最不应该的,就是晚饭的时候喝了点酒。
    为了挽救错误,他当机立断的,出来就给黄鹤拨了一个电话,要他明天一早就把人带过来。
    然后他又对杨满说,“小满,今天我喝醉了,做了糊涂事,你能不能原谅我?”
    这是一种极不负责的说法,但杨满也看出来了,廖枯人有他不够果断的一面。很多事情在他这里,都会有本能和理智的拉扯。表现的最为明显的,就在于他对他父亲的态度上。
    于是他说,“我原谅你。”
    好像不起作用,廖枯人又躁起来。他抓了一把头发,有点急冲冲的说,“我要给你一个惊喜,小满。我要让你见一个人。”
    杨满想了想,忽然就问出来了,“是干娘吗?”
    被猜中了,廖枯人马上有点讪讪的,“其实是你干娘过来找我帮忙。她以为你……”
    “我知道。”所以秋雁始终还是牵挂他,并没有拿了钱就去逍遥?杨满说不出来是什么心情,他又问了一句,“她是什么时候找来的?”
    廖枯人回答,“也就是去年年底。”
    似有似无的,杨满应了一声,之后便沉寂了。那么,是过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廖枯人欲言又止的说。“你干娘她……算了,还是等你见了她再说吧。”
    杨满眨了眨眼,睫毛像蛾子翅膀一样扑扇了两下。所有的意味不明,都汇集在这个错乱的夜了。但事到如今,他想,他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有没有香烟?”陷坐在刚完事的沙发里,杨满抬起头来,去问边上靠桌站着的人。
    廖枯人拉开抽屉翻了一下,在角落深处找出半盒烟来。应该是他父亲,或者姨太太的存货,因为他没有这个嗜好。
    有了烟,还需洋火。少帅着实忙了一阵。等到递上来的火苗点着了自己嘴边的烟,杨满迫不及待的深吸了一口。
    等灰蒙蒙的烟雾晕开来,丝丝缕缕的绕到了对方微颦的眉,杨满真心觉得自己像极了秋雁。又或者是少时团团围着他的,后来又被他手把手教出来的,总之是千千万万中最不出奇的那一个。都是用身体做完交易后,带着隐隐作痛的不甘来虚张声势。
    经年的陈腐的烟味中,廖枯人正在慢慢蒸发水份。他舔了下干巴巴的唇,又咽了一口口水下去。但其实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杨满就已经穿戴好了。虽然衬衣被搓揉过,一时没法抚平,领口扭曲着散开了。
    父亲太过风流带来的阴影,肆意又颓废的美,向来被他所厌恶又恐惧。所以哪怕身体又绷紧了,涨得好像要崩裂那样,廖枯人终于还是没够胆对那个人说,想要再来一次。
    这天晚上杨满又碰到黑羽蓝翅,并且认定了是山上的那两只。
    那雀儿瞪着圆溜溜的小眼睛看他,头歪着,双足轻点,似乎下一秒就要展翅。所以乍见欢喜之后,他又淡淡的惆怅,心悬着,怕它们又一去不回头。就这样精神抖擞的在梦里,醒来就十分疲惫。
    吃过早餐,杨满就看见了秋雁,两个人双双的憔悴。只是干娘气色不见佳,人倒丰腴了些。浓紫的织锦夹袍,裁剪成直身的款式,长长的盖在脚面上,半遮半掩的露出鞋头的一朵绣金花。
    说来说起,到底是乔正僧戏弄了她,所以杨满心里酸酸的,眼神也软了,饱含情意的唤了她一声,“干娘……”
    秋雁哪里还还绷得住,见到干儿便落下泪来,马上的,鼻涕也忍不住了。她倒在杨满怀里,被搂的舒服了,便怎么也不肯撒手。一只膀子伸到后面,又抓衣服又箍腰,鼻涕眼泪全蹭上去,务必要将这个娇撒到彻底。
    或许是因为太熟悉了,两个人这么挨着,杨满马上就觉出一点不对头来。他闷声想了想,抬眼去看廖枯人。对方躲闪了一下,马上又把眼神挪回来。就在这点会心的默契里面,杨满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想想也实在诡异,不说秋雁的鸦片瘾,就算近年来淡了点,但她的年纪在那里。这究竟算不算好事,也得问她自己才知道了。
    秋雁问他在牢里苦不苦,吃的可好,有没有受欺负。杨满就一个劲的敷衍她。这件事移花接木的好,没人告诉她,她就还是稀里糊涂的,以为是抓共产党抓错了人。
    跟着干儿子万事不操心,这么多年都是少奶奶一样的日子。又不读书看报,听广播只听戏文。秋雁一把年纪,是越活越回去了。
    就因为她是这样的不精明,杨满很不放心她一个人生活。现在看来,好歹人是全须全脑的。其他的事嘛,假使秋雁不提,他也不会主动的去问。
    随后黄鹤过来安顿他们,一人一间房,佣人老妈子若干。秋雁置身在这奢靡的环境里,一声声的感叹,“少帅实在是大好人,能念旧情的都是好人。要是早遇上他了,我们娘俩也不用遭罪……”
    受人恩惠果然嘴短,秋雁看到黄鹤都殷勤的不行,更不要说廖枯人了。一口一个少帅,绝口不提他的旧名。还有她随口提起的那些话头,自己从来也不解释。
    这些杨满都随她去了,只是免不了感叹,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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