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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的山岭-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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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町一面听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感觉太阳穴一带的脉搏跳动,一面向上爬。
还可以。
还有体力。
自己还能努力。
怀着这个念头,咬紧牙根往上爬。
既没有拉起绳索,也没有梯子。
路标只有羽生留下的足迹。
假如在这座冰瀑中起雾,再下起雪的话……
看不清羽生的足迹,自己大概会迷路。在冰瀑中,独自一人迷失方向。
那不只是迷路而已。那会直接迈向死亡。
深町对此感到恐惧,压抑忍不住差点加速的冲动,爬着冰壁。
冰就在面前。
即使同样是冰壁,也不是所有冰都一样,依冰层而定,有些硬到冰爪钻不进去,被弹回来。
爬完冰壁,来到冰壁上方。
然而,前方是一道陡峭的斜坡,到处都是像从巨大水桶泼出来般的冰块。
羽生的足迹绵延其中。
看不见他的身影。
和羽生之间的距离似乎开始一点一点地拉开了。
然而,不能因为焦急而加快脚步。因为那等于是自取灭亡。
开始干咳。
空气干燥冰冷。
连续呼吸寒冷的空气,喉咙会完蛋。
一看手表,进入冰瀑之后,已经过了一小时半。
八点四十五分。
按照羽生的预定行程是以两小时半穿越这座冰瀑。若是如预定行程,再一小时,他应该就会抵达冰瀑上方。
深町不晓得自己究竟落后了羽生多久。看不见他的身影,地上只留下了羽生的足迹。
一分钟吗?
三分钟吗?
五分钟吗?
或者落后了十分钟以上呢?
假如自己在这个地方发生意外呢?
假如冰壁崩落呢?
无论再怎么小心,在冰瀑内无法预测冰壁何时会崩下来。经常是:外观看似危险的冰壁,从开始攀登到结束,什么事也没发生;而看来安全的厚实冰块,两天后裂成两半,倒塌在路线上。
总而言之,去冰瀑是一种赌博。赌注是自己的生命。
冰壁爬到一半,深町忽然感到不安。
假如现在冰斧打进去的冰壁内侧有深深的裂痕,抵达上方时,说不定这座冰塔会剥落。
那么一来,自己会下坠三十公尺左右,被压在冰塔底下,内脏从口中挤出而死。纵然没被压在冰塔底下,下坠三十公尺也会没命。即使活着,下坠这种高度,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就算活着也会动弹不得,不久之后,死在摔下去的地方。
羽生不会来救自己。
当初已这样约定了。
话虽如此,如果现实中,有人在他眼前性命垂危,他说不定会前来相救。然而,羽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这座冰瀑的巨大冰块群之间的某个地方,看不见了。他也不可能看得见自己。
即使发生意外,羽生也无从得知。
尽管看不见自己的身影,羽生也不可能特地为了看自己的情形而下来。对羽生而言,如果没看见照理说会从后面跟上来、名叫深町的摄影师的身影,他只会认为深町可能在半路上折返了。
三十公尺。
再五十公尺就能攀越冰壁。
如果意志坚定,技术上并不特别困难。
譬如说,走在宽三十公分的木板上——这不需要特别的技术。然而,如果这块宽三十公分的木板是搭在离地面一百公尺高的大楼与大楼之间,那又如何呢?在平地肯定办得到的行为,就会变得办不到。
深町受到和那一样的精神压力。
攀爬冰壁的技术是一般的程度。
深町自己也充分学会了那种技术。但是,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任何其他安全措施的情况下,以完全徒手的状态攀附在冰壁上。如果要在这种地方使用冰楔钉,一一确保安全,实在无法维持羽生所说的速度。
斜度六、七十度的冰壁——感觉上,可以说是几乎垂直。
如果摔下去,必死无疑,但就技术面而言并不特殊。
只要不忘把冰爪的前爪确实打进冰壁,保持平衡地提升高度即可。
问题是,氧气稀薄导致体力和集中力下降。然而,明明接下来要试图攀登超过八千公尺的高度,实在不该在连六千公尺都不到的地方就说丧气话。
不过,恐惧一旦缠上身,一时半刻不会离开。
往下看。
看见底下的风景在自己的两腿之间。冰瀑底下的冰块群。如果摔下去,就会撞上,视摔法而定,不是背脊骨折成两半,就是大腿骨钻进骨盘,刺穿内脏,再从肩头穿出。
脑海中涌现那幅画面。
透过取景器中看见两个点在雪上失足滑落,飘浮在半空中,然后坠落。
井冈弘一——
船岛隆——
他们两人是从比这里高出两千五百公尺的地方摔死的。
而且事情是发生在今年。
今年五月,他们也还活着,自己和他们一起攀越这座冰瀑,进入圣母峰的山麓。
如今,支撑自己体重的,只有几根钻进冰壁一公分,或者不到一公分深的冰爪,以及冰杖和冰斧。
总觉得随时都会从脚底滑落,重重摔在底下的坚冰上。
双脚的膝盖微微颤抖。
这是怎么一回事?
居然会在这种地方,出现这种反应。
我在做的行为甚至不能称之为单独行动。尽管如此,意识到自己一个人的那一瞬间,竟然如此轻易地害怕,吓到腿软吗?
羽生想做的单独行动,比起我现在面对的情形,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层次。
羽生的内心里,究竟豢养着多么强大的孤独感和恐惧呢?
羽生丈二接下来即将在比这里更高的地方体验的感觉,不会是这种层级。
别抖——
想说给自己的膝盖听时,深町听见了那个声音。
咚……
宛如地鸣的闷响。
紧接而来的是,类似在远方听见喷射机轰隆作响的声音。
轰……的声音。
深町十分清楚那是什么声音。
听过好几次的声音。
是雪崩。
某处发生了雪崩。
而且——
那阵声响渐渐变大。
雪崩正朝着自己目前所在之处,以铺天盖地之势而来。
会停吗……?
深町霎时如此心想。
不会停。
那声音更靠近了。
是努布峰。
雪崩发生在努布峰,或者连接努布峰的岩棱的某个地方。
而且是一场大雪崩。
刚下的雪使得冰块变重,无法附着在岩棱上,而朝西谷或这座冰瀑崩落。
它抵达冰河时,发出格外沉闷的地鸣。
不会停。
它进一步移动过来。
越来越近。
深町的肛门用力缩紧,背部的肌肉收缩。
无法采取任何避难姿势。
声音变大了。
深町咬牙切齿,瞪视天空。
从深冰的隙缝途中抬头仰望,天空是蓝的。
蓝得发黑。
自己目前所攀附的冰壁上方,有白色的水平线向左右延伸。对面是深邃的蓝天。
阳光已经照在冰壁顶端,发出白灿灿、令人目眩的光。
在抬头的视野中捕捉那幅画面时,白色物体忽然一下子覆盖蓝天。像白粉般的东西遮住了蓝天。
一阵强风打在深町身上。
下一秒钟,那个白色物体哗地洒到自己身上。
好美、宛如梦境的一幕。
闪闪发亮的冰的结晶。
雪花片片。
冰屑哗啦哗啦地触碰风衣表面。隔了几秒钟,深町的身体挂在冰壁上,被轻柔的白光包覆。
自己肯定有好几秒钟忘了呼吸。
一切平静之后,深町仍然攀附在冰壁上,反复剧烈呼吸。
光是停止一、两次呼吸,立刻就变得痛苦,气喘吁吁。若不反复用力地快速呼吸,血液中的氧量就会在一瞬间减少。
喘着气仰望天际,又渐渐恢复成蓝天。
深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八成是从努布峰的岩棱崩落的冰块,到达了西谷的冰河。
它要不是在冰河的某处停止,就是撞上冰河而改变了方向。大概是冰瀑的凹凸不平,阻止了雪崩本身。
然而,即使阻止了雪崩本身,它所卷起的压缩空气、暴风却停不下来。暴风直接从冰河上掠过,抵达这里。
夹杂在暴风中的雪烟——冰的细小碎片和雪花,会窜过这座冰瀑上方,把雪烟的粒子灌进这道岩缝中。
知道自己得救时,深町接着想到的是羽生。
羽生丈二怎么了呢?
假如羽生的速度够快,大概已经穿越冰瀑,抵达了攀上西谷的地点,或者如果刚好站在冰瀑的上方,直接受到刚才暴风的袭击。
假如那是勉强保持平衡的状态下时——
深町咬紧牙根,举起右手的冰杖打进冰壁。
开始攀登。
脚的颤抖停下来了。
2
穿越冰瀑,抵达西谷的入口时,已经将近十点半了。
这里大约是海拔六千多公尺。
从基地营出发之后,过了三小时半。
五月时,将C1设置在这里。
这里不是第一次来。
当时,从基地营抵达这里花了三小时。路线也规划完善,使用上升器和梯子,三小时内所走的距离比这次短了许多。思及这次的三小时半,所耗费的体力比上次多。在冰瀑中,如果使用梯子就能一下子攀越的冰隙,这次却要频频迂回,不用梯子攀登冰壁,所以移动距离比五月时长。
尽管如此,只超出了三十分钟。
如果没有羽生的足迹,大概会花费更多时间。目前体力上还算游刃有余。
羽生的足迹绵延至西谷的雪原上。
看来羽生似乎平安避开了那场雪崩。
看不见羽生的身影。
相较于冰瀑,虽然坡度较为平缓,但有好几道像沟渠的巨大冰隙蜿蜒左右,还有几座峰状的小山。
并没有看见羽生的身影。
羽生究竟超前多远呢?
若是按照预定行程,他应该领先自己一小时左右的脚程。
也没有羽生在这附近休息的迹象。羽生八成几乎没有休息,以相同的步调经过了这里。
他应该在哪里停下脚步,从系在腰间的保温瓶补充水分。是还十分温热,加入大量蜂蜜的红茶。他大概喝了三分之一左右吧。
深町心想:假如从这里能看到羽生的身影,就能拍照了,真是可惜。
还没有拍到几张羽生的照片。
出发时的照片、羽生迈步进入冰瀑时的照片——顶多就这么两、三张。
带来的相机是Nikon F3。一支四十毫米到八十毫米的变焦镜头、一支五百毫米的折反镜头。深町决定只以这两种镜头拍摄。这么做是为了减轻重量。除此之外,他也准备了折叠后用双手握住就会完全隐藏的质轻小型三脚架。
相机本体和镜头都拜托厂商,做成寒地规格。因为一旦温度过低,用于机器上的机油经常就会结冻而使机器动不了。
之所以选择F3,而不是F4,是因为结构上,F3依赖电池的部分较少。在低温下,电池经常无法正常发挥机能。因此,选择了能够切换成手动操作的F3。
深町用相机拍下羽生留在雪上的足迹后,喝了保温瓶里的红茶。这里面也加入了大量蜂蜜。
往后方一看,像是要拦住从脚底下崩落的冰河似地,对面耸立着普摩力山。那座岩棱看起来,比在基地营看的时候,变得更大了。
阳光从正面照射着西谷与普摩力山的红褐色岩面。
若往上看,左右耸立着巨大的岩壁,从两侧包夹西谷的冰河。
左边是从圣母峰顶下来的圣母峰西棱。
右边是从洛子峰连接努布峰的棱线。
内侧可见洛子峰海拔八、五一六公尺的峰顶和岩棱。
从她的峰顶和努布峰顶,都有白色雪烟吹上蓝天。
深町身在的地方,只有吹动头发的微风。
辽阔的雪原——
那片雪原底下是冰河。
超过海拔六千公尺,不久之后,将是超越人——不,生物领域的地方。
唯独圣母峰顶躲在西棱后面而看不见,但包围那片辽阔雪原的是喜玛拉雅山的巨峰——每座都远远超过八千公尺的岩峰,以及连接岩峰的岩石与雪的棱线。
置身这片风景中,深町强烈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在意识中鸟瞰自己犹如沧海一粟的存在。
然而,那一点的感觉虽然“小”,却不是“渺小”。深町觉得自己虽然小,但如今确实化为一个点,存在那片风景中。
随着高度上升,对于平地的意识好像变得越来越稀薄。
深町停留了大约十分钟后,再度在雪原上迈开脚步。
每次遇到巨大的冰隙,就往右或往左绕过。即使在走路,自己脚底下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崩塌的不安,却随时缠绕心头。
冰隙上覆盖着雪,变成雪桥,隐藏它的裂缝。乍看之下是雪原,但深不见底的冰隙却在它底下张开血盆大口——深町心想,自己大概浑然不觉地经过那种地方好几次了吧。
如果冰桥轻薄或脆弱,就会因为人的体重而崩落。
若是两人行动,就能用登山绳绑着彼此的身体,这么一来,一方坠入冰隙时,就得以保住性命。
但是一个人时,如果落下去就没命了。摔进冰隙,不可能以自己的力量脱困。
深町抱持这种不安走着。
开始咳嗽。
咳个不停。
呼吸加速,踏出脚步的速度变得更慢。
羽生的足迹往右——偏向努布峰绵延。
偏努布峰走了大约一小时半,深町抬起头时,看见了这地球上位于至高处的岩壁。
圣母峰西南壁的全貌出现在眼前。
令人喘不过气的景象。
那道岩棱宛如对着苍穹弓起背脊的巨兽般现身了。
峰顶将顶端插进蓝天,从那里朝高空吹起漫天的雪烟。
深町伫足,打了个寒颤。
众神的山岭下 第十九章 灰色岩塔
1
我睡在帐篷里。
不,我没有在睡。
只是仰躺在睡袋中闭目养神而已。
睡不着。
好像在眼皮内侧睁开眼睛。明明闭上眼睛,眼珠子却瞪得老大,在自己心中发出炯炯有神的目光。
非睡不可——
越是那么想,意识就越清楚。白天活动的身体亢奋,冷静不下来。身体的亢奋使得意识连带兴奋起来。
现在非睡不可,否则会影响明天的行动。就连身体状况良好时,都追不上羽生了,要是不睡觉一直消耗体力,大概连七千公尺都爬不上去。
应该已经半夜了。
自从下定决心要睡觉之后,已经过了多久呢?
呼吸也很痛苦。
六千五百公尺。
这次,首度体验的高度。
果然如同安伽林所说,应该带氧气瓶来吗?
为了预防万一,基地营有好几瓶安伽林准备的氧气瓶。如果扛着它到这里来,现在就能吸着氧气睡觉了——
然而,一旦背氧气瓶,行李重量大概会超过三十公斤。这么一来,是否能够抵达这里呢?
恐怕现在没办法在这里,像这样在睡袋里沉思吧。
不要去想。
反正自己没有带氧气瓶来。
那是事实。如今,自己身在那个事实中。
没有风声。
一个平静的夜晚,安静得不可思议。
原本这里应该是不停地吹着风的。在空旷的西谷正中央搭帐篷,周围没有任何挡风的事物。
然而,没有风。
深町感觉到空气的温度骤降。冷到空气中仿佛咯吱作响。因为空气稀薄,所以地面的温度全部释放至高空。
好冷。
恐怕变成了零下二十七、八度吧。
由于呼吸的氧量较少,因此会觉得更冷。总觉得睡袋里面一点也不暖和。
羽生的帐篷在距离十公尺左右的地方。
万籁俱寂,仿佛连羽生的鼻息声都听得见。
深町在黑暗中侧耳倾听,当然,没有传来羽生的鼻息声。
羽生大概已经睡着了吧。
他大概在睡觉吧。
他八成像在平地,睡在自己的床上似地,陷入深沉的睡眠。或者,他像我一样,在黑暗中睁开眼呢?
在西谷的正中央。
静待时间流逝——
包含休息时间在内,从基地营花了九小时爬上这里。
一天当中,上升了一千一百公尺的高度。
然而,自己事先适应了五千八百公尺左右的高度,所以等于比自己适应的高度上升了七百公尺。
体验第一次的高度时,一天是五百公尺——那是在喜玛拉雅山可以上升的高度。不过,若光是上升高度,也可以上升一千公尺,但不能在那里过夜。上升一千公尺,边运动边呼吸那个高度的空气,睡觉时要在下降五百公尺的地方睡——这就是爬喜玛拉雅山的基本原则。
七百公尺——
上升高度的极限。
有轻微的高山症症状。
头痛,没有食欲。
晚餐,在这里把煮过干燥的饭加水煮成粥,配梅干、佃煮①、海苔吃,并吞下维他命C和维他命B锭。
‘注①:以酱油、味醂、砂糖重味烹煮的保存食品。’
稍微啃了一点奶酪,用热水冲泡粉末玉米浓汤喝。
慢慢喝下一点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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