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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落都市-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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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自己明白了,可真到了身边再无人为他在前面引路的时候,却发现这颗钝痛的心里还是混沌一片。

    正如元岁所说,他是个没有任何爱好的人。无穷无尽的工作填满了他人生的绝大多数时间,剩下的间隙再由极少的几位友人见缝插针似的补足。

    而这些人,在这二十五年里,也已经接连死去了。

    在身边的众人之中,只有自己的命硬绝不是一件好事。凌夙诚想起元岁之前的坦诚和退缩,想起她曾在闲散时状若随意地亲口承认自己运气奇差甚至“有些不详”。那时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感同身受,所以大言炎炎地打下包票,结果竟然只差一点就真的死在了元岁面前。

    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凌夙诚在路中间站定,阖上眼睛深呼吸。

    他想起偶然间借月鸩之手窥见的元岁多彩的梦,也顺带回忆起了那位被凡人捧起来的“伪神”对自己内心的评价。

    太贫瘠了。

    凌夙诚无从反驳。

    捂着嘴惊天动地的咳嗽了几声,凌夙诚无奈地看着肩膀的伤口因为这一点点小小的动作又一次崩开。久未活动的身体终于开始宣告罢工,他慢慢地挪到街边,希望自己没有阻碍到那些向着目标行色匆匆的人。

    “凌凌夙诚?”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这个地界上,认识他的人应该寥寥无几才对。凌夙诚略带讶异地回头,看见了一张稍微晒黑的脸。

    “甘遥?”他记性还是很好,所以很快便成功辨认了出来。

    “我的天,真的是你?”甘遥的表情比他还要惊讶,“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十分钟后,两人在街边一间咖啡厅中靠窗的位置坐下。

    “这还真是太巧了。”甘遥把菜单推到了他的面前,“自从颛顼之后,我就来这儿了。仔细算算的话,都过了大半年了。”

    “我差不多一个月前过来的。”凌夙诚把菜单推了回去,顺便摆了摆手,坦然的说,“理由和你一样。”

    “嗯,我听说了。现在所有的船已经都没了。”甘遥小心地瞥了他一眼,决定先岔开这个令人不快的问题,“你别跟我客气,随便点吧,我请客。不然我们要是就这么干坐着,一会儿肯定会被人撵出去。”担心说服力不够,她又连忙用玩笑口气补上一句,“说真的,我能彻底想通,放下过去的一切来到这里,你可是厥功至伟。”

    “你点吧。”凌夙诚的一只手支在桌上,按着眉心,“我现在应该不能随便吃东西。”

    “诶?”甘遥没反应过来,“你怎么了?说起来,你这会儿看着气色确实不怎么好,是受什么伤了么?”

    “是。”凌夙诚很干脆地回答。

    “这么久不见了,你倒还是老样子。”甘遥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讪讪,“不,也不是,你怎么好像更别扭了一点?”

    “别扭。”凌夙诚低声跟着重复,随即抬头看了她一眼,“追问到,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呃,这叫我怎么回答呢。”甘遥着实被问住了,半晌才想出了个自以为聪明的答案,“就凭一般人在听见别人这么评价自己之后,虽然会在心里嘟囔几句,但多半不会当面这么凶巴巴地问出来吧?”

    “是么。”凌夙诚的眼神微微闪了闪,忽然前言不搭后语地问到,“能给我点杯酒么?”

    甘遥习惯性地点了下头,但是很快便反应过来:“不行,你不是受伤了么?还喝什么酒?”

    “也对。”凌夙诚居然相当配合,“那就算了吧。”

    “你到底怎么啦?”饶是甘遥不算敏锐,也看出眼前的这个人明显很不对劲,“你不会还在发烧吧?从医院里偷偷跑出来的?那可不行我告诉你——”

    “没有。当然不是。”凌夙诚的声音有些倦怠。他看着满脸欲言又止的甘遥,有一瞬间很想问点什么,却又因为根本无从表达而最终作罢。

    “你这大半年应该过得很辛苦吧?”甘遥只能硬着头皮把对话进行下去,“我也是真的没想到,船内居然还隐藏着那么多糟心的事,不过更没想到的是,屹立了几十年的水上都市居然就这么没了唉,世事难料啊。”

    见对方还是不搭话,甘遥干笑几声,随便点了几样茶点,接着说到:“但不管怎么说,你我现在都还能活蹦乱跳地在这里坐着吃吃喝喝,已经算是运气很好的了,我听说”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很多以前在船上担任要职的,不是被监禁,就是已经被处决了”

    “是这样的。”凌夙诚面无表情地回答,“我算是运气好。”

    银色的刀叉在盘子里一碰,甘遥以最认真诚恳的语气连珠炮似的发问:“你到底是什么了?魂不守舍的。说起来,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乱晃?你不是还伤着?没人管你?那你是怎么到这儿的?”

    “我在想事。只是想出来散散心。伤已经不太要紧了。有不少人管着我。我挤车过来的。”凌夙诚继续面无表情地依次回答。

    “你——”甘遥咬了咬嘴唇,“真是要气死我了!早知道的话,姐姐我就不叫你了,烦得很。”

    沉默了半晌,凌夙诚忽然又一次抬头,低声问到:“一般来说,这时候我应该说点什么吗?”

    差点气的想扭头就走,甘遥强自镇定下来,瓮声瓮气地说:“算了,我不和病人计较。”

    疑问并没有得到解答,凌夙诚轻轻咳嗽了两声,又问到:“你有什么特别后悔的事情么?”

    “废话。谁都有吧。”甘遥还在对着盘子生闷气,“比如小学的时候因为家里没钱而没买班服,结果在拍毕业照的时候笑不出来,二试的时候莫名其妙超常发挥,结果进了军校受罪,再比如”她的眼神一暗,“喜欢上了个利欲熏心的上司,结果不但帮着做了不少脏活,还差点把一辈子都赔进去之类的吧。”

    凌夙诚顿了一下,轻声说到:“抱歉。”

    “你道什么歉啊?我还要谢谢你呢。”

    “你口中的那位上司应该是死在我的人手下。”凌夙诚垂着眼睛,“所以我觉得我还是应该要道歉的。”

    “噗。”甘遥一瞬之间忍不住笑出声来,“哦,行吧,我知道了。说句不好听的,他确实活该。”

    凌夙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怎么了?”甘遥挑眉。

    “世界上没有谁绝对该死。”凌夙诚低声回答,“他死了只是因为我们立场不同”

    “胡说八道。”甘遥正色,摆出了长辈的架势厉声驳斥到,“他为了自己的权力地位,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你对人也宽容过分了吧。”

    被凌夙诚惊讶的很明显的表情所鼓励,她接着说到:“你刚刚总不至于是在烦恼这件事吧?我的天哪。就算抛开正邪善恶不论,我和他也都是军人。战场上见了面,难道你还要先挨个问问‘谁是真心想为国捐躯,谁只是来这儿混口饭吃’么?别开玩笑啦!你以为你是谁呀,判定谁该上天堂谁该下地狱的天使么?”

    “天使应该不管地狱那头吧。”凌夙诚小心地反驳,“再说我也不信这个,只是”

    “凌夙诚,我们都是凡人。是人就会犯错,而且做的越多的人,错的越多,这不可耻。”甘遥的耐心维持不长,很快便在对方看似不为所动的表情中败下阵来,“算了,算了,看不出你平日里貌似有几分聪明,结果却想不清楚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就说这么多,你自己慢慢想吧。”

    上茶的服务员似乎被他俩之间的气氛吓了一跳,差点把滚水倒在了甘遥身上。凌夙诚却兀自冲着窗外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到:“我想去看看海。”

    “想去就去呗,你这会儿又没什么事!”甘遥接过服务员递来的手帕,费劲地擦着衣服上的水珠。

    “你说得对。”凌夙诚看向她,严肃地重复到,“你说得对。”

第两百一十二章求索() 
通往海岸的列车线路相对冷门,车厢里头也空荡荡的。凌夙诚今日第三次坐在了靠窗的位置,摆好了发呆的姿势。

    对面的坐着是一对年轻的小情侣。女孩儿看起来瘦瘦小小但是极其活泼好动,男孩儿高大壮硕声音却有点羞涩。说说笑笑了十站路后,两个人居然不约而同地靠在椅背上睡着了,不过一个头朝上一个头朝下。

    耗费在路程上的时间比凌夙诚预估的要更长一些。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从高楼变成平房,从平房变成农田,最后便只剩下支在路基旁的灯柱还能透出一点人类活动的气息。雨后的世界并没有浓烈的色彩,广阔的郊野深沉静谧,像是一幅蒙尘的古老画卷。

    可惜飞驰的列车没有留给偶然经过的旁观者足够多的时间。一切或是苍白或是绚烂的景色甚至还未经大脑的想象足够地雕琢,便又倏忽而逝了。

    凌夙诚一脚踩进沙子里的时候,天色几乎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低垂的天空下,灰色的潮水渐渐漫上沙滩。指甲盖大小的螃蟹被三五成群的路人惊扰,在沙地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后,很快便钻入小洞里不见了。和凌夙诚一同下车的小情侣正在为提前定在看不了夕阳的今天出行而大呼遗憾,提着小桶搜寻贝壳的孩子们却在一旁为今日的丰收欢呼雀跃。不远处那堆正在折腾篝火的学生看着有些眼熟,凌夙诚还没确认的时候,已经有个小姑娘带头热情地冲着他招了招手。

    湿润的海风扑面而来,凌夙诚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粘重的沙子里,刚刚发了一小会儿呆,就被两个打闹的孩子临时当做了打闹时的屏障,一左一右地绕着他疯狂转圈。

    于是凌夙诚便继续认真地保持一动不动,反正这对他来说也不算太难。直到其中一个孩子疑似因为打不过而蹲在原地开始哇哇大哭,闻音赶来的中年妇女也没有给他太多手足无措的时间。几声谢谢和道歉之后,两个还没有凌夙诚一半高的小家伙便被夹在妇女的咯吱窝下带走了。

    身边又一次安静了下来。凌夙诚的表情还是愣愣的。

    真奇怪。他想。

    星星点点的灯光渐渐亮了起来,映照在浮动的海面上。游人们三三两两的玩儿着水,就像真的无忧无虑一样。

    没有明确的目的,没有亟待完成的任务,甚至和“家园”这样的词也不再有什么关联。有生以来,这还是凌夙诚第一次如此轻装的来到海边。

    忽然,一句没什么逻辑的话在他的脑海之中闪现。

    这里的喧嚣让人觉得很宁静。

    他学着其他游人的样子,在风中展开双臂,然后闭上了眼睛。

    百种滋味在胸中翻涌。一片黑暗之中,凌夙诚仿佛感受到许多辨别不清的影子正从自己身边匆匆而过。

    如果他们看到自己现在的这幅模样,又会说些什么呢?

    沁凉的风灌进衣袖,龟裂的伤口仍在钝痛。凌夙诚昂着脖子,把自己头二十五年乏善可陈的人生又回忆了一遍。

    自己还真是做错了太多事情啊。

    惋惜的情绪随着呼出的热气一点点消散。凌夙诚忽然闷闷地笑了一声。如果有旁人此时正站在他身边,或许会被他吓到。

    不过,做错了又怎么样呢?

    后悔于事无补。何况他现在竟然还能活着站在这里,不仅仅是做对了的事情的功劳。

    又或者说,所有人的一生都是由“正确的选择”和“错误的选择”一起堆砌而成的。舍弃其中任意一种,便不会有今时今日的这个自己。

    从今往后,他或许还是会继续犯错吧。不停的犯错,不停的弥补,直到彻底消失于世界的某个角落。

    凌夙诚慢慢睁开眼睛。一对母子正巧捏着几只闪闪发亮的冷焰火从他面前走过。

    小小的玩具很快便耗尽了自己的光与热。灰烬落尽混入沙子里,很快便再也无处寻觅了。

    但是,它确确实实点亮过几个人的眼睛,也换来了几个人的笑容。

    “还真是”戛然而止的三个字。凌夙诚抬起头,望向漆黑如墨的无垠夜空。

    按照常理来说,当一个人终于大彻大悟的时候,不都应该有点景物配合么?

    被自己无厘头的想法逗乐了,他弯了弯嘴角,随即反应迅速地一步向前,将某个差点一头栽倒在沙地里的小朋友轻松地拽了起来。

    才二十五年呢。总算没有把一生中的所有机会都错过。

    …

    澄澈的天空碧蓝如洗。窗边的一小盆茉莉花在遮阴的窗帘上映出一个修长的影子。

    一个阳光正好的下午。

    小黄猫从窗台蹦了下来,在小姑娘刚刚擦拭干净的桌面上印了一串灰色的爪印。

    “哎呀!别,别踩书!”

    小姑娘急得跳脚,正要飞扑上去阻止这场惨剧,小猫却特别乖巧地主动走到了她的身边,还颇识时务地蹭了蹭她的手背。

    “嘿,你还真会看事儿。”她噘着嘴摸了摸小猫的头,后者立刻乖觉地歪倒在桌上,露出肚皮来给她摸。

    一人一猫的玩闹很快被敲门声打破。小姑娘从椅子上蹭的弹了起来,忙不迭地将还没有意识到危机降临的小猫藏在了窗帘遮挡的阳台上。

    “怎么还没整理完。”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女人推开门,不满地看着自家女儿带着满脑门的汗用力擦拭桌面的样子,“你一会儿不是还要出门补课吗?作业做的怎么样了?”

    “快了,快了。”小姑娘含糊地应到,“总之今晚上一定能做完我擦完这里就出去!”

    蹦蹦跳跳地踩进鞋子里,她在母亲威慑力十足的注视下扶着墙跳了几步才把鞋跟成功拉上。

    “看看表看看表,这都什么时候啦?”母亲瞪着眼睛给她背上书包,“你就慢慢磨蹭吧,等会儿要是又挤不上车,回来别跟我说走的脚疼!”

    “没事没事,我抄小路过去!”小姑娘抻平了裙子上的褶皱,大大咧咧的回答,“不然要是真的迟到了,你又得骂我。”

    “该!”母亲嘴里哼了一声,好像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插着腰叮咛到,“不行,女孩子家家的,给我走大路!迟一点就迟一点吧,我听说最近新搬进我们城里的人特别多,有些还是从船上过来的,个个神通广大,警察们担心他们会影响治安,正在头痛呢”

    “是那些有超能力的哥哥姐姐吗?”小姑娘脸上的兴奋明显多于紧张,“电视上说,他们有的记性好,背书特别快,有的力气大,一个人能抬起两个沙发,还有的会飞呢!说起来,同样是人,隔壁班好像也有一个能随便控制灯泡开关的转学生,我怎么就不行”

    “那是因为你爸妈都没这本事!”中年女人的眉头一耸,忽然蹲下身来,把手用力地按在了女儿的肩膀上,“思妮呀,你听好,我们都是普通人,那些有超能力的家伙和我们是完全不同的,说不定只要动动指头就能要了你我的小命,是绝对的危险分子。你们学校居然敢收这样的学生?这可不行,我下个周一就去找你们老师谈谈”

    “妈妈!”小姑娘瘪着嘴一跺脚,“您可千万别去打小报告!我和他说过话啦,他人好着呢,特别爱笑!还有还有,他还夸你做的饼干好吃”

    “你给我听话!”中年女人失去了耐心,满眼具是焦虑,“总而言之,你必须离他远一点,不然——”

    “好了好了,真要来不及啦!”小姑娘连忙打断她,“要我带什么东西回来吗?”

    “带把小葱吧,省的你爸老说菜的颜色不好看。”

    慌慌张张地冲出大门,小姑娘差点在门口绊了一跤。踩着路边的花坛掂着脚望去,排队等车的人不出意外又是黑压压的一片。她捧着自己的脸蛋装作深沉的叹气,原地磨蹭了一会儿,还是拐进了巷道之中。

    杜思妮,八岁,小学二年级,地地道道的本地人。从出生至今,去过最远的地方应该是离岸最多一百米的海面。

    ——套着游泳圈,被浪卷过去的。

    为此,家里三令五申,绝对不允许她再和同学一起出门到处游玩,除了上学和补课,一切迈出家门口的活动都需要事先批准。

    不过最近,她的烦恼还不止这一个。

    某个不太好听的外号听得太多,已经不足以再让她捏起拳头揍人了。但是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放心地把自己的猫往家里带呀!杜思妮想起楼上一家三口每天早上其乐融融遛狗的样子,心里很是羡慕。

    说起来,新来这座城市里的人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位新搬来的邻居。上次在自家门口的匆匆一面之后,她又有好长时间没撞见过那个长得漂亮又有点冷冰冰的大哥哥了。也不知道他是还病着,不方便出门,还是和自己的自由活动时间恰好都错开了。

    杜思妮回忆着他的样子,琢磨着他是不是也是所谓的“天赋者”。

    如果真是的话,那可太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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