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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何宛亦接着说，“这些都是出自我们的理性认知。理性与良知告诉我们，我们应该为他人的好处而让渡自己的好处，从而得到另一层次的真正的好处……但是我刚才也提了……我的内心无法向自己交代……有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无耻的人……如果我真的因为别人的无耻和罪恶而痛心过，那么对于我自己，我有一种透心的绝望……”

　　她终于松开余乔的手，从石阶上站起来，踏上最上的台阶，走向外边的护栏，默默地望向清水湖的方向。余乔犹豫片刻，也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让他想不到的是，从那时起，她就再也没有说什么话。他们之前好不容易建立的亲近又因为一场异样的沉默而远去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五章　晚幻（7）
7　　　

　　那天晚上，余乔从思群广场回去，就真正发起高烧来，烧到半夜自己才拖着病体独自摸往校医院。在医院躺着休息的时候，他还想着或许自己不该这么快就来医院——他可以把自己拖得严重些，甚至到卧病不起的地步，那样，或许他就能得到她的关怀了。那天，他在梦中也发现自己依然坐在思群广场边的石梯上，被她握着手，而且，她的头还靠在他的肩上。梦醒时，他又悲哀地警告自己：“别痴人做梦了，她对你已经到极限了……”

　　他那些天的悲观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虽然在以后的近一个月里，他还见过她多次，但是从她的神情看来，他们的距离变得前所未有地遥远了。她虽然偶尔还是会对他一笑，但却远不是那天晚上那种彼此敞开胸怀之后的明净清澈的笑。他不能理解她对他的感受与心思，仿佛在无情地排拒他，却又有意无意流露出一种深沉的犹豫和无奈……很多时候，他因为觉得希望渺茫而心里沉重，但也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到达绝望的地步：前方似乎总有一点若隐若现的微弱火光——这种感受在他偶遇一个人之后变得更加强烈了。

　　一天，他在图书馆一楼报刊阅览室值班。他像往常一样，机械地站起来，一手接过进阅览室之人的学生证，一手递出手上的木牌。他机械般地翻看证件上的照片，随意而无心的一瞥后，他愣住了：照片上的人是一个面目清秀的男生。奇怪的是，他对这个人有强烈的熟悉感。他细看上面的身份提示，见是材料学院二年级的研究生。对方竟然和他一个学院的。余乔抬头看他，吃惊地发现这个高出自己半头的人低着眼，正在定定地看他，有一种明显的敌意。余乔认出他来：这是他在风雨广场见过的被他们称为“伊凡”的人。

　　“伊凡”静静在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并没有走进去看报的意思。他后面已经站了其他人的时候，他也只是往里边勉强移了一点位置。余乔忙完手上的事情，发现这个挺秀的人仍用喷着火的眼睛看着他。虽然他们之间隔有一张矮桌，余乔却依然觉得自己有被他伸手拎出阅览室的危险。　　

　　“你想干什么？”阅览室很安静，余乔压低了声音问“伊凡”。

　　“出去！”“伊凡”压低声音说，有一点挑衅的意思。余乔怔了一下，最终还是给了他一个不会示弱的表情。他向一道值班的人打了声招呼，就离开值班台，走出了阅览室。“伊凡”冷冷地跟在他后面。

　　图书馆大门口正对着思群广场，余乔站在门外的台阶上，还能望见当日自己与何宛亦一起坐下倾心交谈的地点。再回想起当日的情形，他心上又隐隐作痛，此刻这个“伊凡”的凭空出现更让他压抑的愁绪幻化了一种莫名的火气。他想，无论如何，他或者是“伊凡”可能要付出点儿什么“代价”：或许他们会像多天前的汪昭宇和吴东一样，来一场实实在在的“武斗”。他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那样激烈的过程，设想自己很可能会屈辱地倒在地上的一幕，他不禁感到心悸。可是，为了那个驻于自己心中的白影，如果非要与人动一场干戈，那也未尝不可，虽然他看不到那样做有什么确切意义。

　　他估计自己很可能会处于劣势，相比于对方的高大挺拔，他自己就有点儿矮小瘦弱了，虽然事实上他的绝对高度并不低。很可能，第一个回合他就被对方掀翻在地。他不禁察看眼前的那些石梯，估量着要是自己就那样滚下去会造成多大的后果……

第十五章　晚幻（8）
8

　　他想着自己能承受哪怕是最坏的后果，便安心地做了一个深呼吸。他捏了捏拳头，定睛看对手的反应。实际的情形让他惊呆了——“伊凡”完全没有如他所料的，显示出什么摩拳擦掌的气势。相反，他颓丧地靠在图书馆一楼门外走廊上的一根石柱子上，有点有气无力的样子。余乔甚至怀疑他几乎就要站不稳了，不由得靠近他，几乎就要去伸手扶住几乎就要站不稳的“对手”了。在余乔靠近之前，“伊凡”松开了自己扶在石梯旁廊柱之上的手，还是警觉般地捏了捏拳头。可是，他几乎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没有。终于，余乔意识到这个高大挺秀的人并没有准备“攻击”他——即使他有这种念头，也没有力气付之于行。　　

　　余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他平静地观察这个曾经不屑于正视他的人。他发现“伊凡”神色迷惘地望着思群广场边竹林的方向，有点沧桑的样子……　

　　余乔看明白了，这个人真的还在为何宛亦“受苦”！在他出神地设想何宛亦后来对他的态度的时候，“伊凡”竟然抬起自己的一只手放在他面前，似笑非笑地请他好好看看，还说他一定会有所“收获”。余乔以为“伊凡”要攻自己于不备，又捏紧了拳头，可是“伊凡”也真的只是把手腕横在他眼前而已。他定了定神，发现“伊凡”手腕上横着一条细长的伤痕。

　　“你是怎么回事？你这是……”余乔有一点头晕的感觉，赶紧收回视线。　

　　“你还不明白吗？为了她！”“伊凡”冷笑，放下手腕来。　

　　“你们……”　

　　“我先在网上认识了她，我是太自负的人，可是最终还是被她打倒了！就在我几乎要为她疯狂的时候，她突然就不再理我了，直到最后彻底丢弃了我！很多次碰到她，她也好像根本认不出我来……我费尽心机打听到她的电话，可是她一听到是我就不再说话……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泪水在“伊凡”眼里打转。

　　“……我告诉她我要为她去死，她也无动于衷……我切了手腕……她来看过我，也对我说了话，不过却是狠心地告诉我，不要对她抱任何幻想……要是从前，我就大声告诉她，对她有幻想根本就是她自恋的幻想。可是那次，我只能低三下四地承认我确实离不开她，需要有她……可是没有用！

　　“她不再看我一眼，好象已经看不起我这样的人了……可是，狠心的人啊，为什么在开始要来理我，要来招惹我，最后又彻底不理我……你告诉我！……”“伊凡”提高声调，以一种命令的口气说：“你告诉我，她这样对我就是因为你吗？”

　　他见余乔不回答，便泪中带笑地说：“我知道了，你也是一个可怜虫！我没有想错，不是因为你！”　“伊凡”似乎对自己的发现感到满意。

　　“你也在为她发狂，是吗？可怜虫！原来你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伊凡”似乎有力气些了，他不再靠着廊柱，自己站直了，又用在风雨广场时的不屑神情来看余乔了。　

　　“我告诉你吧，可怜虫！你真的也不要对她抱任何幻想！她可真不是说着玩儿的，她是有决心绝情到底的人……你不相信，就准备步我的后尘吧……她有能耐逼你为她而死，她的手段就是要你相信她对你也是有感觉的，你会一步步陷下去，甚至为她而死，一旦你真的为她而死了，她又会彻底远离你……这就是她！狠心、无情、冷酷……”“伊凡”笑着走了，挥洒出了满腔的悲凉。

第十六章　　不远走（1）
1

　　岑佳纵身一跃之后，小坝上的余乔很快也跳下了清水湖。凉亭中的李雪菲不会水，她除了对着稀稀落落来往的路人大喊“有人跳湖了，救命”之外，什么也不能做。她身边的吴东则是咬紧了牙，头也不回地从她身边走开，远离了清水湖。李雪菲泪眼模糊地望着吴东远去的背影，痛苦地意识到，她和吴东的关系真的就要划上句号了……

　　前前后后跳下湖的，除了余乔，还有另外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一位身材健壮的路人甲，而另一个则是一位女生。李雪菲想不到这个人竟然是何宛亦，虽然她原本就知道她是一名水中健将。原来，何宛亦之前一直站在可以鸟瞰湖边的思群广场边的高台上。事情发生之后，她疯了似地往清水湖的方向跑来。

　　最终，救岑佳上岸的人不是余乔，而是何宛亦。余乔下水之后没多久，他就因为小腿抽筋而整个人往下沉。何宛亦在托起岑佳往湖岸方向靠的时候，大声对着靠近她的路人甲说：“还有一个，救他！”

　　余乔被路人甲带上岸的时候完全还是清醒的，他抚着胸，大口大口地吐出了湖中的脏水，然后就注目在被平放在小坝上的溺水者岑佳身上。她的旁边是跪着给她人工呼吸和心脏按压的何宛亦；何宛亦的额头上有一颗颗豆大的水珠往下掉，让人分不清楚那是她的汗水，还是被带上来的湖水……在何宛亦表情沉重地忙乱的时候，余乔的心却奇妙地充满了平安——在他在湖中往下沉的那一刻，他就跟上帝祈祷：“神啊，哪怕你今天就带走我。我只求你赐平安给刚才跳下来的人，她还不认识你，她需要有来自你的安慰，求你赐给她认识你的机会。我愿以我这条看起来没用的性命，去换取她的新生……”这样祷告之后，他就安然地等待着神给他的安排。可是，上帝最终没有让他葬身湖底，他又如何会相信上帝会任由她丧命……

　　昏迷的岑佳没多久就被送上了120急救车。在车子远去的那一刻，余乔又被拖回了两年前急救车拉走柳月的那一幕。当初，他曾将“愿她平安”的期望寄托在那些从救护车上走下来的白大褂身上，可事实上，能力有限的他们的身上承负不了他的这种期望。如今，他却将“愿她平安”的期望寄托在了一个全能者——他所信仰的神身上……。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十六章　　不远走（2）
2

　　在C市某医院里，岑佳当天就醒了过来，她母亲也是当天就从家乡赶了过来。她母亲在她床边又哭又骂，不仅骂她女儿的糊涂，还痛骂那“阴魂不散”的白洁拉了她女儿下水……

　　没几天，岑佳就出院了，但却没有再回学校。她母亲原本要她跟她回家里休养一段时间，她却固执地不从，而宁肯待在C市。最终，她母亲最终替她在离C大几里外的平顶山山下租了一栋平房。平房设施简陋，而且周围交通和购物都不方便，但是那里却有来自山里的清新空气，这一点却对她女儿的肺有好处。

　　每天上午母亲一个人出去买菜的时候，岑佳就一个人躺在里屋那张似乎已经有点腐朽气息的木床上，一遍遍地回想自己跳湖前后所发生的事情：在她跳下之前，仿佛注意到自己一直期待出现的人正坐在湖对岸那可老榕树下的小坝子上……在她躺在医院头脑混沌不清的时候，他仿佛也曾出现在她病房的门口，但是却被她母亲赶走了。母亲似乎很理解她的心思，知道她不愿意见任何同学，可是母亲却不知道“他”并不是她的同学。

　　发现自己最终没有死去，她心里更多的却是羞愧而不是庆幸。母亲的出现的确给了她一点受到避护的安全感，可是她却觉得来自妈妈的“安慰”是短暂的，而且苍白无力，并不能真正起到什么作用。其实在她妈妈痛骂白洁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真的很委屈——她也认为真的是白洁拖她下水的，表面温柔的白洁最终行动起来，其狠心程度与她比起来，简直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白洁用自己的决绝一跳来成为她永远的恶梦……

　　在她浑浑浊浊地做恶梦的时候，屋外坝子上的人声吵醒了她。她模模糊糊听到母亲阻拦人进来的声音，而一个男子却似乎在坚持什么。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想辨认那个似乎有些陌生的声音，不料外面却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她立刻从床上坐起来，甚至想要跑出去看个究竟，可是最终她还是忍住了：万一不是“他”，而是班里某个男生呢，或者可能是辅导员夏老师呢？一想起夏老师，她的脑子又立刻变得一片空白……

　　“妈——让他进来！……”她再次躺倒下去的时候，终于鼓起勇气对着外面说话。不多一会儿，她果然就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几乎就响在她耳畔。她缓缓睁大了模糊的泪眼，然后看见一个并不熟悉，却让她思念多时的人影。他站在屋里的小窗前，几乎挡住了屋里的光线，让她即使正面注视着他，也无法看清楚他的相貌。她只能注意到他头顶上有几根立起来的发丝，被从小窗口进来的微风吹得轻轻地飘摇。当然，她也注意到了他的那一双具有标志性意义的小眼睛所放射出来的一种让她安心的光芒。

　　“你妈妈说你正在休息，我就说我留下来等你醒来……”来人轻声开口，然后自己在屋里找了个木椅坐下来。“……你妈妈又说不用……其实，我并不是想来‘打扰’你，但是我又觉得必须要和你当面说点什么……”

　　“你是‘他’吗？……”她颤抖着问，泪水不停地往下掉。那时，她妈妈也进屋来，当她看见自己女儿对这个“男生”并不抗拒的时候，她自己又退了出去。

第十六章　　不远走（3）
3

　　“我叫余乔……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清水湖边，第二次是在校医院外面……”

　　“你为什么要来看我？……”她别过头去，伤心地说。“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不想认识你吗？……”

　　“当然，我这个人不值得你去认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又或者你要求我以后再不出现在你面前，都可以……”

　　“是李小落告诉你这个地方吗？”她转过头来，有气无力地问，眼里却放着冷冷的光。“……说啊！是她吗？”见他只是异样地沉默，她心怀不满地提高了声调。

　　她母亲似乎发现里边气氛不对，又走了进来，并且对着余乔说：“没什么事的话，就赶紧走了吧！别耽误她休息了……”

　　“对不起，阿姨，我很快就走！……”他转过身来，对着急于送客的她母亲深深地鞠了一躬，表示歉意，然后又回过头来对岑佳说：“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所说的李小落是谁……不是她告诉我的……”说起李小落，他又有些出神的样子。“……是李雪菲打电话给我，主动告诉我你在这个地方——你大概并不认识李雪菲了——其实，我也弄不清楚为什么她会认为我想要知道你在什么地方。事实上，我也的确很想找到你……我想把这个送给你……”

　　他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纸袋里取出一本黑皮红边书来，递给她，又说：“这是基督教的《圣经》……我甚至有一个请求，想让你这个周末跟我一块去离C大不远的一个教会看看……”

　　岑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递在她眼前的这本有点袖珍的厚书，想起了不久前李小落也想给她一本同样的书，连外观都完全一样。突然之间，她心里就升起了莫名的火气。她伸出手来，虽然眼望着他鼓励般地等待着她接过去，她却仍是用力击打了它一下，结果整本书都从他手中飞出去，最终开散在里屋的门口处。那时，她母亲又进来催他赶紧离开，而他尴尬地捡起《圣经》之后，就又对她母亲鞠了一躬表示歉意，然后也回头对她说了一句“再见”就准备离开。可是就在他踏出门口的那一刻，她却叫住了他。

　　“我们到外面去，可以吗？”她望着他的背影建议，声音有些沙哑起来。

　　“当然可以……只是我们去哪里？……”他怔了一下，回过头来，柔和地看着她。

　　“山上……”她一边说，一边下床。“……不远的！……”她又补充一句。

　　“你能行吗？……”他有些担忧地问，她却坚定地点了点头。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十六章　　不远走（4）
4

　　岑佳身着一件T恤，拿了一件单衣和两本垫坐的厚书，就和余乔一起出去了。他们一起跨过山腰的公路，沿着一条山间小路，来到了荒凉的平顶山山顶上。那里到处可见光秃秃的土石，几乎没有草木。土石间到处可见黑色的灰烬——　一些生过火的痕迹。

　　“以前，我还在C大读书的时候，我们班就来过这里，搞烧烤之类的野炊活动……”来到山顶上，余乔首先开口。

　　“其实，我们班也来过这里……”她在一块大圆石边停了下来，用一本厚书当垫子坐下来。他也停下来，站在她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