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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了一下双眼；鲜有地，他的眼角有泪水溢出……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十四　清水湖的水晕（1）　

　　1　　　　

　　
　　从风雨广场的“网友聚谈”出来之后，余乔与何宛亦没有什么告别语，就各行一方了。余乔走上了一条通往清水湖的林荫路，中途的时候，他在湖边一棵柳树下停下来。

　　他想起与何宛亦两次见面的情形。自从第一次的不期而遇，他的脑子没有一天没有她的影子。他虽常有面对女生心慌意乱的时候，但连续多日，无论白天黑夜，他的心思都被同一个影子所占据扰乱的情况，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更意外的是，他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她就跟他“亲密接触”起来，他的手上还有她手中的“余凉”，他的心仍在阵阵地颤动。能碰触她的手，他是做梦都不敢想；但在现实中，他却真实地经历了一回，而且是她主动，更重要的是，还并非一时半会儿。当然，他也悲哀地意识到，“拉手事件”是她有意的做戏，是做给“伊凡”看的。从表面来看，她亲近他而远离“伊凡”，但是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何宛亦和“伊凡”在网上是早认识了的，很难说她对“伊凡”的真实态度如何。余乔无法想象，也不了解一个女生的心思，但是他还是坚信，何宛亦利用他来推开“伊凡”并不代表，在她心里他就比“伊凡”更重要。他有些苦涩地想：假如“伊凡”就这样被她推得远远的话，那么他与她的距离可能要比“伊凡”和她的距离还要远……

　　在湖边柳树下短暂停留了一会，他就绕回他常停留的那个小坝，在常校长墓碑前坐下来。

　　这个地方曾让他有过一种痛彻肺腑的历史荒谬感，而此刻，他心中的荒谬感又多了一层，这是与他的内心情感有关的荒谬感——他仿佛对那个白影“一见钟情”了，可是他却痛苦地觉得那是一件没有自知之明的“可耻”事情。这些天，他不停地暗示自己：她侵占了他的心只是因为他终于找到一个同龄中的思想同道，而不是因为她“美得炫目”，让人一见就难以忘怀。可是，他又明白，假如事实果真如此，他就不会因为她和其他男生的暧昧关系而有什么苦恼，也不会去关心或在乎她对其他男生有什么心思。假如他真的对她没有“越分”的想法，那么就算她真的其他男生走得很近，近到哪怕他对她不可能再抱任何幻想的地步，他也要毫无耿介地与她探讨什么社会理想和人间正义，而且还能把她当作自己真正的精神安慰，仅仅就因为她是思想上的同路人。可是，这个可能吗？

　　不可能！他苦涩地摇头，沉重地从小坝上站起来，拖起机械的步子，走向通往草坪的那个路口。之前无言分别的那一慕，还是让他的心隐隐作痛：或许他真如她所说是“病态”的。而她每见他一次，似乎就会加深对他的这种印象……

　　在他捏紧双手，暗暗责备自己的笨拙与愚蠢的时候，眼前那突兀地出现的“白点”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这一点白正从草坪的方向走过来，慢慢靠近小坝的这个路口。

　　不可能！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做出与自己的眼见截然相反的判断。

　　“你怎么有点神思恍惚的样子……”那一点白终于幻化成了一个完整的白影，而且还出声了。

　　“是你？”他终于从梦一般的处境中被拽出来，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你不是走的那边吗？怎么……”

　　“我走了哪条路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来了这里……这就是所谓的‘殊途同归’……”她对着他微微一笑，“刚才，你也不问我要去哪里，就直接走了，我难道要主动告诉你，我也会来这里吗？”

十四　清水湖的水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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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殊途同归？”他也勉强一笑。“或许应该是‘同途殊归’吧？……我们短聚之后，又要奔向各自的学习生活……”

　　“对不起……”白影突然低沉地说，眼里的笑意也早已隐去。

　　“为什么这么说……”他故作糊涂地问，声音很轻，视线停留在远处。

　　“刚才在风雨广场，我有点冲动，抓了你的手……”

　　“我想，有些人总是更有勇气把自己一时的‘一点冲动’变成现实……”

　　“什么意思？”她的语气一下子就僵硬起来，正如同他已有的语气。

　　“你那么聪明，不会听不懂我的意思……”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嘲弄。“我的意思是说，自信的人，或者难听一点说，自视甚高的人总会比普通人更有勇气做出一些不平常的事……比如，一个女生去抓一个男生的手，当然前提是她坚信这个男生不会甩开她……像我这种不自信的人，即使再‘冲动’，也不可能去抓一个女生的手，除非我确信她不会叫我‘滚开’……”　

　　“你……”她的眼有些红了。“你真是没有器量的人！我就算……”

　　“你就算是什么？”他故作认真地追问。

　　“你这个人果然是变态！……”何宛亦气愤地再次抛给他这个评价。“……我只不过就是多抓了一会儿你的手，你就觉得自己被侵犯了吗？你的内心……怎么就不像正常人？”

　　“呵，不像正常人？”他似笑非笑地反问。“……你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在那种情况下的正常反应应该是，为自己所受的‘特殊待遇’受宠若惊，甚至感激涕零，就像那几位一样？事实上，我却是很不正常地不识抬举……”

　　“是！我就是这个意思……”何宛亦语气恶劣地说：“我就是在说你不识抬举！……”

　　“那你就去抓那些识你抬举的人的手……”他颤抖着说，“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我这个人经不起捉弄，尤其经不起女生的捉弄！……”

　　“捉弄？”何宛亦睁大了眼，对他的说法感到不可思议。“……我的天！你也太上纲上线了！你犯得着那样‘控告’我？……我真是……误信了你！你只不过是心胸狭隘，你连玩笑都开不起……”

　　她这样为自己辩解的时候，他的心的确也动荡得厉害。他有些羞愧了：就算她真的把他当做自己的一颗棋子，又能如何呢？他就不能大度一点，把自己的配合看成是以一个朋友身份的帮忙？他凭什么要这么严重地“控告”她，正如她所抗议的。

　　“我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他的语气软下来了。“……我不配成为你的朋友……或许，我说一个‘朋友’也算是自作多情了……今天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吧？不，加上现在这次，是第三次了……只是，我还是想跟你说，以后你不要叫我去参与你和其他男生的‘约会’了……本来今天我就不应该去……是我自己倒霉，我连招呼都没给你打就自己去，是我自讨没趣罢！……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叫你‘卡婕琳娜’，还有什么‘卡佳’，我也不知道那个男生是不是叫什么‘伊凡’……”

十四　清水湖的水晕（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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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婕琳娜和伊凡都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里的人物……”她的语气也平和下来。“……今天那个被他们叫作‘伊凡’的人，我也不清楚他的真实姓名。‘伊凡’是他在C大历史论坛的ID，‘卡婕琳娜’是我的ID……其实，今天要不是我远远地看见你在那里，我还未必会走下去，赴那个约……”

　　“对不起……我没给你电话就自己去了……”他虽然未必相信她最后那句话，但还是卸下了内心的武装，正如她看起来的一样。

　　“呵，我知道你会去……”何宛亦冲他一笑。

　　“你知道？”他显出一丝苦笑。“我就说了，我们毕竟是不同的，我们都不是正常人……”

　　“你……什么意思？”

　　“先说我的不正常吧：我样子难看，这就是我‘不正常’的根由……而你……”他的脸更红了，头也埋得更低。“我不说出来，你当然也知道你自己……美与丑，总是有差别的：美让人赏心悦目，丑却妨碍人们的清净视野……”他有些沧桑地叹气。

　　“你总不至于认为外貌美丑与心灵美丑是一回事吧？思想者所在乎的只是心灵美……”何宛亦的语气有些不屑。

　　“能够有资格这么说的人，只能是你，而不可能是我……你这么说，似乎还真有那么一点儿看重‘心灵美’的意思，但是如果这话是由我说出来，就有那么一点病态的意思了，因为这就成了‘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病态或者是变态，这是你就给我的评价……”

　　“我看你未必只是‘心理有病’这么简单！或许，你还有精神病！……”何宛亦怪里怪气地强调，似乎又有些不高兴了。

　　“你看，我们都很容易发火……”他当然也觉察到她心里的变化。“……你容易发火，是因为你自信，而我容易发火，却是因为我自卑……这又是我们之间的不同……”

　　“下次，我再见到汪昭宇的时候，我就提醒他，多注意一下你，看什么时候带你去精神病院检查一下……”

　　“那你就劝他带我去精神病院吧。”他语调凄凉。“反正在这个世界上，明白真相又不愿意掩盖真相的人，不对真相保持沉默的人会被人看做疯子的……”

　　“哦，你倒是说我冤枉了你？既然搞得这么‘悲壮’，那你就说说，你言说了什么‘真相’被我冤枉成疯子了？……”她冷哼一声。

　　“你知道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吧？他抨击人们的‘媚俗’心态……他说，在一种‘无条件认同生命存在的美学理想’里，某些丑陋的、让人反感恶心的东西被否定，每个人都会做出这些恶心东西根本不存在的样子。可是事实上呢，人们在自欺欺人！他们不说丑，不过是在自欺欺人！想不到你这样的人，见到丑物也会装成它并不存在的样子……”

　　“能说清楚点吗？”

　　“媚俗心态在意识形态领域的表现就是，我们这个社会的基本矛盾不是‘好与坏’的矛盾，而是‘好与更好’的矛盾。我原本以为，思想者是能完全能摆脱这种媚俗心态的……可是，想不到思想者还是会媚俗……”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十四　清水湖的水晕（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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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怎么解释？”

　　“比如，思想者为了塑造自己一种看重心灵美的形象，他就要把自己所看到的人相貌美丑的区别抹杀了。他会说：人的相貌在我眼中没有美丑之分，只有美和更美的区别……本来，一个人看到丑的东西，会自然感到不快，压抑，甚至厌恶……看到美的东西，他自然就感到愉悦、轻松……同样的，一个思想者也免不了俗，他的自然反应也只能如此！当他本能地反感一个丑陋之人的时候，他又要刻意压抑自己在眼目方面的不快，还要不停地暗示自己——我不能表达我对他丑的厌恶，因为我有一双美的心灵眼睛……这样，思想者就会装出一副看不到这世上的丑陋相貌的样子……这样，在他心里，美与丑的矛盾就转化成了‘美与更美’的矛盾……现在，你是不是也在追求这种美学理想？”

　　“听起来好像还挺精彩，还头头是道的样子……你是不是都忍不住要为自己刚才的分析拍案叫绝了？那你觉得思想者应该怎么样？对一个相貌丑陋的人，他应该尊重自己的本能，去对那个长得丑的人说：‘你长得真丑，我很讨厌你’……那样做了，就算他真诚，就算他没有媚俗吗？”

　　“我不知道……”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动了一下。“我的‘不正常’就在这里：人家说我丑，我也生气；人家说不介意我丑，我也生气……虽然普世价值信念说：人人生而平等。但这只是空话，现实却是人人生而不平等……上帝把很多人造得很美，又把一些人造得很丑，如果真有上帝的话……”

　　“你有女朋友吗？”何宛亦突然出人意料地问，而且双眼的光芒投注到他脸上，有点探求和审视的意味。

　　“汪昭宇没有跟你说过吗？”片刻之后，他才非正面地答她。

　　“他告诉我这个干吗？他又不是为我们搞什么相亲介绍！……”她没好气地扬一下嘴角。“……你怎么了？你很紧张吗？……”看到他仿佛额头冒汗的样子，她故作无心地问。

　　“没怎么……大概是累了，应该回去休息了……”他低着头说，有点沉闷地。

　　“我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就是想跟你说，只要你女朋友不介意你的相貌，你就没有必要过于在这个问题上有什么纠结……你跟我弄一些美学分析，或者算是心理分析，有什么用呢？”她突然笑起来，而且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你……”他涨红了脸，却语塞了。他有些窘迫，甚至恼怒地想：她原本就是故意的，这几乎就是她的“习惯”。

　　“你想多了……难道你也容易自作多情吗？”他黑着脸望着清水湖面上被风吹起的一圈圈水晕。

　　“我想多了？呵，可能原本我就是一个容易想多的人……”她虽然仍旧笑着，脸上却闪过一丝苦涩。“……如果你真的没有想多，那就最好不过了！……”她的眼神一下就黯淡下来。“……我先走罢！……”很突兀地，她说出这句话，而且真的立刻就转身走了。

　　“我……”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有点心痛地望着她的背影。他其实也直觉到了她内心的情绪波动——看来，他刚才的“转守为攻”有点过了头。

　　他目送着她走上草坪中的那条小路。也正是那时，他才注意到似乎在小路上站了很久的小个子女生柳月，而何宛亦正是从她身旁走过去的。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十四　清水湖的水晕（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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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何宛亦远去之后，余乔便想走过去和柳月打一声招呼，可就在他迈步的那一刻，她也转身远离他了。

　　“嗨……”他隔着远就招呼她，原本紧张的心也已经松弛下来。他的招呼还是凑了效。她在快要走上通往思群广场的石梯的时候，止住了步子，转过身来在原地等他。

　　在看到她表情的那一刻，他的心却是一凉：她似乎也有点冷，竟然没有对着他笑——他觉得她在认出他的时候不对着他笑似乎是异常的。

　　“书看得怎么样了？你把书拿到这里来看吗？……”他早注意到她手上拿着那本他借给她的书《东方·人文备忘录》，所以挑起了这个话题。

　　“嗯……”一晃神间，她手上的书竟然滑落在地上，书页还开散在地。

　　“真不好意思……书掉了……都弄脏了……”她慌忙俯身拾起来，把书紧紧抓在手上，向他道歉。

　　“没关系！”看着她有点战战兢兢的样子，他安慰她。“我不是那么看重书的表皮的！你就是弄坏了也没有关系……你可以随便翻看，坏了破了都没有关系……”

　　“谢谢……”她抬起头来，感激地望了他一眼，眼里竟然又闪现着泪花。她嗫嚅着还要说什么，却久久发不出声来。

　　“你想说什么？不着急的……”他宽慰她，有些不忍她在他面前的窘迫样。那时，他不禁有些悲哀地想，或许他在何宛亦面前，就跟这个小女生柳月在他面前一样吧。　　

　　“这本书我都看了好多天了，应该还你了……”她终于发出声音来。“……既然都碰到你了，就直接给你了吧！……”她低着头走到他面前，双手把书递给他。“……只是很对不起，我就把书摔了一下……”　

　　“看完了吗？要是没看完，就过些时候再给我吧！到时候，我们也可以交流一下……”　

　　“其实……我一篇都看不完……对这些文章，我形不成自己的想法……”她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情况。“刚才……我有打扰到你们吗？”

　　“‘我们’？……”他良久才反应过来。“……其实，我们也才认识的……”他竟然忘掉对她说“没有打扰”这回事了。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不一定要把作者的每一句话都理解得很透彻……”他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只要在一篇文章甚至是一本书里找到一句打动你的话就很好了。当初我大一时可能还不如你呢！……”

　　他口头上虽然如此说，心里却又想：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与这些东西结缘的，人与书大概也有缘分，而且是不好强求的。她虽然表示也想要变得更有思想一点，可是她的内心从前若没有相关的一些体验，某些道理是很难内化到她头脑里去的。那时，他眼前又浮现出那个白影，想起她在风雨广场上对着几个男生一气呵成而又条理分明的长篇之论，想起她的自信，他甚至感到连她的高傲都是动人的……

　　他想得出了神，直到她请求他接过书的时候，他才恍惚地去拿书。小女生把书给他之后便向他告别了。良久，他才回过神来，那时小女生的身影已经从他的视野里完全消失了……书　包　网　txt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