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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吴蔚-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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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被抓作人质的国王害怕而起的反应。
城下一名铠甲将军听到国王发话,微微迟疑,即应道:“遵令。”一举手,墨山军士登时让出一条路来。
小伦喜道:“成了!”正要走下城墙,却听见马蹄如鼓点般逼近。举目望去,大道上驰过来一大群黑甲骑士,一面黑色牛耄大旗在如血的残阳中格外醒目。待得队伍近些,便看清大旗上面绣着一头张牙舞爪的白牛,在风中飒飒作响,那是于阗王室的特有标志,“于阗”本来意思的就是“牛国”。
小伦不由失声惊叫道,“是于阗的黑甲武士。王子殿下,该不会是……是……”傲文道:“是于阗国王希盾到了。”语气中既有几分失望,也有几分惊喜。
果见那铠甲将军迎上前去,躬身叫道:“希盾国王陛下。”
领头的老者正是于阗国王希盾,他看上去确实是一名王者,一股天然的霸气笼罩在他的四周,因少年历经磨难、成人后又不断驰骋沙场,他的脸布满了岁月的沧桑,但一双眼睛凌厉有神,显示出他依然精力充沛。身后紧跟着一名衣冠楚楚的王子,高高的额头,双目深陷,鼻梁挺拔,容貌跟希盾十分相似,一望便知道于阗国王的儿子。只是这位王子看上去和善沉静,在父亲盛气凌人的气度的笼罩下,甚至显得有些怯懦软弱。
希盾翻身下马,问道:“出了什么事?”铠甲将军上前低声禀告一番,指了指墙头。
希盾道:“不能放他们离开。”他的话语简短而有力,话音刚落,黑甲武士便纵马四下散开,高声发令,重新将王宫包围起来。
铠甲将军提马走到城墙下,叫道:“希盾国王请你们楼兰首领站出来说话。”傲文便命人将假国王和真王后带下,走到城墙跺口处,道:“我就是首领。”
希盾道:“你就是傲文?”傲文道:“你就是希盾?”
希盾哈哈大笑道:“好个楼兰王子,被困在这里,还敢如此狂妄。”傲文道:“谁说我困在这里了?我正要请墨山国王和王后护送我回楼兰呢。”
希盾道:“刚才那国王是假的。傲文,你这一招骗不了我。手印是我亲属,他为人我最了解,宁可死,也不会让你有机会当众羞辱他。告诉我,手印是不是已经死了?”
傲文见对方精明厉害无比,既诧异又佩服,见已难以瞒过,干脆承认道:“不错,手印国王刚刚在大殿上自杀了。”
手印在国中颇得人心,宫外墨山军士闻听国王已死,登时一片沸腾,有愤怒激动者立即叫嚷要攻打王宫,将楼兰人碎尸万段,好为国王报仇。希盾挥手止住众人,叫道:“傲文,手印国王被你逼死,这笔帐要算在你头上。你也看见了,你今日走不出这里。”傲文道:“那又如何?”
希盾道:“你自认为你凭区区几百兵马,就能挡得住本王两千精兵吗?况且这里还有这么多要杀你报仇的墨山军民。”傲文道:“挡不挡得住要看本事,你试试就知道了。”希盾道:“年轻人,本王很钦佩你突袭墨山王宫的胆气,也极想见识见识你还有什么本事能与本王大军抗衡。不过,这是你我之间的较量,你先将宫中的俘虏放了。”
傲文沉吟片刻,干脆地应道:“好,反正这些俘虏于我也没有用处。”下令武士释放了被囚禁在宫中的侍卫、侍女等,包括王后卫师师也放了出去。
希盾不见约藏兄妹,很是奇怪,问道:“墨山王子和公主呢?”卫师师道:“禀陛下,楼兰人围宫时,他们兄妹二人抢先逃了。”
希盾点点头,仰头叫道:“傲文,你既然如此爽快,本王也该还你个人情,我允准你派信使回国,报信也好,送遗书也好,随你选。”傲文昂然道:“多谢陛下好意,不过我不需要送信回楼兰,若是我傲文没本事走出这里,最多不过是玉石俱焚。”
卫师师听他有纵火,忙道:“陛下,手印国王的贵体还在宫里,你可千万不能让楼兰人放火烧毁宫殿。”希盾哼了一声,道:“你是心疼你那些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吧?”卫师师垂下头去,低声道:“是,一切瞒不过陛下法眼。”
希盾想了想,叫道:“傲文,你是楼兰王子,自然是不怕死的,可你想要你手下这么多人跟你陪葬在异国他乡么?只要你放下兵器,乖乖出来投降,本王非但不为难你手下,还派人送他们回楼兰国,怎样?”傲文傲然道:“我们楼兰全是誓死不降的勇士,你休想诱捕我。”
希盾道:“好!很好!”转头命道,“生擒傲文者,封大将军,本王以公主下嫁;杀死傲文者,赏金千斤。”
宫外众人登时欢声雷动,齐声应道:“生擒傲文!杀死傲文!”一时声震天地,响彻云霄。墙头楼兰军士无不骇然。
本以为于阗和墨山军队要立即发起进攻,不想那些人只是喊了一阵,便退到弓弩射程外设置栅栏路障,将道路彻底封死,防止楼兰人突围而出。
王宫等同于一座堡垒,四周围有石砌的宫墙,规模虽然远远不及王城城墙,但也有三丈高,徒手难以攀援。傲文料来希盾暂时退走是要准备木梯、钩索登攻城器械,默默走下城墙,扶在树上。他也预想不到会陷入如此困境,按照他原先的计划——直闯墨山王宫,俘虏国王、王子、公主等关键人物,逼迫他们写下召军队回墨山的手令,再挟持这些人质从容出城回国。孰料墨山国王手印自杀,王子和公主失踪,于阗国王希盾又在关键时刻赶到,一眼识破了大伦冒充的假国王。而今他手中没有任何筹码,唯一的路就只有死守到底。可他们只有五百人,箭矢有限,这王宫中又没有什么可利用的物事,如何能挡得住于阗和墨山联军的进攻?
他将头转向正指挥兵士加固宫门的大伦、小伦兄弟,心头颇起波澜。他很清楚,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战死在这里只是时间早晚问题,只是小伦才十六岁,有必要让他一起陪葬么?是不是该考虑希盾之前的提议,用他自己换取手下五百人的性命?但一想到要屈膝跪在那不可一世的希盾面前,他又觉得实在无法忍受。当即重重将拳头咋在树上,心道:“宁死不降!”
转身叫过小伦,取下贴身玉佩交给他,命道:“你带着我的玉佩回楼兰报信。希盾有言在先,他不会派人拦你。”小伦迟疑了下,道:“可我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王子。”傲文厉声喝道:“你敢违抗我的命令么?”
小伦无奈,只得问道:“王子口信是什么?”傲文道:“没有口信。你将玉佩交给国王,他自会明白。去吧。”小伦躬身道:“遵命。”收好玉佩,命兵士开了大门,挺身走出宫去。
傲文命大伦将其余兵士召集在一起,慨然道:“而今大敌当前,我已派了小伦回楼兰送信。不过有件事要事先告诉大家,我们深入墨山腹地,被敌人重重包围住,没有人会来救我们,也没有人能来救我们,小伦回国,只是要告诉国王我们这些人已经战死在这里。你们可愿意跟我一起奋战到底,至死方休?”兵士齐声应道:“愿意!”傲文道:“很好。”随即安排人手,拆毁王宫的门窗等物,用作防御工具。
王宫中有丰富的食物储备,酒肉如山,还有两口甜水井,饮食暂时不会成问题。当晚楼兰兵士个个放开肚皮,饭足肉饱。
到半夜时,忽听见宫外金鼓声大作。傲文衣不解带,就睡在宫墙下,闻声急忙召集兵士登上墙头。却见远处路障人影惶惶,墙下却是一片漆黑,当即拔出佩刀,凝神戒备。等了许久,依旧不见动静,这才明白这是敌人的惊扰之计,遂命兵士收起兵器,散开休息。
隔了半个时辰,金鼓之声再起,依旧只是敌人的虚张声势。如此反复多次,楼兰诸人已是疲累不堪。然而当鼓声再响,却又不得不全部登城防守,以防于阗人真的发动袭击。
傲文心道:“这是希盾的疲敌攻心之计,明日一早,他必会发起真正的进攻。明日,将会是我见到的最后一次太阳升起。”
这一夜,难以入眠的不只有傲文,也有希盾父子。希盾听见军营外鼓声阵阵,很是满意,向身旁的二王子道:“须沙,明日就由你带队攻打墨山王宫。”
须沙是庶子身份,并非王后所生,但却比嫡出的大王子永丹更得父王宠爱,希盾每每出行,都要将他带在身边。他听父王让他担任攻城主帅,微一犹豫,即应道:“是。”
希盾道:“这是王宫地图,傲文必会将兵力重点布置在宫门之处。明日一早,我先派菃鹰从正门进攻,吸引楼兰人注意力。你趁机带黑甲武士从左翼登城,这里是花园入口,是王宫防卫最薄弱之处,楼兰人没有足够的兵力防御这里,从这里穿插过去,自后包抄,必能一举奏效。”须沙道:“是。”犹豫了下,又问道,“父王预备如何处置傲文王子?”
希盾道:“傲文看起来十分骄傲自大,想来他是不会让人活捉他受辱的。不过就算抓到他,我也不会动他一根寒毛,只会将他捆起来交给墨山人处置。他占领墨山王宫,逼死力比国王,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顿了顿,又道,“其实我倒是很喜欢这个傲文,有胆略,有豪气,不过这是他自己上门送死,将来问天可不能怪我。”
须沙道:“可听说傲文王子是未来的楼兰王储,他被杀死在这里,楼兰人岂能善罢甘休?”希盾哈哈大笑道:“须沙,你不懂的,楼兰人这次可真要吃哑巴亏了!墨山和楼兰虽不和睦,可并非敌国,两国从未宣战。傲文无缘无故率军闯入墨山王宫,逼死力比国王,等同于行刺,无论到哪里都说不过理去。他明日是非死不可,最妙的是楼兰人对此根本无话可说。”
须沙嘴唇讪讪嗫嚅了两下,却没有说出话来。希盾立即注意到了,道:“怎么,你想替傲文求情么?”
须沙知道父王秉性坚毅,绝不会因旁人而改变主意,只得违心地答道:“他是楼兰王子,儿臣今日才第一次见他,怎敢为他求情?”希盾道:“嗯,你为他求情,倒也情有可原。”
须沙闻言不免大是惊异,他虽为父王宠爱,父王却总嫌他性情太过温和宽厚,每逢他心软之时,希盾总会厉声喝斥,哪知今日却仅仅是一句“情有可原”,实在是出人意料。
希盾又道:“借墨山之手杀死傲文,对楼兰也算是个不小的打击。不过,本王也不是非要他死不可,除非……除非那个人亲自跪下来求我。”
须沙一听事有转机,正要设法打听“那个人”是谁,忽见左大相菃木匆匆进来禀道:“陛下,车师方面有军情传来。”
希盾见他神色不善,问道:“莫非墨山军队没有攻下交河?”菃木道:“是,非但如此,统帅康宁将军还被射杀在交河城下。”
希盾哼了一声,道:“车师精锐兵力要么去了白龙堆围剿马贼,要么被牵制在鄢金,交河早已是一座空城,康宁带有六千精骑,踏平交河轻而易举,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他的声音陡然高亢严厉了起来,“是谁,是谁在指挥守城?”菃木不敢再看国王的脸,低下头去,道:“是游龙。”
原来萧扬以游龙身份进入车师后遭遇一番离奇经历,更是意外被车师国王力比赋予守城重任。萧扬下令主动放弃王都交河门户邺城,将所有兵力集中守卫交河。墨山大将康宁突破车师边境后,一路几乎没有遇到抵抗,如入无人之境。然而就在将要抵达邺城时,忽然遭遇一场罕见的大雾,咫尺不辨人影,军中人马相撞,多有误伤,康宁不得不下令暂时停止行军。
大雾持续了整整一天,一直到晚上才突如其来地消失。康宁连夜拔营赶路,终于在次日到达邺城,原以为在这处王都门户会有一场恶战,哪知道城门大开,城中空无一人,令人惊疑。康宁甚至一度认为这是车师的诡计,想将墨山骑兵诱入城中巷战,连番派出游哨打探,捉到一名楼兰向导阿飞,审问过后才知道车师人已经弃守邺城,而今指挥车师的统帅就是有不死之身的大漠游侠游龙。
康宁闻言半信半疑,遂挥军进抵交河城下。当时天光黯淡,他自以为兵强马壮,交河又无险可守,想劝诱车师国王投降,上前喊话时,却被城墙上飞出的一支紫色羽箭当场射穿了胸膛。墨山军队见车师一方有如此强弓,能射到寻常弩箭箭力远远不及之处,无不大骇,当即阵势松动,由副将阿赛指挥,退入邺城过夜。
当晚邺城内外不断有各种奇怪的声音——呼哧声,敲锣声,打鼓声,砍物声。城墙外则人影晃动,有许多骑士举着火把来回奔驰叫喊,称车师大军已经回师,明日就会抵达王都。墨山军人数虽多,却是孤军深入,加上大军未动,主帅先亡,更觉惶惶不安,既不敢出城追击,又不敢饮用城中的水,生怕已经被车师人事先下了毒。
次日一早,阿赛挥军强攻交河,藤牌手冒着箭雨通过了护城河,却在城墙根下为一道燃烧的壕沟所阻,大火连带烧毁了墨山军抢搭在护城河上的桥板等攻城器械,导致第一批通过护城河的攻城兵士不能撤退,要么被活活烧死,要么被车师羽箭射死。
阿赛大怒,欲等壕沟石脂耗再行强攻,却听见左、右两翼喊杀阵阵、尘土大扬,以为车师援军已经赶回,心下大惧,因为他很清楚车师国力远在墨山之上,军队人数也墨山要多,此次偷袭得手不过是趁虚而入,担心退路被截断,成为瓮中之鳖,遂就此弃攻退师。
希盾闻听经过,一拳砸在桌案上,怒道:“车师事不能成,竟是被游龙坏事!阿赛脓包一个!莫说所谓的车师援军是疑兵之计,就算是真的,他也应该学学傲文的胆识和勇气,一举攻下交河,只要能俘获力比国王,就算车师所有军队赶来交河援救,也照样能全身而退。脓包!不中用的脓包!”
菃木小心翼翼地道:“其实也不能全怪阿赛将军,实在是游龙威名太盛,又诡计多端,听说他每每登上交河城头,城中的欢呼声惊天动地。”
希盾道:“而今墨山败局已定,车师危机已解,我们千里奔袭,却只是如此结果。哼,要扳回局势,只有一个法子,生擒傲文。来人,传本王军令,立即准备攻打墨山王宫,务须活捉傲文。”
须沙道:“父王……”希盾道:“须沙,你留在这里,本王要亲自领军。黑甲武士,叫领兵的将领们进来。”
忽见黑甲武士首领尼巴匆匆进来禀道:“外面有个楼兰信使求见国王陛下。”希盾冷笑道:“傲文派回去送信的小子昨日才走,今日凌晨就有楼兰信使到来,看来问天对墨山早有图谋。也好,看看他要说什么。”命人带那信使进来。
那楼兰信使却是楼兰商人甘奇,向希盾深深鞠了一躬,道:“希盾国王陛下。”希盾大奇问道:“甘奇,怎么是你?”随即脸色一沉,喝问道,“你不过是个商人,来这里做什么?”甘奇道:“甘奇奉命来劝陛下退兵。”
希盾道:“谁派你来的?是阿曼达王后么?”甘奇道:“不是,是桑紫夫人。陛下,我有机密要事要禀告。”希盾冷笑道:“机密要事?不就是桑紫想利用旧情来劝本王退兵么?她可是大错特错了。噢,我倒是忘了,傲文是她的宝贝儿子,等本王捉住傲文,一定砍下她爱子的一只手,托你转交给她。来人,传令,立即攻打王宫。”
甘奇道:“等一等!”希盾勃然大怒,道:“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在本王面前发号施令?来人,将甘奇拉出去,砍去右手,以儆效尤。”
黑甲武士抢过来抓住甘奇,径自往营帐外拖去。甘奇深知傲文的生死存亡即在此一刻,挣扎大叫道:“陛下,你务必要听我说,不然将后悔莫及。”
希盾想了想,挥手命人带回甘奇,一字一句地道:“好,就给你个机会,你若说不清楚这件令本王后悔莫及的事,我就让你跟傲文一起死,死得其惨无比。”
甘奇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身子,颤声道:“是。不过这件事事关重大,甘奇只能讲给陛下一人听。”菃木忙道:“这甘奇花样甚多,说不准是有什么阴谋诡计要害国王陛下,陛下可不要轻信他的话。”
甘奇忙道:“不,不,我一向敬畏希盾国王,怎敢有丝毫歹意?实在是因为这件事是陛下私事,只能对陛下一人说。”希盾挥手命道:“你们都退下。”
旁人知道国王意志坚决,话一出口,恰如覆水,万难收回,虽不情愿,也只得退了出去。
帐外繁星点点,夜凉如水。须沙深深吸了一口气,扭头问道:“左大相,游龙……他当真有传说中的那般神勇么?”菃木料不到二王子会忽然问出这样的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半晌才道:“嗯。”须沙道:“我真的很想见见他。”
菃木低声道:“二王子,这样的话,你切记不能在国王面前提起。游龙屡次坏国王大事,国王早恨其入骨,你切不可因他忤逆你父王。”须沙深深叹了口气,黯然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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