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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聊斋-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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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发呆,哥不再说这个话题,提议我们晚上出去吃饭,去后海那边,吃烧饼夹肉,这是我打小就贪的美食。一听这个,我便来了精神,跳起来就跑。
在船上,一边啃着烧饼,我一边絮絮叨叨地给哥讲起戴雨晴和冯阿姨的故事,哥摇着船,心不在焉地听着。
“哥,你说他们俩会回来吗?”我傻傻地问。
“不会。”哥斩钉截铁的说。
“为什么?”
“一个太小,一个太老。”
“啊?这算什么理由啊?”
“她们想要的,一定得不到,所以,就不会回来了。”
哥的话太难懂了。
我把目光放到远处,层层垂柳的后面隐约有飞檐闪现。我,还能回到那里去吗?
回到学校上课已经一周了,同学说我有些心不在焉的。我开始不觉得,后来渐渐明白了,原来,我学会了思念。
我有时候会对着日历发呆,一天一天地划着那些数字,划掉一个,心里就增加一份沉重——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润枫说他要带团离开十二天,我一天一天地算计着,今天,已经是第十四天了。难道,他和戴雨晴、冯阿姨一样,一去无归吗?不会的……我对自己说,不会的吧?
“韩映雪,有人找。”寝室的对讲机忽然传出这样的声音,我一个机灵从床上跳起来,差点忘了自己是在上铺。
跑到楼门口,是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她看看我说,你能往右边看看吗?
这算是什么事啊?我莫名其妙的转头过去——润枫正靠在一棵杨树上冲我傻笑着。
“天啊……”我脱口而出。
那个女生看看我,又看看他,长出了一口气,“谢天谢地!”然后如释重负地跑掉了。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迫不及待地问他。
“呵呵,”他故意卖关子,“走,请你吃冰淇淋,然后就告诉你。”
“不吃!你不说,我不吃!”
“好好,”他无奈地说,“找你还真不容易呢!小丫头!”
我撅着嘴看他,“你不是都回来两天了吗?”
“是啊,我溜溜地找了你两天啊!大小姐啊,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恍然明白,一直一直,他都是和我哥一样,只叫我“丫头”的。
“你亲爱的哥哥呢,不喜欢我找你。当初推荐你去故宫,我也马虎,都没多问问你的情况,直接叫我老爸写了一张纸条:‘推荐此人去故宫站殿实习’。后来,跟着你哥管你叫丫头,觉得挺顺嘴,也没问你的真名实姓,哦对了,幸亏知道你也姓韩!”他长出一口气。
我忍着笑看他。
“还知道你是这学校的,我啊,这两天没干别的,就是挨个宿舍找你这一级姓韩的女生,后来被你们宿舍门口的大妈怀疑上了,我只好求刚才那个女生——她也姓韩,被我从那个公寓找出来的——帮我打听,问了这半天啊,还好还好,老天保佑,还真找到你了!”
我情不自禁的握住他的手:“这举动够疯的,真是难为你啦。”
他更紧的握住我的手:“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我想把手抽出来,他不放:“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要一个奖励——”
“什么啊?”
“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不喜欢被要挟!”我假装不高兴。
“不是要挟,是要求,不,是请求!”他严肃地说,“我请求你,别再让我这么辛苦的找你……别丢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我在怕你,怕你丢了……
黄昏,我们来到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那里,有一座古老的砖塔。每次看到它,我就想起小时候外婆教我的“玲珑塔”的歌谣。一层一层地数着塔上的风铃和塔里的物件,我很难数到最高层,从小我就对数字犯迷糊。可是哥哥行,他总是数得又快又准,外婆总会夸他将来有出息。要不是因为照顾我,他真的会很有出息的,绝不会只是一个旅行社的客车司机的。
看到我不说话,润枫轻轻揽住我的肩膀。
我还不习惯这样的方式,假装抬头找一只飞去的乌鸦,躲开了。
“你哥哥说的对,”润枫笑了,“你真的还小。”
我疑惑地看着他,想问,我小吗?
“不过我会等你长大的。”他接着说,“还会帮你快点长大,好不好?”
“我不知道,”我老实地说,“不要总问我要答案,我真的不知道。”
“好好。”他夸张地退开两步远。“放心啦,我不是你哥哥想的那种纨绔子弟,其实,我跟他很相像的,有时候都觉得他是我兄弟呢!”
我笑了:“哈哈,真的假的?我告诉哥哥去!”
“不要告诉他,他会以为我在你面前故意奉承他呢。慢慢地,我会叫你哥哥,还有你,都喜欢我的!”他自信地说。
我想告诉他,我已经在喜欢你了,咬住嘴唇,没有说出来。
“对了丫头,告诉我,你和我在一起,最喜欢我做什么?”
“讲故事!”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讲什么故事?”他狡猾地眨着眼睛,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
“你猜?”
“还用猜,你说过的——故宫里的故事!”他笑了,一口白牙,很好看。“可是你为什么偏偏喜欢那些故事呢?”
“我也不知道啊,我老是会梦到那里。”我坦白地说。
“哈哈,我每个月带团要跑N趟故宫,我怎么就梦不到去那里呢。怪了。我看你干脆以后考我老爸的研究生吧,研究明清史得了!”
“我可考不上!”我跑开两步,“我还着急上班挣钱呢,再说,不敢攀你家高枝,我知道,你家原来是皇族呢……”
“你这丫头,说什么呢你!什么叫攀高枝啊,什么叫皇族啊,你这明显就是在歧视我!欺负我是少数民族是不是?国家还有少数民族政策呢!”他笑着追过来。“过来过来,我好好给你补补课,讲讲民族团结的重要性!”
我已经笑得不成了,蹲在地上,仰头望着他。
后面是黑黢黢的塔,前面是穿着一件白衬衫的他,恍惚间,我好像记起了什么,他是……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吧?
他拉我起来,“看什么呢?不认识我了?”
“不是,”我楞楞地说,“认出你了……”
他也楞在那里。我们俩就那样互相看了好一会。
送我回学校的路上,我简单地跟他讲了我离开故宫的经历,提到了冯阿姨和戴雨晴。
他点点头说:“冯阿姨,是有她的故事的,以后慢慢讲给你听。”
我乖乖地也跟着点头。
“戴雨晴……”他说,“我是认识的。”
“怎么没听你说起过?”我惊讶地问,心里不知为什么掠过一缕凉风。
“一个大院长大的,小学同学。”他轻描淡写地说。“他爸和我妈我爸在一起工作过。”
“哦。”我应着,希望他接着说下去。
“我周末过来找你好不好?”他换了话题。
“我周末要回家的。”
“恩,那我接你回家,哦,是送你回家。呵呵……”他说,“我已经知道怎么找你了,你什么时候下课?”
“下午就没课了。”
“好,我中午过来,你别吃午饭!”他顿了一下,“等我过来,和我一起吃!”
没等我拒绝,我们已经走到校园门口了。我还不希望被同学们看到,就催他快回去。他向我挥挥手,示意我先走。
走了很远,我回头,仍然见他的白衬衫在夜幕中闪烁。
是的,我仿佛是记起他了,他是谁呢?
……
燥热的夏天终于要过去了,北京最美丽的季节就是秋天了。不过我是不喜欢秋天的,因为在它身后不远处,就是漫长枯燥的冬天。一想到冬天的无趣,我便连秋天也想拒绝了。
润枫和哥都开始忙了,旅游的黄金季节里,他们几乎没有休息日,接连地接团带团送团。我开始天天回家住了,因为哥开始跑一些郊区和临近省份的几日游,猫猫需要有人照顾。好在功课已经很松了,我也乐得回家图个安静和方便。
这天傍晚,我把电视机打开,让屋子里有点声音,好叫自己不觉得孤单,然后就去院子里的小厨房下面条。
水刚开,听见猫猫在屋里大叫了一声。
我丢下挂面跑进屋——什么也没发生,猫猫无辜地蹲在沙发上望着我。
“见鬼,小东西,吓唬我啊!”
转身想出门,我忽然楞住了!
我看见了戴雨晴。不是看见真的她,是在电视屏幕上,看见了那天我在故宫看到的拍摄场面——这个电视剧居然已经播出了!
我楞楞地站在那里,看着屏幕里那个穿着明朝宫装的美丽的女孩子,她无助的哭喊着,泪光里闪动着对生的渴求,对死的恐惧。那是任谁看见都会为之心动的泪光。
她哭起来真的很美——我又一次对自己说,不知道,润枫有没有看见过她这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没来由地就酸起来。
猫猫又叫了一声,我回过神来,这一集刚好演完,镜头就定格在雨晴的特写。仿佛特意叫我看个清楚。
“坏猫猫!”张牙舞爪地吓唬了猫猫一下,跑回厨房继续煮面条。
一边煮一边想,真快啊,雨晴都走了一个多月了,不知道她的明星梦圆了没有,当初该叫她给自己签个名才好……她小时侯和润枫……真见鬼,为什么想着想着就又想到润枫身上了呢?为什么老把他们俩想到一起!
叹口气,我知道,自己是在吃醋了,而且是莫名其妙地吃醋,这只能说明,我是,真的,爱上,润枫,了……
这一夜,再难睡着。
翻来覆去地折腾,猫猫不满意我总打搅它的甜梦,摇摇尾巴,竟自跳到沙发上睡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迷糊着……
电话铃忽然响起,我脑袋一片混沌,随手抓起来:“喂?……”
“是我啊……”
“我?是我?……”
“臭丫头!是我!雨晴……”
我揉揉眼睛,一时搞不清楚是不是在做梦,有时候白天想一个人想多了,晚上就会做梦梦到她的,白天,我就想起雨晴了的……
“我在海南,今天看了电视没有?看到我了没有啊?我好看不好看?哎呀,我睡不着,想跟人聊天,丫头,你陪我说说话啊……”电话那边是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的声音。
“哦,好……”我却是半个人已经掉进了梦里,刚刚梦到什么了?哦,对了,梦到……
“我觉得这个电视剧好棒啊!你看了没有啊?……”
“恩,看了,猫猫叫我看的……”我把身子缩回被窝里,只留一只手在外面扶住电话听筒。
“这个电视剧叫《明宫迷离情》,讲了好几个宫里的后妃的遭遇啊,都好缠绵好悲情好忧郁啊……”
“好……好……”我被她“好啊好的”讲得更加困倦。
“我演的那个虽然戏不多,但是命运最悲惨啦,大老远从朝鲜被进贡到宫里,却赶上了殉葬啊,你说我惨不惨啊!喂,你看见了没有……”
是,我看见了……我看见了那一队宫女正缓缓地向我走过来呢……
奇怪啊,她们的脸上并没有泪啊,她们的眼泪呢?
“早都干了,从我被选上进宫那天开始,我的眼泪就干了……”那个穿紫衣服的名叫玉儿的女子喃喃道。
“可是姐姐,我好怕啊,会挑上我吗?”穿藕荷色衣服的莲莲怯怯地问。
她身后那几个女子也都睁大了眼睛,想是心里存着同样的疑问。
“挑上怎么样,挑不上怎么样,我们有什么法子呢?其实大家最后都要走这最后一条路的……”玉儿叹口气。
“我不想啊姐姐,我不明白当初爹娘为什么要舍得送我进宫的,为什么?为什么叫我走这一条路啊,这分明是条死路啊……”
“可是你爹娘看不到啊,不进到这宫里来,就没人知道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路……”玉儿拉起莲莲的手,“只可怜你还这么小……”
一句话,引得众女子纷纷啜泣起来,哪个不是青春正当年,哪个不是品貌正如花?这两日皇上病得沉重,怕是时日无多了……照规矩,要挑选出几个殉葬的嫔妃,随驾到那边伺候。
皇后妒心甚重。这一日以前,嫔妃们惟恐自己长得不够美,身段不够娇,怕皇上看不上;这一日之后,却个个惟恐自己长得太妩媚,身段太妖娆,被皇后看上了……
后宫现在昼夜听闻女子的啼哭,都说是为皇上的病体担忧,其实都是看不清自己前头的路是死是活。
只有玉儿,没有一滴眼泪。
两个月前,她已经暗结珠胎。那是一次极偶然的机遇,皇上厌烦了批阅奏章,大白天的往后宫游走,第一个遇到的女子,便是玉儿。
那一回,跟随皇上的太监范公公悄悄叮嘱她说,如果有喜,万万不可叫皇后知道了……已经有几个妃子因为有了孕而莫名其妙地暴病死了的。她若能为皇上留下一子半女,便是天大的恩德。只要孩子能平安出世,便是皇后再狠毒,也难下手了……
她把这话记在心里。
虽然她并不爱皇上,那个男人她只见过有数的几回,唯一的一次肌肤之亲皇上竟还不晓得她的名字……但是,那是她挣得活命的唯一出路。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呢?
只是没有想到,皇上偏偏竟不成了。怎么办呢?腹中的儿啊,你带给娘的到底是活路还是死路呢?
玉儿用手按住胸口,那里,有那天皇上赐的一条贴身的颈链,上面坠着小小的珠玉,表明这个女子是他亲近过的。原本玉儿是看破生死的,她自从进到紫禁城里,就开始等待着生命慢慢枯萎,然而身体里居然有了一个小小的生命,她忽然地,又想起了高墙外面的天空,想起了小时候最爱看的空中的飞鸟……
钟声敲响,皇帝驾崩。后宫一片哀声。
范公公青着面孔,缓缓地念出一个个妃子的名字。
被念到的女子,有的当场昏了过去;有的哭喊着爹娘以头戕地;有的顿时痴迷了,一句话也说不出;还有的竟似失心疯魔一样,狂笑起来……
范公公把目光慢慢转到玉儿的脸上。这个女子他是记得的,她不像别的妃子,即使是遇到了皇上,竟也是一幅沉着宁静的样子,一点没有张扬惊喜的神色。她很像是一泓水,清澈明净,只可惜,却无波澜,宛若死水。
终于听到自己的名字了。
玉儿抬起头,正看到那天的老太监也望着自己,眼里是惋惜的神色。
她不回答,摸出那串珠玉,高举过头:“臣妾情愿侍奉皇上,只是,已怀有……”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种种目光注射过来,有疑惑,有惊诧,有嫉妒……
范公公用手势止住玉儿的话头,回头叫身边的小太监:“先把这位娘娘请到后面的画楼吧……我去回禀皇后娘娘。”
“其他的……”小太监惶惶地问。
“偏殿候着吧。”范公公摇摇头,“你们几个尽心伺候着,等娘娘们用过了点心,就预备着沐浴更衣吧。”
话音未落,哭声又起。
一个小太监过来搀扶起玉儿,望后面走去。
玉儿一回头,正望见莲莲楞楞地看着她:“……姐姐,告诉我娘,我去了……告诉我娘,我去了……”
再忍不住眼泪,玉儿忙低头,踉踉跄跄逃一般躲开去。
时辰到了。
所有被选中跟随皇上的妃子早已哭不出眼泪了,一个个木偶一般,梳洗干净,打扮整齐,跟着“送行”的太监往紫禁城的一隅走去。
那里,有一座冷冷的殿宇,平时是从没有人去的。现在,却已经被打扫干净,门窗洞开,等待着这些年轻的女子。
而在那些女子的眼睛里,这里却不啻是一张血盆大口,正预备吞噬掉她们……
莲莲排在队伍的中间,麻木地抬腿跨过高高的门槛。阳光,一下子就被隔绝在身后。她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好冷啊,这里好冷啊……她在心里说,我要去的那个地方是不是也是这样冷?或者,比这里还要寒冷?
她回头望去,想要再看一眼阳光——门却被无情地关上了——只有细细的几缕透过窗棂照射进来,灰尘,在当中舞蹈着。这是生命中最后的阳光,却是这般吝啬和肮脏。
女子们茫然地四处张望,这个恐怖的地方,将是留在她们记忆中最后的景象。
有人扑到门前,想要推开它,重回那个光明的世界。其他的人默默地看着她,那里虽然有一扇门,但是今生都不可能为她们打开了。
几个太监任凭她哭叫了一会,然后把她架回队伍,她已经软软地没有了挣扎的气力,想是在心里已经彻底绝望了。
无路可走。
高悬在梁上的一道道白绫,和摆放在下面的一张张小床,是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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