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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聊斋-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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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妍主子道喜,皇上并没有生气,听说是您放的风筝,笑了一下,说——” 
  我赶忙埋头下去,手心里满是汗。 
  “叫随驾,进圆明园,明儿天好陪朕放风筝散心。” 
  我楞在那儿。 
  “还不谢恩?翻了您的牌子了!赶紧回去收拾,轿子马上就过去接您!” 
  我要走了,月儿。望着在床上酣睡的月儿,我轻轻地帮她掩好被角。 
  她的手已经很冷了,一丝犹存,想是还有留恋不舍…… 
  可是我要舍了,我要舍却这紫陌红尘了。 
  一路颠簸,我只紧紧攥住那个小白瓷瓶。 
  圆明园的夜,更是清冷,几只鸦儿落在澹宁居前的枝头,冷冷地并不作声。 
  我收拾好了一切,香汤沐浴,焚香更衣,轻扫娥眉,淡点绛唇,斜插玉簪,高挽乌云。当然不忘在桌上摆好一瓶百花酿——皇上最喜欢喝的酒。 
  只是今天的酒里,多了一味,百花酿变成了断肠散。 
  月牙初上,皇上果真来了。 
  许是日夜操劳,他原本乌黑的头上竟多了几缕白发,声音也变得苍老了许多,只是看人的眼神没有变,温暖,体贴,还存了几丝怜惜,并没有外面人传说的多疑和凶残。 
  我款款跪下:“皇上……” 
  “起来。”一只有力的手拽我起来,“朕看看你……” 
  我们互相端详着。 
  一个是真龙天子。 
  一个是宫娥青衣。 
  一个要一统江山。 
  一个想弑君谋逆。 
  “今儿怎么不守规矩放起风筝来了?若被皇后看见,你可小心……”皇上没有放开我的手。 
  “臣妾,只是忽然想叫这风筝替臣妾望上一望……望上一望皇上……可好……夜里是不是还咳嗽……偏忘了今日是……不该随便出来……惊了圣驾……奴婢该死……” 
  是啊,我是真的到了该死的时候了。 
  皇上起身踱到桌前,拿起放在上面的白日的风筝。“画的很好啊,竟有几分像你呢。” 然后,他轻轻地拽下那个小铃铛,放进袖子。 
  “朕忙于政务,冷落了你啦。这两日宫中有人屡染伤寒,朕叫太医在查了。你随朕到了园子里,该放心些了啊。”皇上又一次握住我冰冷的手。也许在这静谧的深夜,皇上也是个害怕孤独的人? 
  我心里一颤。眼泪竟想要淌出来。 
  “朕还盼着你能给朕生个龙子呢!哈哈……” 
  “皇上,您也要保重龙体才是。”说着这话,手却更加冰凉。 
  “看你今儿放的风筝,朕喜欢得紧呢,这两日天气好,你在这园子里陪朕放风筝好不好?这儿没有宫里规矩多,可随意些。” 
  “是,皇上。”            
  放风筝?皇上,你不知道那风筝早都残破了吗? 
  “好呀,你还预备了‘百花酿’呢?难为你的心细到如此,还记着朕的口味,不喜烈酒。只品素酒,来来,快斟来,咱们共饮……” 
  我赶忙站直身子,颤巍巍去端琉璃盏…… 
  他毫无防备,他想不到,身边这个娇小的女子,这个五年来从不多言多语,内敛贤淑的小妃子,竟为他预备了一杯牵机毒药! 
  他慢慢地弯下身子,剧痛让他大汗淋漓,脸色苍白。 
  但是他不出声,一声也不呻吟,他只是弓着身子,努力地抬头看着我—— 
  “你、你这是……” 
  “牵机药……”我说,“永不翻身……” 
  我最后听到皇上长叹一声。 
  “为什么?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你偏偏要做皇上呢?为什么我要来阻止你做皇上呢?来不及了,来不及想明白了……我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酒,是温热的,甜香的,可是自喉咙一流进肺腑,登时变得燥烈无比,苦不堪言。每一滴酒都在我身体里爆裂,撕扯着我的血肉。 
  我不由自主地缩紧身子,瘫倒在地,倒在皇帝的身边,他努力地伸手过来,还想再一次抓住我的手…… 
  忽然有了力气,睁开眼睛醒转过来——台灯还亮着,书在枕边,猫猫在脚边打着呼噜,看看表,我不过才睡了二十分钟! 
  可能是刚才一阵夜风,我又忘记了盖上毛巾被,所以冷得缩成一团…… 
  好半天,回味着那个梦,一时有点庄周蝴蝶的幻想。 
  怎么做了这样一个怪梦啊!忽然想起那本书,忙抓过来看,后面还有几行字写道,疑心甚重却勤于政务的雍正皇帝于雍正十三年(1735年)八月,暴病崩于圆明园。关于他的死,正史和野史众说纷纭,疑点重重。 
  那梦中的女子,终于完成了使命,可是那又能怎么样?所谓的牵机药带来的“再也直不起腰”,毕竟是来生来世的事情了,来生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我呆呆地望着台灯,不要说来生,前世的我,又是怎么样的呢?            
  因为没有睡好,今天一整天我都在不停地打着哈欠。 
  周末,游客格外多,金润枫给我的两本书我放在书包里,不敢拿出来看。我们虽然只是站殿,却也有不少的规章制度。上岗的时候偷看闲书,被冯阿姨看见了,一定会被批评的。她虽然不会骂人,但是她喜欢用阴鸷的目光冷冷地穿刺你,那感觉,更是苦不堪言。 
  我总是觉得冯阿姨是不喜欢我的,但是我猜不出为什么。 
  今天班前会的时候,她说,故宫的游客多,什么国家的都有,我们一定要在外宾面前表现出良好的精神面貌,我们代表着国家,我们站在中国最优秀的传统文化前面……站殿要严肃认真,不能太随便了,站得不好,就要被辞退,谁介绍来的也不成。 
  说完,她看了我一眼。不是惯常的用眼角瞟我,而是严肃地正视着我。 
  她的目光带动了所有人,那些眼神在我面前交织成一个网,牢牢地罩住我。我无力地垂下头,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 
  等他们都散去了,我才想起,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困绕着我,直到金润枫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今天他是带团来了,他戴着旅游帽,摇着旅行社的小三角旗,用斜挎着的手持扩音器给游客们讲解着。声音很悦耳。 
  “储秀宫,是西太后的寝宫,是明、清两代后妃居住的宫室。这里原为翊坤宫后殿和储门旧址,慈禧专权时改建为体和殿。慈禧太后住储秀宫时,在此用膳,每餐有主食十几种,菜肴二、三十个,还有各式茶点。你们猜猜,“寿膳房”每天要花费多少两白银?” 
  他的团员们窃窃私语,然后开始胡说八道。 
  “十两吧?” 
  “哪能那么少,一百两!” 
  “喂,你有点知识没有啊?一百两那是什么概念?” 
  “什么概念?一百两对慈禧老佛爷来说,还不是毛毛雨啦?” 
  他微笑着耐心听着他们议论纷纷,引他们走到我跟前。 
  “大家也别乱猜了,我们请这位美丽的小妹妹告诉我们吧,她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一定知道的很清楚啊。” 
  说着,他调皮的转过脸,冲我做了一个鬼脸。 
  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怎么可以…… 
  “小妹妹,那你快告诉我们啊,多少两银子啊?”一个胖乎乎的大叔说。 
  我只好回答:“每天要花费银子五十两。” 
  “哦……”他们点着头。“还有吗?这里还有什么典故?” 
  他故意不吭声,鼓励地看着我。 
  我只好接着说:“光绪十三年,也就是1887年,慈禧太后就是在这里,为光绪皇帝主持选皇后和妃子的仪式的。可惜那并不是光绪皇帝满意的婚姻。” 
  我转头,悄悄地瞪了他一眼。 
  他知趣地说:“谢谢!谢谢你了小妹妹!” 
  他的游客们这时候开始啧啧地谈论光绪皇帝和他的珍妃的往事。 
  “那个珍妃井在什么地方?”还是那个胖大叔问。 
  “你们的导游先生马上就会带你们过去的,祝你们游览愉快!”我礼貌地说。 
  “好了好了,大家跟上队伍,我们继续参观了!”他招呼着大家。抽空悄悄问我:“下午我还来接你吧。” 
  我摇摇头,坚决地说——不。 
  他还是淘气的一笑,和他的游客们呼啦呼啦地出了储秀宫。 
  一回头,我吓了一跳! 
  冯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我竟然一点没有察觉。 
  “冯阿姨,您,您来查岗?”            
  她狠狠地盯了我一眼:“虽然你还小,不懂事,可是我也得说你几句。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职责,你站好殿就成了,怎么还想着要客串导游吗?” 
  “我,我不是……”我想辩解,可是又说不出什么来。 
  “下次再叫我看见你随便和别人聊天,哼。” 
  那一个“哼”,把我的心情刷成了灰色。我终于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闷闷不乐。 
  戴雨晴坐到我的身边。她是社科院一个专家的女儿,人长得特别漂亮。也许就是因为太漂亮了,她没能继承高级知识分子的父母的基因,从中学起,功课就一塌糊涂。后来总算外事职高毕业,靠爸爸的面子,来到了故宫。 
  “喂,小丫头,怎么了?是不是那冯怪物给你气受了?”她关心的问我。 
  “你叫她什么?”我诧异的问。 
  “冯怪物,那人就是一怪物!”戴雨晴狠狠地舀了一勺米饭吞进嘴里。“她看谁都不顺眼,尤其看不上比她年轻漂亮的女的!” 
  “是吗?” 
  “恩,我刚来的时候,就没少受她的气!幸亏有我老爸的面子,她不敢怎么样我!现在你来了,又是短期工,我今天就看出来了,她班前会就是挤兑你呢!” 
  我低下头,嗫嚅道:“可我没招她没惹她啊……” 
  “你还敢招她啊?你不知道,她年轻的时候有个外号是‘绕指柔’,被她缠上就完了,看她不吭不哈的,最后那见血封喉的一剑,就是她使的!”戴雨晴用手里的勺子比划了一下,倒把我给逗乐了。 
  “她一定有故事的,对吧?”我最近对故事格外有兴趣。 
  “恩恩。”戴雨晴一边咽下最后一口饭,一边回答我,“有故事!他老公以前就是故宫博物院的,搞文物鉴定的。冯怪物年轻的时候据说还挺漂亮呢,还特温柔呢!” 
  “啊?看不出来啊。”我吐吐舌头。 
  “你听着啊。他们俩人啊,刚结婚的时候幸福着呢,一块上班一块下班,有个词叫什么来的?” 
  “同行同止,形影不离。” 
  “对对,那叫腻歪啊!不过她老公有点‘气管炎’,同事们就给她取了一外号,绕指柔。” 
  倒是挺恰当,我想。 
  “不过后来出了事,她这绕指柔变成……嘘……”戴雨晴站了起来,“以后给你讲,上班了!” 
  远处,冯阿姨冷冷地看着我们俩。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慢,我跟戴雨晴不在一处站殿,虽然很想知道“绕指柔”的故事,但是也只好忍住了。 
  下班了,我填好日志,锁好门,把钥匙交到管理处。 
  忽然想到,上午那个“疯子”说下班还要来接我,可是,扪心自问,我还不想和他太接近,我不能这么早谈恋爱——呀,为什么想到他,我会想到谈恋爱呢?人家也没说要和我交朋友啊……我的脸肯定是红了,是的,我知道,我是有些喜欢他的,喜欢他淘气的一笑…… 
  想了想,我返身往南走。今天不走神武门,出天安门吧。 
  刚出了端门,一眼就看见那家伙笑嘻嘻地靠在排队的栏杆上。 
  “没想到吧?”他得意地说。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脸比刚才肯定是更红了,自己都觉得热乎乎的了。 
  “不是……不叫你来……接的……吗?”声音小得像蚊子。 
  “你说了不算。你哥把你托付给我了!” 
  忽然想到这句常在电视剧里出现的台词的引申含义,他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走这边,昨天我可是出的神武门。” 
  “你一说‘不’,我就猜到你这丫头要动脑筋绕远躲我了,哼。”他恢复了得意的表情。“走!”他忽然拉住我的手,不等我挣开,拽着我就跑。            
  “干吗?干吗啊?疯子!” 
  “嘿嘿,疯一回叫你看!” 
  他拉着我一路小跑,过了金水桥,穿过地下通道,惹得站岗的武警直看我们,害的我也不敢再叫唤了。跑上地面,豁然开朗,正是天安门广场。 
  夏天的傍晚,广场上凉风习习,吹去了白天的暑热,吹去了一天的劳累。 
  他拉着我,跑到广场中间,那儿有很多人在放风筝。 
  他来到一个小孩子面前,忽然一把把人家的风筝抢了过来! 
  “喂,你干什么啊?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实在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一个大人抢小孩子的东西? 
  可是那小孩子却一点也不着急似的,还笑嘻嘻地看着他。 
  他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递给小孩:“给,买冰棍吧!” 
  小孩子欢天喜地天地跑了,临走,还冲我做了个鬼脸。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问。 
  “简单啊。”他放着线说,“这本来就是我的风筝啊,叫那小孩子帮我放一会,我去找你过来嘛,笨丫头。” 
  “笨丫头也是你叫的?”我嗔怪道。 
  “你刚才还叫我‘疯子’呢!”他回嘴倒很快。 
  我扭身要走,他一把拽住我。 
  “别走,看,我送给你的风筝!” 
  我这才抬头望向天空,一根银线,映着太阳的余晖,那一头,竟是一只火红的风筝! 
  “好看吧?最醒目了这个!这么多风筝,一眼就能看见它!” 
  我蓦地像回到了那个梦里! 
  那只银铃风筝,那个放风筝的女子……淡淡的,我竟好像又看见了她的背影……周围的人似乎倏忽不见了,只有风筝,满天的风筝…… 
  “喂,你怎么了?傻丫头?怎么不说话了?”他奇怪地看着我。 
  “要是有一只银铃挂在上面,就好了……”我喃喃道。 
  “对了!要是挂个铃铛!嘿,又好看又好听的!”他高兴地说,像个孩子。 
  我懵然地接过他手里的线轴。 
  “恩,你这风筝放得真俏,这两天天好,你就天天陪我放风筝吧……” 
  怎么这不是他的声音?竟像是梦里那个声音低沉的皇上? 
  我一惊,手一松,线轴掉在地上。呼啦啦,线一下子松了,红风筝失了牵绊,刚才还跃跃地在空中舞蹈,现在歪歪斜斜地滑落下来…… 
  他赶忙拣起线轴,又跑过去拾回风筝。 
  “喂,我没说什么啊,你怎么吓成这样了?” 
  “不是。”我这才醒了过来,“我……我……我……” 
  “我我我,我什么啊,呵呵。” 
  “我把风筝摔坏了吧?” 
  “没事,坏了再做一个,买一个也不贵的。” 
  风筝坏了,可以再换一个,人死了,还能再活一遍吗? 
  “小丫头,不要这么紧张好不好?我又没叫你赔啊,再说,这风筝是我送给你,现在,它已经属于你了。坏了我也不心疼的。” 
  他拉过我的手,把风筝放在我手里。 
  他的手,那么温暖……            
  “我们走走吧。”他没有松开我。“说说,今天有什么新鲜事?” 
  “今天啊……”我想了想,“有个‘绕指柔’的故事!” 
  “绕指柔”??他问。 
  我把从戴雨晴那听到的故事的前半截讲给他听。 
  许久,他不吭声。 
  转到箭楼下,他拉我坐下。 
  “那个冯阿姨我也认识的。她的故事我讲给你,你以后不要听你们那些同事乱说,更不要在背后说起她。她的故事,你一个人知道就成了。” 
  “她很凶?很厉害吗?” 
  “她配得起这个外号。” 
  他慢慢地讲。 
  “她老公是个很老实的人,专心做学问那种。两个人结婚后一直没有小孩,据说是冯阿姨不想要,她想要一心一意地爱他。几年以后,有一天,他老公忽然跟她提出了离婚。原来他竟在外面有了另一个女人,那女人还生了孩子。” 
  “啊?那她还不疯了?” 
  “不,她表现的特别冷静,不吵也不闹。她更加温柔地对待她老公,倒是那个女人急得不得了。毕竟没有名分,拖着一个没有户口的孩子。她老公是真正的左右为难,忽然有一天公安局的来了,说那男的涉嫌盗窃故宫文物,那女的涉嫌窝脏和倒卖……这可是天大的罪名!结果,男的进去了,女的倒是带着孩子逃跑了,好像是提前得到了消息,跑得无影无踪了。 
  自那以后,冯阿姨就像变了一个人,再没有多余的话,而且,尤其看不上年轻的女孩子。” 
  “那她离婚了没有?” 
  “没有。她说,就是那男的这辈子不出来了,她也不离婚,她永远是他的妻子,堂堂正正法律承认的夫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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