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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风-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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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踱了踱两步,却猛得回头:“不管如何,我也曾是太平县的父母官,见一见昔日的子民也好!且叫我听听,那柳绝户会说得如何般天花乱坠?”

第161章 劝降

高梁材是道光二十七年接的太平知县,因此柳畅派来的说客陆平一见到高梁材就敬称:“老县尊,陆平有礼了!”

高梁材看了一眼陆平,这是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也是历经沧桑,到了不惑之年,额头上已经是一片发白了:“老陆,你来看我就太好了!你家大公子最近才艺长进怎么样了?”

他和陆平拉着家常:“我府试中了吧,今年说不定机会去杭州大比,我跟你说清楚,咱们浙江省科举固然有许多好风气,但是坏者亦不少,你得赶紧把誊录的人定下来,咱们浙江科举最坏一点,就是在誊录上!”

“你大概不知道,在外省,都是由各县书房充当誊录的,可是咱们浙江省不一样,便是举人、进士都能进去代人誊录,只要预定誊录,硃色鲜明,字笔工楷,虽朝考殿试之卷,书法不过如是,且有一艺而改至数十句者,中后榜发,乃设法换卷,若是找不到着誊录的人,到时候字迹草率,甚至脱句脱段,帘官根本不能读下去,岂能中试。”

“我当过帘官,知道那一年全省一万一千卷,没有预订誊录者不过三千卷而已,结果这三千卷中只有三人考中了,所以老陆你这件事千万要放在心上,全省举人多出于杭嘉湖宁绍这上五府,可难道是他们文风盛过其它地方吗?不是,就是因为他们有能力预订誊录罢了!”

他说话娓娓动听,却是大有把陆平这个说客拒之门外的意思,陆平也笑了笑,不提自己的来意:“谢过老县尊关心,不过我两个犬子本来就没多少墨水,现在我已经让他们好好在家再攻读一年。”

高梁材自然知道这所谓再攻读一年十有八九只是个借口,陆平那两个儿子肯定是从贼了,但是他也不揭破:“老陆,若不是军戎紧急,我还真想趁着这月色和你喝上两杯,对了……”

他似乎很随意地问道:“老陆你今天上门,就是跟我讨两杯水酒喝的吧,不谈公事吧?”

“私事要谈,公事也要谈!”这陆平在太平县算是能说善道的小土豪,和高梁材的交情也很不错,柳畅用他算是找对人了:“今天于公是劝老县尊阵前举义,于私是替老县尊铺就一条锦秀前程!”

“客气了,客气了!”高梁材已经倒满了一杯:“可是老陆啊,你这是把我引到死路里去,这黄岩县城里里外外,都是黄岩镇的兵马,我一个广东人,能调度的不过百来号广勇、家丁罢了,谈什么阵前举义,谈什么锦秀前程,到时候身死族灭,就成了天下笑柄了。”

他一口就把酒干了:“老陆,不如你去劝劝你们柳检点早点招安吧,他现在虽然兵临城下,但是兵微将寡,我观他在城下军兵,至多不过两千,而我城内兵勇即有六七千名,全台兵勇不下三万,他以如此微弱之兵,想克取一郡,岂不是成了笑话了!”

陆平连连点头,却是说了一句:“老县尊说得甚是,我家检点在城外之兵,来之前检点就吩咐过一句,说是兵不满四千,若是黄岩城内三千兵勇可堪一战,决不敢前来,县尊若有决心,直管阵前相见便是。”

“那便是了,不如劝劝你们检点,早日招安受降,说不定还有一番锦秀前程,远的如三顺王洪承筹便不说了,大头羊受降时不过是小把总罢了,可是他尽力为我大清效力,数年之间已经直升总兵,还有我们广东老乡布兴有兄弟,现在也是四品游击了,若是等大兵一至,以你家检点区区数千弱旅,必然尽化糜粉,到时候悔之不及啊!”

陆平又点了点头:“是啊,我们检点也说了,高知县若是愿意来归,那么台州府的位置就是他的了!”

高梁材刚刚倒满了一杯酒,正准备举起来对着明月品上一品,一听这话却是一个手,酒杯直接落在地上打个粉碎,酒水把朝服酒了一地,好一会他才笑道:“你家检点真是会空放大言,现在他有多少地盘?台郡六县,他只据有温岭一县,如何能……”

只是他语气都有乱了些:“你家检点想让我当范阳徐公,但是我不愿当胡元炜啊!胡元炜从贼已然身败名裂,将来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范阳徐公指的是秦末的范阳令徐公,当时武臣兵进赵地,赵国震动,其时蒯通对武臣说范阳令有降意:“莫若以黄屋朱轮迎范阳令,使驰鹜于燕赵之郊,则边城皆将相告曰:‘范阳令先下而身富贵’,必相率而降,犹如阪上走丸也。此臣所谓传檄而千里定者也”。

武巨遂以车百乘、骑二百、侯印迎徐公。燕、赵闻之,不战以城下者三十余城,这也算是一段佳话。

至于胡元炜,则的是指前任的庐州知府胡元炜,他去年约江忠源军共守庐州,结果江忠源战死,他被太平军俘虏后为太平军所用,太平军起事以来,他算是投降太平军的第一位府县大员。

胡元炜从贼之后,仕林立时掀起了无数风言风语,大有国人皆曰可杀的势头,大家赶紧把庐州失守江忠源战死的一切罪名都按在胡元炜身上,甚至有人声称太平军攻庐州之前,胡元炜就已经通贼了。

只是陆平却是依旧语重深长地说道:“老县尊即使不为自己谋划,难道不为乡党谋一条生路!”

乡党?清季任官,往往是一人飞升,鸡犬升天的势头,现在在黄岩县城不仅仅有高梁材的眷属,而且还有许多他许多乡党担当家丁、长随等角色,甚至他为了自己的安危,甚至还雇佣了一支数十人的广勇,大多都是他的顺德同乡。

“柳检点当真是好手段,一会是和风细雨,一会是雷霆手段。”高梁材将双手往后一抄:“好手段!”

“非是这等英杰人物,岂能成就一番大事业!”陆平好声劝道:“老县尊现在阵前举义,检点正是用人之际,老县尊此时从龙,日后封侯拜相,还不是指日可待的事。”

“几千红贼而已,岂能成事?”高梁材大声说道:“何况以太平天国在金陵倒行逆施,已经失了天下人心。”

“现今乱世,成王败寇!”陆平声音也响亮起来:“何况天国虽失人心,我家检点却是独树一帜,收聚温台人心,能成就一番大业,与天国亦非一路人,老县尊若是不放心,何不到检点身边辅佐一番!”

陆平又说了一句:“何况检点练得强兵,老县尊在城头想必也是亲眼所见,这等天(。文。)下强兵,攻无(。人。)不克,战无(。书。)不胜,以黄岩(。屋。)区区弹丸小城,又能相持几日,还请老县尊早作决断,切莫到时悔之不及!”

“我意已定!”高梁材也同陆平争执起来:“我在城头观望你家检点的队伍,虽然进退尚合兵法,但是与英夷步队相比相去甚远,不及百一,听闻你家检点平时贪婪好色,不通四书五经,绝不能能成事!”

陆平却是微笑了一句:“老县尊,我最近读通鉴,却觉得我家检点诸般行事,正如先代英杰甚是相合。”

“哪一位先代英杰?”

陆平直接回答道:“汉光武。”

高梁材只觉得自己手心皆是汗水,却是叫起了自己长随的名字:“高沃,你且请陆先生先去歇息,明日贼军即将攻城,千万要保得先生周全。”

陆平却是说道:“我家检点向来是先礼后兵,王霸道兼用,如若到了破城之际,必然施用雷霆手段,老县尊不但作不成范阳徐公,恐怕就是连胡元炜都做不成。”

“陆先生先下去好好休息,容我好好想一夜!”

只是陆平走后,高梁材心中更加六神无主,一闭上眼睛就能回想那城外源源不绝的赤潮,他脑海都是一片血色:“这黄岩城好歹是黄岩镇驻地,城内有三千官兵,难道连数日时间都坚持不住?”

他告诉自己:“只要与柳绝户相持上两日光阴,到时候府城必然派遣大兵前来救援,还有牟以南与苏镜蓉,也必会出兵击贼侧背,破其粮道。”

“到时候未必连胡元炜都作不成?”高梁材又想道:“虽然作不成范阳令徐公,也未必沦落到胡元炜那地步?何况柳绝户兼用王霸道,除了雷霆手段之外,想必还有和风细雨……”

高知县一夜无眠。

……

天刚亮的时候,城头上的兵勇就已经惊呼起来:“红贼要攻城了,红贼要攻城了!”

在他们的眼前,已经是一副剑拔弩张的局面,红贼的大小火队已经放列在地准备演放,足足有数十尊之多。

别看黄岩城内大小火炮甚多,但是多数是近世所制的轻炮,品质很差,子药稍一装多,就有炸裂的危险,最大的一批重炮皆是对准了炮口,整个黄岩城的防御也是侧重海防重于陆防,红贼此次从背后抄袭而来,随时有破城的危险。

何况红贼携带来的皆是铜炮,这可是绿营中极少见的好炮,因此经验老到的绿营兵都十分担心红贼的重炮轰击。

果不其然,不到一刻钟之后,借着晨光,红贼的红衣炮、行营炮已经装满了火药开始轰击城墙!

炮声如雷!

第162章 架桥

城墙上的清兵炮手也不含糊,一看到虹军开始轰击,他们也立即展开还击,不管怎么样,黄岩城头的红衣炮、大将军炮、行营炮、劈山炮不在少数,虽然有些火炮的年龄已经比大清朝还要久远一些,而且一直没得到很好的保养,但好歹还能打响。

接下的场面就是显得极其壮丽了,到处都是铅子、炮弹与硝烟味,城头的炮手本以为虹军的炮兵敢把炮兵放列到距离黄岩城这么近的距离,那一打起来肯定要吃了大亏。

但事实上,吃亏的清军却是这边,虹军的炮兵确实使上大炮上刺刀的劲头,他们使劲地装填火药,也不惧怕炸膛,雨点一般的铅子、实心弹把城墙上轰击得一片狼籍,一下子就有不少大意的兵勇中彩,倒在地上痛哭起来。

但是虹军的炮队也在清军的还击中有所受损,一看到这场景,高梁材心中稍稍宽了宽,不管怎么样,这总比与英夷交战好得多,与英夷的炮队交战,那几乎是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局面,更不提英夷的炮弹犀利无比,有开花弹、灼热的燃烧弹、榴弹等许多花样。

只是他刚刚放宽心,城墙的炮兵还击却停顿了下来,只有两三门火炮在与虹军进行互相轰击,气得高知县亲自跑到城墙上,要亲自放炮,还要询问:“怎么回事?怎么不还手,难道就这么坐着挨打吗?”

下面的人告诉他:“县尊大人,不是这么一回事,您快放下去,不然挨了红贼的准头枪,我们无法交代!”

很快高梁材知道很恐怖的一件事,那就是红贼中有一群犀利无比的准头枪,即使在一里地之外仍然能百发百中,就在刚才这段时间,已经有六七位炮手被夺去了生命。

他一下子就失去了亲自放炮的决心:“那什么时候放炮?”

“等红贼近了再上去!”

而在这个时候,黄(岩)太(平)独立营的副营长冯思贤得意洋洋地收起了自己的米尼步枪,告诉站在身边的施退季说道:“我枪法不错吧?”

施退季却是拍了拍自己腰间的左轮手枪:“真正近战搏杀,咱这左轮手枪比你这米尼步枪强上一百倍!”

左轮手枪的射速是冯思贤手上的米尼步枪无法相比,因此冯思贤只是笑了笑:“赶明儿,我也向检点讨一把左轮手枪来玩玩,等一下!”

他已经装填好定装弹,现在就抬起枪来,咪起眼睛瞄准城头一个目标,接下去“呯”得一声,却是没命中,不由摇了摇头说道:“看来要被楠溪营抢了风头!”

如果论米尼步枪,当然是龙枪营最多,但是楠溪营也有十杆,他们组织了一个神射手班,经过反复训练,枪法比半路出家的冯思贤强得多了,这次攻打黄岩城,可是屡次抢了冯思贤的风头。

“没事!”施退季嚷道:“等德蒙斯下一次送来步枪的时候,咱们也弄一队米尼步枪来玩玩!”

与绿营兵的火炮与鸟枪相比,米尼步枪有着绝对的射程优势,在五百米之外还拥有一枪毙命的机会,只是下一刻手握单筒望远镜的施退季大声叫道:“往左,往左,有个清妖炮手跑出来了!”

冯思贤一面装填着弹药,一面用准星瞄准那丁点大的活动目标,“呯”得一枪,那个炮手扑通地倒在地上,施退季拍着他的肩膀赞道:“很好,咱们这对老搭档配合得好吧!你可别动什么回龙枪营的打算!”

冯思贤心底还是想回龙枪营,但是施退季这么热情,他只能说道:“当然不回去,只是什么时候动手?”

黄岩县城还有简易的护城河,要攻入县城,非得在这条护城河上架设浮桥或是把护城河填平了不可,只是施退季却是告诉他:“填上去,轮不到我们这些老虹军来,惩戒营是干什么用的?”

“惩戒营?”冯思贤点点头:“是该用到他们的时候!”

而在这个时候,申天命已经吃过了一顿丰盛的早餐,他朝着身边的几个宗亲说道:“是生是死,是龙还是蛇,就看今天了!”

一个宗人问道:“天命,今天上去填护城河,让李得雨他们家的人就行,你何必这么冒险亲自上去?”

“是啊!我们掘了李家的祖坟,拆了他们的屋子,这已经结了死仇,让他们去送死就行了!”

“没必要让我们申家人一起去送死!”

申天命却是说道:“我不亲自上去,李家人怎么敢上去送死,让大家好好吃,这或许他们最后一顿早餐!”

而在另一头,一群李氏宗亲风卷残云,差点连盘子都啃进去了:“好东西,咱还是第一次放开吃这么多鸡腿!”

“这酒也不错!而且还管够,只要不喝醉了误事就行!”

“老子活了二十七年,第一次吃饱居然在贼军之中!”

“别说是贼军,要称虹军!”

别看柳畅施用了雷霆手段,但是对于惩戒营的待遇还是没话说,一切都参照虹军各个步兵营,今天因为他们要率先填平护城河,还格外加了餐,只是在李氏宗亲更多了些悲壮:“李得雨大哥死了,咱们李家人以后得团结!”

“不错,咱们只要团结起来,才能不受申天命那个狗贼的欺负!”

“就是咱自己不能复仇,也得告诉咱们的儿子,咱们家的房子,是被申天命这个狗贼扒掉的!”

“我们李氏的祖坟一日不重修,咱死也不冥目!”

李氏宗亲的语气带着悲壮,一个人说道:“到时候咱们几个有兄有弟的冲在前面,冒着清兵的枪弹冲上去,你们这些独苗,还没有儿子的都给我在躲在后面去!”

“老娘亲就托付弟弟你,你给我好好活着!”

“我若是死了,那也是一件好事,怎么也能给我们宗亲留出一线生机!”

“我写好的血书,到时候由你交由柳绝户!”

好几个李氏族人已经做好回不来的准备,他们已经打听过了这位柳畅柳检点的底细,都知道这位柳绝户虽然有绝户手段,但是总体来说,却是位信守诺言的君子。

柳畅不但言出如山,而且还是赏罚极其分明的将主,在他阵中只要立下功劳,他肯定会记下加以重赏,这些李氏宗人已经很清楚,继续充当炮灰只能把整个李氏宗族都陷进去,非得用许多条人命把整个李氏宗族从悲剧的命运挽救回来。

只是吃得酒饱饭足之后,几个自认没有拖累的勇士只是落下了眼泪,后面的族人一下子就抱住了他们,都是抱头大哭,那边申天命已经赶过来了:“马上就要架桥了,快点快点!老子亲自带你们上去架桥!”

护城河前是一片扫清射界的空地,原来这种敌前架桥的任务是交给工兵连来承担,只是现在交给这些惩戒营中自愿搭当架桥任务的死士来担当。

他们奋力推动着挂着水葫芦的架桥器具就往前推,才走了两步路,原来城头已经消失的清军在这个瞬间都复活,几百杆鸟枪、抬枪,加上十几门火炮就把所有的火力都洒在这支敢死队身上。

他们走出了十五六步就已经付出生命的代价,申天命只听到身边有人扑通倒地,却是大声叫道:“快!快!快!”

幸亏他们当中还有两个志愿参加架桥的虹军老兵,都是犯了大错到惩戒营来戴罪立功,却是大声叫道:“别急,把藤牌架起来!”

只是藤牌只能掩护住一面,一堵血墙缓缓前进,走了不到一半路程就有十来人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后面时不时有人叫道:“李二哥,别拖我,我要上去把二哥拖回来!”

“六时叔,六时叔,你千万别有事啊!”

“九伯,九伯,九伯!”

一声撕碎心灵的呼喊让柳畅都低下头去,正所谓纵然有霹雳手段,但这心仍是肉长,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哎……”

旁边石汀兰却是用力握住他的手:“正所谓慈不掌兵,这样的场面,我已经经历许多了,你也要经历许多,但是重要的是,你的手上还得挂有四千条生命的存亡,你随便一个念头都会把他们置于死地!”

“嗯!”柳畅又抬起头看护城河前的场景,在谈话的瞬间,惩戒营的伤亡已经增加了一倍,但是他们终于把架桥的器具推到了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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