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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王-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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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初他就毕业了,返家途中路过衡阳,正巧国民革命军第八军政治讲习班在衡阳招生,专门培训各地农运骨干。刘卓于是报名参加,结业后被湖南省农民协会派回武冈搞农民运动。”
“你是怎样与他接上头的?”
张钻子看着尹东波笑道:“这事还多亏老尹的岳父成全。我开始并无把握,只知道老尹的岳父彭斌老先生是农民协会的活跃分子,就主动找他想办法。恰巧刘卓也在他家,原来他俩是师生关系。彭老先生并不认识我,我说是尹东波的朋友,他就十分窘。刘卓当场就说:‘彭老师,你不是有位在地方部队做事的女婿么?我们的革命正需要武装,如能说服他弃暗投明是件大好事,我一听喜出望外。”说到这里,故意停下。
张云卿咽着口水:“老尹的岳父答应没有?”
张钻子摇头:“这个老鬼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对他的土匪女婿总是耻于说出口。他支支吾吾,刚好给我有说话的机会。我抢过话题说:‘我和尹东波是一起的。我们早就想弃暗投明,可一时又找不到真心愿意收编我们的靠山,所以一直拖着。刘卓一听很高兴,询问我们有多少人枪,我当然夸大几倍。他连连说好,一支这么大的部队若投入到革命阵营里,一定能起到巨大的作用。”
“他问过溪陈家寨的事么?”张云卿仍有几分担心。
“没有!他根本不提这件事。”张钻子唾沫飞溅,“他怎么会问呢,哪个土匪没有一笔血债?反正他们急需用人,这就够了。”
张云卿点头道:“说的也是。不过,易顺满已有先例,前车之鉴不能不防。”
“那当然,这个我也跟他谈了。他向我保证,说共产党办事说话历来算数,要我们相信他。最后越谈越投机,就把我们目前的情况全部告诉了他。”
“他是什么反应?”张云卿的心又一次提起来,“他是不是怀疑我们走投无路才想到投诚?”
“这想法是有的,不过他没说出来。他说只要你们是真心投靠革命,他可以用农民协会的名义说服张湘砥退兵。”
“张湘砥会听他的吗?”
“听他那口气,张湘砥可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在这国共合作时期,共产党代表了一派势力。”
张云卿道:“事关重大,我总觉得不宜草率行事,应该多多了解,多多交谈。”
“正是这样,我才在外面呆了三个月时间。第一次交谈之后,我就在彭老先生家住了下来,开导他说:‘你女婿是土匪,名声不好听,这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旦老尹转为国民革命军,你这位岳丈大人也跟着脸上光彩。佛家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自古有许多名将都出身绿林,武冈宋朝的杨再兴就是一例,就是现在的湘军著名师长陈光中也出身绿林。’我的一席话果然说服了他,表示愿意从中说合。过了几天,刘卓又来到彭家,这一次他提到了陈家寨惨案??”
张云卿就紧张起来,问道:“你如何回答他?”
“我没有从正面答复。”张钻子说,“我先说了我们与易豪的恩怨渊源,然后反咬一口陈家寨是易豪纵火烧的,把罪状推到我们头上。在刘卓面前,我指天发誓,大叫冤枉。最后,刘卓说,如果我说的是实话,他马上向张湘砥解释。”
谢老狗插嘴道:“他能解释得清么?就怕张湘砥不信。”
尹东波白了他一眼:“这种事谁也解释不清,张湘砥本身也在黑处,我看这事有几成把握。钻子,真有你的??当然,我岳父也在中间起到了关键作用。”
张钻子得意之状不言而喻,接着又说:“刘卓临走要我放心,他会在近日尽快把事情办妥。本来我是要跟他一起去县里见张湘砥的,我也是估计你们有可能断粮,情急之下冒失突围,正好中了易豪的圈套。所以,我来不及和刘卓商量,就匆匆赶了回来。满老爷,刚才弟兄们都去洞口干啥?”
张云卿道:“易豪派了人在外面嚎叫,鼓动弟兄们出去投降,还说只杀我,尹东波以下的弟兄都可以饶恕。”
“每天都是这样的么?”
张云卿说:“今天才有的事。”
张钻子击掌道:“可见刘卓已经跟张湘砥谈妥了,易豪可能是得到了撒退命令,狗急跳墙,采用这最后一招,引诱你们上当。”
张云卿点头:“我估计是如此。幸亏你回来得及时,再过几个钟头,我真要突围了。你这次立了一大功!”
张钻子脸放红光,扫视一眼道:“弟兄们,黑暗的日子结束了,明天,最迟后天,易豪的部队就要撤走。”
后半夜,张云卿遣尹东波出洞打探,果然发现易豪及部众正悄悄撤走。
天亮了,马鞍山周围各路口的岗哨一夜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张云卿为了慎重,仍不敢贸然出洞。又在洞内坚持了一天一夜,才趁着深夜摸回石背张家,大家饱吃了一顿饭。
过了两天,一位自称邓成云的年轻人来到石背找张云卿。张云卿把他请入客厅,试探地问:“邓先生,刘卓会长很忙吧?”
邓成云明白他的意思,直言道:“刘卓同志当然很忙,他是湘西南农民协会的领导,很多重大事情都离不开他。”
“那么,邓先生能不能全权代表刘会长?”
邓成云鄙夷地看了张云卿一眼,说:“我和刘卓属同志关系,在组织里,地位是平等的。我们正准备筹办农民协会,需要扩充武装力量来建立自己的政权。听刘卓说,张先生出身贫苦,根子正,又心向革命,因此,我们这次从中说合,解除了对你的包围。”
张云卿连连道:“谢谢,谢谢。我家祖祖辈辈出身佃农,到我这一辈命更苦,不到十岁父母双亡,给地主张光火家放牛,受尽了折磨,那时候我若知道有一个专为穷苦人鸣不平的共产党,肯定举起双手拥护。”
邓成云:“现在觉悟过来也不迟。你是穷苦出身,按道理该站到劳苦大众一边。从即日起,把你的旧部都召集起来,清点一下枪支、弹药,办妥后领着队伍来城里找我,我给你派一位指导员,负责政治工作,以后你们的任务就是维护农会的安全,对付那些有反抗情绪的土豪劣绅!几天时间把队伍拉进城去?”
“不不不!”张云卿连连摆手,“我们不敢进城,弟兄们一听到‘进城’二字心就发怵。”
“这是为什么?”邓成云不解。
“邓长官应该听说过水西门外易顺满的故事,那个坟茔掩埋了一大堆……”
邓成云明白过来,说:“这次你一百个放心,我们共产党做出的决定,没有人敢从中作梗。更何况张湘砥团长也是位通理的正义军人。”
张云卿仍摇头:“他算什么正义军人,拿易顺满的事来说,先是说收编人家做补充营营长,人家一就范,脸一变,活生生杀一个帮派,太残忍了。我不干!”
邓成云不高兴地说:“你的手下是如何向刘卓许诺的?一下子就不干,这不是出尔反尔么?”
“我没说不跟你们干,只是不愿进城。人总该有点防范意识吧。如果不进城,邓长官一道命令,你指东,我张某就绝不向西,一切听从指挥。”
邓成云皱皱眉头:“关键的问题并不是你肯不肯听指挥,而是你的部下素质太低,需要向他们灌输一系列的革命道理。一旦他们懂得共产主义理论,不用发号施令,他们也会主动把枪口对准军阀,对准土豪劣绅。”
“那是,那是。”张云卿道,“如今我的弟兄们都觉悟不高,思想认识也不深,满脑子尽是一些绿林旧思想、旧观念。所以说,要他们一下子就相信别人,那是不可能的,如果邓长官觉得合适,就派什么政治人员到我的队伍里向弟兄们灌输革命道理。张某一定举双手赞成。”
邓成云毕竟年轻,哪里是老奸巨猾的张云卿的对手,一番话就败下阵来,说道:“今天暂时谈到这里。关于你提出的要求,回去后经过研究才能答复。好吧,告辞了。”
“不不不!”张云卿连忙拉住邓成云,“吃过饭再走。我已吩咐备了一席薄酒,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邓成云拒绝道:“我们共产党有规矩,不能吃任何人的酒席。张先生,你不会逼我犯错误吧?”
“你一个人在这里,只要自己不讲,谁会知道?”
“张先生此话差矣。”邓成云正色道,“我是共产党员,纪律、制度是自己订的,为的也是约束自己,我若违反,又何须制订?”
张云卿摇头叹道:“共产党人真是不可思议!我也不好强留,容张某送你一程。”
张云卿一直将邓成云送到大路口,返回又把张钻子叫来吩咐:“我今天虽是第一次和共产党接触,但感到这个组织确实厉害,像没有七情六欲,只一心办事情。这样的人更可怕,你去城里,摸一摸他们的底。”
张钻子刚走,张云卿又把尹东波叫来:“目前的形势十分复杂,我们必须尽快理顺头绪,你把刘异、梅满娘请来,我有要事商量。”
次日深夜,刘异、梅满娘赶到,这两位一向无忧无虑的土豪,现在却愁眉紧锁。
张云卿把两位请进客厅,关心地说:“干爹、梅满娘,几个月不见、你们怎么瘦成这副样子?”
刘异摸摸自己的脸,说:“我瘦了吗?那是当然的。”
梅满娘不语,用手绢暗暗拭泪。
沉静片刻,刘异开腔道:“我儿,你接我来有何事商量么?”
张云卿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刚刚死里逃生,身边又没一个可以倾诉的,才想起干爹和梅满娘,不知你们近况如何,内心十分挂念,故此特约你们出来散散心。”
刘异听张云卿如此一说,眼睛红红的了,叹道:“这个世界如今倒了个儿了,千百年来,人有贫富,山有高低,如今穷鬼居然要分我们的田、共我们的产。不干么,也由不得你。我儿,我刚才和尹东波讲了,他的岳父彭斌如今是北乡的农会头头,我那里正属他管辖。前不久,他领了人到我的田里插标给一些穷鬼。如今大势所迫,我一个人违抗不了,也罢了。可是,他竟然人心不足,昨天一早又领着一群穷鬼,还带了梭镖、鸟铳,唱着《农民协会歌》来到我家,说是有不少农民饿了,要我平粜一百石谷子给他们,这,这……真是的!”
“我比你更惨。”梅满娘也开口说话了,“山门镇的农会头头是万春发。”
“是那位他有一丘田在你门口的?”张云卿问。
“是他。”梅满娘抹着泪,“我和他是世仇,长期都是我家占上风。风水轮流转,转到他占上风了。他领着一伙穷鬼分我的田、砍山上的树,还把我十几个纸坊的帮工全部动员起来罢工,要求加工资。前些日子,他亲自跑到我家,说如今时代不同了,到处是穷人的天下,广东那边的土豪劣绅杀得差不多了,湖南这边很快就要开杀戒。吓得我总是提心吊胆,噩梦不断。天啦,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张云卿望着刘异:“干爹,你是在场面上混饭吃的,上面的形势应该多少有些了解。你说,这样的日子到底要持续多久?”
刘异抚着胡子:“这个……也不太好说,要看这次北伐的结果如何。如果北洋军阀获胜,共产党跟国民党就没戏唱,如果是广州政府取胜,根据孙中山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政策,我们这些人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阿弥陀佛。”梅满娘双手合十道,“菩萨保佑吴佩孚,快快打败北伐军。”
张云卿发现从刘异、梅满娘口里再掏不出东西来了,便露出倦意,刘、梅即起身告辞。
刘、梅走后,尹东波过来问:“从他们口里你了解到什么了?”
“还不是农民运动很凶,更进一步的就没有了。”
尹东波道:“他们当然只知道这些,若要论消息灵通、分析问题透彻,还只有他??”
“你是说张光文?”
尹东波点头:“正是。”
张云卿道:“你去把他请来。”
尹东波尚未起身,外面的谢老狗报告张团总过来了。张云卿起身去迎,张光文已经走来,抱拳道:“顺路,别来无恙?”
张云卿摇头:“我正要找你呢,可巧你就来了,”
“找我?什么事呀?”
张云卿叹道:“还不是农民协会的事。”
张光文一听,也紧锁眉头,叹道:“我也为此事万分苦恼。如今我家的田产已被一班穷鬼们插了标,我哥哥急得日夜啼哭。”
张云卿道:“可不是这样,刚刚刘异、梅满娘一提起这件事,也是老泪纵横。”
“刘异他们也来这里了?”
“他们希望这样的日子快点结束,可又摸不准事态将沿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变化。光文兄,看问题你比我们透彻。刚才刘异说,如果北伐成功,穷鬼们的气焰还会高涨,是不是这样?”
张光文摇头:“没有这样的说法。北伐与农民运动是两码事:北伐是国民革命军与北洋军阀之间的斗争,农民运动仅仅只是共产党的胡闹。依我看,如果北伐能取得胜利反而对我们有利。”
“此话怎讲?”张云卿望着张光文。
“因为,一个阶级总是要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替自己谋利益的,这是一个最基本的常识。国民革命军中的多数头目,如蒋介石、白崇禧、胡汉民、陈铭枢等人,都是有产有业的。他们总不会蠢到自己打出天下,又拱手奉送给一班穷鬼。现在正是北伐的关键时刻,他们还需要利用北伐军中的共产党为他们打仗。一旦北伐成功,第一件大事就是调转枪口清算共产党!”
张云卿张嘴听着,赞道:“说得好!分析得太透彻了,果然跟一般人的见识不一样!”
“所以,”张光文说,“不管是谁,紧要关头,都应该保持清醒的头脑。任何人跟着共产党胡闹,都是没有好结果的。”
张云卿一惊,问道:“谁跟着共产党胡闹?是张湘砥么?”
张光文目光直视张云卿,喉结动了动:“张湘砥不会跟共产党胡闹。如果是,地方上的富人早就人头落地了。”
“他既然不跟着共产党,为何不公开阻挠?”
“他没有这权力。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就像一顶大帽成了每一位国民革命军将领头上的紧箍咒,共产党正是靠着这一层保护才敢放肆的。”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云卿叹道,“每次迷惑时和光文兄一交谈,总是有如醍醐灌顶。”
过了数日,张钻子从城里回来,张云卿问:“这几日情况怎样?”
张钻子摇头:“这段时间北伐军抵达湖南,武冈好多的共产党都往省城参加欢迎大会去了。邓成云从您这里回去后,就去了长沙。”
“刘卓呢?”
“他去得更早。他是欢迎大会的筹备委员之一,我们还在观音庵岩洞,他就去了省城。”
张云卿点头:“难怪那天他没有来,由邓成云代替。有关他们的其他情况呢?”
张钻子说:“刘卓是武冈南桥乡人,北京大学李大钊得意弟子,这次是奉省农协之命专门回家乡搞农民运动的;邓成云是县城南门外人,省第一师范学校毕业,是***的同学。不过,这两个人并不是主要的。为首的另有其人。”
“他是谁?”张云卿的眼睛射出鹰一样的凶光。
“思思学校的欧阳东和邓中宇。”张钻子说,“欧阳东是武冈县城人,出生于一个印制抄本账簿的市民家里;邓中宇是南乡人,出身贫农,年幼时过继给叔父才有机会念书。这两个人都是同一年考入湖南省立第一师范,与***、蔡和森是同学,交往颇深。欧阳东身材不高,带一副近视眼镜,博学多才。民国6年,***任一师‘学友会’教育研究部部长,欧阳东是他的下手,任教育研究部干事兼书记。邓中宇则是该会的积极分子。***是一个赤化分子,欧阳东、邓中宇常与他秘密集会于岳麓山爱晚亭或橘子洲头,听信一些赤化妖言。民国8年,欧阳东、邓中宇学***的样,成立了‘武冈旅省学友会’,创办《武冈旬刊》,公开宣传***那一套赤化思想。民国12年,欧阳东、邓中宇回武冈创办第一所新潮学校??思思学校。据说,‘思思’是从两个外国人名字上面弄下来的。这两个外国人就是共产党的鼻祖,其中有一个叫马克思。他对外解释时,说是从孔子的‘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一语而来。”
张云卿干咳一声打断道:“这些什么孔子、孙子我听不懂,你干脆照直说,现在欧阳东、邓中宇、邓成云还有刘卓,他们手下一共有多少兵将。”
张钻子双眼翻白,想了很久,说:“具体数目弄不清,不过势力相当大,连张湘砥都不敢得罪他们。”
“张湘砥和他们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张云卿认为这才是最重要的。”
“在支持北伐上,他们的观点和态度完全是一致的。”
“在对待土豪劣绅的问题上呢?”
“张湘砥没有明显的态度,不过,从他的表现看,他不是很支持。据说北乡有个豪劣也组织一班劣绅势力与农协分庭抗礼,欧阳东、刘卓因为手头没军队,求助张湘砥出兵镇压,张团长没有答应。这件事让欧阳东、刘卓感到十分恼怒,发誓要成立自己的武装。正是这样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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