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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 卿妃-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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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叮……
  那是谁的铃?
  “来人可是董慧如?”
  她看不清,眼前一片雾茫茫。
  “生于天重六年丑月丁酉亥时三刻,殁于天重二十三年腊八辰时初刻,董氏慧如?”
  原来是来拘魂的鬼差啊,她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正是。”
  “上路吧。”
  她拨不开浓雾,却感到胸前一阵抽痛。
  原来是索魂链,她果然已经死了,真好,真好。
  “哎!”前头幽幽一声叹息,“人道轮转数千载,世世为情轻性命,那一世终是伤了魂、残了魄么?”
  她微怔,这说的是谁?
  “可知最伤的人是幻海龙王,而不是你啊,南枝。”
  南枝,难织,旧梦难织,原来最痛的是第一世。
  “哎,龙王又历经了一次锥心之痛,阳间的天要变了……”
  天变了……
  上一瞬还冬阳暖照,此刻却漫天阴霾。
  叮、叮……
  这是?
  幽幽铃音穿透了激昂的喜乐,似有似无地缠绕在我的耳边。
  叮、叮……
  风过也,吹远了柔曼的南音。
  一声声唤醒了沉睡的记忆,好似引魂的鬼铃。
  我心神不宁地骑在马上,楞楞地看着手中被吹弯的雁羽。
  腊月初八,二美花嫁。吹箫引凤,一世荣华。
  艳艳红妆铺长街,翘首夹道窥红颜。
  这是何等的荣光,却散发出隐隐的不祥。
  今日我随烈侯迎新妇,执雁催妆一步步,恁左相府红灯高挂、倾家举财斗容府,嫁娘董氏却未显半分喜气。
  不,准确地说,是未显半分生气。
  在她临去登车的刹那,我不禁脱口,用传音术将那缘缘箴言送上,只盼她能敞开心房。
  可,我明白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美好而又不现实的希望。其实早在目睹她以死相抵十二殿下孟浪的那刻,早在亲闻她抛下矜持倾诉衷肠那夜,我就明白董家慧娘其人、其性、其量。
  思及此,我惴惴望向前方珠顶雀檐的宝车,默默祈祷。
  但愿,是我看错了,猜错了,想错了。
  但愿,但愿。
  忽地,猛听一声凄然长啸,仿若龙鸣千里直下九霄。狂风空自恶,喜幛乱飘摇。
  我掩面虚目,只见福云滚边的袖袍随风招展,垂鬓的红穗好似妖娆的灵蛇在眼前舞动,遮蔽了前途。
  一时间人难立马难行,街上飞沙走石,百姓迎风欲倒。
  “下雪了!”
  我闻声仰首,只见密雪飘飘摇摇、纷纷扬扬,被狂狷的风儿无情卷落,像烟雾一般遮掩了长空。喜乐被不祥的风雪淹没,虚软地消散,难以抚远。
  嫁娶的行列似乎加快了速度,喧闹的人潮很快被甩到身后。
  解开眼前纠结的红穗,理了理未乱的衣袍,我凝神挺立在马上。不知怎地,不安感渐浓,浓的好似这漫天飞雪,浓的好似地上的那点殷红。
  什么?殷红?
  我倾身瞪目,惊见地上每隔数米绽开朵朵殷红,一点、两点、三点……
  回溯寻之,终见“源泉”。
  “停车!”我急吼一声,策马向前。
  喜乐好似老化的磁带,扭曲了几个音,遂又回复到躁人的路子上。
  该死,装傻充愣么?
  “停车!”我气沉丹田再吼,立马横于轩车之前。
  “丰、侍、郎。”红袍新郎扭曲了颜面,鹰目灼灼,“你想干什么!”
  我充耳不闻三殿下的怒气,侧耳倾听。果然,车内没有半丝气息。顾不得许多,我飞身下马,在一片惊呼中撩起布帘。
  红,满目艳红,惊心赤红,浸车血红……
  破空声自身后传来,我运气震开这记重鞭,飞窜至车内,按住她几可见骨的皓腕。
  脉呢?脉呢?
  看着那双涣散无神的杏眼,看着那染血含笑的红唇,我哑然。
  “大胆丰少初!”一只大手扯开车帘,探进三殿下怒色浓烈的长脸,“你究竟想……”齿间的斥骂戛然而止,眼中的厉色化为虚无,他惊愕的望来,满脸无措。片刻后,他偏身挡住帘角的缝隙,闭眼大吼:“停车休整!”
  三殿下厌恶地睨了一眼车内,额上爆出青筋:“如何?”
  我紧了紧双拳,轻叹:“全无脉相。”
  他绷紧下颚,面色铁青,喘息声渐粗:“你是如何发现的?”
  “下官执雁在后,看到了地上的血迹。”
  哎,疑心真重。
  “血迹?”这声微紧,三殿下低声咒骂着,“可恶,可恶。”
  半晌,他突然倾身问道,“如儿你确定么?”
  这唱的是哪出?我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哎,虽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也不必……”一声声似在低语,却响亮的震彻四野,“罢了,罢了,本侯就如你所愿吧。七宝!”
  “殿下。”车外低低作答,听声应是一名内侍。
  “听到侯妃的话了么?”三殿下睇向身侧,满眼肃杀。
  “听到了……”这声虚的可以。
  “那还不快去,派人往车后泼水!”
  “是!”
  脚步声急急,渐远。
  “小姐。”关切的女声在帘外响起,“殿下,我家小姐……”
  三殿下厉目一扫,须臾之后,薄唇诡异地翘起:“你是?”
  “奴婢是侯妃的陪嫁丫鬟。”
  “哦,你在担心你家小姐么?”亲切的询问。
  “是。”
  “那为什么不进去看看呢?”三殿下轻柔地诱惑着。
  “谢殿下恩典。”那女声微颤,“小姐。”
  一抹纤影飞闪入内,是那日陪伴在董慧如身边的丫鬟。
  “小……”惊呼声还未吐露,她就被三殿下从身后捂住檀口。
  他将那丫鬟拦腰扛入,狠狠地瞪着我:“出去!”
  在下车的那瞬,忽听身后一声冷笑:“丰侍郎你是聪明人,该怎么做、怎么说不用本侯教吧。”
  我垂眸蔽视,平平应答:“云卿明白。”
  掌中的粘稠遇风即干,涩涩地粘着在肌肤上。
  我翻身上马,仰望密雪穹苍。
  这就是你的夫君么,这就是你的良人么,董小姐你走的真好,真干净。
  漫天大雪在我心头,扬扬撒下……
  ……
  “一拜天地,天重宝华。”我平波无漾地念着。
  眼前这新娘身形偏润,不似董慧如那般纤细。
  “二拜先祖,天佑吾王。”
  满座嘉宾济济一堂,里面有富绅巨贾,更有文官武将。没人发现李代桃僵,没人发现这是待嫁新娘。毕竟左相千金养在深闺,即使美名在外,外人也多是隔雾看花,怎能窥出其中蹊跷。
  我握拳垂视,盯着她袖口那圈凝黑的绛红,道出了最后一声:“夫妻对拜,情意绵长。”
  礼成,举座庆贺。
  “丰侍郎。”在与新郎错身的瞬间,我对上了那双阴鹜的鹰目,“可千万不要让本侯失望啊。”
  我蜷起染血的十指,拢袖低应:“恭贺殿下新婚,云卿自当尽心。”
  移步慢行的新娘明显已是脱力,三殿下不露痕迹地扶着她的纤腰,看似浓情蜜意,其实是在步步紧逼。
  三殿下究竟在车里说了什么?是以她亲人的性命相要挟,还是以她主子未寒的尸身相逼迫?
  毕竟要对付这样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子,实在是太容易,太容易了。
  “丰大人!”中气十足的高吼将我从哀悼中生生拉回。
  “娄敬。”我抬头仰视,“你怎么来了,伤好些了么?”
  “呵呵。”他憨憨地挠头,“多谢大人送来的伤药,何猛皮厚肉粗已经没事了,啊。”他一抬猿臂,从身后扯出一人,“茂才兄也想当面向您道谢呢。”
  茂才?我诧异地看向来人,原是领导殿前弹劾的文书院编修路温啊。
  我轻扬唇角,缓缓出声:“路编修,身体可好?”
  他淤血未散的眼角微抽,表情有些怪异。半晌,他低叱一声:“一个大男人,笑得像什么样!”
  “哎?”我挑起眉头,不经失笑,“路编修,你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啊。”
  他逃似的垂下视线,面色有些微红:“怪不得人家那样说你。”
  “说我?说我什么?”我求教地看向何猛,他目光闪躲,面色极不自然。
  “说什么?”路温声调略高,狠狠瞪来,“说你人比花娇,有异于常人的癖好,说什么,说什么,这下大人该明白了吧。”
  不明白,我一头雾水地愣在原地。
  “茂才兄!”何猛一挥袖,挡在我身前,“你怎麽能听信那些小道消息!”他偏转巨身,厚掌重拍在我肩头:“大人是铮铮硬汉,何猛我信你!”
  “啊。”我咬牙止住脚下的颤抖,心虚地应着,“多谢,多谢。”白兔兄,还是你单纯啊。
  他话锋忽转:“退一万步讲,就算那样……”
  哪样?我抬头看向满目痛惜的何猛。
  “就算那样!”白兔兄擤了擤鼻子,翻眼望向房梁,“就算那样,何猛也绝不轻瞧大人。”他慢慢垂视,眼角噙着满满水雾,“大人忍辱负重,为国献身,真乃伟男子!”
  慢着,什么献身?
  “即便如此,大人也要注意影响。”
  啊?我偏头看向面色冷凝的路温,如此?如什么此?
  “天火之后,朝中的风向也变了。作为我们寒族的头领,还请大人洁身自好。”
  “头领?”我拧起眉头,“本官什么时候成了寒族的头领?”
  “哼,大人还想置身事外么?”路茂才斜睨我一眼,似带不屑,“如今寒族中您品级最高,面子上您自然是头领。”
  我勾起冷笑,觑向身侧:“路编修,本官为人向来随性,绝不会为了面子上的虚名委屈自己。”
  路温面带薄怒,忿忿颤唇:“你……”
  “圣贤有语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既然如此哪还用的了洁身自好?”我一挥宽袖,洒然前行,“既入了这泥潭,就别怕脏了脚,路茂才你可要看清楚啊。”
  清劲之寒?允之,你的爪牙还不够锋利啊,这也就是你眼见他们受尽屈辱却不出手相助的原因吧。不折了这身傲骨,又怎能斗垮那些官精?又怎能倚重他们一掌神鲲呢?
  满肚子的不合时宜,到头来只有一个下场。就如今日董娘,虽留得清白赴黄泉,却徒留祸事在人间。
  我握紧手中的雁羽,扫了一眼身后。这不,麻烦正如影随形。
  “丰侍郎。”一声熟悉的呼唤,让我心头乍暖。
  “韩将军。”我真心笑开,“将军不是在京畿大营练兵么,怎么?”喜不自禁,喜不自禁,恨不得拉住他的手促膝慢谈。
  “今儿是腊八。”深邃的眸子透出点点暖意,他笑得很俊朗,“若丰侍郎不嫌弃,喜宴过了就赏脸去我府上喝一碗腊八粥吧。”他俯身耳语道,“你嫂子想你了。”
  我打趣地仰视,其实是哥哥想我了吧。果不其然,他俊脸薄红。唉唉,我就说人无完人么,这个战场上宛若天神的男子私下里涩于传情,而且极易害羞。这算不算是云都一大秘闻呢?我暗自偷笑。
  他清了清嗓子,玩起严肃:“嗯,就这样吧。”
  “韩将军。”我睨了一眼身后,心中又覆阴寒。
  “嗯?”
  “下官有约了。”我恭恭敬敬地作揖,转眸向他示意。
  哥哥深眸微紧,眈了我身后一眼,转瞬间脸上凝起冷霜:“哼!真是不识抬举!”他佯怒拂袖,大步离去。
  三殿下的狗腿盯的可真紧啊,此刻我怎能拉哥哥下水?只能假装陌路了,不禁深深叹息。
  “丰大人……”
  一声压抑的轻呼传至耳边,我环顾热闹的喜堂,满眼都是相互寒暄作揖的宾客,并无人看来,大概是听错了吧。
  “丰大人……”
  又一声,是在左侧。我偏首望去,只见那位名唤七宝的内侍躲在门后向我偷偷招手。
  心下微疑,我踱步上前:“何事?”
  “喜房的礼器被丫头弄乱了,殿下想请大人去看看。”
  “礼器?”我蹙眉看向他,七宝低着头,让人瞧不出表情。
  “是。”他抬起头,一脸无措,“大人请快些个,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他不待我应声,便径直向前,“大人?”
  我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七宝被我看的有些窘,他眼睫飞扇,回身拽住我的衣袖:“大人,冒犯了。”
  真这么急么?我任由他拉着,在深深游廊里疾走。
  悄然的北风,黯然的黑云,如粉的冬雪随风飘散。长廊里仿佛升腾起冥冥迷雾,那样的深,那样的浓,让人看不清前途。
  不对,很不对。
  雪花时不时钻入我的衣领,化为冷冽的水滑入我的颈脖。
  太安静了,周遭太安静了,哪里像通往喜房的道路。
  我滞住脚步,奋挥衣袖。
  七宝被我甩了一个趔趄:“大人?”
  “呃……”我仓皇地环视,“那个……”
  “怎麽了大人?”他稳住身,向我靠近。
  我摸着小腹,尴尬挤笑:“本官内急,怕是憋不住了。”
  “啊,没事没事,小的帮你找个地方。”
  刚才还那么急,现在却转口没事,果然不对。
  我跟在七宝身后走进遍覆白雪的园子,垂眸暗忖着。
  “大人去方便吧,小的在外面守着。”
  我弓身跑到假山后,故意弄出声响。
  “大人请快些吧,那边还等着呢。”
  “嗯,嗯,马上就好。”我敷衍了一句,无声飞去,踏雪无痕。一口气飘过数丈,窜上长松。
  “大人!”远远传来尖细的高吼,“大人!”
  待那人寻远了,我轻叹一声刚要下树,忽闻雪地里传来脚步声。
  “艳秋!艳秋!”
  两个男子在雪园里追逐着,前面一人身形纤弱,看起来还是个少年。
  “艳秋你给我站住!”后面那人穿着青色官袍,是个四品。
  几番追逐,青衣人像是发起了狠,将那少年按在树上:“逃?我看你还怎么逃!”
  “朱大人,这可是烈侯府。”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子,这男人,不,是这男孩还是株嫩苗。
  “哼,我当然知道这是烈侯府。”男人暧昧地靠近,俯身咬住那少年的耳垂。
  混蛋,这孩子才几岁啊!
  “就因为是在今日的烈侯府,我才敢来私会你啊。”男人很恶心地舔着那少年的脸,“今日三殿下大婚,娶的是云都二美之一的董家小姐。下月他又要迎娶翼国的天骄公主,听说那位可是骄横的主儿啊。艳秋,艳秋。”这就喘起来了,“你一个男娼留在这里只会被烈侯的妻妾欺负,不如……啊……”他猴急地抚摸起那孩子的身子,“不如我向殿下讨了你回去,可好,嗯?”
  男娼?我痛惜地看着树下那任人鱼肉的孩子,心中不禁忿忿。正房、偏房、小妾还嫌不够,竟然豢养少年来发泄兽欲,这是什么世道!
  “大人,如果您想要就快些,别叫人看见了。”
  好像在说喝水这种小事一般,语调平静的可以,这孩子已经被折磨的没了心性么?
  “你这贱人还是那么贪慕虚荣!”男人撕扯起孩子的衣裳,“今天我就干死你这婊子!”
  再难忍受这无耻行径,我飞身而下,宽袍在半空中迎风鼓起,一抹淡紫飘散在雪的世界。
  “大…大…人……”
  “原来是朱郎官啊。”没想到这人平时在礼部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私下里却是个杂碎。
  姓朱的慌乱地理了理官袍,深深弯腰,这一揖差点贴到地上去:“丰大人怎么会在这?”
  “那朱郎官又怎会在此呢?”我瞥眼看向那少年,眼珠再难移开。
  “下官…下官……”他结结巴巴地说着,“啊!前头还有事,下官就先告辞了!”慌乱的踩雪声渐渐远去。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人,十三四岁的光景,生的、生的…极美……美得甚至看不出是个男孩。耳垂上艳红的血痣晶莹饱满,衬得整个人风情无限。
  他慢慢地跪下,黑亮的长发散乱在雪地里,显得很柔顺。
  “贱奴叩见丰大人。”他不止美丽,还很聪明。
  “地上凉,起来吧。”我看了看他被扯坏的衣裳,轻叹一声,脱下身上的锦袍,“先披着吧。”
  他身体微僵,见势又要跪倒。
  我伸手捉住他的细腕:“别跪我也别推拒,反正出了园子你还得还我。”
  他抬起精致的脸,黑瞳木然:“是。”
  我内里穿着白布棉袍,因方才使过轻功,所以也不觉得冷。
  “这是哪里?”我负手在前,轻声问道。
  “回大人的话,这里是幸园,侯爷内眷居住的地方。”
  我再指了指游廊延伸的远处:“那边呢?”
  “那边是侯爷的独院。”
  “独院?”我蹙起眉,七宝领我去那里做什么?
  “独院是侯爷的书房,一般人进不得。”
  我回身望向那美丽少年,他说的很委婉。进不得,进不得,那独院怕是什么机密场所吧。三殿下让七宝领我去那里是栽赃?嫁祸?还是想让我触动什么机关惨死在密楼里,而后再往允之身上泼一盆脏水?
  越想心越凉,却又不由庆幸,还好刚才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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