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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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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艳新秋，闺人起旧愁。宵长知露重，灯暧觉堂幽。
寂寞金屏掩，凄清玉筯流。思心无远近，征骑日悠悠。
杨度看后心情沉重：叔姬不但心绪孤幽，更为可怕的是她至今尚记着“旧愁”，怀念不在身边的远人。这个远人，只有做哥哥的他心里明白，那就是供职翰林院的夏寿田。
“大舅！”澎儿喊着进了屋来，杨度亲热地抱起他，叔姬跟在儿子的后面。
“一年多没有读到你的诗了，你的这首《玉阶怨》，无论是遣词还是意境，都比先前大有提高了。”杨度指着桌上的花笺对妹妹说。
“哥，你看到了？我正打算请你指教呢！”叔姬从哥哥手里抱过儿子，澎儿在妈妈怀里呆不住，挣扎着下地自个儿出门玩去了。
“哪里敢言指教！”杨度笑着说，“我现在忙得一塌糊徐，有时技痒想吟诗也吟不出佳句来。”
“吟不出诗才是好！”叔姬凄然笑了一下。“过去读书，对古人说的文章憎命达、诗穷而后工一类的话不能理解。现在我明白多了，好诗都出自苦命人的笔下，尤以女子为突出。”
“你这话过分了点。”
“不过分！你看薛涛、鱼玄机、李清照、柳如是这些为后人留下好诗好词的，哪个命好？前代那些浩命夫人，未必都无才，却没有一首好诗传世。”叔姬说得激动起来，清瘦的脸上泛出一丝红潮。
杨度知妹妹是在为自己的婚姻不幸而借题发挥，也就不再和她争论下去了。
“叔姬，我这几天很少看到你和代懿说话，前天你又让他一人回家了，是不是又顶嘴了？”
“我才不和他顶嘴哩！”叔姬帐起嘴巴，侧过脸去。“他过他的，我带着澎儿过我的。”
杨度也对代懿很不满意，为妹妹抱屈。但作为哥哥，当然只有劝和的责任，再没有拆散的道理。他对妹妹说：“代懿留洋三年，不为社会做点事也太可惜了。要不，我在长沙先给他谋个差事，试着干干。”
叔姬不说话，眼泪水悄悄流了下来。杨度劝道：“莫哭了，有什么事，你跟我跟湘绮师说出来，代懿心里对你还是好的，他的缺点就是不能吃苦。这也怪不得，满崽，师母从小宠惯了。贤妻帮夫成才的事例，古来多得很，不要动不动就分开过，这不是办法。”
杨度还想规劝妹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不能老念念不忘，要正视现实，幻想不可太多。但总觉得这些话会伤了妹妹的心，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哥，姐，湘绮师来了！”杨钧喜滋滋地进屋报信。对老师亲来家门贺喜，他很激动。
杨度兄妹忙出门迎接，王辏г苏醪阶呓梦荨＠贤纷哟┝艘簧泶匦碌囊路ξ模胪詹煌裉熘苈杳挥懈嬖谏砗蟆＠钍下扯研Φ赜先ィ骸巴跸壬嬲桓业薄Ｐ∪馐嵌┗椋悦桓揖憷系拇蠹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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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听了，笑得更开心了：“好，好，王先生，你老这样抬高小三，真正是给了小三大脸面，你老请坐，我这就去筛酒！”
杨度走上前去搀扶老师，叔姬在一旁说：“爹，你老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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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姬说：“看你老说的，我们怎么会介意！”
“澎儿呢？”王辏г搜劬λ拇ι艘幌拢凹柑觳患耍芟胨ǎ �
叔姬答：“跟邻居的小孩子玩去了，等下叫他来见爷爷。”
杨钧腼腼腆腆地进来，叫了声“先生”，便不好意思多说话。
“重子，恭喜你了！”王辏г撕旃饴娴匦ψ潘担澳隳腔姑还诺奶每臀壹顺さ煤每矗治木玻垢盖籽Я思副拭坊āＤ悄晡胰ニ遥桶谆菇兴泵嫖一艘恢怼５娜凡淮恚忝钦嬲侵榱岛稀⒈纫硭闪恕！�
杨钧喜得不知说什么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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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忙说：“王先生，这怎么敢当？你老先收起，明年正式拜堂时，你老再赏给他吧！”
杨钧也不好意思伸手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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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感动地说：“王先生，你老越说越客气了。”
叔姬也说：“爹，你老就不要破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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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硬往杨钧身上塞。
杨度对弟弟说：“湘绮师一番好心，你就收下吧！”
杨钧只得说声“谢谢”收下了，对老师说：“这里吵，你老到我的书房去坐一坐吧！”
“好哇，我正想看看你的书房。”
杨度兄弟一边一个搀扶着老师走到后面一排屋。这里有四间房：靠东边两间住着杨度一家，靠西边两间是杨钧的，一间作卧房，一间作书房。来到门口，只见楹柱上贴着一副联语：圣人可弘道，君子不要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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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问：“何以见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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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笑了起来，说：“先生说的是。”
“你们兄弟一母所生，性格却迥然不同，真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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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钧答：“有七八遍了。”
“还临了些什么帖？”
杨钧从书柜里托出一叠字帖来，王辏г朔朔剩骸岸剂俟穑俊�
“都临过，多的十来遍，最少的也有两三遍。”
“重子用功不浅！”王辏г撕仙献痔险娴厮担把Яナ樽缘倍嗔俸何毫浇逼诘谋还膊豢擅つ浚剖镀涑ざ嫫涠獭！�
杨钧忙说：“先生这话说得很好，我就是没有这个眼力，你老能给我指点指点吧！”
“我的字写得不好，但看帖还是下过功夫的。”王辏г酥匦履闷鹉堑忠惶槐颈镜胤拧！罢庑┨夷昵崾倍甲邢复１热纭妒盘罚某ごυ谏剖丈票洌檀υ诙搜喜还唬弧墩徘ū纷痔蹇⌒悖适贫体浚荒芊⒄梗弧逗夥奖方崽褰魇担窒缘帽孔荆允Э樟椋弧兑姹访蓝涣鳎恫苋非啥黄樱犊字姹房哦辉绦睿妒烦勘酚智『孟喾矗绦疃豢牛栋资窬妨Χ扔杏啵狈缰拢痘奖吩蛴蟹缰露绷Χ取Ｒ牢铱矗Яナ榈倍嗔佟犊紫郾贰！犊紫郾纺苁漳芊牛苁的苄椋浣崽宄形骶┲烤玻浔驶蚱舯背亢贰４吮逃诤何褐唬坝芯⒌校炊嗍毕停首魇檎呒顾迹顺纱司兰炎鳌６嗔佟犊紫郾罚刈拥牧ナ榈笨砂俪吒屯罚徊健！�
杨度说：“先生这番碑帖高论，过去在东洲从没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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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笑了起来。
杨度想起叔姬新吟的《玉阶怨》，何不借此机会请先生开导开导：“先生，叔姬这两天做了一首五律，诗不错，但情绪低沉了点，你老给她说说吧！”
原来，王辏г说绞疗汤矗罹叵彩谴我模酉备净丶也攀侵饕摹Ｇ疤欤惨蝗嘶丶遥成怯簦贤纷泳椭佬×娇谟帜忠饧耍备疽欢ㄊ嵌钠∧锛也换乩础Ｋ柿硕蛹妇洌纸萄盗艘环４部奚プ帕乘担骸暗寮ё苁遣焕砦遥夷盟话旆āＧ蟮锇锩Γ窖罴胰ヒ惶耍咽寮Ы踊乩窗桑 �
“哎！”王辏г酥刂氐靥玖艘豢谄Ｉ拥比缢镏倌保以趺瓷烁隽醢⒍罚∷嫦肼疃蛹妇洹盎煺恕薄拔抻谩钡幕埃吹蕉幽歉笨闪桶偷难樱挠秩砹恕Ｒ补肿约禾帕耍踩⒘烁鋈绱瞬鸥咝囊哺叩南备荆灿胨娜肥遣话闩洹Ｔ缰庋共蝗绺腋銎狡椒卜驳呐樱簿筒换崾苷庵治涯移恕Ｄ芄侄勇穑孔龈盖椎挠Ω弥蓝邮鞘裁戳希档降祝故枪肿约貉剑⊥蹶＇运狠了狠心，看在死去的夫人的面子上门，再帮儿子一次吧！
听杨度这么一说，王辏г嗣λ担骸敖惺寮О咽迥酶铱纯础！�
一会儿，叔姬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拿着诗笺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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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儿过去，王辏г税阉г谙ジ巧希嗣镒拥牧常骸凹柑觳患耍氩幌耄俊�
“想！”澎儿口齿伶俐地回答。
“真乖，真是爷爷的心肝宝贝！”王辏г诵睦锔咝思耍琢怂镒恿较拢担芭於丶液寐穑俊�
小家伙望着妈妈不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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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姬听了，心里又喜又酸，眼角边悄悄地红了。
“叔姬，手里拿的是新做的诗吗？给我看看。”
叔姬递过去，轻轻地说：“随便写了几句，请爹指教。”又对儿子说，“爷爷有事，下去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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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他放下诗笺，望着媳妇说，“这首五律写得很好，若置于汉魏怀人诗中，足可乱真。尤其是‘宵长知露重，灯暧觉堂幽’两句，可追南朝梁人‘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的意境。”
“爹夸奖了！”听了公公这番评价，叔姬心里很是安慰。
“叔姬吟诗有慧根。”王辏г松艘谎鬯娜鋈胧业茏樱担澳忝侨置茫沙浦较嫣度睿钪杏钟斜稹ｐ映び谧髀鬯滴模饰鍪吕恚阏鞑┮兄质谷瞬坏貌环钠疲饰乙幌蛉衔涌纱诱Ｖ刈又旁诮鹗榛希郧橛煮剖档矗赏晌桓鲇写蟪删偷囊帐跫摇Ｊ寮Я榛郏楦蟹岣唬谑侍逦渡睢Ｊ史且匝嗜∈ぃ遣徘榈谋砺丁！�
一个小女孩端来一杯香茗，叔姬接过，亲自给公公递上。王辏г硕远备菊飧鲂⌒〉木俣苁锹猓攘艘豢诤螅炙担骸敖裉於亮耸寮д馐孜逖裕液芨咝恕９赜谑蚁攵嗨盗骄洹！�
三兄妹绕着先生身旁坐下，一齐洗耳恭听。
“我曾将诗文仔细比较过，看出文无家数，有时代，诗不但有时代，亦有家数。文分代，犹如语言分地域，钱塘话不似富阳，湘潭话不似衡阳。诗为心声，一人一声，故诗除时代外尚有家数之别，学诗当学大家。”
叔姬心细，见公公从进屋到现在还没吸烟，便从堂屋里找来一把铜水烟壶，又亲自将烟装好递给公公。王辏г苏胱乓塘耍庸毯刂氐匚艘豢冢痪翊笤觥Ｖ刈拥氖榉勘涑闪怂目翁谩�
“诗有两派，一五言，一七言。叔姬喜五言诗，我也于五言下过大力气，三十章《独行谣》费了我百日之功。今日专给你们说五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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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言起于虞廷，兴在汉初苏李两家。苏诗宽和，李诗清劲。后世继承宽和一派的大家有曹植、陆机、潘岳、颜延之等人，继承清劲一派的有刘祯、左思、阮籍、谢灵运等人。到了唐代，五言诗融苏李之长，自成一种气象，陈子昂、张九龄、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韦应物、孟郊等都是大家。宋代以词为美，明代则专事摹拟。近世五言诗做得好的，当推邵阳二才子魏默深与邓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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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姬学五言诗，尚需多吟苏、李、曹、阮之作，自会日有长进。就拿《玉阶怨》来说吧，意境虽好，用字尚有可斟酌处。”
叔姬起身，拿起诗笺走到公公身边，说：“请爹帮我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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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姬脸刷地一下子红了。这个“旧”字，正是她这首诗的诗眼。全篇诗，说到底就是为这个“旧”字而作。她当然不能辩解，不过也从心里佩服公公的眼力。“爹看改个什么字为好？”
“我看改个‘远’字好些。这首诗说的闺人怀念出征在远方的丈夫，将‘旧愁’改为‘远愁’，与全诗的气氛更协调些。”
叔姬还在迟疑，深知个中况味的杨度忙说：“正是先生所说的，旧愁不应该再泛起，闺人心中只能是远愁。”
杨钧不明白诗外之意，说：“‘远愁’好是好，只是跟后面的‘远近’重了，一首五律只有四十个字，重了不好。”
“这不难，换换就行了。”王辏г怂妓髌蹋担罢庋桑夹奈拊督淖鳌夹奈奕找埂诵吹氖窃孪禄衬睿惨艘浴奕找埂谩！�
“这‘日夜’的‘日’，又与下面的‘征骑日悠悠’的‘日’重了。”杨钧像是有意为难似的，又找出一个岔子。
“不要紧，干脆改到底！”这个小小的困难，对这位诗坛泰斗来说算什么，他不假思索地说，“‘征骑日悠悠’改为‘征骑岁悠悠’。”
“真是改得好！”杨度击掌赞道，“经先生这么一改，真可谓毫发无憾了！”
说完望着妹妹，叔姬红着脸盯住诗笺，一直默不作声。王辏г私枳耪飧銎眨皇被囟党鏊囱罴业恼媸狄馔迹骸笆寮蛔錾褂胁煌目捶ǎ铱匆膊荒苊闱俊９湃宋桓鲎挚梢鞫鲜耄饧父鲎只箍稍僬遄谩Ｊ寮В魈齑於臀乙坏阑厝ィ颐腔箍梢栽偕烫帧Ｄ闼的兀俊�
叔姬终于明白了公公为她花费多大的苦心。就凭公公今日这番诗论，也不能拂了老人家的意思，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王辏г巳缡椭馗骸�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嘡嘡”的锣声，接着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王辏г硕匝罹担骸耙欢ㄓ质悄奈桓愫叵怖戳耍闳タ纯窗桑 �
一会儿，杨钧激动万分地进来，对杨度说：“哥，你快出去，抚台衙门来了三四个报喜的人，说是皇上下了圣旨，要接哥进京做大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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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听了这话，不觉一惊，忙起身说了句“去看看”，便快步走出大门。
门外早已聚集了一大堆人，见到他出来，就有好几个人喊：“大公子，给你道喜了！”也有人抢着对报喜的人介绍说：“这就是杨大公子！”
报喜的捧着一个尺来长的大信封，走到杨度身边，双手递上，说：“杨老爷，岑抚台给你送来了皇上的圣旨，里面还有他给你的亲笔信。杨老爷，恭喜你高升了！”
人群中又有人高喊：“大公子高升了！”“大公子，你真了不起呀！”“大公子，你要请我们喝酒呀！”一片闹嚷嚷的。
真个是喜从天降，杨度心里乐融融的。他接过信封，说：“谢谢你们，辛苦了！”又问，“来了几个？”
“三个。”报喜的回答。
杨度转身对身后的弟弟说：“快去给三位弟兄一人十块银元赏钱。”
李氏笑眯眯地拉着打锣的人说：“大兄弟，你们都是从省里来的吧，难为你们了，快进屋喝酒！”
杨度也对他们拱拱手说：“弟兄们进屋吃饭吧，我先去拜读圣旨。”
送信的人笑着说：“拜读圣旨是大事，你去吧！”
李氏说：“你去吧，我来招呼。”
黄氏也出来和婆婆一起招呼客人，又邀几个有点脸面的人进屋来陪着客人闲聊。
杨度捧着信封忙走进重子的书房，王辏г讼沧套痰仄鹕碛锨叭ィψ潘担骸罢娲涨桑美戏蚋仙险飧鱿彩铝恕！庇治剩笆ブ及荻亮寺穑趺聪碌模俊�
叔姬也喜道：“快抽出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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