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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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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还有一段故事,大家都来神了。富金有意将凳子移过去,紧靠在杨度的身边,又掏出一条用浓香熏过的绣花手帕来为杨度擦嘴唇。

  袁克定打趣道:“还没喝交杯酒哩,就这样亲热了,也不怕冷落了我!”

  富金说:“我去把小凤仙叫过来陪大公子。”

  袁克定忙摇手:“不要再叫人了,我是开开玩笑的。还是听皙子讲故事吧!”

  杨度见富金对他格外的殷勤,一颗春心早已荡漾起来,含情脉脉地望了一眼又媚又娇又温柔的姑娘,神采飞扬地说:“五代结束后,赵匡胤坐了天下。赵匡胤是个莽夫,不喜欢字画,可他的儿子、有名的八贤王却酷爱与文人交往,对金石书法篆刻都有兴趣。杨凝式的孙子为讨好八贤王,将祖父的《韭花帖》送给了这位王子。八贤王一见非常喜爱,重赏了这个不肖子孙。后来八贤王的堂弟登了基,八贤王又将它作为贺礼送给了堂弟。从那时起,《韭花帖》就被锁进深宫,成为只能供皇帝一人赏玩的御宝。尽管王朝更替,都城迁移,《韭花帖》一直作为宫中珍品被很好地收藏着,后来传到清朝乾隆皇帝手上。这位乾隆爷是个文治武功俱佳的十全帝王。他爱吟诗作赋,一生写了十万余首诗。又爱书法,走到哪里就在哪里题字。因爱书法,便爱字帖。他在乾清宫里专辟了一间小房子,取名为三希堂。他常在三希堂里观赏临摹历代名家法帖。那时上书房里有个名叫蓝绮的翰林精于书法,专门替乾隆收管字帖。他最珍爱杨凝式的这幅《韭花帖》,久而久之,便起了窃为己有之心。”

  富金听到这里,心头为之一缩,说:“皇上喜爱的东西,能窃为己有吗?他就不怕杀头?”

  杨度说:“要是让皇上查出来了,不但是本人要砍头,而且还要株连到别人。这个蓝翰林当然明白此中的干系。他不能明盗,只能采取偷梁换柱的办法。他天天临摹《韭花帖》。十多年后,他临摹的《韭花帖》已到了形神兼备足可乱真的地步。趁着乾隆晚年不再常练字的时候,蓝翰林便偷偷地以摹本换下了杨凝式的真迹,把它偷运出宫,藏于自家。从那以后《韭花帖》又回到了民间……”

  “杨老爷,收藏《韭花帖》的先生来了。”翠班主进来,打断了杨度的故事。

  大家都转过脸来,只见翠班主身旁站了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汉子。那汉子双手捧着一个薄薄的小木箱,颇有点派头地挺立着,并不向两位坐着的显赫人物弯腰打躬。

  杨度问那汉子:“是你要卖《韭花帖》?”

  那汉子答:“是的。我因做生意折了本,想卖掉它再起炉灶。”

  杨度又问:“你的《韭花帖》是真迹?”

  “当然是真迹。”那汉子不屑地说,“不是真迹,我敢开三万银元的价吗?两位老爷想必是行家,你们可以鉴定。”

  袁克定说:“把它取出来给我们看看吧!”

  那汉子走前一步,将小木箱打开,从中取出一幅装裱得极为精致的字帖来。袁克定、富金、翠班主都围拢去看。

  杨度仍坐着不动,继续问那汉子:“先生贵姓,你这幅字帖是从哪里得来的?”

  那汉子回答:“我姓冯,这幅字帖是祖上传下来的。听先父说,家曾祖有个极要好的朋友。这个朋友晚年无儿无女,穷困潦倒,全靠先曾祖周济他。临死时,为感谢家曾祖,他将祖上传下的这幅《韭花帖》送给了先曾祖。先曾祖爱字画,懂得它的价值,珍藏在家中,不让外人知道。又叮嘱子孙,说这是传家之宝,不要轻易出手。我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三万元就卖了它。”

  杨度又问:“你知道你曾祖的那个朋友姓什么吗?”

  冯姓汉子答:“听说姓蓝。姓蓝的祖上是翰林,所以家里有这东西。”

  袁克定、富金一听“姓蓝”、“祖上是翰林”的话,便都会心地望着杨度一笑。

  杨度说:“咱们看字吧!”

  大家又都细细地看起来。这字帖为麻纸,长宽约在八寸左右,共七行,帖子的前后都盖满了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印章,有的已看不清楚,有的则清晰可辨。

  富金端详了许久。字是写得好,但到底好在哪里,使得它有这么高的身价,她却说不出。她对杨度说:“杨老爷,你给我们讲讲吧!”

  袁克定也说:“皙子,我不懂字,但我看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一看就知道好,但这幅帖我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它怎么好法,你来启发启发吧!”

  杨度笑了笑说:“《韭花帖》初看时,的确不能得其神妙,但越看越会觉得韵味无穷。我给你们略为说说吧!”

  杨度右手食指在字帖上轻轻地指点说:“《韭花帖》首在章法好。书法上的章法基本要求是知白守黑,疏密有致。这幅字行距字距都较疏,但字体结构紧密。这是其一。另外,字本身也讲究虚实。比如说,‘寝’‘蒙’这两个字是上虚下实,‘翰’‘报’两字右虚左实,这种用白醒黑的手法,使全篇产生了一种开阔空灵的意境。”

  富金按杨度的指点再来对照看时,果然觉得全篇疏密相间、虚实相生,意境真的显得开朗而灵动。于是忙点头说:“正是正是。杨老爷,经您这一指点,我是看出味道了。还有什么别的妙处吗?”

  杨度见富金稍经指示便能入境界,很高兴,分析书法的劲头更足了:“《韭花帖》还有一个妙处,便是善于变化字的结构。包世臣说少师结字善移部位,他讲的就是这个结构变化。比如这个‘谢’字,是左中右结构的字,一般的写法是三部分均衡,而杨少师却把左边的‘言’写得很大,占了一半的位置,而中间的‘身’与右边的‘寸’收缩得很紧,也只占了一半。这样,在打破均衡之后,变成了一种不均衡之美。这种不均衡,若运用得恰当,则比均衡更显得美。”

  富金把“谢”字再细细地看了看后,拍手笑道:“果然这个‘谢’字比通常的‘谢’字要好看得多。《韭花帖》的味道真的出来了!”

  杨度说:“还没有哩,你要将它置于案头上,慢慢地看它一年半载,才会体味出来。”

  卖主一听这话,忙说:“这位杨老爷真正是法眼,把《韭花帖》的章法结构分析得再好不过了。的确,不要看它只有六十来个字,里面的奇奥无穷无尽,每天看它一遍都有新的收获。姑娘,你就买下吧!”

  富金笑道:“看看罢了,我哪里买得起!”

  杨度问:“富姑娘,你真的喜欢吗?”

  富金说:“这样的宝贝,我怎能不喜欢?”

  卖主见有了眉目,便说:“姑娘若真的喜欢,看在这位老爷是行家的分上,我少收二千,就作二万八吧!”

  杨度说:“不要你少,就三万,我买了。富姑娘,送你做个见面礼吧!”

  富金一听,瞪大了眼睛:“杨老爷,你不是说笑话吧,三万银元买这帖子值得吗?”

  “值得,值得。”杨度神态自若地说,“只要姑娘喜欢就值得。”

  卖主大喜过望:“杨老爷,您是一个大豪杰,我冯某敬重您!”

  说着便向杨度深深地鞠了一躬。

  袁克定心里也吃了一惊。连他这个挥金如土的大公子都觉得昂贵了,杨皙子的这个气概他简直难以想像。

  话刚一出口,杨度便立即想到眼下手头还没有三万银元的现金哩。但既已在心爱的姑娘面前说了,就不能反悔,现在只能拍电报去长沙,叫华昌公司速汇三万元来。

  杨度给卖主立下一张字据,叫他半个月后来石驸马大街取钱。卖主信任地留下了《韭花帖》。

  富金这时才看出,眼前的这个杨老爷,真是个不惜万金买笑的伟男子。这一夜,杨度便宿在富金的绣房里。云吉班里的头号红牌姑娘,使出千万种风情来款待这位不平常的漂客。

  不久,杨度以三万元买《韭花帖》送妓女的风流壮举便传遍京城,有人戏谑他为“杨韭花”,他也洋洋自得地接受了这个雅号。

  后来,这桩风流壮举越传越远,终于传到了蓝翰林的家乡浙江金华县。蓝翰林的后人得知后哑然失笑。原来,蓝翰林当年冒着杀头之险偷出来的《韭花帖》一直珍藏在他们蓝家里,传了六代而至今完好无损,杨度花三万元买下的不是真《韭花》而是假《韭花》确凿无疑。蓝家后人写了一封信寄到石驸马大街,杨度看后也并不怎么后悔。他认为真真假假、半真半假、以假冒真的事世上多得很,全在于当事者如何看待。只要富姑娘相信它是真的,它便是真的,即便它千真万确是假的也无所谓。三万银元买了一幅假字帖,而换来姑娘的一颗真心,这就值得!

  杨度只要有空便去云吉班和富金相会,把云吉班看成是自己的家,至于槐安胡同那个真正的三代同堂的家庭,他反而淡忘了。前几天,袁世凯任命他为国史馆副馆长。能与老师一起长国史馆,杨度很得意。这天,他正在云吉班和富金打牌闲聊天,小厮余三兴冲冲地走进来,笑着说:“杨老爷,大喜了,刚才总统府来人,说总统给您颁了一块大匾,马上就会派人送来,快回去接匾吧!”

  “真的!”杨度一跃而起,“咱们赶快回去!”

  说罢连招呼也来不及打一声,便急匆匆地出了门。富金见他有了总统的匾便忘记了她,心里顿觉冷冷的。 


  
四 袁世凯题赠的金匾高高悬挂在杨度的厅堂上
 
 


  杨度刚回到石驸马大街洋楼,门外便响起“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和“嘡嘡”的报喜锣声,接着是一队豪华的马车驶近。从马车队里相继走下政事堂左丞杨士琦、总统府秘书长张一麟、内史夏寿田等人。两名政事堂低级官员托着一块高约二尺、宽约四尺的亮堂堂的大匾。杨度站在大门口迎候,老远就看见了匾上四个契金大字:旷代逸才。大匾再向前移两步,杨度又看清了左下角的一行小字:袁世凯题。“题”字下面还有一方端端正正的白文篆印。杨度知道这是袁世凯亲笔题赠的,心里欣喜异常。

  杨士琦跨前一步,张一麟、夏寿田紧随在后,走到杨度的面前。杨士琦大声说:“国史馆杨副馆长接令。”

  杨度一听,不自觉地双腿跪下,就像当年臣子恭接圣旨似的。

  杨士琦展开策令,朗声念道:“国史馆副馆长杨度多年来勤劳国事,研习宪政,于国于民,多有贡献。兹特授该副馆长勋四位,并颁赠‘旷代逸才’匾额一方,以酬劳勋而策激励。此令。中华民国总统袁世凯。”

  杨士琦念完后,弯下腰来双手扶起杨度,满面堆笑地说:“皙子,恭喜你了。大总统亲笔题赠匾额给你,这在民国尚是没有先例的事。用一句前清老话来说,这真正叫做异数殊恩啊!”

  说罢打着哈哈笑起来。

  杨度望着杨士琦干瘦的黑脸上浮起的奸笑,想起他在袁世凯的面前进谗言,坏了自己国务卿美梦的往事,心里顿起厌恶,暗暗地说:杨士琦,想不到也有你到我面前来送匾的一天吧,有朝一日我做了宰相的话,连个侍郎都不会给你!

  想到这里,他昂起头来傲然地说:“杨左丞,辛苦你了,就请你将大总统的这方匾挂在我的厅堂正方吧!”

  说完也不理他,亲热地和张一麟、夏寿田打起招呼来。

  杨士琦心里虽不是味道,见袁世凯如此器重他,也不便得罪,便命令抬匾的人进厅堂挂匾。他略为坐了一下,自觉趣味不大,便拉着张一麟先告辞出门。杨度留下夏寿田,细问袁世凯赠匾的原由。

  原来,袁克定将《君宪救国论》拿走后,马上呈送给父亲。袁世凯将这篇万言策论仔细地读了一遍,激赏不已。杨度说出了他心底里想要说的话。他要说的话,一则不能说出,二来也难以自圆其说。然而在杨度的笔下,理论充足,说服力强,堂堂皇皇一片为国为民的苦心,简直令人肃然起敬。他当即决定由段芝贵在武汉印二万份,装订成小册子,县以上的官员人手一册,并由政事堂发个秘密通令,命令他们好好研读,写出读后体会,上交给各省巡按使,由各省巡按使再将情况综合上报政事堂。为了表彰杨度所做的贡献,除特授勋四位外,袁世凯还亲笔写了“旷代逸才”四字,命政事堂制成大匾颁赠。

  袁世凯自知书读得不好,轻易不舞文弄墨,但偶尔灵感来了,也有惊人之作。他在山东巡抚任上时,费县有个年轻的女子,过门不久丈夫便得了病,后来病势日趋沉重,只剩奄奄一息了。这个女子决定与丈夫一起去死,便吞下金块。第二天女子死了,却不料丈夫从那天起病情大为好转以至于痊愈。这位年轻女子的事迹被乡民四处传扬,地方官又上报省城。袁世凯得知后也颇为感慨,心里寻思着要为她挂一块匾,遂叫身边的幕僚们拟字。幕僚们拟了三四条,都是些陈言套话,他不满意。最后,他自己提起笔来,写下“一死回天”四个大字。这四个字确实用得好,幕僚们都自愧不如。

  袁世凯为颁赠杨度匾额的题字也想了很久。“旷代逸才”这四个字,既表达了他对杨度才学的高度赞赏,也甚合杨度此时国史馆副馆长的身份。

  杨度望着经过修整加漆而变得颇为大方庄重的这四个大字,心情很是激动。他感激袁世凯对他的《君宪救国论》的高度评价,更从这种评价中看到未来的辉煌前景。前清时期臣子得到皇上封赏时照例要上谢恩折,而今的大总统很快就要变为皇上了,也应该以谢恩折来表达自己的一片忠心。想到这里,杨度提起笔来写道:

     为恭达谢忱事。奉大总统策令:杨度授勋四位,给予匾额一方。旋由政事堂颁到匾额,赐题“旷代逸才”四字,当即敬谨领受。伏念
  度猥以微材,夙承眷遇,受命于危难之际,运筹于帷幄之中,愧无管、乐之才,幸遇于唐、虞之盛,谬副史馆,方惭溺职,忽荷品题,惟祓
  饰之愈恒,实惊惶之无地。幸值大总统独膺艰巨,奋扫危疑,度得以忧患之余生,际开明之佳会。声华谬寂,反躬自疾弥多;皮骨仅存,报
  国之心未已。所有臣感激下忱,理合恭呈大总统钧鉴。

  写完后,他重读一遍,自觉通篇措辞得体,只是在“所有臣感激下忱”一句上停留片刻,最后还是将“臣”划掉,换上自己的名字。眼前不称臣,似乎更合宜些。

  正在玩味之际,余三过来说:“有两位客人来访。”

  “是什么人?”杨度随口问。

  现在,前来道喜祝贺的人络绎不绝。聪明的人都知道,袁世凯这一空前之举,已将杨度抬到迈越一切人的地位上。杨副馆长的超擢已是迫在眉睫了。略知内情的人更清楚,杨度与袁克定之间有非同寻常的结合。这种结合,必将给未来中国以最大的影响力。所有这些人,都要赶在此刻奔趋杨府,为自己日后预留地步。想起前些年的门可罗雀到今日的门庭若市,帝王之学的传人更痛切地感受到权势的重要性。 


  
五 孙毓筠为即将建立的机构取名筹安会
 
 


  “皙子,老朋友来了都没有空见面了吗?”

  还没等余三来得及回答,两位客人便高声说着话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这两人,一个是孙毓筠,一个是胡瑛。

  九年前,孙毓筠因人告密,被两江总督端方逮捕,杨度从东京寄来托保信。孙毓筠因此而感激杨度。辛亥革命爆发后不久南京光复,孙毓筠被释放,立即被安徽革命党人迎回皖省任都督。孙毓筠的皖督没有做多久便被免职。免职后孙毓筠来到北京,又在杨度的安排下和袁世凯见了面。袁世凯与孙家鼐很熟悉,一向对这位状元宰相表示钦佩。孙毓筠既然是孙家鼐的族孙,在袁世凯的心目中,他便与其他革命党人不同,又加之杨度从中关说,见面交谈之后,孙毓筠便取得了袁世凯的信任。约法会议成立时,袁世凯任命孙毓筠为议长,后又任命为参政院参政。去年,孙毓筠组织宪政研究会,致力于宪政研究,与杨度往来更为密切。

  胡瑛在辛亥革命后自封湖北军政府外交部长。因为他为革命立过功,坐过牢,又口才极好,军政府对他的自封予以承认。于是二十三岁的胡瑛便成为中国有史以来的第一任外交部长。胡瑛做了革命政府的外交部长后却并不剪辫子,大家很觉奇怪,问他。他说革命尚未成功,我留下这条辫子大有用处,说不定我哪天去北京充当刺客还少不了它哩。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孙中山任命他为山东巡抚。胡瑛乃一介书生,没有自己的军队,在山东呆不下去,无奈只得交出鲁督一职。袁世凯把他召进北京,先任命他为陕甘经略使,后又任命他为新疆青海屯垦使,都是些徒有虚职而无实权的名目。胡瑛借考察日本垦政之名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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