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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商-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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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显而易见,孔元道也不经意地伤害了孔涵依。
  看来,孔天引对这件事情也是耿耿于怀,可是他能怎么办哪?事情已经发生了,他总不能站在兄妹两人之间悄悄地挑唆吧。他得尽量让他们忘掉那次小小的不愉快,尽量抹平孔涵依心灵的伤口。
  孔元道却是十分固执的,从来也没有觉得自己打扰了妹妹的生活,也从来没有觉得孔涵依对绘画的迷恋就是正确的人生道路。当然了,也许孔天引是过于溺爱孔涵依了,或者也是过于担忧女儿的生活了,所以才不断地紧张、敏感。因此,孔元道并不十分理解孔天引的警告——为什么孔天引就偏偏害怕孔涵依染指生意场哪?为什么孔涵依就不能对生意场感兴趣哪?
  这些想法也不过是一些闪念和杂念罢了,孔元道的心脏和大脑全部都被生意紧紧地拽着了,其它的任何事情也许都不足挂齿。因此,只要没有谁去破坏他的生意,他就和每个人都会愉悦地交好,倘若有谁偏偏要染指他的生意,他也许会暴跳如雷的。
  无论如何,孔元道还是坚定地答应了孔天引——以后,绝对不去触犯孔涵依的生活领地。
  家业传续的许多事情都料理得差不多了,孔天引才感觉到由衷的宽慰。
  他终于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陪伴他的妻子和女儿了,也可以不用再过那种商贾大亨的张扬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实在是很少去关心孔涵依的生活和绘画事业,更没有过多地过问她的爱情,也许他可以把自己的生意太忙作为借口,也许他可以认为女儿是个能够独立应付惊涛骇浪的人。即便这样,孔天引的内心还是觉得隐隐地愧疚。
  现在,他们两个人就坐在郊外别墅的小花园里,坐在长长的大藤椅上。
  这是一座仿古的青灰色的四合院落,院子里面种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阳光洒落在鲜花丛中,把那些恣意绽放的花朵照耀得懒洋洋的,偶尔随着柔和的轻风不情愿地舞动着。天空也是湛蓝清澈的,是那种只有远离北城才能欣赏到的湛蓝清澈,
  父女俩的心情并不是像美妙的天气那样舒畅自然,而是陷入了尴尬的沉思之中。他们安静地坐在那里,谁也不说话,就像那些美好的愿望粉碎以后的寂寥。
  恰恰是在昨天,孔涵依日渐平静的心境再次遭遇了巨大的打击。
  她在最新的、还散发着油墨臭味的、哗众取宠的报纸上看到了噩耗:张召——她曾经的恋人、绘画界的秀手、曾经为了生意抛弃她的男人、曾经震撼她灵魂的男人,在他的寓所里自杀了。报纸刊登的照片就像是一幅巨大的油彩画:张召穿着红色的三角短裤,配上红色的袜子,蜷缩在一大堆纯白色油画里,白色的画纸被丁丁点点的鲜血染成了有机的蝴蝶斑纹,锋利的、透亮的不锈钢刀片弯弯得如一小片月牙儿,静静地呆在被割开的右手动脉血管旁边……
  孔涵依伤心欲绝,也感觉到惊恐错乱。
  这惊恐足以比凡高一刀切下耳朵,或者在火炉上把手烤焦还要惊恐,这惊恐同样是源于未来对现实的恐惧和退让。
  报纸还详细地介绍了张召自杀的来龙去脉。自从被那个有头脑的生意人包装成了蜚声海内外的画家以后,张召的世界里就只有生意了。因为,张召丝毫也不知道生意能够摧垮一切艺术,那些怀抱里死死地揣着生意的人,头脑里也就容不下闪光的艺术了,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艺术大师们往往都是穷困潦倒。
  可是,这个年轻的画家尝尽了财富的甜头,却偏偏想做个生意人。
  于是,当真有一个香港商人信誓旦旦地拉拢张召,诱惑他合伙经营另类女人服装。香港商人的分析头头是道,说他在广东虎门有两家最大的服装厂,可是他不想再生产假冒伪劣的纪梵希、范思哲、巴宝利,而是想邀请张召担任设计师。这样以来,张召不仅可以成为赚取巨额财富的商贾,还能从画家摇身变成服装设计大师,未来还可能是视觉审美大师、另类艺术大师、平面艺术解构大师、第七代电影大师。
  这些美妙的诱惑足以让张召脚不着地了,于是他靠着自己的名望四处筹集了一大笔资金,和那个口若悬河的香港商人合作女人服装生意。香港商人还特意介绍了一位风骚的女模特给张召认识,说是可以刺激艺术设计大师的灵感,而且为了更仔细地研究女人裸体的曲线和弧度。当张召痴迷地发现女模特的右侧大腿的内侧面,最能刺激他的设计灵感的时候,香港商人却卷走了全部的钱款……然后,所有的生意理想如针扎气球,瞬间破灭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机场和地铁里的书摊上流行一本名为《发情》的小册子,竟然是那个同样无踪无影的女模特化名创作的,书中淋漓尽致地描述了女模特与四十个不同阶层的男人们的床上隐私,社会影响力和历史价值较之《金瓶梅》毫不逊色。那些被细致描述床上功夫的男人们包括名记者、名商贾、名导演、名教师、名官员等等,张召作为“名画家”自然也在其列。
  小册子发行不到两周,张召在寓所里割断了右手腕的动脉血管。
  如今,孔涵依似乎还没有从巨大的悲痛中醒悟过来,虽然这件事情与她已经没有多大关系。至今,让孔涵依迷惑不解的是,张召为什么突然迷恋上了生意场?倘若张召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艺术青年,倘若张召还是把与孔涵依的爱情视如生命,也许他就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了哪?孔涵依还是心事重重地躺在藤椅上,胡乱地猜忌着,凝望着湛蓝色的天空,似乎仍不想说话。
  孔天引缓缓地坐直了身体,亲切地注视着女儿,心底里竟然油然而生一股酸楚。
  “性格决定命数,命数决定生死。人生起落沉浮,谁又能猜得准哪?……你得学会向前看,别总是向后看!
  孔涵依侧过脸来,目光里充满感激地望着父亲,看到了父亲两鬓的白发。在孔涵依看来,孔天引实在是个伟大的父亲,从来都是站在她的立场上和利益上考虑所有的问题,从来都诚恳地聆听她、欣赏她、呵护她、纵容她,却又从来都不厌其烦地谆谆教导她。
  她温柔地浅笑着,虽然有些勉强,可是却是坦诚的笑容。然后,她所有所思地问道:
  “爸爸,商人和艺术家……有什么不同?”
  孔天引始终温和地凝望着女儿,心里自然知道孔涵依是想到了张召自杀的事情。于是,他认真地琢磨了片刻,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
  “艺术家和商人都是研究人的,可是艺术家唯名,商人唯利。那个年轻人也许天生是个艺术家,所以根本不能做商人!”
  孔涵依仍是躺在藤椅上,侧着脸庞,体会着父亲说的话。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平静地问了一个实在是尴尬难解的问题(至少对于孔天引来说,那是个难解的问题)。
  “如果张召还是画家,只是个画家……您会真心地喜欢他吗?”
  孔天引慢慢地转过脸去,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说实在的,孔天引并不喜欢张召,或者说他不喜欢任何与生意无关的人(除了他的女儿以外)。可是,他总不能告诉女儿说自己不喜欢张召吧?那无疑就是否定了女儿以前的审美情趣啦。他也总不能违心地说自己喜欢张召吧?那样肯定会让孔涵依对那个死去的画家念念不忘的。
  盘算了一小会儿,孔天引折中地说道:
  “凡是你喜欢的,爸爸都会喜欢,爸爸永远都支持你!”
  孔涵依也转过脸去,凝望着天空。然后,她用疑虑和无奈的语气继续问道:
  “哥哥也会支持我吗?”
  孔天引敏感地望了孔涵依一眼,然后又迅速地转过脸去,端起桌子上玻璃杯,慢慢地沉思着,并没有喝杯子里的冰水。然后,他的语气有些沉重,缓缓地说道:
  “他是你的哥哥,当然是会保护你,这一辈子都会保护你。爸爸向你保证,我死以后你肯定也会终生幸福的!……我向你保证,你相信爸爸吗?”
  孔涵依礼貌地转过脸来,微微地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孔涵依突然坐了起来,望着同样坐着的孔天引。她的神色有些严肃,又有些尴尬,又有些迷茫。接着,她就问了一个非常突兀的问题,而且语气也有些迫切。
  “张召和我分手的事情,是哥哥在幕后指使的吗?”
  孔天引愕然地转过脸来,有些迷惑不解地望着女儿漂亮清纯的脸庞。
  说实在的,孔天引非常担心女儿会谈论到她与孔元道的关系。他对这一对兄妹寄托了截然不同的情感——孔元道是铁定的、天然的、不可抗拒的家族生意的接班人,而且必须顺利地把伟大的家业传续下去;孔涵依则是天然的宠儿,不需要考虑任何与金钱和世俗有关的事情。
  可是,孔天引的这两个家庭的意愿之间,似乎开始有些冲突了,比如说孔元道悄悄地拆散了张召与孔涵依的爱情,又悄悄地让张召间接地沦为天通的摇钱树并且直至死亡,又悄悄地把哈伊曼拿到生意场上作为做秀卖弄的工具……可是,孔元道也不是要刻意伤害孔涵依呀!也是要为了推动家族的伟大生意呀!也是与孔天引的为商之道不相违背呀!
  如今,孔涵依竟然也直言不讳地猜忌了孔元道,这真是让孔天引感觉到愕然。她宠爱的女儿的单纯的心灵怎么可能想得那么透彻哪?她是否从来都是对一切清楚明了却又藏匿在心底深处哪?孔天引倒是该换个方式思考一下这些疑问,例如伟大的投机家的女儿、经常与伟大的生意人聊天畅谈的姑娘、继承了伟大的生意人的智慧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哪?
  不管怎样,孔天引还是决定说个小小的谎言。
  “怎么可能哪?元道是你哥哥,因此他永远都得爱护你!他怎么敢做出那种事情哪?……怎么敢伤害你哪?相信爸爸,别再胡思乱想啦!”
  孔涵依凝望着父亲,仔细地听他说完。
  然后,她沉默不语,似乎在盘算什么。
  又过了片刻,她站了起来,走到父亲跟前。
  她似乎想哭,隐约有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永远都不要流泪,凡事都可以解决,如果非要流泪才能解决问题,那也得把眼泪流到自己的肚子里去。她深刻地铭记着父亲说过的那句教导。
  所以,她还是没有流下眼泪。
  她慢慢地坐在了父亲的腿上,那是六十岁老人的坚强的双腿,也是走过无数风雨的双腿。她亲昵地搂着父亲的脖子,轻轻地把头靠在父亲的肩膀上。她看到了小花园里的鲜花,闻到了淡淡的花香,体味了阳光的温暖,感受了轻风的柔和。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流下了眼泪。
  两个年轻人坐在哈伊曼餐厅的二楼咖啡吧里,只有他们两个客人,音乐舒缓,灯光柔和。邵正神色温和地望着孔涵依,也许是望着她的脸庞、眼睛、耳垂、脖颈、头发。
  今晚可真是个求之不得的浪漫约会,他刻意地换上了灰白色的纪梵希牌男装,是那种他认为她会喜欢的休闲装扮。他满含深情地望着她,有点儿像孩子望着母亲,也有点儿像仆人望着公主,或者又像上帝望着天使。
  让他感觉到吃惊的是,她换上了漂亮的、天然就适合她的身形的淡紫色长裙。这裙子可真是适合她呀,严格地说所有剪裁得体的裙子都应该适合她,因为她的身体实在是太完美了,至少在他的眼睛里就是这样。
  对于一个很少穿裙子的姑娘来说,突然穿上漂亮得体的裙装,应该就是个好兆头——他温和地凝望着她,心里喜滋滋地想着。他可真算是不容易呀,这么多年来都孜孜不倦地追求她,从来也没有强迫过她,从来也没有松懈过。不过,现在一切都好了,她至少开始接受他的邀约,而且他们的相处还算是友好愉快。
  孔涵依也非常平和地望着邵正,觉得这个年轻的商贾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他年轻英俊、富有才华、生意蒸蒸日上,既有中国男人的儒雅中和,又有美国男人的幽默阳光。生活可真是奇怪呀,稍微换个角度,感受就完全不同了,可悲的是,很少有人愿意变换角度看问题。
  他仍然是首先开口说话,事实上每次都是这样。
  “听说,你把那些画都毁掉了,可真是可惜呀!……我是说,那些作品非常有价值……当然了,如果你愿意毁掉它们,那么就毁掉了,也没有什么!”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像一个生意人放弃到手的金矿那样充满遗憾。
  她浅浅地笑了笑,有些勉强,似乎压根儿就不想谈论这个话题。首先她当然不喜欢谈论感情的伤疤,而且她知道邵正是为了刻意迎合她才去谈论绘画,现在她不想让他那么为难。所以,她还是把话题转到了他最熟悉的生意上。
  “听说你的公司在美国上市了,真是替你高兴呀!”
  听到孔涵依谈论生意,尤其是谈论邵氏集团的生意,邵正自然是异常兴奋。
  “所以,还是美国的钱好赚嘛!眼下,生意人都挤破头地去美国上市。不过,美国的资本家可不是傻瓜,他们疯狂地购买中国的股票,慢慢地就控制了中国的生意命脉!……上市还是有诱惑力,许多商人摇身一变,就登上富豪榜了!”
  孔涵依倒是比以前要有耐心,似乎津津有味地听着邵正侃侃而谈。
  这时候,她竟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又想到了自己的哥哥。她觉得邵正和他们都是不同类型的商人,因此她有些怀疑邵正的激情、外露、张扬的性格,究竟能不能适应中国的生意圈,或者说邵正是否会被顽固、中庸的中国儒商文化彻底击败。
  于是,她认真地问她:
  “你真的喜欢经商吗?”
  “那当然了,我很喜欢创造财富,尤其是能够为你创造财富!”
  邵正依然迷恋地凝望着孔涵依,语气甚至还有些玩世不恭。邵正当然不知道孔涵依的真实意图,竟然是质疑他作为商人的素质。因此,邵正的回答更加让孔涵依觉得他还是个稚嫩的商人。
  “你会是个好商人吗?”她继续问他。
  “只要你在我身边,只要有你在,我就是最好的商人!”
  她并不太喜欢这种浮夸的言谈,觉得那丝毫也没有东方式的商人智慧。当然了,她不会把这种情绪表露在脸上,因为孔天引早就教会她沉静内敛的禀赋了。
  “商人是讲究利益的,而不是情感!”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竟然非常地平静。
  她甚至觉得不应该说出这句话,觉得这样实在是太直接了一些。于是,她就顺势地端起了咖啡杯,也许喝咖啡的动作稍微可以掩饰一下她的尴尬。
  邵正却依然灿烂地笑着,他的智慧的眼睛、乌黑的头发、洁白的牙齿看上去都融化在笑容里,也许他是沉醉于孔涵依的美丽面容里了。
  他没有用那种严肃的语气说话,仍然是风趣地说道:
  “你就是我最大的利益,也是我最大的情感!……我太贪婪啦!两个都想要!你说我该怎么办哪?”
  这一翻讨巧、风趣、却发自肺腑的话,并没有让孔涵依觉得开心。相反,她还是觉得难以接受这种美国方式的思维方法,或许是觉得这种思维方式不是足够的安全,尤其是在中国的生意圈子,不是足够的安全。
  即便是这样,她还是给足了他面子,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贪婪是商人的天性,也是商人的天敌……每个商人都得小心谨慎!否则,贪婪就会首先疯狂地成全他们,然后再用同样的方式打败他们!”
  邵正满脸惊讶地望着眼前清纯动人的姑娘,望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睛,心底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快感。他早就知道孔涵依是个聪明智慧的姑娘,可是没有料想她对生意场上的是、非、理、道揣摩得如此清楚透彻。这可真是如了他的愿望了,因为他实在是喜欢美丽、善良又聪明、智慧的姑娘。
  于是,他也开始严肃认真地跟她谈论生意场上的是非恩怨了。这个晚上,他们交流得还算愉快,似乎没有觉得生意场是个多么沉重的话题。
  事情的进展比所有人预料得都要快一些,也比所有人预料得都要简单一些。
  高利民还没有熬到夏天需要避暑的季节,就顷刻之间人仰马翻了。他与那个中年女歌星,在那个海边别墅里,最后疯癫了一个晚上以后,次日就被“双规”了。政府还没有等到他在规定的时间交代问题的时候,高利民就在规定的地点突然意外地脑溢血暴死了。
  那个中年女歌星也立刻被禁演了,然后她的家庭也支离破碎。即便如此,女歌星也不需要为生活发愁,据说有几家演出公司打算和她悄悄地签约,在私下的场合走穴演出,或许还可以设法到国外去做巡回演出。当然了,演出公司并不是对她所演唱的主旋律的音乐感兴趣,也不是对她已经松松垮垮的胸脯和屁股感兴趣,而是对于她和高利民的隐私机密感兴趣。
  这是个朴素的道理——所有让人感兴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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