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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法师-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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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心在空气中嗅到了浓烈的血腥气,心里后悔自己当初不该往文县来。当初抗战的时候,就数冀中平原的游击队打得热闹;打出了成绩也打成了传统;如今农民们放下锄头抄起枪,依然不怯。千里大平原,烽火漫长天。村里打得比城里还热闹。但他一转念,又想自己若是不来文县,现在世上可能已经没有桃桃了。
    无心和苏桃进了一家小饭馆,买了二十个烧饼和一盘炒菜,以及一大块咸菜疙瘩,又在水龙头上灌满了水壶。狼吞虎咽的填饱了肚皮,他们将余下的烧饼和咸菜疙瘩揣进书包,挎上水壶要回破厂房去。不料刚一出饭馆,便遇上了纠察队封锁道路。
    整条街上的人都老实站好了,一一接受盘问。及至轮到了无心和苏桃,两人乖乖的背了一段毛主席语录,言谈举止都没有破绽。可就在纠察队员转身要走之际,白琉璃忽然从书包缝隙里向外一顶,正是顶出了一团红布。原来他在书包里和咸菜疙瘩作伴,实在是被熏得不能忍受,所以吐着信子想要出来透一口气。不料一时慌张,他竟然一头顶出了书包里的私货。
    纠察队员弯腰捡起红布,展开一开,正是印着联指字样的两只袖章。双目放出凶光,他像见了宝贝似的盯住无心和苏桃,同时大喝一声:“来人啊,又逮着两条漏网之鱼!”无心和苏桃全傻了眼,没想到白琉璃会如此添乱。
    立刻有人端着步枪冲上来了,吆喝着让他们自己往前走。路口停着一辆大卡车,卡车后斗站满了灰头土脸的乘客,全是红总抓到的联指分子。众目睽睽之下,没有逃脱的可能。无心和苏桃垂头丧气的爬上卡车,知道自己这两条漏网之鱼,这回是要进油锅了。
    苏桃苍白了脸,心里想起了田小蕊。很留恋的又看了无心一眼,她冷静的下了决心。她不走田小蕊的路,一旦察觉到了危险,她会像爸爸一样,自己给自己一个痛快。
    街上的盘查还未结束,但是大卡车装满之后就发动了。无心用心记着沿途风景,直到大卡车把他们运入了机械厂。机械厂和钢厂遥遥相对,分别位于文县两端。和钢厂一样,机械厂也停工了。红总一夜抓了上千的人,一边抓,一边自行寻找监狱。好在文县最不缺少的就是工厂,工厂里面,空置的厂房也有的是。
    一卡车人被纠察队员用刺刀撵进了一间厂房。厂房先前不知是放什么大机器的,上下足有两三层楼高,从天花板向下半米处,开着方方正正的窗口,窗口倒是没焊铁条,因为高得犹如天窗,一般的贼根本连窗户边都摸不着。
    顶天立地的大铁门喀喇喇的关严了,几十名男女像蝼蚁一样,沉默的或站或坐。唯有无心仰头望着窗口,认为自己并非真是死路一条。把苏桃拽到自己身边,他弯腰对着她嘁嘁喳喳的耳语了一阵。苏桃听到最后,半信半疑的睁大了眼睛,末了抬头一望窗户,她缓缓的摇了头,压低声音说道:“无心,不行啊,万一半路掉下来,非摔死不可。”无心一拍她的后背:“夜里你等着瞧吧,我说能爬,就真能爬。”
    无心和苏桃在厂房里混了一天,其间大门完全不开,吃喝拉撒全是自己想办法。无心和苏桃就着咸菜疙瘩吃了烧饼喝了凉水。白琉璃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悻悻的趴在书包里不肯动。倒是无心没有闲心和他计较,捧着书包摸着白琉璃,他趁着无人注意,和白琉璃秘密交谈了一阵,给了白琉璃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及至到了入夜时分,内外还是一片寂静。眼看周遭众人都是一副心如死灰的德行,大门也的确是关得铁桶一般严密,无心紧了紧鞋带腰带,又把书包挎好了。双手拍上墙壁,他纵身向上一跃,壁虎一样贴上了墙。
    苏桃虽然事前和他商量妥了,可是如今真要行动,还是感觉没有成功的可能。效仿无心扑上水泥墙,她本是预备着直接碰壁,不料仿佛有股子力量在下方托着她护着她似的,她居然成功的真贴上了墙。
    与此同时,无心已经手足并用的爬出一段高度。低头向下望了一眼,他见白琉璃把苏桃举得很稳,便放了心,摇头摆尾的继续向上。厂房里有人没睡,张着嘴瞪着眼去看无心和苏桃,以为自己是在梦里见了妖怪。
    无心早就发现自己爬比走快,水泥墙壁粗糙不平,更是适合他攀登。一鼓作气靠近了窗户,他停下来歇了口气,随即向上一窜,把脑袋直接伸出了窗子。只听“咚”的一声,他额头一痛,竟然是合人迎面撞了个顶头碰。窗外随即响起一声惊叫,脑袋的主人在他一撞之下,一扬双臂倒栽下去。
    无心大吃一惊,手按窗台向外张望,就见一副钢梯搭在厂房外墙上,梯下地面站着一群手持电筒的军装青年。而一名彪形大汉在梯子中段使了个手舞足蹈的鲤鱼打挺,竟然不但阻住下滑之势,而且双脚用力一蹬梯子,凌空一个跟头翻回了站立之姿。
    无心一声没吭的缩回脑袋,知道自己是撞在了枪口上。然而钢梯上的大汉不依不饶,仰天长吼:“上边的小白脸,你给老子滚出来!”
    159、武林高手
    彪形大汉动如脱兔,三下五除二的攀援而上,把个脑袋重新插回窗口,正好看到无心肚皮贴墙在往下溜。大汉生得虎背熊腰大脑袋,不能轻易通过窗口,于是探头进去,居高临下的伸手一指无心,虎啸似的吼道:“好小子!我看清你了!”
    无心仰着头,恨不能哭一场。早知如此,不如不逃,被人堵了个正着,罪过更大了。
    大汉缩回脑袋下了钢梯,带领人马绕过厂房。一时间厂房内外的电灯全通了电,照耀得方圆几里地内灯火通明。两扇大门缓缓而开,守门的红总战士像真正军人一样打了个立正,昂首挺胸的做出了夹道欢迎的姿态。而大汉在一队绿军装的簇拥下进了厂房,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指向前方:“是你吧?”
    无心和苏桃刚刚落地不久。苏桃躲在无心身后,无心无处可躲,只好在骤然亮起的灯光中一点头:“是我。”


    大汉收回了手,摸着下巴翻着白眼往窗户上望:“我说,你是怎么爬上去的?”
    无心被他问住了:“我就是……慢慢爬的。”
    大汉仔细的观察了对面墙壁,见墙上既无绳索也无坑凹,连根能借力的排水管子都没有。光秃秃的一大面水泥墙,实在不是人能爬的。不以为然的一扬眉毛,他挥了挥手:“你再爬一遍给我瞧瞧。”
    无心回头向苏桃递了个眼神,然后不情不愿的转身走向墙壁。苏桃低着头要往一旁躲,然而并未逃过大汉的火眼金睛。大汉看了她一眼,登时一惊:“我的娘,好这半脸胎记,青面兽啊?”
    与此同时,无心开始爬墙。仿佛手脚胸腹都带着吸盘似的,他周身肌肉一起运力,四脚蛇似的往上蹭,速度还挺快。爬到一半他回了头:“还爬吗?”
    大汉双手叉腰仰起脑袋:“嘿嘿,有点儿意思!”随即他伸出大巴掌一招:“下来吧!再爬就到了顶,你还不又得跑了?”
    无心一个转身,从半空中直接跳了下来。落地之后他搓了搓手,对着大汉犹犹豫豫的问道:“请问您怎么称呼?”
    大汉对于无心的斯文嗤之以鼻。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的手,他仿佛预备着要扇谁一个大嘴巴:“我就是陈大光。你们这帮联指的狗崽子,不应该不认识我吧?”
    此言一出,厂房内的联指人员一起冷了面孔,表示自己与陈大光这个首席敌人势不两立,唯有无心既无信仰也无骨气,立刻陪笑一弯腰:“陈司令,久仰久仰。”
    陈大光一瞪眼睛:“你这王八蛋可是够怪的,怎么一张嘴就像个国民党反动派?你说,你他妈在联指是干什么的?”
    无心走投无路,只好一味的柔顺:“报告陈司令,我没干什么,我就帮着宣传队抄了几天大字报。”
    陈大光点了点头:“哦,怪不得呢,原来是个臭知识分子!”
    无心生平第一次被人赞为知识分子,虽然知道这四个字现在不是好话,但是想了一想,还是感觉有些惭愧:“不敢当,抬举了。”
    陈大光没理他,扭头对身边的人发表评论:“真他妈像国民党反动派。我要不是看他有几手真功夫,现在就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在得到随从的附和之后,红总的陈大光司令环视了周遭情景,感觉联指的狗崽子们坐牢坐得太舒服,于是下了命令,让人把一整天水米未沾牙的狗崽子们押出厂房,跪在一片瓦砾堆上等天亮。无心和苏桃被留在了厂房里,因为陈大光来了兴致,要和他练练拳脚。而无心趁机说情,把苏桃也留在了身边。
    陈大光脱了外面的旧军装,露出里面一身半袖汗衫,汗衫背面还印着数字,乃是去年春季机械学院运动会的福利品。原来陈大光本是机械学院内的四年级学生,虽然名义上是大学生,其实学问很有限,是因为中学时篮球打得有点成绩,作为特长生被机械学院录取的。陈大光的老家在沧州,沧州是个尚武的地方,老老少少都会两下子。陈大光练了十几年螳螂拳,平日深藏不露,直到去年夏天风云突变,他感觉自己有了用武之地了,才开始公然的大展身手。本来红总成立之时只有三个人,他,他上铺的兄弟,以及上铺兄弟十三岁的小弟。陈大光立下壮志,在各种公共场合做螳螂状,对各路牛鬼蛇神以及不臣服他的革命小将进行无差别攻击。所以红总的队伍是他凭着一双手打出来捏出来的,只要他在,红总即便是被联指赶进村里了,也依旧众志成城,绝无分裂的危险。
    陈大光打到如今,自认为一身功夫在河北地界应该是天下无敌了,又由于革命重担压在肩,他无暇往远了走,故而在无人可打无肉可吃之时,常有寂寞如雪之感。如今逮到一个会飞檐走壁的反革命分子,于他来讲,简直就是个绝佳的玩具。下令把厂房大门一关,他摇头晃肩甩手甩脚,非要和无心切磋一番。无心见了他筐大的脑袋斗大的拳头,深知单打独斗的话,自己很可能被他捶成馅饼;于是提起精神,随时预备着上墙。
    空旷的厂房里面,响起了虎虎的拳风。苏桃抱着书包坐在墙角,看得傻了眼。如此足过了一个多小时,陈大光终于意识到单用拳头是不行的了,于是立刻推门出去,就地抄起一根钢筋当做齐眉棍。除了螳螂拳之外,他是刀枪棍棒全会用。手握钢筋大踏步的回了厂房,他一个跟头翻到水泥墙前,举着钢筋开始往上戳:“你妈×,到底下不下来?”
    无心贴在墙上:“我下去还不让你打死了?”
    陈大光在水泥墙上敲出一串火星:“我告诉你,从开始到现在,你就没落过地。你再不下来,我一棍砸死你那个青面兽!”
    无心低头看他:“陈司令,那还是个小孩儿呢,你别吓唬她啊!”
    陈大光不动声色的后退几步,随即一个助跑猛然跳起,一钢筋就把无心敲下来了。无心就地一滚,顺势抱着脑袋缩成了一团。陈大光绕着他走了一圈,末了拄着钢筋抱怨道:“你说你是个什么东西嘛!我还以为我找到了对手,没想到你是个刺猬。你说吧,你是怎么个意思?是要和我顽抗到底啊,还是打算向我求饶?”
    无心侧过脸,向他露出了一只眼睛:“我想求饶。陈司令,你放了我们两个吧。我们在联指就是打杂的,联指散了,我们另找活路去。”
    陈司令,因为知道他轻功非凡,所以愿意和他多谈几句:“你准备找什么活路?”
    无心把两只眼睛全露出来了:“我们是出来串联的学生,路上走散了,就剩了我和她还在一起。前两个月刚到文县,我们就被联指的人抓起来了。因为我会写毛笔字,又没什么问题,所以才被他们留在了宣传队抄大字报。我们身上的证明全被联指的人收走了,现在要什么没什么,回家都没钱买车票。要说以后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我想带着她慢慢往北走,反正家里也没人管我们,我们不着急,走多久算多久吧!”
    陈大光用钢筋杵了他一下:“你家是哪儿的?”
    无心抬起了头:“黑龙江。”
    陈大光又问:“那地方挺冷吧?”
    无心立刻点头:“是,冷。”
    陈大光继续问:“有师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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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心摇了头:“没有。”
    陈大光拄着钢筋傲然而立,还想说话,然而未等他开口,忽然有人推开大门,把他叫走了。
    他从出去到回来,其间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可就在这半个小时的工夫里,无心带着苏桃又逃一次,逃成功了。
    无心没地方去,身上没有证明和介绍信,想住旅馆也不能够。于是趁着夜色,他们又回了一中对面的厂房废墟里。这里邻着联指的指挥部,最危险也最安全。把苏桃安顿在破房子里,无心爬墙进了校园,从食堂里偷运出了许多食物;又攀着排水管上了三楼,推开窗户进了宿舍区,随便抱出了一床棉被。
    大包小裹的回到苏桃面前,两人围着棉被偎在了一起,面前盘着白琉璃。苏桃很快乐,无心便陪着她快乐。两人各自对着白琉璃伸出一根食指,无心问道:“娘子,你要我们哪一个?”
    白琉璃的力量虽然强大,但也不是无穷无尽。此刻颇为疲惫的撩了二人一眼,他张嘴衔住了苏桃的指尖。
    无心笑了:“娘子,你选错啦!我是男的,桃桃是女的。”
    苏桃把手指从蛇嘴里抽出来,同时小声对无心说道:“你是许仙,我是小青。白娘子本来就是先和小青在一起的。”
    然后她扭头去看无心:“我们要是永远都能在这里过日子就好了。”
    无心听了,摇头一笑:“孩子话。这里好像垃圾堆一样,哪能长住?”
    苏桃摸着白琉璃的脑袋,不说话了。
    到了第二天,无心和苏桃不敢露面,在一堵墙后晒着太阳吃水果罐头。白琉璃长长的躺在阴凉处,头上倒扣着一朵半开的粉色波斯菊,是苏桃给他找来的遮阳帽。
    苏桃从来没有这样肮脏狼狈过,与此同时,她又有种劫后余生的幸福。她没敢说,因为一旦说了,就会被无心归类为“孩子话”。
    忽然转向了无心,她开口问道:“那个爱装螳螂的人,还会再抓我们吗?”
    160、新的阵营
    春雨下起来了,沙沙的落,润物细无声。波斯菊和荒草一起碧绿了,微绽的花苞被细茎子向上托举着,越托越高,一直越过残留着碎玻璃的窗台,颤巍巍的活动在窗内苏桃的身边。
    苏桃已经三天没洗脸了,水太有限,只够喝的。她灰头土脸上的青紫瘀伤已经不再作痛,但是颜色越发浓重,青紫下面透出红色的血点子,瘀伤边缘则是隐隐的泛黄。仰头望着无心,她看无心的面孔和手指。无心也是三天没洗脸,然而并不算脏。
    一段毛线绷在他的修长手指上,东拉西扯是个复杂的图形。“看看,我翻了个‘板凳’。”无心对着苏桃笑道:“轮到你了。”苏桃收回目光,用双手小指勾上了毛线。小雨天,一段毛线也够他们翻小半天的花绳。手指主动一挑,反被毛线缠住。
    苏桃忽然不想玩了,抬起一只手搭上无心指间纵横的毛线,她举起另一只手,摸了摸无心的眉毛。指尖从眉头画到眉尾,她活了十五岁,无心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
    无心以为是自己的眉目脏了,所以俯身歪了脑袋,闭着眼睛任苏桃为自己清理。苏桃用手指肚轻轻掠过他的睫毛,他缓缓的睁了眼睛,睫毛扫过她的心。心里满满的,有风有雨有晴天,鼓荡着怦怦跳。她扭头望向窗外,窗外的闲花野草断壁残垣,都被小雨洗刷得好干净,像无心一样干净。
    废墟里也不安静,下午小雨刚停,远方的大街上就起了锣鼓喧天的热闹。天天都有游行,天天都有庆祝,因为文县刚刚成立了革命委员会。年初王洪文在上海成立了全国第一个革命委员会,开了个轰轰烈烈的头,从此革委会如同雨后春笋,开始在全国各地萌芽。
    各级政府全被打倒了,革委会就是革命化的新政府。陈大光卷土重来回到文县之后,第一是“宜将剩勇追穷寇”,满城扫荡联指分子;第二便是占据了先前的县政府大院,匆匆忙忙的建立起了革命委员会,自封主任,等于过去的县太爷。
    其中的道理,不要说是在学院里混过四年的陈大光,就算换了村里的大队长小组长,也是一样的能明白——有些甜头就是先到先得,谁先在文县站稳脚跟了,上头就承认谁;如果谁都站不稳,始终是混战,那上头兴许直接派下军队,把一县的冤家们通通镇压。
    无心不敢上街,天天靠着一中食堂过日子。食堂里存留的剩馒头干饼子很快就被他们吃光了,余下的罐头倒是还有不少。罐头本来是稀罕物,可是天天吃也受不了。大中午的,无心袖着双手晒太阳,很想吃口新鲜的热饭热菜。
    废墟上偶尔会有大老鼠经过,他舔着嘴唇,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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