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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幻夜同人)谁辨他乡与故乡-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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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嘴里说的话越来越难听,赵仪然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中碗箸,伸手拿起酒杯,却不喝而是将那杯子擎到桌沿,手一松,那瓷酒杯铿啷一声掉到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众人皆惊,赶紧把目光投向平章事。
赵仪然神色淡然,还微微笑着。
“抱歉,失手了。还请各位大人莫要被在下坏了酒兴。请,请!”
众人感觉到什么,讪笑着你来我往几句,接着很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李琅琊跟着李亨沿着曲江池周围的小路走着。池边草地枯黄,积雪却早已被准备宴会的礼部官员清理干净。李亨走到一株梅树跟前站定。他望着冰封的曲江池,那冰在今日的艳阳下已经开始溶化,有些水面露了出来,李亨微微眯起眼睛,冰面反射着阳光闪烁不定,有些刺眼。他望了一会儿,低头取出奏折,挥退跟在后面的侍卫们。
“你这折子,”他微笑道,“拟得可够费力的罢?”
“圣上明鉴。”
“你挑了今日拿出来,是好让朕顺便认清楚谁对谁,好最后定夺?”
“圣上英明。臣正是此意。”
“你这名单还真是一个不漏……”李亨轻笑。
李琅琊这单子他拟了很久。京城中三品以上官员全部被他仔细筛选过。他筛选的并非家财殷实者,而是旧朝为官者。
说白了,就是将李隆基朝的余臣在此全部列出,接着捐银一事将他们全部清出朝野。天知道这是多大的事情,虽说如今李隆基已经被李亨接回长安并且变相软禁起来,可旧时皇帝的朝臣在朝野的仍不算少数,甚至其中不乏一些心存不轨者。李亨这皇帝,到如今仍然坐得不稳当。
身在官场浸淫,为了仕途的,哪个手上干干净净?李琅琊早就搜集了所有往日这一干人为官时的旧事,到时候,就算是翻陈年老账就可以扳倒他们。等将这最后一批旧臣赶出朝野,李亨这帝位,可就是彻底坐实了。
可这法子究竟是十分冒险,涉及之人太多,其中关系又错综复杂,到时候定然会朝野动荡,波澜骤起。
“这招子过险了。”
“陛下不必担心。”李琅琊低声,“八重雪将军上次自李嗣业将军那里班师回长安,带回了四万兵马,这些人绝对效忠陛下。”
李亨用另一只手在那株高大的梅树粗糙的虬干上敲打着。“哦?如今周围没其他人,朕还是唤你堂兄罢了,堂兄啊,朕有时候会一直想,”他盯住他,意味深长地笑着,“你究竟还瞒着朕做过些什么事——”
李琅琊给他看得心头发慌,不过他也习惯应对这般局面了。
“圣上明鉴。臣做过什么,”他顿了顿,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后面半句话,“圣上自然都知道。”
李亨一扭头哈哈大笑起来,不知怎么的那笑声里却含着点悲戚的意味。
“说得好!朕的确什么都知道——即使朕不知道,也有无数人想让朕知道——”他转了转眼睛,“不过,朕现在还不想知道……李琅琊,你是聪明人……”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李琅琊身后就是曲江池,千顷冰面被日光一照,发出莹白的或五彩的刺眼光晕,池边刮着些似冷似暖的风,李琅琊没束起的黑发遭风一吹,便纷纷扬起,每根发丝上都带着说不出的光彩。此情此景下李琅琊显得尤其年轻,连他脸上那种病态的苍白,都变成了一种教人不能不心动的恬然和清冷出尘。李亨感觉自己吐息窒了一窒,他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完:
“……可你为何老为那个皇甫端华办糊涂事呢?”
皇帝最后这句话问得几乎带着点哀求的意味。李琅琊一震,他终于抬头看着堂弟,他终于敢近乎无礼地凝视对方的脸孔。皇帝那张脸还非常非常年轻,李琅琊想起了多少年前大明宫里的那些过往,也许童年留给李亨的创伤,即那种挥之不去的惶恐是永远除不去了。当了帝王又如何?还不是要受这纷纷红尘之苦。李琅琊几乎有点可怜他,那种兄长对弟弟的爱怜情绪一涌上就立刻被他恢复理智而生生压下去了。
他深深作揖,然后撩衣跪下。
“臣对陛下,只有忠诚之心。皇甫端华一事,陛下不当众给臣难堪,定臣重罪,已是几世难求的浩荡恩泽。臣今日悔罪于御前,皇甫端华一事,还斗胆望陛下皇恩浩荡。……臣知自己所犯之罪罪无可恕,此举并非臣对皇上不忠,而是……”他突然顿了一下,后面的语气变得无限凄恻,“所谓人世红尘,其中之至情至性,哪是外物可以改变得了的!臣……臣……”
李亨无声叹息。他看了跪在地上的李琅琊一会儿。
“平身。”
李琅琊一动不动。
李亨苦笑。
“又是在威胁朕么……”他摇头,幽深的眼睛眨了两下,那些不属于帝王家的凄苦就全部隐去了,还不等李琅琊答话,他就将折子扔给他,“去罢,就按你说的办。”
颜钧轻轻从梁上攀下来之前,皇甫端华就发觉了。尽管身体虚弱,可武将的敏感还在。
“梁上来者何人?如是来取在下性命的,还不如下来更好。反正在下如今也无还手之力。”
颜钧抿了抿嘴。他没想到皇甫端华这么快就发现了他,尤其对于他来说,以何种面目面对端华,还真是个难题。他耸身,轻轻从椽子上跃下来。
“阁下——颜——颜兄?!”端华本来正盘腿坐在榻上,一见面前居然是颜钧,立刻挣扎着要起身。
“颜兄!”
颜钧皱着眉,走上几步一把将他按住。动作太急却听得哗啦啦一声,一片棋子散了满地的脆响。他衣袖带翻了端华摆在桌案上的一局棋。颜钧一惊就要闪身,被端华一把拉住衣角。
“颜兄!没有人,外面的人没我吩咐不会进来!”
颜钧冷哼一声,四处看看转身盯住端华,嘴角似笑非笑。“看来你虽然叛降,待遇倒是不错啊!”
端华红了脸。“我……”
颜钧走到棋案边跪坐下来。他的眼睛扫到棋盘上,那棋盘几乎摆满了黑白子,整个棋盘都快被端华下满了。却被颜钧方才的动作带落了半边。颜钧扫了扫残棋。他从小饱读诗书,一看便知,这大约是和局。
“你还有自己和自己下棋的雅兴?”
第 88 章
(八十八)
颜钧这个开头话题挑得很自然,端华也是一愣,他大约怎么都没能想到颜钧能够如此面对他。颜钧可不管这些,这些时日漂泊江湖,原来那种束手束脚的感觉去了不少。他先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在才近乎大大咧咧地坐下。
“啧,看来你过得不太好啊。”
端华苦笑起来,用手指一枚枚拣着棋盘上剩下的白子,把它们放回盒中。
“得了,你过得也不好啊。”
颜钧没想他还能回嘴,一下噎住然后又苦笑起来。
“这倒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了……哈哈……”他干笑两声,也只能苦涩道,“当时是你托——?”
端华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他就明白颜钧是指放他逃走一事。“是,是我。”他摇头,“否则我岂不白降了。”
颜钧一下笑出来。“我就说是你的做事风格,毛毛躁躁也不说清楚,你托的人一言不发打开牢门就叫我走,害得我还差点不敢相信。”他把玩着一枚棋子,“——不过你当时有没有想过,你这样……要把自己置于何地?”他说完这句话,就注意到皇甫端华的眼睛亮了亮,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可是最后那种光彩还是熄灭了。
“我——我么——”端华低声道,嗓子有点沙哑,“颜兄,我不想骗你。说实话,我不可能完全是因为救你才降敌,当然那也是一个很重要的缘由。不过,我一直在想,我当时确实原本就有降了的念头的。因为我觉得,再为朝廷打下去,实在不值得。你看看你,你一直不曾屈服,如今不也还是一样。呃,抱歉,我失言了。”他做了个表示歉意的手势。
“倒也不算。”颜钧笑道,他此刻两根手指正拈着一枚白子。
“这人生一世,就好比这棋局——”
“棋局?”颜钧下意识反问了一句,不过他立刻就煞住了话头,“端华。”
“恩?”
“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年说过请你喝酒的?”
端华抬头看了看依旧温文尔雅却一身风尘的颜钧,嗓子一下就哽咽住了:“记得……你当年说过,若打了胜仗回到长安城,你就请我喝酒的……”
旧事遥远如风,飘渺得宛若前尘了。他们当时出得长安,什么样豪情万丈的话没说过?什么一诺千金的誓言不曾立过?可无论如何总是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莫说功业未成,连原有的那些都随风散去,最后两手空空。功业不成顶多是遗憾,可情之一失,哪人不教人痛彻心胸?
颜钧酸楚地笑着。
“我是说过……如今胜仗也没有打成,所以……只有你请我喝酒了……”
酒倒是有现成的。那日李琅琊带来的所谓“喜酒”端华一直不曾动过。他略一思索便想起了这个,于是他伸手一指柜子上头。“颜兄还请帮忙拿一下罢……我这手,”他苦笑起来,“不方便。”
颜钧转身去拎了酒坛子过来。他闻了一下。
“酒不错。”
端华沉闷地笑了。
“那是你妹妹和妹婿的喜酒。”他顿了顿,“你有了外甥了。知道么?”
颜钧微笑了。“我知道。”他把酒倾在盏子里,然后端起来一口就喝下去,他对着端华照了照杯底。“你不用陪我喝了。想必这酒,你也喝不下去。”
端华扶着案沿的手顿了一下。他慢慢转过脸,两道剑眉拧了起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缓慢地问。
颜钧了然地笑了笑。他曲起双膝,将胳膊肘搭在上面,然后双手交握起来。“我明白,这酒对你来说,不是喜酒。”
“你……”
“我什么都看出来了。端华,”颜钧笑着,可笑容多少带点同情和悲切,“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可之后……算了,我也不是傻子,因为事情涉及到家妹,我观察多少就细致了些,时日长了……我总该知道点什么了。”
端华盯着他,直到听完他的最后一句话,整个人才从紧绷的状态慢慢松下来。
“你都知道了……好罢,”他垂头,悲伤地笑着,低声道,“知道了又如何……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都过去了……我也顶多就是在这里自作多情地悲伤罢了,一步走错,步步皆是错,我虽然不后悔……可是,可是,”他抬起袖子想擦眼睛,可还是忍住了没让眼泪流下来,“我实在是不能释怀……”
“你不是还有事情没告诉他么。”颜钧淡淡道。
“我是没有告诉给——”端华突然打住了话头,他一个敏捷地翻身坐起来,一只手横过案去抓住了颜钧的衣襟,“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会——怎么会——”他想问颜钧为何会如此好心来帮他们解这个难以解开的结,因为颜月筝毕竟是他妹妹,他颜钧再是开明再是高尚,又怎会不为自己妹妹着想?
颜钧捏住了他的手腕,微微皱眉。“你先别忙着激动。自从行走江湖以来,我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这话——这话我方才对李琅琊说过了。有些事情,不自己先放下,豁出去问个清楚明白,恐怕一辈子都难以释怀。也许你还不懂得这个道理?就好比说我,”他感到端华的手慢慢松开了,“如果我不冷静下来思索这件事,不豁出去放弃我以前所有的观点,恐怕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你叛国投敌——即使你救了我,我也不会稀罕。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所以……虽然大恩不言谢,可我还是该谢你的。”
“可……那是你妹妹……”
颜钧苦笑一声。“端华,你多少也了解我一些罢?别把我想得那么高尚。人生在世,谁能说自己不是个俗人,谁能说自己没有私心?我只不过是希望你们各自求个释然罢了——在我看来,”他停顿了片刻,多少带着点小心瞥了端华一眼,“你和他——把所有话说开,求个心安平静罢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还想回到你们以前那种程度,已经……不可能了。所以我才能放心说这些。毕竟那是家妹,我做兄长的怎么可能去离间她和她丈夫呢?”
他这一番话可都是彻头彻尾的大实话。虽然“不可能”那三个字带给他的悲伤和痛楚是非常的,可皇甫端华反而清醒了许多。他多久没听过这种实话了?太多的隐瞒、猜疑与欺骗,给人身心的创伤根本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治愈的。
“……我说这么多,你明白么?”
尽管长安城还没有从战争的重创中完全复苏,可是她毕竟获得了新生,春节将近,节日的气氛还是日渐浓郁了起来。加上前线郭子仪捷报频传,人心回归渐而稳固,李亨大约也是为了安抚百姓情绪,着旧日风俗,下令宫中开始准备,正月十五长安城西市仍然有旧日的花灯会。李琅琊初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正在一本本地翻着折子,连日的疲倦和精神重压纠缠着他,所以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还是在胸口蔓延了开去。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些已经远去的岁月,那时候他和皇甫端华还青春年少,哪一年长安城热闹非凡的花灯会他们不曾去看过?哪一年不是他猜灯谜拔得头筹?哪一年不是年少的端华神采飞扬地替他拿那些奖品?
想着想着眼前的字迹就变得越发模糊,李琅琊扔下笔,也不管溅了一袖子的墨汁,急惶地用手去揉着酸痛的眼睛。
他想起了颜钧说的代价。凭良心说,自从他任监察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亲身去见证过前线战况,所以,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究竟皇甫端华做了些什么,对他来说还是隔着烟雾似的渺茫而虚幻。李琅琊暗下决心,一定得挑个日子去全部问个清楚。
否则,他害怕自己追悔莫及。
正月十五之后,那场要命的宴请还在等着他,他真的不知道,那之后他还有没有机会再去问那些问题。
腊月二十八这一日,长安城又是大雪纷飞。
第 89 章
(八十九)
当李琅琊听下人说波斯商人安碧城求见的时候,他几乎要有了泫然欲泣的冲动。他的确不曾想到,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后,皇甫端华回来了,安碧城也回来了。他以前做梦也不能料到,当年关系如此要好的三个人,如今居然以这种方式在长安城重新聚头。他想起了安碧城当年的话“我等你们一起回到长安”,如今且不论是谁等谁,在这乱世中,人情冷暖全凭天造,在经历了如此浩劫后当年友人还能重新相聚,恐怕也是大幸了罢?可是他还是觉得悲哀,当年他们以何等身份地位分离,如今又以何等身份地位聚首?
李琅琊几乎不敢想下去。他匆匆派人请了安碧城进来。
安碧城一身衣饰比起当年不知朴素多少,手上执着扇子的习惯倒依旧没变,那双波光流动的碧绿眼睛如今也少了几分狡黠,多了几分深冷,看来在战乱中,他也不能独善其身。尤其作为异国之人,恐怕受到的伤害反而更大一些。
“李大人……草民安碧城有礼了。”
李琅琊眉峰一颤。如今连安碧城也如此称呼他了。他觉得悲哀,可他明白,这怨不得安碧城,自己心狠手辣的声名在外,长久不与自己来往的安碧城哪里摸得清深浅?原来那种无拘无束的友谊,必须要在歌舞升平的盛世才能维持下去。
可到头来想想,安碧城在如今还愿意见自己,是不是表明他其实还不曾忘记旧日情谊?
“碧城……你也这么叫我?”
安碧城挑了挑眉,到底也曾经是至情至性之人,那种冷硬的伪装很快就自他脸上消解了大半。两人立在厅上无言地对望了片刻。最后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口,只听闻那颤悠悠的语气拨动着厅间寒冷的穿堂风。
“你过得……还好罢……”
“我?实在不怎么样。”安碧城吹着茶水摇头道,这么说着他抬起头瞧了瞧李琅琊,“怎么,你呢?”这时候他才注意到李琅琊的装扮,“怎么,你要出门?”此语一毕,安碧城那种敏锐的商人目光和对对方多年的了解,让他立刻捕捉到了李琅琊一瞬间躲闪的神色。
安碧城在心中暗暗叹息,自己恐怕是说错话了。虽然他不知道李琅琊究竟要去做什么,但以他了解李琅琊的性子,没有什么事情会让李琅琊轻易逃避,除非是——安碧城太长时间不曾回过长安城了,他不了解这二人之间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在他离开长安之前,李琅琊与皇甫端华之间的裂痕已然开始不可弥补,在他离开之后,安碧城断断续续听见许多风言风语,包括皇甫端华的投敌叛国,带领着叛军大破官军,兵败投降被擒;还有他感受最深的,便是经李琅琊手实行的一项又一项政策。安碧城其实很想告诉他,李琅琊那些政策放到民间,实在是不近人情,甚至可以说,是损阴德的事情。可是人若入仕,又能有几人不是如此?连安碧城都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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