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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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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可怜的小家伙,”杰尼索夫说,他显然不会认为这个提议有什么可害羞的。“把他叫来,他叫樊尚·博斯。叫他来吧。”

“去叫,去叫。可怜的小家伙,”杰尼索夫重复道。

杰尼索夫说这话的时候,彼佳站在门旁。他从军官们中间穿过去,走到杰尼索夫身旁。

“让我吻吻您,亲爱的。”他说,“嘿,多好啊!太好了!”

他吻了一下杰尼索夫,立刻往院子里跑去。

“博斯!樊尚!”彼佳在门口喊道。

“您找谁?先生!”黑暗中一个声音说。彼佳回答道,“我找今天俘虏的那个法国小孩。”

“噢!韦辛尼吗?”一个哥萨克说。

樊尚这个名字已经被叫走了音:哥萨克叫他韦辛尼,农民和战士叫他韦辛纳。这两种叫法都是春天的意思。这正好和那个小毛孩子相称。

“他正在火堆旁烤火呢。喂,韦辛纳!韦辛纳!韦辛尼!”

黑暗中接连传出呼唤声和笑声。

“那孩子挺机灵,”站在彼佳身旁的骠骑兵说,“方才我们给他东西吃了。他饿的不得了!”

在黑暗中响起了脚步声,小鼓手光着脚板,踏着泥泞,来到了门前。

“AhC’estvous!”彼佳说:“Voulezvousmanger?N’ayezpaspeur,onnevousferapasdemal,’他又说。他羞怯地,热情地抚摸着他的手又补了一句:“Entrez,entrez.”①“Merci,monsieur.”②小鼓手用颤抖的、几乎是小孩子般的声音回答,他在门口擦脚上的泥。彼佳有很多话要对小鼓手说,但是他不敢,进屋前站在他身边,不知怎样才好。在黑暗中他抓住那孩子的手,握了握。

①法语:啊,就是你呀!要吃东西吗?别怕,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进来吧。

②法语:谢谢,先生。

“Entrez,entrez.”他轻声地说。

“咳,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呢?”彼佳自言自语,他打开门,让那孩子先进去。

小鼓手进到屋里,彼佳在离他远一点的地方坐了下来,他觉得对他太注意会有损于他的身份。他把手插进衣袋摸着球,他犹豫不决,要是给小鼓手球是不是一件害臊的事情。

 8

多洛霍夫的到来,把彼佳的注意力转移过去了。杰尼索夫已经吩咐给小鼓手伏特加酒和羊肉,叫他穿上俄国式的长大衣,打算不把他和其他俘虏一样送走,把他留在队里。彼佳在部队里曾经听到过许多关于多洛霍夫骁勇善战和对法国人残暴的故事,所以,从多洛霍夫一进屋,彼佳就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越来越振作,高昂着头,力图表现出,即使像多洛霍夫这样的伙伴,他也配得上。

多洛霍夫外表朴素,这一点使彼佳十分惊奇。

杰尼索夫穿一件农民大衣,蓄着胡子,胸前佩戴着一枚尼古拉神像,他的言谈和一切举止都显示出他的特殊地位。多洛霍夫从前在莫斯科时穿一身波斯服装,而现在的装束则完全相反,有一副近卫军军官似的很拘板的仪表。他的脸刮得干干净净,穿的是近卫军棉大衣,钮孔上别了一枚圣乔治勋章,头上端端正正地戴一顶普通军帽。他在墙角处脱下湿毡斗篷,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径直走到杰尼索夫跟前,立刻谈起正事来。杰尼索夫对他讲述了两支大游击队对袭击法国运输队的计划、彼佳送来的信件,以及他是怎样回复那两个将军的。接着,杰尼索夫又讲述了他所获悉的法国部队的所有情况。

“是这样,但是必须弄清楚是什么部队,有多少人,”多洛霍夫说,“不把他们有多少人弄准确,就不能贸然行动。得去一趟,我做事讲究认真。”他又问,“哪位先生愿意跟我一起到法国人营盘里去走一遭?我把法国军装都带来了。”

“我,我……我跟您去!”彼佳喊到。

“完全用不着你去。”杰尼索夫对多洛霍夫说,“至于他,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让他去的。”

“我去是最好不过啦!”彼佳喊道,“为什么我不能去?”

“没有这个必要。”

“请原谅我,因为……因为……我一定要去,就是这样。

您带我去吗?”彼佳问多洛霍夫。

“为什么不可以?”多洛霍夫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他盯着法国小鼓手的脸。

“这孩子早就在您这儿了?”他问杰尼索夫。

“今天捉到的,可他什么都不知道,我把他留下来了。”

“噢,你把其余的都弄到哪里去了?”多洛霍夫说。

“什么哪里?我送走的都有收条!”杰尼索夫突然红着脸大声叫道。“我敢凭良心说,我没害过一条命。把三十个或三百个押解到城里去,不玷污一个军人的名誉,请恕我直言,在你一定是困难的吧。”

“这番好心话要是由这个十六岁的小伯爵嘴里说出来才合适。”多洛霍夫冷笑着说,“你已经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了。”

“什么呀,我什么也没有说,我只说了我一定要跟您一道去。”彼佳怯生生地说。

“不过,老兄,就你和我来说,咱们该是扔掉这种多情的时候了。”多洛霍夫继续说,好像他对这个刺激杰尼索夫的话题特别有兴趣。“你留下这孩子干吗?”他摇了摇头,又说,“是因为你怜悯他?要知道,我们知道你那些收条。你送走一百个,结果收到三十个。其余的不是饿死,就是被打死。送不送这都一个样,不是吗?”

哥萨克一等上尉眯着明亮的眼睛,赞许地点着头。

“送不送都一样,这没有什么可说的。可我不愿意使我的良心不安。你说,他们会死掉。那也成,只要不是死在我手里就行。”

多洛霍夫哈哈大笑起来。

“谁叫他们下过二十道命令捉我?要是真被捉了去,你和我连同你那骑士风度,都会给吊到白杨树上。”他顿了一顿。

“我们还是干正经事吧。叫我的哥萨克把背包拿来,我带来了两套法车军装。怎么样,跟我去吗?”他问彼佳。

“我?对,对,当然去。”彼佳盯着杰尼索夫忙不迭地说,他脸涨红得几乎流下眼泪。

在多洛霍夫和杰尼索夫争论应当怎样对待俘虏的时候,彼佳又感到困窘和坐立不安。可是,他又来不及弄清楚他们交谈的是什么意思,他想,既然,这些有名的大人物是那么想的,那自然是对的,是好的。不过,主要是不能让杰尼索夫以为我得听他的,他可以指挥我。我一定要随多洛霍夫到法国军队营盘中去。他能办到的,我也能办得到。

对杰尼索夫的一切劝阻,彼佳总是回答说,他做事一向很精细,不是毛手毛脚地靠碰运气。他从来都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

“因为,您一定同意这一点,如果不弄清他们到底有多少人,这可要关系到数百条人命,而我们只不过两个人。再说,我非常想去,一定得去,您别再阻拦我,”他说,“要那样,只会使事情更糟糕……”

 9

彼佳和多洛霍夫穿上法国军大衣,戴上筒形军帽,朝着杰尼索夫观察敌军营地的林间空地驰去,天已完全黑下来,他们走出树林,奇+shu网收集整理来到洼地里。一到下面,多洛霍夫就吩咐跟随他的哥萨克在那里等候他们,然后顺着大路向桥头驰去。彼佳和他并骑而行,他激动得喘不过气来。

“如果落到敌人手中,我决不会让他们活捉去,我有枪。”

彼佳悄声说。

“不要说俄语,”多洛霍夫急速地附耳低语,就在此刻,黑暗中传来一声喝问:“Quivive?”①可以听见扳动枪栓的声音。

彼佳兴奋而又紧张,他握住自己的手枪。

“Lanciersdu6—me.”②多洛霍夫回答。他照常前行,既不加快也没放慢,可以看见桥上站岗的哨兵的黑影。

①法语:什么人?

②法语:第六团的枪骑兵。

“Motd’ordre?”①多洛霍夫勒马缓缓前行。

“Ditesdonc,lecolonelGérardestici?”②他说。

“Motd’ordre!”哨兵不回答,拦住他说。

“Quandunofficierfaitsaronde,lessentinellesnedeBmandentpaslemotd’ordre……”多洛霍夫突然发了火,策马向哨兵走去。“Jevousdemandesilecolonelestici?”③不等那个已经站开的哨兵回答,多洛霍夫策马向山坡上走去。

看见一个横越大路的黑影,多洛霍夫拦住那个人,问他司令官和军官们都在哪儿。那个大兵肩膀上扛了一条口袋,他停了下来,走到多洛霍夫马前,用手摸着马,简单并友善地说,司令官和军官们都在右边山坡上的农场里(他这样称呼地主的庄园)。

多洛霍夫沿大路往前走,从大路两侧的篝火堆那儿传来法国人的谈话声。多洛霍夫拐进地主庄园的院子里。进院门后,他下了马,走到一堆烧得正旺的火堆跟前,有几个人围坐着,正在大声谈话。火上吊一个军用饭盒在煮东西,一个头戴尖顶帽,身穿蓝大衣,被火光照得通体透亮的大兵跪在那儿,他用通枪的通条搅拌饭盒里的东西。

“Oh,c’estunduràcuire.”④坐在火对面稍暗中的一个军官说道。

①法语:口令?

②法语:喂,热拉尔团长在这儿吗?

③法语:官长在巡查,哨兵不问他口令。我问你团长在不在这儿?

④法语:你拿那小子没办法。

“Illesferamarcherleslapins…”①另一个军官大笑说。听见多洛霍夫和彼佳牵马走近火堆的脚步声,两个军官停住交谈,循声向暗中张望着。

“Bonjour,messieurs!”②多洛霍夫大声响亮地说。

大堆阴影处的军官动了一下,一个高个子、长颈项的军官绕过火堆,走到多洛霍夫面前。

“C’estvous,Clément?”他说,“D’oùdiable…”③他发觉认错了人,就没把话说完,他皱了皱眉头,就像对一个陌生人一样,问多洛霍夫,他有什么可以为他效力的。多洛霍夫说,他和同伴追赶自己的团队,他问在场的军官们,知不知道第六团的消息。他们谁都不知道;彼佳觉得那些军官怀有敌意和怀疑,注视了他和多洛霍夫。有数秒钟所有的人都一声不吭。

“Sivousptezsurlasoupedusoir,vousveneztroptard.”④火堆后面有一个人忍着笑说道。

①法语:他把他们吓了一大跳……

②法语:你们好,诸位!

③法语:是您啊,克莱芒?从哪来,鬼东西……

④法语:如果你们是来吃晚饭的,那你们就来晚了。

多洛霍夫说他们不饿,他们当晚还要赶路。

他把马交给那个搅和锅里煮的东西的大兵,然后在火堆边挨着那个长颈项军官蹲下身子。这位军官目不转睛地瞧着多洛霍夫,再次问地,是哪一个团的?多洛霍夫没有回答,好像不曾听到他的问话,他从衣袋里掏出法国烟斗,点着抽起烟来,他问那些军官,在他们往前去的路上怎样才能免遭哥萨克的袭击。

“Lesbrigandssontpartout.”①一个军官自火堆那边回答。

多洛霍夫说,只有对他和他的同伴这样掉了队的人,碰到哥萨克是很危险的,但是对大部队,哥萨克多半不敢袭击,他用试探的口气补上了这一句,然而,没有一个人答话。

“嗯,他大概要走了。”彼佳站在火堆旁边,听着他们谈话,不时地这么想。

但是多洛霍夫又提起那个中断了的话题,直截了当地问他们有几个营?每个营有多少人?有多少俘虏?在问及他们部队中的俄国俘虏时,多洛霍夫说:

“Lavilaineaffairedetrainercescadavresaprèssoi.Vaudraitmieuxfusillercettecanaille.”②一说完,他怪声怪气大笑起来。彼佳感到,骗局马上要被法国人识破,他不由得从火堆旁往后退了一步。对多洛霍夫的问话和他的怪笑,没有任何一个人作出反应,有一个未曾露面的法国军官(他裹着大衣躺在地上),欠起身子和旁边的同伴嘀咕了几句。

多洛霍夫站起来,叫那个牵马的大兵。

“他们会把马牵过来吗?”彼佳想,不由得靠近多洛霍夫。

马牵过来了。

“Bonjour,messieurs.”③多洛霍夫说。

彼佳想说,bonsoir④,但他说不出口。军官们在低声谈论着什么。多洛霍夫好一阵才跨上那匹不肯站稳当的马;然后缓缓驰出大门。彼佳和他并马而行,他很想看又不敢看军官们有没有追赶他们俩。

①法语:那些强盗遍地都是。

②法语:拖着这些死尸怪腻的,不如把这帮匪徒全枪毙了。

③法语:再见,诸位。

④法语:你们好。

来到大路上,多洛霍夫不从郊外回去,而是从村中穿过。

他在一处停了下来,侧耳倾听。

“你听到了吗?”他说。

彼佳听到了俄国人的谈话声音,看到了火堆旁边俄国俘虏里糊糊的身影。彼加和多洛霍夫下了山坡,径直往桥上走去,从哨兵身旁走过,那个哨兵一句话也没有说,愁眉苦脸地来回走动着;他们朝哥萨克在那里等候他们的洼地走去。

“好啦,再见吧。对杰尼索夫讲,天一亮就打响第一枪。”

多洛霍夫说完正要走,彼佳抓住了他。

“嘿!”他喊到,“您是一个了不起的英雄。咳,太好了!

太棒了!我十分敬爱您。”

“好啦,好啦!”多洛霍夫说,但是彼佳不放开他,多洛霍夫在黑暗中看见彼佳弯过身子想亲吻他,多洛霍夫吻了吻他,笑着拨转马头,消失在黑暗中。

 10

彼佳回到看林人的小屋,在走廊里就遇见了杰尼索夫。他正焦急地等候彼佳回来,他后悔,不该派彼佳去。

“感谢上帝!”他喊道。“啊,感谢上帝!”他听了彼佳兴高采烈的讲述又重复了一遍。“你这鬼东西,为了你,我觉都没睡!”杰尼索夫说。“啊,感谢上帝,现在可以躺下了。天亮前还可以打上个盹。”

“嗯,不,”彼佳说。“我不想睡,我知道我自己,一睡下去,就要睡过头,战斗前,我习惯了不睡觉。”

彼佳在屋里坐了一会儿,愉快地回忆着深入放营的桩桩细节,生动地遐想明天的情景。当他见到述尼索夫已经熟睡,他站起来,向院子里走去。

外面漆黑一片。雨停了,树上还在往下滴着水点。在看林人的小屋旁边,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哥萨克的窝棚和拴在一起的马的黑影。在小屋后边,有两辆看起来是黑色的大车,大车旁边还有几匹马,凹地里亮着快要燃尽的火堆。哥萨克的骠骑兵并没有都睡觉,伴随着树上往下滴水的滴答声和附近一些马的咀嚼声,从四处传来悄悄的谈话声。

彼佳从屋内走出来,在黑暗中举目四望,然后向大车走去。车下面有人在打呼噜,大车周围几匹备好鞍蹬的马正在嚼着燕麦。黑暗中彼佳认出了自己的坐骑,虽然它是乌克兰种,但是他仍叫它卡拉巴赫①马,于是他向这匹马走去。

①卡拉巴赫是阿塞拜疆的一个地区,以产名马著称。

“喂,卡拉巴赫,我们明天要去执行任务了。”他说,闻了闻马的鼻孔,吻了一下。

“怎么,长官,还没睡?”坐在大车下面的一个哥萨克说。

“没有,你,大家叫你利哈乔夫吧?我刚回来,我们到法国人那里去了一趟。”于是彼佳不仅详细地向哥萨克讲述了他这次行动,而且讲了他为什么要去,以及他认为宁愿自己冒生命危险,也比去乞怜上帝保佑好。

“咹,还是睡一会吧。”哥萨克说。

“不,我习惯了,”彼佳回答,“你手枪里的大石用完了吧?

我带的有,要吧?拿去用吧。”

那个哥萨克从大车下面探出身子,以便靠近点仔细地看了看彼佳。

“我干什么事情都要事先有准备。”彼佳说,“而有的人随随便便,不作准备,过了又后悔。我不喜欢那样。”

“这一点也不错。”那个哥萨克说。

“对了,还有一件事,朋友,能帮我磨一下佩刀吗?(彼佳没有撤谎)这把刀还没有开过口,能行吗?”

“那有什么,完全可以。”

利哈乔夫站起身,在一个袋里摸索了一下,不一会,彼佳就听到磨石上发出霍霍的响声。他爬上大车,坐在车沿上。

哥萨克在车下面磨着佩刀。

“怎么样,弟兄们都睡了吗?”彼佳说。

“有的睡了,有的没睡——像我们这样。”

“唉,那个孩子呢?”

“韦辛尼吗?他在门厅躺着,没人管他。受了惊恐以后,他睡着了。他现在可高兴啦!”

随后,彼佳默不作声,他听着磨刀的声音。黑暗中传来了脚步声,出现了一个黑影。

“磨什么?”那人走近大车,问道。

“给这位小爷子磨佩刀。”

“好事,”那人说,彼佳觉得他是个骠骑兵。“我的茶杯是不是忘在你这儿了?”

“在车轱辘旁边。”

骠骑兵拿起杯子。

“天快亮了吧。”他打着呵欠说了一句,然后走到一旁去了。

彼佳原本知道他是在树林里,在杰尼索夫的游击队里,离大路有一里路,他正坐在从法国人手里缴获来的一辆大车上,大车旁边拴着马,大车下坐着哥萨克利哈乔夫,正帮他磨刀,右边一团黑影是看林人小屋,右下方亮着一团红的是快烧完了的火堆,来拿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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