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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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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显然说明,拿破仑既没有预见到向莫斯科进军的危险性,亚历山大和俄国的将军们那时也没有想到引诱拿破仑深入腹地,而他们所想到的却与此相反。引诱拿破仑深入俄国腹地,并非出于什么人的计划(谁也不会相信这种事的可能性),而是由于未曾料到必然会发生什么,未曾料到唯一拯救俄国的途径是什么的那些参战人员的极其复杂的勾心斗角、阴谋诡计、私人目的和种种渴望所致。一切都是偶然发生的。军队在战争初期被切断。我们力求使军队会合,显然的目的是打一仗,阻止敌人进攻,但在力求使军队会合时应避免和最强大的敌人作战,不自觉地形成锐角形撤退,从而我们就把法军引到了斯摩棱斯克。然而不仅可以这样说,我们形成锐角形撤退,是因为法军在我们两军之间推进,这个夹角变得愈锐,我们也就因此退得愈远,是因为巴克莱·德·托利是一个不孚众望的德国人,而巴格拉季翁(受巴克莱指挥的军官)又很憎恨他,所以巴格拉季翁统帅第二军,力求尽可能地迟迟不与巴克莱会师,为了不受他指挥,巴格拉季翁迟迟不去会师尽管所有的指挥官主要目的是会师),因为他觉得在行军中会使自己的军队受到危险,对他最有利的是向左向南退却、骚扰敌方的侧翼和后方,在乌克兰补充他的军队。看来,他所以能想到这一点,是因为他不愿意隶属于令人憎恨的,而且级别比他低的德国人巴克莱。

皇帝亲临军队,是为了鼓舞士气,但是他的御驾亲征和犹豫不决,以及大批的顾问出谋献策,反而破坏了第一军的战斗力,于是军队后退了。

他们原打算坚守德里萨阵地,但出人意外,图谋与上总司令的保罗西以他的精力影响亚历山大,于是普弗尔的整个计划则被放弃,而一切军务就托付给巴克莱。但是巴克莱不孚众望,他的权力却受到了限制。

军队被打散后,既没有统一的指挥,巴克莱又孚众望。一方面,由于这种混乱,军队被切断,加之总司令德国人的声誉不高,就表现出犹豫不决,避免了一切战斗(假如军队会合在一起,而且不是巴克莱做总司令,那就非打一仗不可);另一方面,对德国人的愤慨越来越强烈,爱国主义的热情则越来越高涨。

后来皇帝终于离开军队,给他离开军队找到一个唯一最好的借口,那就是他必须鼓舞首都人民掀起一场人民战争。皇帝的莫斯科之行,使俄国的军队增加到三倍。

皇帝离开军队是为了不致束缚总司令的权力的统一,指望以后能采取一些更坚决的措施;但是军队中的领导地位更加紊乱,而且逐渐削弱。贝尼格森、大公和一大群高级侍从武官留在军队中监视总司令的行动,并给他加以鼓劲,而巴克莱却觉得在国王的这些耳目监视之下更不自由了,对于决定性的行动更加小心了,总是避免战斗。

巴克莱主张谨慎行事。皇太子暗示这是背叛行为,并要求进行一场大会战。柳博米尔斯基、布拉尼茨基和弗洛茨基之流的人物,吵得之凶,使得巴克莱借口给皇上呈送文件,差遣波兰高级侍从武官到彼得堡去,然后对贝尼格森和大公进行一场公开的斗争。

不管巴格拉季翁怎么也不愿意,最后军队还是在斯摩棱斯克会师了。

巴格拉季翁乘车前往巴克莱的官邸。巴克莱佩上绶带出来迎接,并向官阶较高的巴格拉季翁报告。巴格拉季翁极力做到宽宏大量,尽管官阶较高,仍听命于巴克莱的领导;但是当了部下,却和他更不协调了。巴格拉季翁遵照皇上的命令,亲自向他呈报。他在给阿拉克切耶夫的信中写道:“虽然这是我皇上的旨意,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大臣(巴克莱)相处下去。看在上帝的情面上,请您随便把我派到哪儿去吧,即使是指挥一个团也好,但我不能在这里;因为整个大本营全是德国人,所以一个俄国人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也没有一点意思。我原以为,我真正地在为皇上和祖国服务,但结果证明,我却是在为巴克莱服务。说真的,我是不情愿的。”一群布拉尼茨基、温岑格罗德之流的人物更加恶化了两位司令官之间的关系,结果是更加不统一了。他们准备在斯摩棱斯克前面向法军进攻,派遣了一名将官去视察阵地。但是他憎恨巴克莱,却到一个朋友——军团长那儿去呆了一天,然后才回到巴克莱那儿,从各方面挑剔这个他并未见到过的未来的战场。

正当对未来战场的问题进行争吵和策划阴谋时,正当我们弄错了法军所在地而寻找法军时,法军已突破涅韦罗夫斯基的师团、并且兵临斯摩棱斯克城下。

为了挽救我们的交通线,必须在斯摩棱斯克打一场出乎意外的恶仗。仗是打了,双方都阵亡数千人。

斯摩棱斯克失守了。这是违反了皇帝和全民的意志。但是斯摩棱斯克是居民受了省长的欺骗而自己毁掉的,倾家荡产的居民给其他的俄国人做了榜样,他们老想着自家的损失,从而心中燃起对敌人的怒火,向莫斯科逃去。拿破仑继续前进,我们则向后退,于是正好达到了必然战胜拿破仑的目的。

 2

儿子离家的第二天,尼古拉·安德烈伊奇公爵把玛丽亚公爵小姐叫到他自己跟前。

“怎么样,你现在满意了吧?”他对她说,“你使我同儿子吵了一架!满意了吧?你就需要这样!满意了吧?……真叫我痛心又痛心啊!我老了,不行了,这也是你所希望的。那么你就高兴了吧,得意了吧……”此后,玛丽亚公爵小姐有一个星期没有见到父亲。因为他生病了,没有离开过他的书房。

玛丽亚公爵小姐感到惊奇的是,她注意到,老公爵在生病期间也不让布里安小姐到他跟前去。只有吉洪一个人侍候他。

过了一周,公爵出来了,又开始了以前的生活。他特别积极地从事建筑和园艺方面的活动,而且断绝了他和布里安小姐过去的一切关系。他的神态和对玛丽亚公爵小姐冷淡的口气,好像是对她说:“你要知道,你对我胡乱猜想,向安德烈公爵胡说我和法国女人的关系,使得我同他吵架,而你知道了吧,我既不需要你,也不需要法国女人。”

玛丽亚公爵小姐每天一半时间和尼古卢什卡度过,照管他做功课,亲自教他俄语和音乐,并同德萨尔进行交谈,另外半天时间,她则看书,同老保姆在一起,有时又同从后门进来看她的神亲们一起消磨时间。

玛丽亚公爵小姐对战争的看法和一般妇女对战争的看法一样。她为参战的哥哥而担心,她为迫使人们互相屠杀的人世间的残忍既感到恐怖,却又不理解这次战争的意义,认为这跟过去的一切战争都是一样的。尽管非常关心战况的德萨尔经常和她交谈,极力向她说明他自己的想法,尽管前来看她的神亲们总是按照他们自己的看法,胆战心寒地讲述了有关基督的敌人入侵的民间传闻,尽管现在是德鲁别茨卡娅公爵夫人——朱莉又恢复了与她的信函往来,从莫斯科给她写来了许多爱国的信件,但是她仍然不理解这次战争的意义。

“我的好朋友!我现在用俄文给您写信,”——朱莉写道——“因为我恨所有的法国人,同样地恨他们的语言,我也听不得人家讲那种语言……,由于对我们所崇拜的皇帝的热情,我们在莫斯科都感到非常振奋。”

“我那可怜的丈夫现在住在犹太人的旅店里受苦挨饿,但是我所得到的种种信息更加使我鼓舞。”

“想必您听到了拉耶夫斯基的英雄事迹了,他曾抱着两个儿子说:我要和他们同归于尽,但我们决不动摇!的确,敌人的力量虽然比我们强一倍,可是我们却岿然不动。我们尽可能地消磨时间。但战时就像战时嘛?阿琳娜公爵小姐和索菲同我整天坐在一起,我们是不幸的守活寡的妇人,在作棉线团时①大家聊得兴致勃勃;只少您在这儿,我的朋友……”等等。玛丽亚公爵小姐之所以不理解这次战争的全部意义,主要是因为老公爵从来不谈战争,也不承认有战争,而且在吃饭时嘲笑谈论这次战争的德萨尔。老公爵的口气是如此之平静而又自信,以致玛丽亚公爵小姐毫无异议地相信他的话。

①旧时把破棉布撕下来代替药棉裹伤用的。

整个七月,老公爵都非常积极,甚至生气勃勃。他奠定了又一座新的花园和为仆人建造一座新的楼房的基础。唯一使玛丽亚公爵小姐感到不安的是,他睡眠很少了,并改变了他在书房里的习惯,而且每天都要更动自己过夜的地方。有时,他命令人在走廊里打开他的行军床;有时,他不脱衣服躺在客厅里的沙发上或者坐在伏尔泰椅上;有时,他不让布里安小姐,而是叫家童彼得鲁沙给他朗读;有时,他也就在食堂里过夜。

八月一日,收到安德烈公爵的第二封信。在他走后不久收到的第一封信里,安德烈公爵恭顺地请求父亲对他所说的话加以宽恕,并请求父亲恢复对他的宠爱。老公爵给他亲切地回了一封信,之后他就与法国女人疏远了。安德烈公爵的第二封信是在法军占领了维捷布斯克附近写的,信中简要地描写了战役的整个过程和战役示意图,以及对今后战局的看法。同时安德烈公爵在这封中还对他父亲说,他住的地方接近战场,正处在军事交通线路上,是很不利的,并且劝他父亲到莫斯科去。

在这天吃饭的时候,德萨尔说,他听到说法军已经入侵维捷布斯克,老公爵顿时想起了安德烈公爵的来信。

“今天收到了安德烈公爵的来信,”他对玛丽亚公爵小姐说,“你看过了吧?”

“没有过,mon père.①。”公爵小姐吃惊地回答说。她未曾看过信,甚至关于收到信的事也没有听到过。

①法语:爸爸。

“他在信里又谈到这次战争,”公爵带着那已成为他习已为常,一提起目前的战争就露出轻蔑的微笑说。

“想必是很有趣的!”德萨尔说。“公爵会知道的……”

“啊,是非常有趣的?”布里安小姐说。

“您去给我把信拿来!”老公爵对布里安小姐说。“您是知道的,信就在小桌子上的压板下面。”

布里安小姐高兴地跳了起来。

“啊,不用去啦,”他愁眉不展,大声说道:“你去吧,米哈伊尔·伊万内奇!”

米哈伊尔·伊万内奇起身到书房去。他刚一出去,老公爵就神色不安地东张西望,扔下餐巾,亲自去取信。

他们什么都不会干,总是弄得乱七八糟。

在他走后,玛丽亚公爵小姐、德萨尔、布里安小姐,甚至于尼古卢什卡都沉默地交换着目光。老公爵由米哈伊尔·伊万内奇陪着,迈开急促的步伐回来了。他带着信和建房的计划、在吃饭的时候,把它们信放在身边,没让任何人看。

老公爵转回客厅后,他把信递给玛丽亚公爵小姐,然后把新的建房计划摊开,一面注视着建房计划,一面命令她大声读信,玛丽亚公爵小姐读完了信之后,疑问地看了看他的父亲。他在看建房计划,显然陷入了沉思。

“您对这个问题以为如何?公爵?”德萨尔以为可以提问。

“我?我?……”公爵说,好像不愉快地苏醒过来似的,但目光仍盯着建房的计划。

“很可能,战场就离我们不远了……”

“哈,哈,哈!战场!”公爵说,“我说过,现在还要说,战场在波兰,敌人永远不会越过涅曼河的。”

当敌人已经到了德聂伯河,德萨尔却惊讶地看了看还在说涅曼河的公爵;但是玛丽亚公爵小姐忘记了涅曼河的地理位置,以为她父亲说的话是对的。

“在冰雪融化的时候,他们就要陷入在波兰的沼泽地里。只不过他们未能看到这一点罢了。”老公爵说,显然是他想起了发生在一八○七年的战争,认为这是那么近。“贝尼格森本应早一点进入普鲁士,那情况就不同了……”

“但,公爵,”德萨尔胆怯地说,“信里提到的是维捷布斯克……”

“啊,信里提到了吗?是的……”公爵不满意地说,“是的……是的……”他的面容突然显出来阴沉的表情。他沉默了一会儿。“是的,他在信中写道,法军在哪条河上被击溃的呀?”

德萨尔垂下眼睛。

“公爵在信里并没有提到这件事。”他低声说。

“真的没有提到吗?哼,我才不会瞎编的。”

大家长时间地沉默不语。

“是的……是的……喂,米哈伊尔·伊万内奇,”他突然抬起头来,指着建房的计划说,“你说说,你想怎么改……”

米哈伊尔·伊万内奇走到那计划前面,公爵和他读了读新建房的计划,然后生气地看了看玛丽亚公爵小姐和德萨尔一眼,便到自己的房里去了。

玛丽亚公爵小姐看见,德萨尔把难为情的,吃惊的视线集中到她的父亲身上,同时也注意到了他沉默不语,并因为她父亲把儿子的信遗忘在客厅的桌子上而吃惊,但是她不但怕说到,怕问到德萨尔关于他的难为情和沉默不语的原因,而且她也怕想到这件事。

傍晚,米哈伊尔·伊万内奇被公爵派到玛丽亚公爵小姐那儿去取忘在客厅里的安德烈公爵的信。玛丽亚公爵小姐把信给了他。虽然对她这是不愉快的事,但是她还是敢于向米哈伊尔·伊万内奇询问她父亲现在在干什么。

“总是忙!”米哈伊尔·伊万内奇面带恭敬而又讥讽的笑容说,这就使得玛丽亚公爵小姐的面色发白了。“他对那幢新房很不放心,看了一会儿书,而现在。”米哈伊尔·伊万内奇压低了嗓音说,准是伏案写遗嘱吧!(近来公爵喜爱的工作之一是整理一些死后留传后世的文件,他称之为遗嘱。)”

“要派阿尔帕特奇到斯摩棱斯克去吗?”玛丽亚公爵小姐问。

“可不是,他已经等了好久。”

 3

当米哈伊尔·伊万内奇拿着信回到书房的时候,公爵戴着眼镜和眼罩在蜡烛罩灯的前面,靠近打开的办公桌傍边坐着,拿着文件的手伸得很远,摆出一副有点儿庄严的姿势,在读他死后将呈送给皇帝御览的文件(他称之为说明书)。

米哈伊尔·伊万内奇进房时,公爵含着眼泪回忆他当初写的。而现在他看着的文件。后来他从米哈伊尔·伊万内奇手中拿到信,便放到衣袋里,搁好文件,才把等了好久的阿尔帕特奇叫来。

他在一张小纸条上写着去斯摩棱斯克要办的事,接着他在房里,一面从站在门边等候的阿尔帕特奇面前来回走动,一面发出命令。

“听着!信笺,要八帖,就是这个样品;金边的……一定要照这个样;清漆,火漆(封蜡)——按照米哈伊尔·伊万内奇开的单子办。”

他在房里走了一会儿,看了看备忘录。

“然后把关于证书的信亲自交给省长。”

随后是新房子门上需要的门闩,这些闩一定要照公爵亲自所定的式样去作。再就是定做一只盛放遗嘱的,且有装帧的匣子。

对阿尔帕特奇作的指示延续了两个多小时,公爵仍然没有把他放走。他坐下来沉思,闭目打盹。阿尔帕特奇不时动弹一下。

“好啦,走吧,走吧;如果还要什么,我会派人来叫你的。”

于是阿尔帕特奇出去了。公爵又到办公桌前,向它里面看了一下,摸了摸他的文件,然后又关上,便坐在桌傍给省长写信。

当他封好了信,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想要睡觉,但是他知道他睡不着,在床上会出现最坏的想法。他叫来了吉洪,同他一起走了几个房间,以便告诉他今晚把床放到哪里。他走来走去,打量着每个屋角。

他觉得到处都不好。最不好的是书房里他睡惯了的那张沙发。他觉得这张沙发很可怕,大概是因为他躺在上面反复思量过使人极不愉快的事情。什么地方都不好,但是最好的地方还是休息室大钢琴后面的那个角落,因为他还有在这里睡过。

吉洪和一个仆人搬来一张床,开始铺起来。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公爵大声说罢,便亲自把床拉得远离墙角的四分之一,然后又拉近一些。

“好,我终于把事做完了,现在我要休息了。”公爵想了想说,于是他让吉洪给他脱衣服。

由于脱上衣和裤子需要费力,公爵烦恼地皱着眉头,脱了衣服,他困难地往床上一坐,似乎在沉思,轻蔑地瞅着他那焦黄枯瘦的双腿。他不是在沉思,而是在拖延把两条腿费力地抬起来上床的时间。“啊呀;多么困难!啊呀,哪怕快一点结束这些劳动也好!您放我走吧!”他想,他咬紧嘴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躺了下来。但是他刚一躺下,便突然觉得整个床就在他身子下面均匀地晃来晃去着,好像在沉重地喘气和冲撞。几乎每天夜里都是这样。他睁开了刚闭上的眼睛。

“不得安宁,该死的东西!”他愤怒地不知对谁埋怨了几句。“是的,是的,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而且非常重要,我留待夜里上了床才办的。门闩吗?不是,这件事我已交待过了。不是,大概还有那么一件事,在客厅里提到过的。玛丽亚公爵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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