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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也有一双媚眼-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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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开始为大年三十守岁做准备的时候,彭哥说,“我该出发了,我会拍一组最棒的肖像照回来,你们就瞧好吧。”
  他将车子开出院子时,还摇下车窗冲我们做了个鬼脸,看来今天天气不错,心情也不错。
  圣虹姐追过去,嘱咐他早点回来。我也朝他喊了一嗓子,“我们等你呢,等你背诵乘法口诀。”彭哥挥挥手,一溜烟地跑走了,很快就消失在村路的尽头。
  按照以往的惯例,守岁那天,我们都是要集中在彭哥家里的,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彭哥的客厅里挂了许多的姚金娘和常春藤的花束,显得特有气氛。圣虹姐指挥厨师们筹备晚宴,而梅梅和铃子则兴致勃勃地在给花枝打扮,把她打扮得像个花神一样招展。
  “这是我们在这里过的第一个春节,也是最后第一个春节了。”原田托着腮帮感伤地说。我搂着他的脖子,劝慰道,“在哪里过春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哥几个仍然在一起,你说呢?”我掉过头来,问了苏怀一句。苏怀显然是在走心思,耷拉着脑袋,两眼发直,一脸的超然物外,特深沉。
  铁木儿陪金丝雀一直在院子里荡秋千,玩累了,进屋来找吃的,说是饿了。圣虹姐随便给了她一块布丁,金丝雀不干,偏要吃桌上摆满的那些酒菜,圣虹姐就对她说,只有等伯伯回来,才能开饭。铁木儿看看表,说道,“彭哥都去了五个钟头了,怎么还不回来呀?”圣虹姐说,“他就是工作狂,一拿起照相机,便把什么都忘了。”我安抚大家说,“别着急,再等等,时间还早。”
  可是,一直等到暮霭笼罩了山坡,落日的余晖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彭哥还是没回来。帮着圣虹姐打下手的秀大妈已经催问了好几次,什么时候开饭。
  给彭哥打手机,手机无人接听。


  我开始有点不安了。
  “这家伙到底磨蹭什么呢?”我冲原田直发牢骚。
  原田摇摇头。
  圣虹姐怕大家等得不耐烦,就招呼众人先入席,可以边吃边等。
  苏怀不同意,“既然已经等这么久了,那么就索性等下去好了,我想,他也许正在路上。”
  终于等到央视的春节都进行一半了,我实在耐不住性子了,心慌意乱地问原田,“你看怎么办?”
  原田匆匆地穿上皮甲克,说道,“还能怎么办,赶紧出去找吧。”
  于是,我们安慰了圣虹姐几句,仓促地爬上了苏怀的车,三个人向市里驶去。第一个目标是那个坐轮椅的女孩家,女孩说彭哥早在三个小时之前就走了;第二个目标是美术馆,彭哥常来这里参观摄影展,结果发现美术馆早就关门了,而且门卫告诉我们近期这里也没举办过什么摄影展;最后我们只有在他必经的国道上来回搜索了。苏怀把车开得飞快,就像一只巨大的黄蜂,呼啸而过,充满了危险性。我冲他大声疾呼,“你慢一点,他妈的不要命了!”苏怀根本就不理不睬,不但没减速,反而更快了,从他铁青的脸上看,他似乎是以这种方式来宣泄什么。原田向我摆摆手,意思是叫我别去管他,随他去好了。我也只好闭上嘴,保持沉默。
  车窗外鞭炮跟狂欢节里疯狂的尖叫声一样四处回荡,震颤着年三十的夜空,一串串的焰火更是直上云霄,噼里啪啦地炸开来,天空一片辉煌。
  因为超速,我们的车很快就被巡逻的警车盯上了,尾随在我们的后边,一个劲地摁喇叭。我说,“哥们儿停下来吧,不然麻烦就大了。”苏怀仍然不听话,直到警车绕过我们,挡在我们的前面,车才咯噔一下子来了个急煞车,停下了。坐在后座的原田差一点栽到前排来。
  少不了一番例行检查。
  不光检查了驾驶证,还检查了我们每个人的身份证,看来是拿我们当成行迹可疑的嫌疑犯了,比如杀人犯或是偷车贼什么的。
  还是原田解释半天,把情况说清楚了,顺便询问一下这条国道今天是否发生过车祸,警察说,十五公里以外在黄昏时分发生过一起重大恶性茭通事故,司机当场死亡,至今身份不明。我问是男的女的,警察说是男性。我又问了年龄,警察说是个中年人。我们几个立刻傻眼了,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紧张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交过了罚款,警察才允许我们离开,还告诉我们说死者已经送往了市第三人民医院,苏怀手脚都软了,连引擎也无法再发动了,只好由我来开车。
  没多久,我们就到了事故现场,肇事车辆早已拖走,难怪我们来的时候没注意到呢。现场只残留了一些碎玻璃和血迹。我们下了车,像侦察员一样的勘察了一番,突然苏怀从道沟发现了一个扭曲得完全变了形的照明灯,“真的是他!”苏怀颤抖着声音说。我一屁股瘫坐在地下。也就是说,彭哥早在黄昏时分就离开了我们,太残酷了,黄昏正是一个霞光灿烂的时刻,一个充满浪漫风情的时刻……
  
天堂也有一双媚眼 73
我们到了医院,看到了脸上已经盖上白色床单的彭哥,原田哆嗦着轻轻拉开床单,意外地发现彭哥的面容那么的平静,那么的安详,只是额角残留着几道血迹。我们都不大能接受彭哥猝死这一残酷的现实,因为他的样子太过安宁了,仿佛是在眯缝着眼睛沉思着什么。我们木然地站在他的床前,仿佛已经停止了思想。尽管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类似的场面,我们却还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不现实,特像某一部电影中的某个镜头。
  病房里散发着浓烈的化学药液的气味,熏得我们脑仁疼,也让我们的视觉渐渐模糊起来,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好象我们走进了一艘潜水艇,沉入很深很深的海底。
  “这一切不会是真的吧?”
  多少天以后,我仍然这样地问自己。
  更多的时候,我都是在回想彭哥的音容笑貌,而且是不由自主,仿佛魂灵已经从自己的躯壳中飘然飞走。
  我们把彭哥的骨灰埋在了朝阳的山坡上。
  这里有山,有水,到了夏天,苍穹万里,芳草萋萋,一丛丛的野花五彩缤纷,圣虹姐说,彭哥一定会喜欢这里。
  葬埋彭哥的那天,我哭了,哭得一塌糊涂,几近于精神崩溃。
  奇怪的是,苏怀和原田却都没有掉一颗眼泪,我哭的时候,他们只是各自伸出一只手,重重地压在我的肩上。
  他们似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倾注在彭哥拍照的照片上,两个人跑前跑后,找行家帮忙,把胶卷从摔得已经不像样子的相机里取出来,冲洗好。人家都纳闷,彭哥为什么不肯用数码相机,而是仍恋恋不舍地着迷于老式相机,说实话,我不知道。也许,这是彭哥的一种癖好吧,每个人都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癖好,彭哥也不例外。
  冲出来的底片虽然有些小毛病,但是还算清晰,坐轮椅的女孩的音容笑貌跃然纸上。
  要我看,那女孩真的很普通,跟其他的邻家女孩没什么两样,起码没有彭哥吹得那么好,只是挺阳光,每张照片上她都是爽朗地笑着。
  “是不是应该送给那个女孩一套样片?要去的话,我就跑一趟。”苏怀说。
  “我想该送人家一套,不过,没必要把彭哥的遭遇告诉她。”原田凿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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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主动请战说,“我该做些什么呢?”
  他们俩异口同声地说,“你去陪圣虹姐好了,多宽慰她,这是当前最艰巨的任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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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也有一双媚眼 74
彭哥死去了一周以后,圣虹姐说是要去香港旅游,苏怀他们也认为这是一个疗伤的好办法,都赞同。我却觉得这更像是一次“苦难的历程。”那天早晨,我去送圣虹姐到机场,外表上看,她还是很坦然的,就像一本装帧素雅的故事书,但是,我想,书里的内容一定是个悲剧。我甚至能想象出她孤独地行走在九龙的街头,那种凄凉而又落寞的样子。透过后视镜,我力图捕捉到她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悲痛或是类似的东西,我以为,那才是这时候的她应该具有的最本质的情绪,然而,我错了,她发现我在窥视她,就微微一笑说,“别担心,我挺好的。”脸上呈现的是一种深邃的宁静,特富有感染力。也许,她是真的坚强,是外柔内刚的那种。就在刚才,即将启程的时候,我拿起一个镶着彭哥照片的小镜框,问她要不要带上,她却摇摇头说,“不必了,我宁可把他放在这里。”她指了指心房的位置。
  “如果旅途中不开心的话,就赶紧给我打电话,我去把你接回来。”我用略带感伤的语气说。
  “你说话真像我的弟弟。”她抚摩了我脑袋一下,然后很豪迈地说,“我肯定会开心的,这一点用不着你担忧。”在我的印象里,她从来就不是一个相信激|情的人,不仅仅是自己的激|情,也包括所有人的激|情,我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激|情起来。“我开始坦然地面对没有你彭哥的生活,这是必须的。”她说。
  “机场到了。”
  停了车,我拎着圣虹姐的行李走在前面,圣虹姐跟在我的后边,刚刚到候机大厅门口,就呼啦被一群人包围住了,这些人都是冲着圣虹姐来的,从这些人的表情中几乎找不到丝毫的忧伤和哀怨,个个热情洋溢地簇拥着她,仿佛她是一个正在舞台上走下来的大明星,而他们则是她的拥趸者,她跟他们打招呼,跟他们嘘寒问暖。
  面对这样比圣诞节还隆重的场面,我有点不知所措,悄声问圣虹姐,“这些人是何方神圣?”
  “他们都是我的旅伴,都是。”
  “我没想到你会有这么多的朋友?”
  圣虹姐咬着我的耳朵说,“这都是平时跟我通电话的那些人,都是我的无话不谈的朋友。”
  “真是难以置信。”还没等我把我的感慨抒发出来,那些人就再次拥过来,纷纷向圣虹姐表示友好,倒把我挤到一边,灰溜溜地拎着个行李,在包围圈外面无助地徘徊。我突然发现,我对圣虹姐竟然一点都不了解,我所看到她的,只是一个表象的世界,不错,只是表象而已。
  “把行李给我,你回吧。”圣虹姐说。
  我本来还有话要叮嘱她,可是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只好目送着他们一群消失在检票口那头。
  回来,我把我的所见所闻讲给原田和苏怀听,他们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反倒说,“平时圣虹姐总给他们排忧解难,现在圣虹姐遭遇了不幸,他们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了,这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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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隔了一天,原田就举办了个酒会,是所谓的“为了告别的聚会。”原田拿出了他珍藏许久的香槟,请大家喝。我们坐在熊熊燃烧的炉火前面,聊的几乎都是些怀旧的话题,那些哥几个一起泡吧的日子,那些一起冶游的日子,那些一起飙车的日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已成了往事。圣诞节的时候,我们故意给一些根本不认识的人写圣诞贺卡,每个贺卡的署名都是“你的心上人”,让他们琢磨去吧,要是叫他们的妻子或丈夫发现就更有趣了。那时侯,类似的恶作剧我们经常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同样是那时侯,彭哥对所有的小动物都很敏感,我们偏偏在他的车上放了几只猫,几条狗和几只兔子,吓得彭哥哇哇乱叫,直到他适应了为止,我们把那次行动叫做“一次心理按摩,”从那以后,彭哥真的再也不怕任何小动物了……回想起来,那该是我们的“阳光灿烂的日子”。意识到这种光景从此一去不复返了,痛苦就宛如一首肝肠欲断的乐曲在我们中间萦绕盘旋,他们大口地喝酒,让火辣辣的液体通过喉咙,弥漫到全身每一个角落,而我只是看着。
  在场的所有人谁都不去阻拦他们,包括梅梅和铁木儿。花枝更是局促不安,站在沙发的后面,使劲眨巴着眼睛,像是一头受伤的小鹿。我知道,他们很需要来一次集体发泄,把脆弱的人格外衣粗暴地剥下,赤裸裸地展露出心灵上的伤口,是的,很需要这样。我已经发泄过了,那天在彭哥的葬礼上,而他们没有,所以他们需要“补课。”也许是豪饮的缘故,他们脸上的肌肉都抽搐起来,像丛林中狂奔的哺|乳动物,假如彭哥要是喝到这种境界的时候,就该背诵乘法口诀了……
  “你们说,我就这么一走了之,离开这里,彭哥会不会不高兴?”原田的舌头不大好使了,发出的动静就像齿轮生了锈的割草机似的,带着一种摩擦。
  幸好我是清醒的,我摆出一副苏格拉底式的巧舌如簧的架势,赶紧说,“怎么会呢,你要是了离开这里,写出你最有灵感的东西,他高兴还来不及哪。”
  梅梅也立马随声附和,“就是嘛,你是想得太多了。”她把手放在原田的胳膊上,她预感到丈夫的酒已经喝到了临界点上了,她很清楚接下来的节目该是什么内容,很清楚。
  原田站起来,就像站在弹簧床上一样摇摇晃晃。他瞪着因毛细血管充血而通红的眼珠,傻乎乎地凝望着铁木儿,用狱审似的口吻问道,“写诗的,你说呢?”
  铁木儿显然不是第一次应付这样的场面了,所以特自然,甚至嘴角上还挂着一丝的微笑,“柯本说得没错,彭哥不会不高兴的——我敢起誓。”
  “那么你呢,还有你?”原田几乎把屋里所有的人都审问了一遍,得到的回答基本上一致,这让他舒服多了,不由得长吁一口气,又坐了回去,“如果彭哥没有不高兴,那我走得就比较安心了。”
  讨厌的是苏怀,原田刚刚消停,他却又节外生枝,他晃着修长的腿,一脸品味苦涩的表情,很像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画家笔下的闲适文人,“原田,你别信他们的,他们都是骗你的,彭哥已经死了,谁都无法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了。”
  “彭哥死了?”原田仿佛才听到这个噩耗似的。
  苏怀居然还想了想,犹豫了一下才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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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死了?”
  苏怀又思索了良久,好像才接触达尔文的进化论,不能一下子消化似的,非得动动脑筋才行,“哦,真的。”
  我想,接下来就该是抱头痛哭了,果然,两个醉得一塌糊涂的男人一行鼻涕两行泪的哭起鼻子,简直无法自持。幸亏我对他们了如指掌,所以毫不惊讶。只有花枝被吓得手足无措,紧张得不行,于是我将她揽到怀里,拍拍她的脑袋,示意她雷阵雨之后天总会晴的。
  梅梅、铃子和铁木儿她们也都袖手旁观,看他们哭,就像看简?奥斯汀的充满柔情和苦涩的小说,心很静。
  只是他们俩的一番嚎啕,还是让我挺难受的,仿佛掉进了一片伤心的泥潭,那泥潭很深很黑暗,而且杂草丛生,非得拼命挣扎才能摆脱它。也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我躲到一边去,拿起电视遥控器,胡乱地搜索着频道。
  他们俩哭累了,好像所有的内存都消失了,瘫软得跟一摊泥差不多,我们将他们拖到床上,很快就睡去了,呼吸却都不均匀,像两个支气管病人。不管怎样,总算告一段落了,我们也可以松上一口气了。
  我抱歉似的对惊魂未定的花枝说,“情理之中。”
  花枝却抚着自己的胸脯回了一句,“意料之外。”
  转天上午,送原田的时候,为避免出现过于煽情的场面而感到难为情,我们都表现得十分节制,都因昨天在女人跟前的失态而羞愧,羞愧的背后还有一种在化装舞会上被突然摘掉面具的那种仓皇。原田两口子什么都没带走,下楼时还把钥匙丢给我,说什么时候想看电影了我随时可以去他那,然后,潇洒地挥挥手,大踏步地向自己的车走去。
  走到车跟前,他才发现我和苏怀用蜡笔在他的车窗上写下的一行字:如果你写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就给我们滚回来!最后是一串触目惊心的惊叹号。他回过身来,伸手将我和苏怀紧紧地搂在一起,动作很像那些个上高中的男孩儿,我甚至能感觉到原田在我耳边的呼吸,就像是吹单簧管。“彭哥不在了,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兄长,你们是我最好的弟弟。”他说。我擂了他一拳,一脸的笑傲江湖,“快上路吧,别缠绵了。”我知道,铃子、铁木儿和花枝她们到在看着我们,太那个了会尴尬的。
  目送着原田的车像爱斯基摩人的雪橇似的驶过了村道,拐到了柏油路上,渐渐淡出,直至消逝为止。花枝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原田叔叔啊?”
  我尽量不表现出沮丧的情绪,平静地说,“每个周日都可以见到,因为那天我们要聚会。”
  花枝充满稚气的脸努力地做出一个微笑,特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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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田园生活”变得越来越寡淡,只有苏怀能分担孤寂和无聊。我们每天一起喝下午茶,或是在他那里,或是在我这里,喝着浓浓的红茶,就一两个胡桃派,谈一谈罗纳尔多如何不在状态,更多的时候,只是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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