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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天长地久-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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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捆柴一起背了回去。走动的时候还撑得住,一歇下来脚疼就直揪心,老林便十分文艺地给她念诗,念过后再细细地解释。等回到家里,她竟然都睡着了。从那天之后,赵爸爸便准了他们的交往,直到最后终成眷属。
  “老头子,我最喜欢的那首诗是怎么的?我都忘了。”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乞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那一日/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喜乐平安。”
  “哦,就是这首,我想起来了。老头子,你念得和那年一样好听啊,我都快睡着了。我再睡会儿,到家了叫我。”
  “……好。”
  林惜南看着赵南嘴角那抹虚弱却真实的笑容,死死地咬紧了下唇才没有流泪,血腥气窜入喉头,让她觉到一种异样的快感。
  晨间的清风和着虫鸣,似乎还在回味老林念的那首诗。
  午间,赵南醒过来。林惜南给她喂汤的时候,她忽然拿过林惜南的手。林惜南瑟缩了一下,却没有收回去。
  “都长茧子了。你小的时候我和你爸常常拿你的手看,觉得这手长得真好,细细的皮肤,长长的手指,饱满的掌心,舍不得让你做家务干农活动针线。这半年妈妈可真辛苦你了,还老骂你气你。”
  “没有,我想一直这样下去也好。”林惜南忍着泪意,笑着安抚她。
  “可是,我撑不住了。陪着你爸爸快一辈子,我已经满足了。”
  “那我呢?我才二十四岁,人生才开始啊。你不是想我结婚,想抱抱外孙吗?”
  赵南摸摸她的头发,又捏捏她脸颊,说:“你有别的人陪了,不关我的事。文翰是个好孩子,而且还那么小,你要对他好点儿,别再欺负他了。至于外孙,我们都商量好了,他还画过给我看呢。他说最好是儿子,听说儿子像妈妈。呵呵,我总觉得这孩子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像你呢。模样要他那样的,长得像男子汉;眼睛要像你的,温柔的时候能把人融化掉,生气的时候也招人爱,难过的时候能让这个世界都跟着不开心,快乐的时候,无论谁都会爱上他,然后会陪着他经历悲喜收获幸福。”
  赵南吃了几口便又睡下了。老林守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林惜南慢慢地收拾了厨房,给赵北打了电话,便坐在青石板上靠在月桂树上看着满地的月季花发呆。十一月了,月季花花期,结束了。
  赵北到的时候老林已帮赵南擦过身子换过衣服。林惜南握着她冰凉的手,才惊觉她瘦了好多好多,只剩皮包骨了。赵北见他们父女只知道愣愣地看着赵南的尸身,气得发抖,破口大骂:“你们两个没出息,就这样把我姐姐拖死了,她是我唯一的姐姐啊!……”后面的话彻底没了形,夹在她的哭声中如受伤野兽的嚎叫一般凄凉。
  林惜南没有特意通知萧文翰,所以等他周末回来,一切都已经收拾妥当。他在河边的土坡上找到她时,她正在给那弯地涌金莲搭帐篷准备过冬。小小的墓园里多了一块白色木牌,上面只有两个入木三分的正楷字:南南。
  林惜南支好架子,该披塑料上去了,一回头就看见萧文翰满眼忧伤地看着她,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他静静地伫立着,仿佛已站了一个世纪。她笑一笑,道:“搭把手吧。”
  有他帮忙,很快就做好了。现下还不必完全盖住,便把正对着河的那一面敞开着。林惜南指着赵南的那块牌子说:“我爸爸的字很好看是不是?”
  萧文翰低着头沉默地看着她,看得她笑起来:“怎么了?”
  “惜南,你还好吗?”他伸手替她抹去额上那层细密的汗珠,低低地问,小心地问。
  林惜南在墓园前的石台上坐下来,望着金光跃动的河面,平静地说:“文翰,我不好,可是我不能不好。爸爸需要我,而他比我还要不好。”
  萧文翰在她旁边坐下,手扶上她手臂,慢慢地滑下,最后包裹住她的手。
  “惜南,也许你错了。伯父他看得透彻,虽然难过却不伤神,只有你还纠结着。告诉我,你心里为什么不只是难过?你还在自责对吗?”
  林惜南久久不语,凝望着渐落的夕阳,直到它终于隐没在远山后,才说:“是我没有照顾好妈妈,如果我能让她定期去医院检查,如果……哪怕仅仅是这一点,她就不会在四天前离开。也许,那就是四年十四年乃至四十年以后的事情了。你可知道,我这一生,都没有让妈妈舒心过?
  “姨妈一直不喜欢我,从我出生就不喜欢。她说,我是难产出来的,而且是小产,妈妈痛了三天,险些血崩。出生后身体弱,很依赖母乳,妈妈奶水不够,有时候甚至被我吸出血来。小时候家里很窘迫,可妈妈还是会准备肉粥给我,生怕我像其他三个孩子一样去了。心惊胆战地养到三岁多,我和同龄人差不多壮实了,才安下心。
  “不过,我那时候很笨的。爸爸去上课了,妈妈就带我下地去。她忙着摘油菜田里的青草,我坐在田埂上看她,什么都做不了不说,还坐不稳,爱乱动,常常摔得痛哭流涕,她摘不了几行就得回来哄着我别哭。有一次碰上条菜花蛇,我傻得认不出,还以为是谁掉了绳子,伸手去拿,被缠得险些断了手。为那事,妈妈哭了好些天。后来爸爸就把我带到学校去,教我读书。起初我还到处乱窜,但因为太笨了,总是被小朋友嘲笑,渐渐地就不大出门,整日里读书。早早地跟着爸爸读了小学,人聪明了起来,却是成了典型的高分低能。
  “村小只有学前班和一到四年级,五年级就去镇上的中心小学。跟同学处不来,自己又没什么自理能力,住不惯校,妈妈每天都送我上学。她四五点就得起床准备早餐,然后叫我起来,给我穿衣服梳头洗脸。冬天天亮得晚,她送到学校里天都只是微亮。你知道从家里到镇上多远是不是?她每天都要走两个来回。
  “我学着和别人相处,后来总算是练出一脸千年不变的微笑,于是大家也都喜欢我了。初中就开始住校。还是在镇上,但因为吃惯了家里的饭菜,刚开始,食堂那些怎么也吃不下。第一周回家就瘦了一大圈。后来,她就每天送午饭给我。我试着努力吃食堂的,半学期后适应了,便不要她送了。她不放心,还是坚持每周送两次来。一直到初中毕业。
  “然后是高中。高中我去了M市,没有像别的同学一样在更近的J市,我怕她再跑来跑去地忙,想着走远一点吧,这样她眼不见心不烦。结果第一个月回家两天,她就哭诉了两天。每次都那样。我才知道,与其这样让她想念,倒不如让她劳累一点来得更令她开心。
  “认识到这一点,却并不代表我就真的让她省心了。世界那么大,太诱惑了。尤其是在爸爸要求我毕业了做老师后,反叛因子全爆发出来,于是去了S市,坐火车得三十几个小时,一年只能回来两次。然后忙着学业忙着恋爱忙着生活,虽常常和他们联系,待在家的时间却是那么少,少到我现在悔不当初。”
  一席话说完,天边晚霞正灿,凉风习习而来,她觉得心头不再那么压抑了,可是仍是重重的一团。过了好久,萧文翰才回应她的讲述:“惜南,还记得我那次质问你的话吗?‘你认为开心了就是幸福,不开心了一切便都没了意义?’不是这样的。幸福总是与痛苦同在,只有快乐,只有轻浮的快乐还是会空虚会觉得无所适从,唯独添了沉重的东西,如责任,如痛苦,如眼泪,幸福才会真实,才有质感。伯母是幸福的,她有家人的爱,有爱人的爱,她也爱他们;她为他们辛苦,他们也为她辛苦,这样,很幸福。惜南,你不可以自责,否则,她的幸福就不完整了,因为她如此爱你,你却没有理解她的幸福。”

  第三十章(上)

  天完全黑下去林惜南才惊觉没有做晚饭,于是匆匆收拾了心情赶回去。却不想推开篱门饭菜香就扑鼻而来,路灯下,老林正把碗筷往堂屋里拿。桌上挺丰盛的,一个凉菜,一个炒菜,一个汤,比起赵南的手艺,逊色不到哪儿去。想起赵南,林惜南不觉有些黯然。
  三人安静地吃饭,吃得差不多了,老林忽然开始说话,而且是对萧文翰说的。
  “小萧啊,明天就把她带回去,给她找点事做,别让她胡思乱想。”
  林惜南愣了,老林一向不待见萧文翰,这几个月萧文翰来的虽勤,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却极少说话,萧文翰主动搭话,老林也爱理不理的,今天却是交接一样把她送人了。
  萧文翰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爽快地承诺他:“我一定照顾好她,您别担心。”
  林惜南不乐意了,她怎么成了保护对象了?想了想,说:“爸,我回校了尽快安排,以后你跟我住一起吧。”
  “不用。我就待在这儿。你看我能做饭能刷碗能洗衣服,留在这里没有问题。”老林头也不抬想也不想地否定她的提案,顿一顿,又说,“你妈在这儿,去哪儿都比不上。”
  晚上林惜南翻来覆去睡不着,借着月光爬起来游荡。
  在自己屋里转了圈儿,开了门,在堂屋里转。摸摸电视机,想起赵南最喜欢看韩剧,特别婆妈那种,一部能演上好几百集的,可她自己一点也不像那些家庭妇女,性情一直如少女一般娇憨纯真感性。拍拍桌子,又想起她做的饭菜,最好吃的是脆皮鱼,最常做的是麻婆豆腐,最养人的是银耳汤,最解暑的是绿豆汤,最催眠的是西红柿鸡蛋面。
  拿了钥匙去开偏屋门,轻手轻脚地进去,把储藏室的门关上,免得惊醒了隔壁的萧文翰。今晚月光很亮,经月桂树密密的枝叶的筛漏,斑驳着落进厨房。她没有到处转,因为厨房小,转不了几个圈,只是站在门口看着,想念一下赵南麻利地切菜的样子,拿着锅盖挡开溅起的油星的样子,火熄了,对着吹火筒往灶里吹气被呛得眼泪直流的样子……
  屋里没有多大的变化,没有摆上灵堂做道场,没有挂上白帘表哀悼,甚至连丧宴也没有办过。当时赵北很生气,要求大办一场,让赵南风风光光地走。林惜南安静地听她说完,然后问老林:“爸,你想看到不相干的人来这里大吃大喝,一群神神怪怪的东西叽里呱啦扰了妈妈清净吗?”老林欣慰地拍拍她脑袋,赵北也没了话说。
  不知过了多久,储藏室的门忽然被打开来。林惜南受惊地回头,只见萧文翰精神抖擞地站在她身后,大概,也许,应该是醒了很久了。林惜南伸臂环住他壮实的腰身,把头埋在他胸口,瓮声瓮气地说:“文翰,妈妈真的很幸福对吗?”
  萧文翰紧紧拥住她,轻吻着她发顶,哑声道:“真的很幸福,你也可以。”
  “嗯,我知道。”说罢,林惜南终于忍不住哭出来,先是安静地流泪,然后呜呜咽咽,最后嚎啕大哭。赵南离开后她一直没流出来的泪水此刻全数洒在了他的身上。萧文翰抱着她,不断亲吻她的发顶,只说了一句话:“放心哭出来,我在这里。”
  隔日林惜南一直迷迷糊糊地靠着萧文翰肩膀睡觉,途中换车才被他叫醒。到了C市后,他没有立即送她回校,而是在附近寻了家酒店,开了房间。房间有很大的床,有一套豪华的家庭影院,铺着长毛的地毯。他们就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看电影,从卓别林到阮玲玉,从一系列007到“零零发”周星驰,从赫本到张曼玉,不分昼夜地看。看到好笑的地方就开怀大笑,看到悲伤的地方就尽情地哭。饿了有酒店客服,累了便互相靠在一起睡觉,醒了接着看。直到有一日林惜南不小心将脸挨到萧文翰下巴被扎得痛呼出来,然后她对着自己的手哈了口气,闻到一股臭臭的味道,一头扎进他怀里,把自己埋起来,懒懒地说:“文翰,我要洗漱。”
  萧文翰抚着她已经乱得不像话的头发,声音里是浓浓的笑意:“好,我准备了洗漱用品。”
  “我要洗澡换衣服。”
  “我回去拿你的衣服还是买新的?”
  “我要自己的,旧的,放在学校里的。”
  “我回去拿。”
  “你找得到吗?”
  “我比你以为的知道得多。”
  “那我去洗漱了。”
  “慢慢洗,我得先收拾一下再出门。”
  林惜南确实洗得很慢,全身上下来来回回不知洗了多少遍,最后皮肤都泛红了,浴室里蒸汽弥漫到几乎令她窒息才裹着浴巾出去。一开门,便对上萧文翰的目光,不知他已坐了多久。不过,看他一身干净清爽的模样,而且头发都干了,时间应该不短。林惜南在他□裸的目光下有些瑟缩,小步小步地移动,企图退足距离重新关上浴室门。可下一秒他已站在她面前,身子一轻,一阵天旋地转,被他扔到床上。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他已覆在她身上,热情地吻住她,吮吸、试探、挑逗、威胁,无所不用其极。林惜南愣了一会儿,终于适应了状况,环住他脖颈,细致地回应他,直到最后两人都接不上气了才分开。萧文翰额头抵着她的,黑眸里是显见的欲望。
  “我真想一口吃了你。”
  林惜南试图妩媚地笑出来,可惜经验不足,效果不大明显:“想吃就吃好了,你的地盘你做主。”
  萧文翰勾起嘴角笑了,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他点一点她小巧的鼻尖,像是好奇的小朋友拿手指点一件新奇的事物,动作极是可爱。他说:“现在不行,得养肥了再吃。”
  林惜南怜悯地看着他,摸摸他的头,说:“那可能你永远都吃不到了。”
  出酒店的时候已是下午,但不知是哪一日的下午,萧文翰开了手机才知道他们竟在那间房里待了将近一周,怪不得酒店的服务生们眼神暧昧到那个程度。事实上除了最后那个吻,他们什么也没做。坐在计程车上,萧文翰摸着头自言自语,这样待着都没出事,他开始怀疑他自己有问题了。
  萧文翰陪着她回校销了假就立马搭上往B市的飞机,林惜南则跟在老张头的身后,和他在操场上转圈圈。林惜南转得无聊了就四处瞅,瞅见篮球场,想起萧文翰说希望她能看他灌篮,然后脸上有些发热。下午的课结束了,学生蜂拥而出去食堂抢饭,老张头这才停下来。
  “打算一直教下去?”老张头望着天,不知在纠结什么。
  林惜南想了想才回答他:“我还没仔细想过。”
  “你觉得怎么样?我是说,在这里混得怎么样?满意否?”老张头看向她,目光有些深,有些担忧。
  林惜南摇摇头道:“不怎么样,每况愈下,更可怕的是,没有去改变它的想法。”
  “想不想再去读书?”老张头眼里有了丝光亮,嘴角也隐隐有笑纹现出。
  林惜南愣了愣,眼前忽然浮现出萧文翰坐在凉亭里看雪的样子,不自觉地笑了出来:“以前没想过,现在,忽然想了。”
  老张头终于笑起来,意味不明地说:“想去哪儿?”
  林惜南怀疑地看着他,见他笑得越来越诡异,知道自己和萧文翰的事情他该是了解一些了,于是大大方方地说:“听说B大翻译学院的会议口译系还不错,去逛逛好了。”
  老张头拍拍她脑袋,似乎极为欣慰:“这才对嘛!我看那小伙子行情不错,你得抓紧点儿。”顿了顿,又接着说:“先准备统考吧,我都帮你问过了,时间在明年一月份,英语翻译硕士考试科目有四个,思想政治理论,翻译硕士英语,英语翻译基础和汉语写作与百科知识,就我对你的了解,除了思想政治理论要花点功夫,其他的你都不必太紧张。统考能考到第一我就给你写推荐信,保管院长小弟眉头不皱地收了你当关门弟子。”
  林惜南听他说得简单,忽然想起一件极其关键的事:“报名时间在十月份吧?这不是都过了?”
  老张头鬼鬼一笑,道:“我早就跟学校里要了你的信息帮你报了,别的人儿我可没告诉。本来还在想该怎么让你去考试呢。”
  林惜南愣住,随即大乐,当即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老张头,我爱你!”
  “哟哟!别!这话还是给那个小伙子说,至于我嘛,你隔三岔五打个电话就够了。”话是这么说,老张头还是拍拍她的背,给了她一个长辈式的拥抱。

  第三十章(中)

  林惜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状态。距离硕士研究生统考只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她得一边备课上课一边准备四个科目,时间表紧紧扎扎,比前二十几年哪一个时候都要忙。这样紧张的日程里,赵南的事情终于淡去,每每凌晨放下笔抬眼看窗外校园里零落的灯火,她都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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