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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夫-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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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1 重来
管沅听着外面的杀声,指节惨白地抓着裙摆。
“他们来了是吗?”她声音清亮,此时却再无半分平日的柔和,而是微不可察的颤抖。
刚锁上门窗的大丫鬟灵修红着眼睛:“锦衣卫的人已经杀到内院了。”
管沅眸底一片哀凉,静默了片刻才将压在古砚下的砒霜拿出来。
她嫁到靖安侯府近半年,却从没见过夫君真面目。
成亲当日,夫君靖安候世子盛阳连她的盖头都没掀,就去了西北大营,一直不曾回京。
现下靖安候盛巍战败,皇上下旨满门抄斩。
说是皇上,其实这枚昏君压根没过问此事,把持朝政下达命令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瑜。
管沅惨淡一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结局都是一样的,整个靖安侯府,连一只猫都不会放过!
外面突然响起绝望却愤怒的喊声:“没根的东西忘恩负义!要不是老子帮你,你能有今天——”
喊声戛然而止,管沅听到了刀锋入肉的声音,不由一阵心悸。
唯东厂马首是瞻的锦衣卫,杀掉了盛阳的叔父盛嵩,也阻断了盛嵩的叫喊。
管沅却蹙起眉头,盛嵩的话里,似乎透露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然而她已经没时间细想,何况就算想出什么来,等在她面前的一样是死亡。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她明白得太晚……
管沅眼角噙泪,将砒霜分成三份,分别递给陪嫁丫鬟灵修和灵均:“与其等下受辱,不如自行了断解决。”
两个丫鬟心里一清二楚,都毫不犹豫吞下砒霜——既然都是死,就要清清白白地死!
管沅颤抖地紧握两个丫鬟的手,泪水涟涟。
她此生只有“一败涂地”四个字可以形容。被堂姐管洛陷害,灰头土脸去了庐陵外祖家,却在之后外祖家失势,又遭遇这样的婚事,连性命都赔进去!灵修和灵均却一直跟着她,无怨无悔。
到底是她连累了她们呀!
管沅的视线渐渐开始模糊,杀声更近了,眼前似乎染上血色,淹没了她的意识。
……
空气中弥漫着丝丝寒意,像极了早春时的料峭,却掺杂着几分清新的气息。是淡雅的百合香?
那样的香,让管沅想起定远侯府的豆蔻年华,久远得已然忘记。
“沅丫头的风寒怎么也不见起色,该叫老太爷换个太医来瞧瞧。”
是二太夫人的声音!这个声音,管沅就算死了一百回也不会认错。因为当年,就是二太夫人毫不留情地把她从定远侯府,赶去了庐陵的外祖家。
怨愤涌上心头,管沅倏地睁眼,却在看到眼前景致时愣住。
杏色的纱帐,墙角的楠木桌上摆着珐琅香炉,旁边,是大表哥画的香山红叶竖轴。
大表哥杨安比她年长四岁,是大舅舅的长子,年纪轻轻就才华横溢,书画皆通。别看这样一幅不大的竖轴,若是拿到京中的字画行,能卖个好价钱。
可惜后来大舅舅杨石瑞被迫致仕,杨家遭到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瑜的迫害,大表哥受了打击,会试落第,一病不起……
只是,这幅画明明是挂在她定远侯府闺房的,她怎会再次看到?
这样想着,管沅陡然一惊,又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所待的地方,不正是定远侯府的闺房吗?
帘子打起,听到声响的管沅赶忙闭了眼装睡,心中却一直在惊疑这是怎么回事。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老太爷的意思,是多用几服药看看情况,如果还不好,再换太医。”
母亲杨氏温和的声音越来越近,让管沅心中隐忍多年的悲怆爆发出来。
母亲,是母亲!自己有多久没听过母亲的声音了?
她被撵去庐陵后,二太夫人就以管教不当为由,夺了母亲作为世子夫人掌管中馈的权力。后来父亲管进战死大同,母亲失女丧夫,郁郁而终。所以当日定远侯府一别,母亲的音容笑貌,就成了她难以企及的奢望。
而母亲,还活着?
“也罢,既然老太爷有打算,就听他的。”二太夫人淡淡道。
杨氏扶着二太夫人出了屋,一边交谈一边远去。
管沅这才睁开双眸,疑惑地打量四周的情况。
到底是风寒没好,她禁不住咳嗽出声,屏风后宴息室里守着的灵均听到动静,走进内室。
“姑娘,”灵均喜不自胜,“姑娘终于醒了!姑娘昏睡了好多天,把我们几个都好一通吓!”
管沅怔怔看着灵均。
十二三的年纪,正是豆蔻好年华,纯净的眼眸除了发自内心的喜悦,再无其他。
灵均和她年岁相近,性子明快清透,却在困苦的生活中磨砺出了不属于本心的深沉。
然而,眼前的灵均并不是那样的灵均——灵均不是已经死了吗?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二八年华死在被灭门的夫家靖安侯府,为什么会看到如今的一切?
所有的情景在管沅脑中融合再分解,分解再重组,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她回到了从前?
“灵均,”管沅深吸一口气,“我昏睡了多少天,现在是什么年月?”
灵均抿了唇笑:“姑娘风寒还没好利索,要多休息才是,刚过正月,马上开春了。世子夫人还担心姑娘赶不上二月十二的花朝节呢……”
管沅靠在绣枕上,双眸盯着微垂的杏色帐幔出神。灵均后面絮絮叨叨的话,她已经听不进去了。
花朝节,她生平只去过一次花朝节,就因为那次花朝节,她被管洛陷害抄袭诗文,结果身败名裂,乃至于后来被赶去庐陵。
管沅已经确定,她回到了弘治十八年,那一年,她十三岁。
既然回来,她不容许自己像前世那样一败涂地!她要在定远侯府站住脚跟,要给自己挑一门好亲事,要安安稳稳活下去!
前世和靖安侯府定亲时,她身在庐陵,也不知是谁做的主。如今看来,这真是一门顶好的亲事,好得让她就此殒命!
这一次,她定要把命握在自己手里,不会再任人摆布!
灵均说着话,就看见管沅紧咬的牙关和阴沉的双眸,不禁吓了一跳:“姑,姑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灵修正在煎药,马上就好。姑娘喝了药,再多睡一会儿吧。”
“不用了,”回过神来的管沅长舒一口气,眼中恨意消散,恢复淡然的神采,“我没什么大碍,就是躺了太久不舒服,你扶我起来走走吧。”
管沅的含露居,在定远侯府西北角,远离喧嚣。
阳光暖暖照耀着嫩黄的迎春花,花下女子披着湖蓝的羽缎斗篷,坐在回廊的美人靠上,天水色的裙裾随风轻动,清淡却令人耳目一新。
轻飘的脚步由远及近,管沅从书中抬头,看到那个令她痛恨入骨的身影。
“听闻三妹妹病得厉害,我赶忙过来看看,”管洛一双灵活的妙目,半刻也不安分地在管沅身上打转,“二太夫人还念叨着要换个太医给三妹妹瞧瞧,没想到不过个把时辰,三妹妹气色就这样好,居然来院子里看书了。三妹妹躲懒事小,让长辈担心可就不好了!”
管沅是定远侯世子管进的独女,在定远侯府这一辈的三个姑娘里排行第三。长姐管洛是二叔管达的嫡女,比她年长一岁;二姐是管达的庶女,却在出生不久后夭折。
合上手中的《楚辞集注》,管沅忍下心中翻滚的怒意。
管洛向来与她不和,占着长姐的名头对她处处压制教训。这不,话里的意思,暗指她装病躲懒,让长辈白白担心?
002 偷诗
管沅很想把手中的书砸过去,却也知道简单粗暴不顶用。
于是,她调整好自己的心绪,才抬起头看向管洛,病弱中带了几分浅笑:“多谢长姐挂心,我这几天病得昏沉,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还好长姐提醒,等我略好些,一定去给二太夫人请安道谢。”就这么装傻充愣敷衍过去。
管洛却不打算放过她,径自在对面的美人靠上坐下:“三妹妹,侍奉长辈要勤谨!你如今能下地走动了,就该去给二太夫人问个安,赶紧去梳洗换衣裳!”
管沅偏过头,美眸笑意渐深,不过细细看去,就会发现那笑意十分森冷。
方才二太夫人来看她,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过个把时辰,就能跑能跳去请安,二太夫人心里会怎么想?
况且她大病初愈,便这样折腾,风寒反复也不是没有可能。还有十天就是花朝节,管洛想让她缺席吗?
上一世她可是一直病到花朝节五天前才好利索,管洛估计也是趁着她久病动的手脚;这回提前好了,管洛又想动什么脑筋?
“长姐也说了,侍奉长辈要勤谨,我正是为了那个谨字,”管沅故作认真,“我今日就忙着去给二太夫人请安,把病气过给二太夫人了可怎么办?长姐放心就好,我娘平日里就严格要求我的礼仪,妹妹绝不会给定远侯府丢脸的。”言下之意是,我还有娘教,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堂姐了?
刚想低头继续看书的管沅,却听到管洛的挑剔质疑:“礼仪?孝道大于天,最基本的请安都做不到,还说什么礼仪,大伯母就是这样教导三妹妹的?”
管沅眸色阴沉下去。
管洛对她说三道四也就罢了,却把她母亲也牵扯进来,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想指责母亲管教不力,还轮不到管洛!
“长姐,”管沅声音极其平缓,听上去却冷飕飕的,因为实在太平缓,“长辈的事情,是我们可以谈论的吗?府里还有二太夫人做主,长姐若是不满意母亲如何教导我,尽可以去二太夫人跟前,且看二太夫人怎么评价——擅议长辈这样的礼仪。”
话音刚落,灵修端着茶盏放到管洛面前,笑容满面:“大姑娘见谅,含露居的厨房小,只有一个灶,还要供着三姑娘的药,一时间也没有热水冲茶。这冷茶,大姑娘还请将就一些!”
管洛被这主仆两一气,哪里还忍得住,正要发作,只闻得管沅淡淡出声:“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於人,是谓妇言。”
管洛的双手捏成拳:管沅居然拿《列女传》“妇言”说事,让她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深吸一口气的管洛忍了又忍:“既然如此,三妹妹还是好好喝药吧,只别缺席了过几日的花朝节!”才勉强维持着难看的笑容,离开含露居。
“灵修,”管沅看着管洛的背影渐渐远去,便放下手中书卷,“我知道你们一心向着我,想气大姑娘。可下次再遇见这样的事,我希望你们不要出头。”
含露居的小厨房,的确只有一个灶。可屋里还有炭盆,未必不能烧水冲茶。灵修显然是故意和管沅一唱一和,要给管洛下马威。
可管洛是什么身份,灵修又是什么身份?今日侥幸管洛没有追究,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她或许也保不住灵修。
“你们记住,别和比自己身份地位高的人硬碰硬,我感激你们的忠心,所以更不想你们出事。”
灵修显然没料到,管沅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让他们出头,越发愧疚起来。
“姑娘,”灵修微微低头,“实在是大姑娘太……姑娘病的这些天,大姑娘每日都来。听闻二太夫人还夸大姑娘爱护弟妹来着,可大姑娘每日来了就指手画脚,搞得含露居乌烟瘴气!”她暗暗咬牙,只觉得委屈。
管沅的视线停留在墙外的新柳上:“每天都来?她做了什么?”既然知道管洛包藏祸心,不得不防。
灵修怨气难平:“样样都管,煎药、炭火,就连屋里的摆设也要过问,简直把含露居当自己的地盘折腾……”
管沅突然想到什么:“她去过书房吗?”
“去过!”灵均接话,“大姑娘前天还去书房转悠了一圈。”
“我们去书房。”管沅站起身就往含露居正屋西面的书房走。
前世管洛盗走她的诗集,然后誊写了一份,把原稿毁掉。后来花朝节出事,她因为没有证据,而管洛手中的诗集字迹证据确凿,让她当了窦娥。
莫非管洛就是趁她染风寒这段时间,把诗集盗走的?
“姑娘,真的找不到,”灵均的声音带了几分焦急,“明明前些日子还在书架上的……”
管沅坐在书房旁边的靠椅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那就不必找了,研墨吧。。”
“姑娘的意思是,”灵修脑中闪现一个可能,“大姑娘拿走了诗集?”
“不是拿,是偷。”管沅毫不留情地纠正。
灵均忿忿然:“那还不赶紧禀了长辈,抓她个正着!”
“抓?”管沅唇边露出讥讽的笑容,“她一个‘借’字就能搪塞过去,何况,你们不想想,她为什么要偷呢?”
灵修和灵均对望一眼,茫然不解。
管沅淡淡出声提点:“还有十日,就是花朝节了!”
灵修恍然大悟,又有些难以置信:“难道,大姑娘要盗用姑娘的诗?她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也许还不止,”管沅信任灵修和灵均,她们是上辈子陪她走到最后的人,“灵均,你现在盯紧了含露居的其他人,发现不对劲,马上告诉我;灵修,你专门盯着灵氛。”
前世,丫鬟灵氛吃里扒外,咬定自己帮她偷了管洛的诗,坐实了她的罪名。
既然重来一次,这些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现下管洛已经把东西偷走了,她不如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庐陵三年寂寞如水,她每日除了读书练字,根本没有其他消遣。因此如今的水准,和从前相比不可同日而语。既然管洛这么喜欢她的诗作,那就让管洛抛砖引玉好了。
自己只要在十天内赶出一本形似神似却技高一筹的诗集,到时候就看管洛准备怎么解释。
夜晚的风依旧刺骨,管沅的书房还亮着灯。
她伏在大书案前,笔尖下清丽姿媚的台阁体一气呵成。
静谧的夜里,窗外突然“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下。
管沅抬头停笔,向灵均使了个眼色。
灵均纳闷又心慌,随即想到这是定远侯府,没有哪个贼这么不长眼色,便大着胆子走到窗前,看见窗台上的两本书册。
“姑娘,”灵均疑惑地拿起书册,“是两本书。”
管沅接过书册,眼底愕然——这是她的诗集,还有管洛写了一半的誊抄本!
谁帮她偷回来了?
她在窗口四下张望,只见星光闪烁,漆黑无月,哪里能看到什么人?
目光回到手中书册,她翻开自己的诗作,扉页夹了一张纸条,颜楷字迹隐隐含着内敛的锋芒——
狗嘴夺象牙,悉数奉原主。
管沅“扑哧”笑出声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人把管洛比作狗?真是痛快!
灵均喜上眉梢,双手合十念起佛来:“姑娘,有人帮您偷回来了,真是菩萨保佑万事大吉!”
可管沅的笑容渐渐冷却下去,半分喜色全无:“这是好事?我怎么看不出来。这个人是谁,怎么知道管洛偷了我的诗?是要帮我还是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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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倒忙
灵均怔住,这才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管沅瞥一眼愣愣的丫鬟:“即便暂不理会这人什么目的,我设的局怎么办,证明管洛盗诗最重要的证据消失了,就这么便宜她?而且,如果管洛发现这两件东西不见了,她会怎么做?会不会想到我们已经发现了,要鱼死网破?”
“那,这人到底是要帮我们还是害我们呀?”灵均焦急地问。
“我也不清楚,”管沅摇头,“不过此人神出鬼没,要害我不必这样大费周章。但就算是帮,也是帮倒忙。”她咬牙愤愤。
灵均讪讪低头:“那现在该怎么办呀……”
管沅咬唇,有些懊恼地叹息:“我也想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就这么放弃,我不甘心。灵均,你明早去大姑娘的桐青苑,送个琉璃摆件过去,就说感谢她这些天的探望照顾,然后趁机把这两本东西放回桐青苑,一定要去的早些,小心行事!”
如此一来,也能博个“知恩不忘”的名声,让二太夫人挑不到毛病。
二老太爷管跃当年为救祖父定远侯管路战死沙场,故而祖父对这个亲弟弟的遗孀子女都关照有加。前些年祖母过世后,内宅的事基本就是二太夫人说的算。
故而她就算再不喜欢势利小心眼的二太夫人,也必须讨了她喜欢,才能在定远侯府立足。
当初管洛可是把二太夫人哄得七荤八素,这辈子她定会给管洛上足了眼药,不可能再让她如鱼得水。
“姑娘,万一不成,婢子该怎么和大姑娘解释?”灵均十分担心。
“万一不成,那就是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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