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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接下来的一个月，每隔三四天王杰希都会去书店，而每一次，他都会在相同的地方见到黄少天。
　　黄少天的态度也热情如初，仿佛他们每次见面的间隔不是三四天而是三四分钟。
　　他们的聊天依旧热烈，那些原本在王杰希大脑中模糊的未来画面，在黄少天的帮助下一点点的成为笔下的真实，呼之欲出，触手可及。有时候看着文档中的词句，王杰希会恍惚的有种陌生感，仿佛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孩子，面目里有其他血脉，但想到另一半来自黄少天，他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除了他的创作之外，他们当然还会聊到其他内容。生活中琐碎的烦恼，旧时光里不起眼的快乐，黄少天对他说的很多。在那些生动的描述里，王杰希知道了他的室友郑轩的口头禅是压力山大，隔壁寝室的徐景熙总会在老师要求做示范时被他们推出去，三年级时转了专业的于锋终于如愿以偿的成为了学院的学生会主席，比他们小两级的卢瀚文是个跳了好几级的小天才……还有很多很多，多到王杰希几乎可以凭借这些细节拼凑出黄少天明亮而闪光的大学生涯。
　　但是，尽管黄少天连他在上楼梯时一个踉跄就跪在台阶上的糗事都说了出来，王杰希依旧不知道他从哪个大学毕业，家住哪里，现在在做什么工作——黄少天把自己的私人信息保护的严严实实，一丝一毫都不准备透露。
　　几次有意无意的试探都被黄少天含糊其辞的带过，王杰希自然明白他是有意为之。尽管不清楚原因，但他选择了尊重。
　　私下里王杰希也有些猜测，毕竟总会有一些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细节被他察觉。比如黄少天这一个多月以来每次穿的都是同一身连帽衫搭牛仔裤，但是王杰希靠近时却并不会闻到什么气味；他随身不带手机，不带钱包，没有钥匙，王杰希也从未见过他吃零食。
　　但是这些能代表什么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黄少天几乎向他坦露了自己的一切，思维，性格，习惯，其他的还重要吗？
　　9。
　　“所以你连他的手机号都没要过？”方士谦在电话那头简直快要给他跪下了，“王杰希，老王，王不留行大大，你又不是没谈过恋爱，能不能别搞得自己像个没拉过手的中学生，成熟点？OK？就算他没有手机，你也可以把自己的号码给他呀？他没找你要过你就不能给吗？大家都是成年人，是想约还是想谈都可以大大方方的说出来，是不是？再不然退一步，约出来喝杯咖啡，吃个饭，看场电影，走完一个三步曲流程大家也就都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了，对不对？在书店角落里当soulmate，我剧本现在都不这么写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呀？俗，矫情，没人看！你想一想啊……”
　　王杰希被方士谦滔滔不绝的言语攻击搞的头昏脑涨。应付一个话多的黄少天他还问题不大，再加一个话多的方士谦，他还是把自己戳聋算了。
　　于是他果断挂了电话。
　　但是方士谦说的并非毫无道理。王杰希很清楚自己对黄少天的心思，说爱情也许还为时过早，但心动的感觉却骗不了自己。而且他隐约觉得，有想法的人也许不止他一个。
　　只是少天的态度太过恰到好处，就连每次道别的时机都刚刚好把握在他开口相约之前。除了第一次要签名时提到了电话号码之外，黄少天再也没有流露过类似的意思。
　　是否应该更主动一些呢？王杰希在内心斟酌。他现在似乎面临着和笔下的男主角相似的情节：亦敌亦友的女主角暧昧难寻，和多方势力勉强达成的平衡摇摇欲坠，凶杀案的真相扑朔迷离，他的每一个选择都将决定最后的结局。
　　“难得大眼你居然会问我剧情走向，这样好吗？我内心有点激动，你让我想想……”
　　虽然嘴上说的没谱，黄少天的表情却相当认真。等到他的视线重新回到王杰希身上时，神色里甚至多了几分慎重。
　　“从过往的表现来看，男主角是个善于寻找机会，制造机会，把握机会的人，”黄少天每个字说的都很慢，“面对这样的一个绝境，他提前做好准备了吗？这是一个机会吗？他能把握住吗？胜算有多少？”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般的话仿佛不只是说给王杰希听：“如果明知道尝试不会有结局，不如继续耐心等待……机会总是留给准备最充分的人。”
　　10。
　　与笔下的男主角不同，王杰希并不是一个机会主义者。他虽然很有耐心，在工作中也一向不缺乏机会，但本质上，王杰希更习惯于直截了当的交流方式。他喜欢主动掌控节奏而不是观望与等待，他的职业和所在的高度，也确实不需要和他人虚与委蛇。
　　什么时候才是机会？王杰希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事先埋下的伏笔让男主角在最后关头赢得了时间，也揭开了一连串凶杀案的手法及动机。但故事并没有因此而结束——当正式出现在背后黑手的视线中的那一刻，他才迎来最终的考验。
　　黄少天的几句话似乎另有深意，王杰希自然也能察觉到当时并非谈情说爱的好时机。他看了看停在最后□□之前的剧本，决定在这份工作结束之后再做尝试——故事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主角先拯救世界，再和心上人表明心迹，大家拥抱，接吻，屏幕变黑，灯光亮起，皆大欢喜。
　　此后的半个月里，王杰希几乎足不出户的在家码字，仅仅在遇到一处有关星际列车的性能问题时前往书店向黄少天求助，边听后者的解答边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做记录。
　　王杰希喜欢用绿色的2B铅笔，石墨与纸张的每一次接触都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黄少天说完之后，就专注的盯着王杰希的小本本。书店很难得在他俩同时在场时安静了下来。
　　“老王，你这个剧本是不是快结束了？”当看到王杰希画上一个帅气的句号时，黄少天问他。
　　王杰希点了点头：“还需要再从头修正一遍，等到甲方认可之后可能还要改动几次。”
　　“那我先提前恭喜你，我相信这个剧本一定没问题。”黄少天的语速比平常要慢一些，似乎在仔细的挑选合适的表述，“作为你的粉丝，我很荣幸自己参与到它的创作之中，也很高兴我的知识储备给你提供了帮助，但是所有的心情都比不上我认识你这件事本身。”
　　王杰希给了黄少天一个深深的拥抱，黄少天的手指也用力的按在王杰希的后背。栗色的发丝蹭的耳边有些痒，呼之欲出的感情就在嘴边流转，但是王杰希却突然不希望如此随便的说出口。
　　这是一个机会，王杰希想，但不是最好的。最好的那一个，他会亲手创造。
　　“最后一哆嗦，一定要把结局写的漂漂亮亮，”松开之后，黄少天恢复了往常笑嘻嘻的态度，“千万不要烂尾，别让你的粉丝失望哦。”
　　“不会。”王杰希说，“通过之后我来找你庆祝。”
　　黄少天用力点头：“杰希大大可不要失约啊。”
　　11。
　　也许是借了黄少天的吉言，影视公司在看过他修正之后的剧本当即就签了合同。人物和剧情都没要求大的改动，只有导演在过目之后改了几处细节方便拍摄。
　　整个过程顺利的不可思议，王杰希拿着剧本的影印稿就往书店走，一路上他步履稳健不疾不徐，脑子里却已经把表白预演了无数次。
　　他想亲口告诉黄少天自己喜欢他，直接问他愿不愿意交往，如果黄少天答应了就去约会，牵手，接吻；万一被拒绝也没关系，他愿意付出时间和精力来把黄少天追到手，他相信他们最终会有一个教科书般的Happy　Ending。
　　他来到那个熟悉的角落，转弯，抬头，却第一次没有看到黄少天的身影。
　　王杰希有一瞬间的发愣，又很快回过神来。他确认了一下这里没有隐藏的员工休息室后，就返回书店门口的柜台处。喻文州在看书，听到脚步声时抬头对王杰希微笑。
　　王杰希问：“请问，黄少天今天不在？”
　　喻文州说：“不在。”
　　王杰希又问：“能不能给我一下他的联系方式？我有事要找他。”
　　“少天不会回来了。”喻文州说，“我也没有办法联系他。”
　　王杰希的心脏猛烈的抽动了一下。他紧紧的盯着喻文州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不会回来是什么意思？”
　　喻文州不疾不徐的把书合上，王杰希看到书的封面正是黄少天最喜欢的，曾经向他大力推荐的那本有关时间旅行的小说。
　　“少天是为了你手中的剧本而来，剧本完成了，他的任务自然也就结束了。”
　　王杰希面无表情：“任务又是什么意思？”
　　喻文州似乎感受到了王杰希的怒气，笑容里带了一点安抚的意味：“你不要误会少天，他并没有利用你。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从头给你解释。”
　　“其实，少天来自五百年后……”
　　12。
　　王杰希设想过很多他和黄少天的场景。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他们在一起的，他们分开的，他们只是朋友的……但没有这个。黄少天不在这里，不在任何一个他能找到的地方。
　　他在遥不可及的未来。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其实反而是我利用了少天。”喻文州说，表情坦荡自然，“但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你的剧本本来不应该存在，或者说不以现在的面貌存在，但是由于受到量子风暴的影响，它已经先存在了，也就是先有了‘果’；所以为了让时间线正常运转，就必须创造一个‘因’。”
　　或许是看到王杰希仍然没有理解，喻文州顿了顿，又换了一种说法：“你在写一部小说，写到结尾的时候，发现前面没写到的一样东西，成为了结局时必须存在的物件。结局不能修改，大的剧情走向也不能修改，所以你能做的，就是回到小说的开头或者中间，找一个适当的时机，让这件东西出现在小说之中。”
　　王杰希沉默了几秒：“我和他都在一部小说里？”
　　“这只是一个比喻。但是在现实世界中，时间线是真实存在的，”喻文州耐心的解释，“但在三维世界中，我没有办法向你描述时间线的样子，就好像在平面的二维空间里无法真正形容‘立体’一样。”
　　“所以……”
　　喻文州体贴的顺着王杰希的话说下去：“所以你每次见到少天时他都‘恰好’在那里，因为那里有一个非常小的时空裂缝，我的权限能够在这个裂缝之上建造一个小型的时间机器，在每一次你来的前几秒钟，让少天来到这里与你见面。在你的剧本完成的那个瞬间，时间裂缝就闭合了。”
　　“没错，我的职责就是让裂缝闭合，它因你的剧本而起，只有当这个剧本的因果完成才能闭合。如果放任不管，它会越变越大，直到吞噬整个宇宙——包括宇宙的过去与未来。而一旦裂缝闭合，以时空管理局的能力也无法强行开启时间旅行。”
　　王杰希没有再询问，喻文州已经给出了足够清楚的解释。他也许永远无法弄懂其中的原理，但他明白了为什么书店从来没有别人来，为什么黄少天总是恰好站在那里，为什么他每次都穿同一件衣服，为什么他从不离开那个角落，不提个人隐私，不想进一步发展。
　　他以为他和黄少天认识了两个多月，而对黄少天来说，他们只是在在一起度过了二十几个小时。
　　他以为他们总能够再见面，他总有机会和他喝杯咖啡，吃顿饭，看场电影，说一句“我喜欢你”。
　　他以为……
　　王杰希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什么也没想，脑袋却有些发胀。他想或许自己还没能接受这个事实——因为它听起来太不实际。太不讲道理了，对不对？任何一个写出这样结局的作者都会被打死的，是不是？
　　“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话，不如写在剧本的开头，”喻文州的声音和王杰希第一次听到时一样温和，“五百年之后，少天就会看到了。”
　　0。
　　“文州文州，我又来蹭书啦！”黄少天刚推开书店的门就嚷嚷起来，“有没有什么新书啊我快无聊死了，为什么我们的实习内容是修一台十几年前的破烂飞船？这型号早就停产了，系统根本无法识别现在的程序，居然要手动修复，呸呸呸检修通道里全是辐射，隔着防护服还能感觉的到！”
　　柜台处的喻文州似乎已经习惯了黄少天的多话，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屏幕：“新上的书都在那里，你自己看吧。”
　　黄少天一边往那边走一边嘴里说个不停：“文州你怎么总是能找到这么多古书？我去过的其他书店最多就只有一两本，甚至在星际网络里都检索不到。没想到几百年前的人写的东西这么有意思，虽然因为知识局限性而出现很多原理错误，但是很多猜测居然都蒙对了方向，对了，我上次看的那本什么什么指南，这次有第二部了吗？”
　　看着在黄少天熟练的操作下，屏幕上不断闪现的书名，喻文州微微一笑：“这次的书都是同一个作者的，我记得这个类型少天你也很喜欢，就多拿来了一些。”
　　“是吗？我看看，”一边念叨一边确认了开始阅读，“王不留行？这个名字有点奇怪……”
　　很快，黄少天就闭上了嘴，似乎完全沉浸在眼前的文字之中。喻文州也并不说话，尽管一向喜欢边看边吐槽的黄少天现在的表现有些反常，但平心而论，喻文州更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清静。
　　黄少天看书的速度很快，就和他的语速一样快。他的记忆力也很好，过目不忘只是基本的素质——作为一个能活到170岁的人类，他正处在身体和心智都快速发展的阶段，但和同龄人相比，黄少天的爱好又格外的与众不同。他喜欢看那些古人写的文字，尽管几百年前科技落后，人类的寿命也短暂的多，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却让他深深着迷。
　　“居然结局是这样！这这这……一般人怎么想得到？不过要是按照前面的线索……”似乎是看完了一本，黄少天忍不住自言自语，声音一会儿高亢一会低沉。但当他点开另一本之后，又逐渐安静了下来。
　　这样的情景反复上演了几次之后，黄少天长出了一口气，一个箭步蹿回到柜台。
　　“文州文州，这个王不留行简直神了！你有没有看他的小说？他写的推理真的特别精彩，以我阅书无数的经历居然都猜不到之后的发展！还有那个科幻背景的，我去啊，神预言好吗？居然连第一艘宇宙飞船的名字都对上了，各种机械、建筑、运输甚至社会形态都做出了精准的预言，太厉害了！”
　　黄少天夸张的捂住心口：“从这一刻起，我就是他忠实的粉丝，真的好想见他一面，啊！”
　　类似的话他和喻文州也说过几次，后者每次都笑而不语，但这一次，喻文州却笑着开口：“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啥？你说什么？”黄少天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睛。
　　“我是说，少天如果想见他一面，并不是不可以，”喻文州慢条斯理的说，“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有个隐藏身份吗？其实你的直觉是对的，我来自时空管理局，因为这里的时空有轻微的波动，需要长期观测，因此开了家书店。”
　　这一次，黄少天连嘴巴也张成了大大的圆形。
　　“因为这一点波动，所以短暂的时间旅行是可行的，”喻文州温和的解释，“如果少天你真的想体验一下，我可以帮你，因为在你穿越的过程中，波动的数据会更明显，更容易观测。”
　　黄少天很快冷静了下来。他确实经常把“好想见作者一面”挂在嘴边，但这一次却和以往不同。他还记得刚刚看到的最后一本书，那个准确预言了未来的剧本。和前面的几本不同，翻开第一页，这位从不写引言和后记的作者第一次写了正文以外的内容。
　　给翻开这一页的你。
　　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
　　【我原本是一个唯物主义者，那些太过虚无缥缈，自由心证的东西我不曾相信。直到遇见你。】
　　【命运，缘分，和爱，这些奇妙的词汇，在我们相处的每分每秒，逐渐拥有了特定的意义。】
　　黄少天明知道这些话不可能是对自己说的，却仍然忍不住露出了一点微笑。
　　【我曾经后悔，庆幸，乃至怨恨，但最终我选择了接受。】
　　【只有一句话，无论如何也想让你知道。】
　　【再过五百年，我依然爱你。】
　　破天荒的，黄少天在看完这段话之后，没有立刻翻页去看后面的内容。他用了一段时间才平复了自己的心跳，随后边惊叹于剧本的故事情节边暗自想着这段话。
　　是写给谁看的呢？相濡以沫的妻子？曾经相爱的恋人？他们在一起了吗？还是不得已分开了？有缘无分？还是天人永隔？
　　黄少天不知道为什么这段话带给了他如此大的震动。或许是因为王不留行的风格一向锐意锋芒，节奏紧凑剧情离奇。他极少写感情戏，偶尔写到的桥段也都充满了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