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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心经-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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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这么搬出宫去?你走了,你额娘该怎样伤心。没有了你,你让她怎么活得下去?”恪宁厉声道,扳住弘时肩头,一字一顿说:“去和你皇阿玛陪个不是,你多磕几个头,你皇阿玛一定会收回成命的。他舍不得你,他是真舍不得你!你出去了,让我们一个个都怎么活呢?”
  
  弘时慢慢抬起头,冲着恪宁温和的笑了:“皇额娘,我这一生,投错了胎。这千万人仰慕天潢贵胄的身份,却绝非我所心甘情愿。我已经知道云衣还活着,我要去找她,这辈子,都要和她在一起。就算有多少困苦坎坷,我也都能接受。你们不放我也没用,在这里,我只有死路一条。我知道我对不起额娘,我没能成为她梦里的那个儿子,我更对不起皇阿玛,我让他们都失望了。所以,我不能再让云衣失望,让自己失望了。我走了,弘历就能安安心心的长大,我走了,皇阿玛再也不会生气,额娘再也不用那么委屈了。这不是很好么?”
  
  恪宁诧异道:“你怎么知道云衣未死?”
  
  弘时一乐,低头从衣衫里掏出一个掰成两半的小药丸,里边夹着一张小纸条,他展开来给恪宁看。
  
  “这是?”恪宁盯着那纸条,猛然想起韶华曾说要给弘时送些药的话来。
  
  “看着忍耐了一辈子的懋嫔娘娘,我明白了一件事。这皇宫就是活生生吞了人性命的魔鬼。我待不下去,我再也待不下去了!”弘时站起来披了一件衣服。正这时,重秀闯了进来,声嘶力竭道:
  
  “懋嫔跟你说了什么,她说了什么?你怎么会想听她们的胡言乱语,你为什么不听额娘的!孩子,孩子!你快求求你皇阿玛吧,没了你,额娘只有去死了!”重秀“扑通”跪在儿子面前。
  
  弘时见母亲这般样子,心如刀绞,可是当他已知道了一切,他便再一次下定了决心。他跪下,抱住了母亲,在母亲的耳边说:“我爱上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当年被您和皇阿玛送出宫的懋嫔娘娘的女儿。你还记得么?她叫元伊!”
  
  重秀不由得抽了一口凉气,从儿子的怀抱里挣出来。她摇着头,不敢置信。刚才儿子用那样平静的语气对她说的,就像是从前的一场噩梦。
  
  “额娘,你不要恨我和云衣,更不要恨懋嫔娘娘。这一切,本就是冥冥中注定的。”
  
  恪宁愣愣的看着重秀,重秀如一具偶人一样,呆立在地上。
  
  这一切,果然都是上天的安排么?
  
  




天上人间

  恪宁安顿好了重秀,又着人去养心殿探了探风声。皇帝是闭门独坐,谁也不见。这边重秀又急又气,一下子就发起烧来。弘时守着他额娘,还让自己身边的小苏拉赶着收拾东西,看来是铁了心要出宫去了。一切都仿佛没有了转圜的余地。恪宁自己孤零零的坐在永寿宫暖阁里,听着身上带着那一只粉彩珐琅的怀表“滴答滴答”地走。分明是旧日的雨声,缠绵悱恻,几乎要将所有人都绞杀在这孤寂悲凉的黑暗中。她忍耐不住,下地冲出去找韶华。
  
  韶华果然也没安置,安静的坐在窗子下,拿了卷佛经胡乱翻着。恪宁也不打招呼直接就进来了。韶华也不意外,像是知道她会来。
  
  “那些过去的事,你原本都知道一清二楚么?”恪宁劈头就问。
  
  韶华惨淡一笑,给恪宁搬了个椅子说:“我自己的女儿没了或是死了,难道我自己心里会一点都不知道么。这么多年了,我一个人这样伴着青灯经卷过的日子,数都数不过来了。我心里想什么,猜什么,只有我自己知道。想的多了猜的多了,该明白的,我自然就明白了。”
  
  恪宁并不坐下,仍是愣愣的问:“你去见了弘时?你把这一切都告诉他了?”
  
  韶华点点头问:“怎么,我不该说出实情么?”
  
  “可是他听了你说的话,连自己的阿玛额娘都不要了,他现在被除了宗籍,他……”
  
  “他本来也不想做这个三阿哥,他想去找云衣,为什么不让他去?他还那么年轻,难道让他像我们一样,一辈子守着这个只会给人痛苦的地方直到老死么?”韶华说着说着站起身,恪宁从未见她如此激动。
  
  “你跟他说了,他后半辈子该怎么想自己的阿玛额娘呢?他会恨他们!”
  
  “恨?你怎么不问,我恨不恨?”
  
  恪宁愣住了。她的确从未想过,韶华恨过么!
  
  又怎么会不恨呢!
  
  “我,三十多年了。我的女儿都要老了。我的一辈子,真真正正的一辈子啊!”韶华绕过恪宁,独自一步步走到院子里。春寒料峭,月华如雪般洒下来。她觉得冷,但永不如她的心冷。
  
  恪宁知道自己不能怪韶华。就像弘时说的,谁也不能去恨谁。难道,只能恨天意弄人么?她躲开了韶华,她知道自己无能,没办法再挽回什么。说白了,她又凭什么为了别人家的孩子操心呢。她原来是个连恨的资格都没有的女人,一个没有孩子不完整的女人。
  
  白白月光泄在地上,映着她疲惫的身影。永寿宫门内,胤禛一身玄色大氅,正等着她。枯树枝头,他满面落寞,眼中却独独流露出孩子般的委屈和倦容。他上前几步,将恪宁拉进怀里,喃喃的说:“你不要走,千万不能离开我。我什么都没了,我徒有这江山,却连自己的孩子都留不住。可是江山是雍正皇帝的,我是胤禛,我一无所有了,我只剩下你了。你再也不能走,再也不能走……”
  
  恪宁却明明知道,没有什么人能够相守到死。再漫长的相聚,其实也不过都是时光中的一瞬。
  
  离开皇宫的弘时暂时居于允裪处,他所掀起的一场风波逐渐被人们淡忘了。
  
  初夏的时候,皇帝举家迁往圆明园。已被烧毁的上善苑经过重新整修并入了圆明园。但恪宁不再往那边去了,她依然整日住在清晖阁,也很少在规模空前的圆明园里游逛。这半年以来,她常常感到体力不支,精神也大不如以前。面对着花红柳绿蝉鸣无边的夏天,她却只觉得有些烦躁难捱。只能立于清晖阁高处,偶尔看看福海的碧波,偶尔看看曾经属于上善苑的那片高丘上,新建起来的白塔。她曾亲手种植的那一片竹林,早已荡然无存。
  
  皇帝喜欢泛舟,除了和两个儿子以及孩子的母亲们一起外,有时也单独来找恪宁。但恪宁打不起精神,人也越发虚弱,只是强作欢笑陪着皇帝散散心。她不愿意任何一个人知道她正在加快了衰老的步伐,她尤其不想让胤禛发觉。
  
  坐在画舫上,听着皇帝漫无目的的闲谈,她时常呆着呆着就盹着了。有一次,她在迷糊中,听到胤禛在她耳边说:“你看这样不是很好么?上善苑也并入圆明园,我们终于还是在一起了。”恪宁下意识的想笑,却还是笑不出来。
  
  她生命中那些值得留恋的人和风景,正在逐个的消失。因为这样,她最后的旅途变得不再那么漫长了。
  
  六月初一,皇帝将胤禩在康熙,雍正两朝的四十余款罪状颁布天下。
  
  恪宁歪在贵妃榻上,也拣了张邸报看看。她知道他们这么多年势如水火。当年九子逐鹿,如今已是死死亡亡。胤禟被禁在保定府,京中只有一个病倒的胤禩。皇帝的权柄现在可以随时将他置于死地了。
  
  恪宁此时是笼中鸟,连她都失去了能自由栖息的林子,更不要提胤禩那个将死之鹰了。
  
  一切不过是要你等待,那一天终会到来。
  
  恪宁等着等着,都不见胤禛有什么动静,她几乎以为其实胤禩已经死了,不过是没有人告诉她,也许胤禛瞒着她?怕她闹,怕她流露出伤心会让他不痛快?她就这么终日惴惴不安的猜想,时常会在梦里看到年少时的胤禛和胤禩。他们那个时候还像一对真正的兄弟一样,不会整天黏在一块,但偶尔会背着别人说说话,无聊的时候一起看看天上的浮云。
  
  年少就是美好,永远没有纷争,永远不会想到竟有一个这样的未来。
  
  入了九月,仍是“秋老虎”的天。恪宁听老人们讲,这种天气,体虚者往往撑不过去,所以有了年纪的人在寒冬酷暑都要十分小心。恪宁倒还没觉得要为自己担心,不过靓儿来园子里看她,见她不过几个月就瘦了一圈下去,好生吓人,恪宁自嘲说自己是千金难买老来瘦,靓儿却仍是担忧,又见她总是神思恍惚,像是有心事的样子,不免问她原由。
  
  “没有,可能是每天无事可做,闲下来我总是不习惯。”恪宁掩饰着说。
  
  “你哄哪一个也哄不了我。你当我不知道你惦记什么?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你忧心忡忡的,你以为你能瞒得住?”靓儿嗔怪道:“我也听说了,说他得了什么呕症,我也不懂。囚在家里,也没有延医问药,我私下听十三爷说,这两日想暗中安排个郎中瞧瞧,可他又有点怕……”
  
  “怕?”恪宁打起精神,看看靓儿说:“如今,连十三叔都怕了他么?”
  
  “他是天子,天下人都得怕他……”靓儿压低声音道。
  
  恪宁不语,静静的低了头想了想,忽然说:“我要去见他。”
  
  “谁?八爷么?你可别!”靓儿听她这么说,一把按住她的手,像是想把她的念头按回去一样。
  
  “你真是疯了……”靓儿看她呆呆的,像魔怔了一样,终是一声长叹。
  
  ……
  
  恪宁送走了靓儿,径自来找胤禛。她并不打算用什么手段偷偷去,她就算溜的出圆明园,她也进不了胤禩的府邸。她就是想见见他,不妨坦白说,点透这层窗户纸,她这回是真的豁出去了。
  
  胤禛坐在水榭里批折子,倒是避暑的好办法。这水榭四处透亮,早看见恪宁脚步匆匆而来。他放下朱笔,背着手注视着恪宁越来越近。
  
  “许久不见你出来走动走动,你天天在屋子里赖着,对身子也不好。我不是说,不许你病!”胤禛的语气颇宠溺,像是个撒娇的孩子!
  
  恪宁面子上淡淡笑,手心里却几乎攥出汗来。她忽视了胤禛眼里的热切,她觉得自己承受不了,忽然腿一软,跪在了胤禛面前。
  
  胤禛的心随着她的一跪沉了下去。她这个时候如此,他不消想,就已经明白了。
  
  “你是要……你终于要来求我么?”他说,“可惜晚了,他病入膏肓,救不回来了。”
  
  恪宁默默的盯着胤禛,嘴角一动,冷静的说:“你本来也没想救他,我也没想去救他。”
  
  胤禛诧异:“你不是要找个太医给他瞧病?”
  
  恪宁无力的摇头,安静的跪着。
  
  “你想怎么样?”
  
  “我想去见他最后一面。”
  
  胤禛僵住,万万没想到恪宁敢这么说。他站定许久,忽然阴阳怪气道:“舍不掉啊,如此情深,真让人慨叹!只可惜——你们这辈子没缘!”
  
  恪宁苦笑:“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你们做不了兄弟,我们却还是至亲骨肉。我们自年少时一起长大,犹如亲兄妹。你可以不让我去,你还能不让我为他哀哭一场么?人这一生,谁无一死。他一旦西去,死了死了,就全了结了。你还有什么忌惮的?”
  
  胤禛冷冷逼视着她,一动不动。
  
  “就算我不去吧,你能把他从我心里挖掉么?”恪宁接着又问一句。
  
  “他,烙在你心里了?”胤禛一字一顿的问。
  
  “从前的人与事,无一不在我心里。总有一天我会忘记,到那时,这个世上就没有我了。”恪宁说着,给胤禛磕了个头。
  
  胤禛低下身子,伸出一只手死死捏住恪宁的下巴,恨恨道:“你以为有一天你死了,我就会忘了你?你以为你到了下辈子,就可以丢开我么?我会永生永世记住你,你永远不能离开我!”说着他一甩手,将恪宁推到一边,自己大步流星的走了。
  
  恪宁就这么跪着,也不知道已过了多久。水榭外莲花池内,滴滴答答,雨珠儿落下来,在水面上画出许多圈,一个个散了。终于听到有人过来,恪宁都不知是谁把自己搀起来,只听到有旨意,给她备了车马,出园子去。
  
  胤禩府邸已是人去楼空断井残垣,荒草蒿子长了快有一人高。恪宁下了马车,在垂花门外竟撞上一只来此处觅食的野狗。隐约看见些侍卫守着,但没看有什么下人,更没有郎中。
  
  正房里,只有一个仆妇蹲在地上拿个破蒲扇扇那小煤炉子,炉子上的小砂锅里熬着药。那女人蓬头垢面,热的满脸淌汗。见恪宁来,像是久未见人气一样,傻愣愣凝视着她。
  
  恪宁大老远看见她,只是看不真切,离近了仔细一瞧,这女人瘦的像一段枯树枝,眉眼都走型了,竟是丽姬。
  
  “你来做什么?”丽姬哑着嗓子,阴沉沉道:“来看笑话的么?”
  
  “我来瞧瞧八叔!”恪宁见她这般模样,已然料到胤禩是个什么光景了。
  
  丽姬用袖子一抹鼻子冷笑道“什么八叔,你不是来看阿其那的么?”她用手一指里屋,自己仍低下头对着那炉子里的火。
  
  里屋黑洞洞的,有股子汤药混着血腥气的味道,直冲鼻子。恪宁在门口踌躇着,不敢进去。却听见丽姬在那里揩鼻子带着哭腔道:“去吧,再不看看人就没了。他念了你一辈子,你都不敢瞧瞧他要死了是个什么样儿么?”
  
  恪宁再也禁不住,几步奔到床边。但见一床薄胎被子上面血迹斑斑,有的已变成了淡褐色。胤禩蜷缩在里面,满头满脸都是汗,还喃喃的像是说梦话。恪宁招手让跟着来的茉儿把自己收拾的一床薄被褥拿来,又让他们都出去。她自己也虚弱,翻不动胤禩的身子,又怕用力太猛,惊醒他。费了大半天劲儿,好不容易都换过来。她已是累的喘吁吁,又拧了湿毛巾把子,一点点给他擦脸,擦身子。边擦,泪水早模糊了眼睛,噼里啪啦断线的珠子一样。她什么也不管了,把他贴身衣裳都换过。这才停下来,一边喘气,一边看着他掉泪,咬着嘴唇憋着不敢哭出声来。
  
  忽然胤禩似是醒了,眼珠子动了动,呼吸急促,嘴巴颤抖着胡乱说起话来。恪宁忙贴近了听他说什么,但却只听见他满嘴里念叨着“额娘,额娘”。他念一声:“额娘”,恪宁的心就像被剐了一片下去一样的钻着疼。
  
  “胤禩啊,胤禩你醒了么?是不是做梦啊!你醒来看我一眼,我是恪宁啊!你看看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她趴在他身边轻轻拍他,唤了他好一会儿,胤禩猛然一翻身,一口血喷在地上,紧跟着就是一阵猛咳,连带着干呕。恪宁慌得抱着他,他又吐出几口带着血丝的痰来,方大喘着气,眼珠慌乱不定,好一时才喘过来,盯着恪宁死死看。恪宁干脆换过来坐到他身后,把他抱在自己怀里,一边抚着他胸口,一边探手拿过床边小几上一碗温水,慢慢喂给他喝。
  
  胤禩靠着恪宁歇了半天,终于气息平缓了。他抖着嘴唇道:“我——是做梦?是,是死了么?”
  
  恪宁紧紧抱着他,把被子裹住他身子,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说:“没有,你没事,不是做梦,是我来看你了。你好好养病,过几日就没事了。你好了,我带你去看小月啊!”
  
  “小宁子啊……”胤禩嗓子干哑,又咳嗽了几声,恪宁忙又喂他喝水。他只抿了抿,喝不下去了:“宁儿,我走了,我真的要走了。你记得,记得咱们的情分……记得照顾我额娘,和小月……我,我对不起她们。我对不起她……”
  
  恪宁抱着他全身哆嗦,心里明白,他已经不清醒了,还当自己额娘活着。恪宁只得应着他说:“好,好。我照顾良妃娘娘,照顾月儿。你放心,你要好好的养病。有我在,你别怕!”
  
  “不怕,不怕。宁儿啊,我还对不起你,我,我对不起我自己。我想要你……我竟,不敢……我贪图小月家的权势,我龌龊……我是个腌臜的人……你别管我,你要我死了吧!”胤禩昏沉沉还想挣脱开恪宁,恪宁费死力抱住他,在他耳边说:“不怪你,不是你的错。你对月然多好啊!再没有比你好的丈夫了。小月有你是她的福气,你挂念着我,也是我的福气!”
  
  胤禩静静听着恪宁说话,两眼直勾勾瞅着床帐子。过了半晌,似乎神志清明了不少。
  
  “原来你身上是这么暖的。”他笑了说,眉眼弯起的弧度就像雨中遥望的远山,淡淡幽幽,像水墨画一样。
  
  “你来了,我觉得好些。”他似乎不好意思,斜着眼睛瞅自己,发现自己焕然一新,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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