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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心经-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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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进隔间换衣服。
春喜晃晃荡荡的爬起来,抹了抹头上的汗,整了整衣裳。她不停地大口喘气。不能哭,也不能闹。听恪宁的,因为她也只有这么个办法。她盯着西洋钟的指针,直到自己不再抽噎,才推开门出去了。
恪宁在隔间大穿衣镜前站定,理理鬓发。外面的晨曦照进来,那镜子上微光一闪。恪宁身子有点打晃,伸出手,点了点那冰冷的镜面,随即又一使力,镜子翻转过一半,露出一个小小的暗格。
暗格上摆放金匣,灿灿中透出异样的神秘感。
恪宁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把金匣取了下来。金匣上有锁,她用随身的小钥匙开了锁,小心翼翼的打开匣子。匣子内是几本卷册,上面没有名目,只用厚厚的纸张包裹着。
恪宁翻开第一本,迅速的浏览。将其中一些内容记在心里之后,取过灯烛,将卷册就着烛火点燃。她一本本看,一本本的烧。最后,这些卷册全都化为一堆灰烬。恪宁还仔细的拨了拨,看有没有没烧干净的。直到确定没留下一丝看得出纸张的痕迹之后。她才长出口气。
这是这么多年来,为她办事之人的名册。有宫中人,有上善苑的人,有她和蘅庆祥买卖之间的联络人,有为她把大笔财产分散与全国各处隐秘钱庄的经手人。还有,她安排在皇帝身边的人……
刚才春喜的话提醒了她。她终于下定决心,要把这一切付之一炬。无论发生了什么,她不想有一天连累这些人,更重要的是,没有白纸黑字,就没有证据。没有证据,谁也不能证明她做过些什么。
她在金匣里装了些皇帝往日送她的奇珍异宝,又把它放回去。收拾了地上的灰烬,她重新回到前室。
她就在屋子里坐等,等到日头西斜,夜晚的寒气又一次逼上她的身子。养心殿那里没有打听出任何消息,整个皇宫也没有任何异常。只不过,是黑色又一次笼罩了这座巨大的宫殿,笼罩上恪宁的心头。
掌灯时分,她起身披上黑貂皮披风。命新荷挑着八宝琉璃灯,自己扶着茉儿一步步往养心殿来。夜风很大,能穿透她厚厚的心防,直指她的内心。她知道皇帝一定隐瞒了什么事情,并且,连她也是被隐瞒的对象。
她,终于,成为了不能被胤禛信任的人。
养心殿的烛光从外面看起来,和紫禁城外的万家灯火没什么不同。但此时,恪宁看着那些摇曳生姿的灯影,只觉得阴冷渗人,如鬼魅幽怨的目光。有人说皇帝是不忍住在父亲住过的乾清宫,怕睹物伤怀。但也有人说,他是怕!
恪宁穿的一双桐纹凤头鞋,走起路来悄无声息。没人拦她,她轻易地进入了西暖阁,但,皇帝并不在。
奏折堆起来像是一座小山,放凉了的茶水。英吉利的珐琅质纯金怀表被主人遗忘在炕几上。光影明灭,空虚飘渺。
他知道?知道自己回来找他?
“娘娘。”苏培盛在她身后忽然出现。
“娘娘,万岁爷在承乾宫等您。”
“承乾宫?”恪宁紧了紧眉头。
东六宫中的承乾宫,是前朝许多得宠贵妃们的居所,也是大清曾荣宠盛极的董鄂妃的居所,后面的继任者,是胤禛的养母佟皇后。
他在这里等恪宁。为什么?
恪宁掩着嘴唇轻咳一声,书案上烛火随之“扑零零”颤了几颤。承乾宫至今没有主位,这里收拾的极清净朗致,却只是为了纪念。恪宁本来喜欢,但是因为皇帝不允,她心里一直有个疙瘩。今天真的重回,才明白原因。
这是为了纪念佟皇后的。那书案上摆着的妆盒,恪宁认得。当年他们大婚不久,恪宁偶尔帮着收拾胤禛随身的旧物,看到他精心收着的佟皇后遗物。当时恪宁只是看了看,便按原样放回去,就当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
此时此刻,她心里有点释然。胤禛或许偶尔会独自在这里,就因为,可以回忆关于母亲的一切。
在仁寿太后故世之后,皇帝应该更会常常来吧。恪宁有点遗憾,关于他母亲的事情,像个禁区,她从来没有鼓起勇气涉及过。
胤禛坐在内间的一个画珐琅绣墩上,直直望着玉色帐幔内的螺钿八宝床。恪宁缓步进来,正瞅见他紧锁着眉头,用手拄着下巴打盹。
怎么睡觉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难道做噩梦么?恪宁几乎失笑。她走近了,相帮他披一件衣裳,眼角余光一扫,猛的唬的一抖!
那八宝床上,竟还躺着一个人。
鹅黄缎子被下,白玉般的小脸被幽幽烛光映的如敷了粉一样,整个身子严严实实的裹在被子里,像个襁褓中的婴儿一样可爱。可是,他的脸太过于白,几近于苍白。连平日红嫩嫩的嘴唇也隐隐泛着青。
恪宁蹭着床边坐了,用指背摩挲了弘历的脸蛋几下,口中喃喃道:“元寿!”
但是弘历没有给她一丁点回应。恪宁的觉得自己指尖碰触到孩子细嫩的肌肤,就像是碰着一块香甜白润的奶糕,可是却是没什么温度的。她缩回手来,太阳穴上的青筋“嘣嘣”直跳。
遇到刺客难道是真的?那,他会不会伤的很重。不然,为什么带他到这里养伤。
“他太累了,睡的沉!”不知何时,胤禛已然醒了。走到恪宁身后将手搭在她肩上,用极轻微的语调说。
恪宁回头,看到胤禛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眼中不加掩饰的疲倦和愤怒。他拉住她手臂带她到外间来。
“今天熹妃去你那里了?”胤禛问。
恪宁不敢回答,只是微点点头。
“出事之后,消息立即都封锁起来。她倒是先知道了,可见,要瞒得住其他人更是难上加上难了!”胤禛语气平静,似乎并没发生什么大事,可他的平静,却让恪宁更加心慌。他不会轻易放过那些阴谋者的,并且,很可能是一场疾风暴雨式的屠杀。想要伤害国储的人,就是国家最大的敌人。
“知道是谁干的么?”恪宁试探着问。
胤禛摇摇头,随即又说:“虽然还没有消息,但嫌疑者,并不难猜!”说到这里,他眸中有光一现。
“我想起自己小时候有一次腹痛难耐,皇额娘十分担心,在这里整夜的守着我。因为她在我身边,所以虽然很痛,我都不曾哼过一声。我抱着弘历来这里的时候,心里不断地向额娘祈祷,希望她保佑孩子平安。我很怕,很怕……我怕会像失去晖儿一样失去他……”胤禛静静的说着,直到后面的声音渐渐隐没。他拽着恪宁的手,越来越紧。
恪宁暗自里松了一口气。她先前有点杞人忧天了。弘历没有大碍,那也就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了。
“万岁爷,娘娘……”苏培盛在外面轻声道:“有消息了。”
胤禛眉眼一立,起身出去了。恪宁没有跟上,只贴着门边听着。
一个很陌生的声音道:“回禀万岁爷,今日酉时三刻,三阿哥出宫了……”
“去哪了?”
那陌生声音迟疑了一下,又将声音压低一层:“是去了廉亲王府……”
恪宁在门后惊呆了,不由自主的抓住了门框,发出“哐啷”的一声。
傻孩子
正月十五看了闹花灯,上善苑里上下老少都各自坐了几桌,边吃元宵,边看四围富贵人家在别业中放爆竹烟花。云衣帮着老妈妈们穿针引线,边和她们闲话家常。外面喧闹声直到夜半才散去,众人才纷纷散去渐入梦乡。
可云衣睡不着,每逢佳节倍思亲。虽说上善苑里有许多为奴为婢的人和她一样出身不好,也有人父母早丧。可是,却很少有人连自己是谁,家在何方都不知道的。云衣的养父一直不肯告诉她是从什么地方把她捡来的。养父故世以后,唯一给她留下的,不过是几片襁褓,几两碎银子。她虽然已经断了寻回父母的念想,却在这样万家灯火的时刻感受到了最深刻的寂寞与凄凉。
荣华富贵过眼云烟,到头来却不能落叶归根。命运给她的,总是没有尽头的遗憾。
入春,却完全没有春的气息。天气反而比隆冬时节还冷上几分。到了后半夜她的被子怎么也暖不过来,实在睡不着,干脆起身守着炭火盆看月色。
上元灯节,古时男女常常在此月色之下幽期密会。长安街头,时有不期而遇的绝世邂逅。云衣初入风尘时,常听鼓词娘子们说的那些虚无缥缈的故事。她也曾经有过幻想,直到最惨烈的现实将它击破。破晓时,她想出去透口气,干脆披了件大红羽缎披风推门而去。
沿着池水上游那条她熟悉的小路走,穿过上善苑的小门就能出去。那园子围墙外面是一片荒草丛生的野地,疯长着几株瘦梅,她时常信步逛到那边。
银白月色下,冷风呼啸着从耳边窜过。时有不知名的小兽叫声,不过云衣却不怕。对于曾死里逃生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活着可怕。
溪水并未冻得瓷实,晨曦微升起,四周静得能听到冰层下水流的声音。枝头梅花骨朵被厚厚的积雪压着,偶尔会有梅枝不堪重负而折裂,脆亮的声响更衬着她心里的孤寂。
世上伤心人多,但会在这样一个本该与家人团聚,共享佳节时刻独自跑到城郊荒地里吹早风的人就不多。云衣没想到自己会找到同病相怜者。
一个人形的黑影盘踞在一块大青石上,裹着厚厚的外氅,肩上能看见一圈白乎乎的狐狸毛皮围子。他坐在那一动不动,乍一看倒很像个鬼。不过,云衣倒没觉得怎么样,若真是个鬼,把她拿绳索套了去也很好,若是个神仙,把她渡了也算是她造化。
那影子似乎陷入沉思,也可能是睡着了,活着就是被活生生冻死了。云衣快要走近的时候,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喂!”云衣喝了一声。“你是人么?”
黑影本来蜷缩着,被她这么一喊,忽而挺直了身体,微转了脸过来。
云衣探着头双手护住胸口,下意识的摆出护卫自己的架势。
那黑影从青石上跳了下来,朝着云衣走了两步,从松柏的阴影之下露出白皙的面庞。他的眼睛很亮,堪比这一夜的月光。
他是一个人,一个瘦削的男子。
“云姐姐?”男子年轻的面容映着穿透树林的晨光,渐渐清晰。眉眼淡淡,说话时,唇间贝齿犹自发出亮晶晶的光泽,他的声音犹如山涧中汩汩踊跃的春泉,清新隽永。
云衣愣住,过了好半天才茫然若失道:“弘时?”
弘时上前两步,面无表情的看了云衣一眼。他外氅里面还穿着朝服。因为前半夜还留在宫中参加皇室的家宴。他喝了一点点酒,不知不觉的竟然又来了这里。晚风大,吹得他头痛欲裂,他就窝在青石上休息了一会儿。
“这么早,你怎么会出来?快回去吧,这里太冷了……”弘时无视云衣惊讶的神情,抬手解下自己的外氅,要把它披在云衣身上。
云衣猛然抓住他手臂,弘时一顿,整个人僵住了。
“你在这儿,是……”云衣觉得自己正经历着一生最不可思议的时刻。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敢相信自己心里的猜测。她怕错,她怕从他年轻纯洁的眸光中读到的只不过是虚情假意。她怕,她怕得不到爱,也怕和真爱狭路相逢!
“我在……我……”弘时不知所措,举着外氅的两只手臂停在空中显得十分无力。
云衣哆嗦着握住他的手,那手像是枝头的雪一样冰冷。
“我想,见见你。没有别的,只是想见见你。”弘时的双手在云衣掌中逐渐有了热度。此时,他心里是一片空白,只想着能够再被这双手握住,哪怕仅仅是一刻。他只想记住这短暂的温暖。
“你不想见我,也没关系,以后我不来就是了。”他冻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云衣赶忙又帮他把外氅系好,拽起他胳膊向上善苑去。
弘时迷迷糊糊跟着她,脚下如踏在云雾里一样。直到看到上善苑小门微开着,他才定住,把自己的手往回抽,诺诺道:“不行,那是皇额娘的私园,我不能去,会被人知道的!”
云衣不理他,强拉着他走。可弘时倔强的不肯,死命的往回一带。把云衣险些拽到在地上。
“你疯了!这么冷的天,你在荒郊野地里,不怕被冻死,不怕被野兽撕了么?”云衣挓挲着两手,歇斯底里的冲弘时喊起来。
“你为什么想见我,你见我又怎么样,我不过是个卑贱的女人罢了!你还记得做什么?我不配!我不配!我说的都是骗你的!你怎么不明白!”
云衣冲上来推搡弘时,握起拳头捶打着他薄弱的胸膛。可弘时沉默着一动不动。云衣疯狂的喊叫渐渐低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她突然扑进弘时怀里,将他紧紧箍住。她火一般滚烫的眼泪濡湿了他的衣襟,那热流直直的钻进了弘时心里。
“傻孩子!傻孩子……”她的脑袋埋在那僵硬慌乱的身体里面,只留下嘶哑沉闷的哭泣。
……
弘历伤势略好,皇帝才向外放出了口风,只说是回京路上受了风寒。每日里倒有不少人前来嘘寒问暖,却一概不能接近弘历。只有春喜带着亲信的宫女们在他身边照应着。春喜每日忙里忙外,似有许多事要做。便是御膳房的药,也要自己亲口尝了才肯给弘历喝。一点不敢撒手给底下人。恪宁每日都过来瞧瞧,见她如此不免劝她不必事事亲为。
春喜睁着疲惫的眼睛道:“我还敢让她们伸手么?不过从景陵回来这么一段路程都会遇到刺客!谁知这宫里会不会……”
她这么一抱怨,恪宁赶忙止住她,压住声音道:“这话你怎么还敢浑说?”
“我……”春喜委屈,可也知道出口不能没有轻重。咽下后半句,呐呐道:“他是我身上的肉,我怎么不疼……”
“额娘……”幔帐中,弘历虚弱的抬起手,唤他娘。
春喜像是如听佛语纶音一样,急忙回身跑到儿子身边,握住他的手切切道:“你要什么?喝水,还是吃点粥?”
弘历喘了口气,摇摇头,眼珠转了转,四下里找什么。
春喜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却见他硬撑着想坐起身。连忙扶住道:“你还没好呢,别动,万一裂开……”
“我要见皇额娘。”弘历攒足了力气脱口而出。
恪宁站在外面,是觉得不该打搅他们母子。但听弘历这么说,她才进去,在床边上坐了。笑着扶弘历躺好道:“你好好歇着,把身子养好,我每天都会来看你。”
弘历点点头,又抓着春喜的手说:“额娘,有皇额娘在这里,你和我都要放心!”
春喜点点头,忽然忍不住淌下眼泪来。
“你看,孩子都快好了,你倒是哭什么?”恪宁劝道,安抚春喜。他们三个正闲话,外面小太监禀报道:“齐妃娘娘到。”
恪宁没动,春喜忙起身迎出去。早听到重秀亮堂的声音道:“哎呀,我也来瞧瞧四阿哥。这今年的天儿也真是怪,入春了还那么冷。妹妹,你可要悉心照顾着四阿哥。这风寒虽是小毛病,却也是大意不得的。”
春喜连声称“是”。齐妃还往里间来。春喜不敢拦她,只好说:“姐姐,皇后娘娘在里边呢!”
重秀放慢了脚步,笑道:“我知道,我这不也想着顺便给皇后娘娘请安么!”
说着她挑帘子自己就进来了。看恪宁稳稳当当坐在弘历床边,重秀面上似有笑意。福身见礼之后,有宫女添了绣墩,三人重新坐了。
“四阿哥真是命贵人娇的。以后要多多学学骑射武功,不能总在书房里闷着。太瘦弱了经不住大风大浪,就不好了!”重秀面上笑意越来越浓,说话却是不咸不淡的。
弘历靠着个大迎枕微欠身子谢道:“劳妃母为弘历费心了。等天气暖和些,我还想去找三哥一同到郊外打猎呢!到时候,三哥可不能嫌我烦!”
“哟,你看,四阿哥多客气,你三哥哪敢嫌你烦呢?”重秀上前将弘历手拉住,捏了几下,轻笑道:“我还给你带了一柄如意,其实不算什么,你留着安安枕也好啊!”说着,有小宫女双手奉上一柄金镶玉嵌着红玛瑙的如意。
弘历笑笑,收下了。
春喜死命盯着重秀,生怕她碰着弘历哪里。恪宁倒不担心,重秀一贯都很有心思,做事情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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