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鹞子翻身-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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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孩子,西村哪家死了人不是这样的?你没吃过别人家的‘老豆腐’?就算你没吃过,你爹你娘没吃过?这回轮到你们家了,总不能让大家饿着肚子帮你们忙吧?”另一个老女人说。

    掌勺的老妇人回过头来,一边炒着菜,一边笑嘻嘻地说:“你爹是西村的鹞子大王,发财得很,吃上三天三夜都不怕!”

    “奶奶,吾爹哪有钱!”西邨急得心如火焚,竟忘了吃碗中的“老豆腐”。“吾们家还欠着很多债没还清呢!你们趁吾爹不在家,整个村子的人都来吃,还把碗端回去,成心要把吾家吃穷吃光不是!欺负人!”

    “你个毛头矮北瓜,这叫什么话!”丝丽把倒空了米的空瓮头往地上重重地一放,“怎么跟长辈说话的?谁欺负你们家了?就是你爹在家,也是这么做!”

    “西邨,你太爷爷良心好,大年初一死,给你们省钱了。今后每年的大年初一是他的忌日,你爹祭供都不用额外花钱买菜了。快去多磕几个头吧。”另一个老妇人说。

    “对对对!西邨,你快走吧,别呆在这里了,到你太爷爷的灵堂去多磕几个头多烧几柱香才是正事,求他保佑你家往后发大财!”掌勺的老妇人挥着勺子。

    还能怎么样?西邨无可奈何,眼泪滴进碗里。

    到了黄昏时刻,西邨父亲还没有到家,入殓的时辰却已到,没办法,西邨娘临时决定由西邨代行父责,捧住太爷爷的头,在他人的帮助下,把太爷爷的尸身抬到一副白皮杉木棺材里,然后用四方棺材钉钉上棺盖,算是完成了“入殓”。

    做好这一切,人们开始吃“卷场面”(西村的习俗,入殓后,把死者生前的床上用品扔到场外火化,然后吃面条)。有的人已经吃了不止一顿了,可是,到正式开席的时候,依然胃口大开,狼吞虎咽。

    西邨跑到后厨,对掌勺的老妇人说:“奶奶,给吾娘和弟妹留点啊?”

    “怎么,你娘和弟妹还没吃饱?”老妇人不以为然的样子。

    “嗨呀,不是没吃饱,是压根儿还没吃,饿着呢!”西邨急忙分辨。

    “那你怎么不早说啊!你看,锅里还剩这么点了,吾家的两个孙子去外婆家拜年还没回来,吾本来是要带回去给他们的,算了,留给你娘吧。”

    西邨端上二个半碗的面条,给娘和弟妹送去。

    第二天,年初三,太爷爷要出殡了,父亲还没回来,母亲又是临时决定,由西邨代行送殡。

    在茅草房后面的荒地上,在安葬爷爷的墓地旁,众人挖个坑,七八个男子抬着太爷爷的棺材去埋葬。

    从清兵孤寡老汉的住所到埋葬地,顶多不过百步之遥,按时间计算,用不了五分钟的,可是,出殡抬棺材的人走走停停,走一步退三步,一步三摆,东荡西晃,五分钟没前进一步。

    “叔叔、伯伯,怎么不快走啊?”西邨看不懂,问道。

    丝丽推了一把西邨:“还看不出来吗?等你家里人‘垫茶’!”

    “什么叫‘垫茶’?太爷爷不喝茶的!”西邨依然如坠云里。

    “西邨,去,去抬张小桌子来,没有小桌子拿张板凳也行!”“抬棺材”的一个中年男子吩咐说。

    “要小桌子做什么?吾们家没有小桌子。”西邨回答。

    “傻了吧唧的!‘垫茶’用!”丝丽不屑地说。

    “不是跟你们说了嘛,太爷爷不喝茶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西邨觉得这些人是故意找茬。

    “跟你明说了吧,”抬着棺材的丝丽的爹说:“拿张凳子来,凳子上要放上供品,放上纸烟,然后你要替你爹一步三叩首,要跪拜,要烧化,懂吗?快去,否则吾们就停在这里等!”

    这话说得已经够明白的了,不做,他们就不让太爷爷入土,不给安葬。

    西邨没办法,只得将情况告诉他娘。娘一筹莫展:“孩子,娘手里没有钱了,要不,去向丝丽家借点?或者让你丝丽姐帮着去买吧!快点让你太爷爷入土吧!”

    西邨再跑到“抬棺材”的人群,恳求丝丽帮忙去借。丝丽倒很痛快,满口答应,说她家里就有纸烟和香烛,不用上街去买。

    “哎,丝丽,拿好一点的烟啊!”“抬棺材”的中年男子交待。

    按照这一伙人的要求,到中午的时候,总算把太爷爷给安葬了。一大群人又开始大吃大喝起来,桌上杯盘狼藉,人们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西邨和娘及三个弟妹去屋后草棚的临时锅台边,吃点残羹剩饭,聊以充饥。

    到天黑,来帮忙的、吃喝的,都散了,一切都结束了。看着满地的垃圾和锅碗瓢盆,东倒西歪的桌椅板凳,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空空如也的米缸、瓮头、瓦罐,只有西屋角落里的一堆北瓜静静地躺着,好像没有被翻动过,西邨娘潸然泪下。

    可是这些还不要紧,西邨爹还没有回家。出了什么事?难道——?不会吧,他不是第一次出远门,窑山也不是第一次去。他说那里有许多朋友的。难道他贪杯,被朋友留住了?他不是那种人啊!那会是什么情况?

    西邨娘坐立不安。西邨同样跟着着急,只有三个还不懂事的弟妹被吵闹了整整二天,累了,倒在床上睡着了。

    天,黑得如一个倒扣的铁锅,看不到一颗星星;呼呼的西北风直往屋子里灌,冻得西邨直打寒颤。“孩子,睡吧,明天就不要去卖鹞子了,家里这一摊子要打扫呢,早点睡吧。吾到门口去给你爹留着门,说不定半夜会回来的。”

    西邨母亲一手举着昏暗的油盏灯,一手裹紧棉袄走向前屋,人明显憔悴苍老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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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日子在煎熬的等待中度过。年初四、年初五过去了,到年初六的早晨,西邨的父亲还没有回来,西邨母亲再也按耐不住了,一种不祥之兆袭上心头:该不会出了意外吧?遇上袭短路的歹徒了?这年月虽说是解放了,天下太平了,也难保有图财害命的啊!去年茅屋北面‘山字型’土岗的藓萪岗里就有个被剥得赤条条的人死在里面,肯定是遭遇上打劫的了!可他爹身上没带多少钱呀!是不小心掉到河沟的冰窟窿里了?不可能呀,他爹会水的,不至于吧?是犯了病,走不脱,住在朋友家了?也不可能。按他爹的性子,即使犯了病,就是爬也要爬回来的,何况出门已经整整五天了!

    西邨母亲胡乱地猜测着。耽有心事的人,总会往坏处想,可又不希望坏事发生。她想去窑山找,可是,百十里路呐,自己去了,家里四个孩子怎么办?让西邨去,孩子太小,这么远的路,那不是要再搭上一个嚒!天茫茫,路遥遥,到哪儿去找啊?说不定他爹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也许他走的是另一条路。通往窑山的路不止一条,如果去找,说不定走岔了。

    西邨母亲急得团团转,拿不定主意。如果他爹真的出了什么事,那这个家就彻底毁了!别说是把茅草房翻成砖瓦房,只怕是连活下去都成问题。他太爷爷过世,把家里的米、面吃个底朝天,去冬以来卖鹞子的钱也用个精光,还欠着丝丽家的纸烟和香烛钱,欠着临村豆腐坊的豆腐钱,欠着杂货铺的酒钱、油盐钱,陈年旧账的牛债还没有还清;马上开学了,西邨和他大妹的学费钱还没有着落。

    西邨娘果断决定把太爷爷身后的草房出让给本村一户唐姓人家,换来几块钱抵债。如果他爹能够安然无恙回来,多卖上百十只鹞子,先把二个孩子的学费凑齐了,其它的慢慢再说,也还来得及,可眼下,嗨,他爹,你究竟在哪里啊!

    真是度日如年啊!

    等待仍得过日子。西邨没有受他母亲的太多影响。他听到老公鸡打鸣,照常起床,听从小凤爷爷的教授,跑到西村的井边去练功。按照爷爷讲授的要领,左十六、右十六,先左后右,握紧小小的拳头,击打青石井栏的内圈;然后,蹲下来,气沉丹田,用脚背击打井栏外圈。尽管拳头和脚背隐隐生痛,他还是咬紧牙关,坚持练。这一套做完了,再练习呼吸和奔跑。

    功练完了,西邨赶忙赶回家。

    “娘,该不会是爹去上海做大生意了吧?”父亲在西邨心里的形象很高大,西邨没有他母亲那么多担心,看到娘坐立不安,端着盛着北瓜的碗发呆,目光呆滞,劝说道。

    “孩子,娘知道你是宽慰娘的,”母亲抹着挂到腮边的泪。“他说好是去窑山的,推着独轮车走的。再说,就算半路上与朋友结伴去上海,这过年过节的去上海做什么?就是真的去,也会让人捎个口信回来,不会不声不响走的。”

    “又有人请爹送信或者要求帮忙了?”西邨猜测说。

    “现在解放了,还送什么信嚒!”西邨母亲放下手里的碗。“帮别人的忙倒是可能的。但是,这大过年的,有谁家忍心拉人帮忙呐?”

    “娘,别担心,爹不会有事的。吾明天照常去卖鹞子。”西邨把母亲放下的碗送到她的手里。

    “鹞子不多了,不值得你出去一趟。”母亲端着碗,却没有动筷。

    “哎,娘,你听,好像是车子的声音,是爹回来了?”西邨竖起耳朵听了听,感觉真有独轮车碾压冻土的声音,立即跑出门外。见父亲推着满满一车竹子左右摇摆着走过来,激动地大声喊道:“娘,是爹!爹回来了!爹,你把娘急死了!”

    西邨母亲急忙走到门口,看见丈夫真的回来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脸上有了喜色,却连忙返回后厨灶间,往灶堂里添柴生火。

    徐雪森吃力地把独轮架子车停在门口,感觉门前环境有些异常,不禁疑惑地到处张望。

    “爹,太爷爷去世了!”西邨看出了父亲的疑惑。

    “啊,几时的事?”徐雪森惊讶地问。

    “娘说是大年初一早晨走的,已经安葬了。”西邨回答说。

    徐雪森再也没有声响,一屁股坐到门槛上,从腰间拔下旱烟筒,装上旱烟烟丝,檫着火柴,“吧嗒吧嗒”闷头抽了起来。抽完一袋,把烟筒在门槛上敲敲,再装进烟丝,点着,又抽。

    “爹,你怎么去了这么些天?吾以为你去上海了呢。”西邨靠到父亲的身旁。

    “家里的鹞子都卖完了吗?你怎么在家里?”父亲瓮声瓮气地问。

    西邨想把东青的事告诉父亲的,但见到父亲的模样,心想,说出来父亲一定生气,还是暂时瞒住他,以后再说。“初四和昨天吾都去卖的,家里剩下不多了,是娘说划不来出去一趟。”

    “噢。”徐雪森朝儿子斜睨了一眼。“太爷爷葬在哪儿的?”

    “还能在哪儿?就在屋后。”西邨回答道。

    徐雪森知道这问得多余,缓缓地站起身来,默默地走向屋后。西邨紧跟在后。二人到了屋后,徐雪森看着清兵老汉光秃秃的新坟,看着旁边长满杂草的他父亲的旧坟,抬眼看看北面“山字型”土岗和一片荒地,神情木然地问:“家里还有纸钱吗?”

    “都用完了。”西邨说。

    徐雪森嘴角剧烈地抽动了几下,突然双膝跪了下去。“爷爷,爹,雪森无能啊!”

    二颗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滴在墓前地上。他把头磕到地上,久久不抬。

    “他爹,吃早饭吧!”西邨母亲打开后门,两手抄着桌裙,喊道。

    徐雪森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闷着头走回屋里。

    “他爹,遇上什么事了。这几天?”西邨母亲从锅里盛了满满一碗北瓜,端到桌上,低声问。

    徐雪森还是闷着头,一声不吭。

    “咦,什么味?像尿骚味!”西邨母亲用鼻子到处嗅。

    “别闻了,是吾撒尿撒在裤裆里了!”父亲的语气带着愤怒。

    “你这么大人了,怎么撒尿撒在裤裆了?你有病啊!这么冷的天?”母亲不无好气。

    “吾愿意吗?吾想撒也撒不了啊!”父亲的话不像是冲母亲去的。

    “怎么了?是谁逼你不成?就是打上一架,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不能把尿撒在裤裆里嚒!”母亲的话明显是批评父亲。

    “吾敢打嚒?要是有把刀,要不是被绑着,吾非杀了那狗日的不可!”父亲狠狠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你这是怎么了?说出来嚒!”母亲说道。

    西邨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父亲,又瞧瞧母亲。

    好一会,徐雪森讲述了到窑山发生的事。他说,他被四个骑自行车的人带到窑山乡政府,他们二话不说,把他关在一间窗户上没有玻璃的屋子里,他们用手铐的一头铐上他的一只手,另一头吊在门框上,让他的脚尖刚好能着地。开始还不觉得怎样,但是,半个小时过去了,脚尖麻木了,全身的重量全吊在铐起的一只手上,手铐死死地勒紧手腕,越挣扎越疼,他疼得实在难忍,只得用另一只手吊住门框。可是,又过去半个小时,手上没了力气,滑了下来,全身的力量又落到铐着手铐的手上,钻心的疼痛让他无法忍受。他大声呼喊,可是无人理睬。看管他的人就在隔壁打麻将,只当没有听见。他喊着要撒尿,也没人理他。他大声呼喊救命,还是没人理睬。一泡尿只能撒在裤裆里。天快黑了,隔壁打麻将的人还没停手。这时,他听见屋外来了个人问:“怎么样,他老实不老实?”是老马的喉咙!

    “还没审问,到半夜,哈哈,不用审,保证问什么答什么!”屋里的人笑着回答说。

    老马说:“好!走,到我家去喝两杯吧,天这么冷,冻坏了吧?”

    “好嘞!”一伙人噼里啪啦混乱的脚步声。

    “哎,去叫上胡公安。我去看看他。”老马走到关押徐雪森的屋子,从门缝里向里张望。

    徐雪森听见老马过来,立即大声喊道:“姓马的,你个畜生!你不是人!你平白无故抓人,污蔑冤枉好人,你不得好死!”

    “雪森老弟,我不是跟你说了嚒,你态度老实,不会吃皮肉之苦的。好好想想,做个证,说了,他们就放你回家了。”

    “要吾说什么?说谎?作伪证?诬陷老梁?你个天杀的马鬼!东洋人怎么就没把你打死,到今天来祸害好人!”徐雪森怒火冲天。

    “反动透顶的徐雪森!”老马用拳头敲敲门。“你敢侮辱革命干部,你敢帮日本鬼子讲话,当心也把你打成反革命!”

    “你有种把吾放下来当面讲,让县里的公安局长来听!”徐雪森吼道。

    “告诉你徐雪森,就是县里发的文件,要肃清反革命。到半夜你还不交代,就把你送到县里的监狱里去,到时候你别后悔!”老马口气强硬。

    老马走了,四周一片寂静,除了呼啸的北风,再也听不到别的声响。

    半夜,喝得酩酊大醉的胡公安和几个人来了。“说、说说吧,你、你是怎样串、串通姓姓唐的杀害老梁的!”

    “不不,胡公、公安,是老、老梁杀、暗杀老、老唐!”一起来的人纠正道。

    “哦对!是老梁暗杀唐唐——”胡公安的舌头不听指挥。

    “把吾放下来!”徐雪森大喊。

    “你你喊喊什么?交代了就马上放放你下下来!”胡公安厉声说。

    “你们想屈打成招吗?跟国民党反动派有什么两样?”徐雪森怒目圆睁。

    “姓徐的,放老实点,你再不交代就是包庇罪,要同坐的你懂不懂?”另一个头脑清醒一点的人插话说。

    “你们是把吾莫名其妙地抓来做证的,吾又不是罪犯,你们凭什么把吾铐起来吊在门框上,连国民党都不会这么做!还想让吾诬陷老梁,休想!”徐雪森义正词严。

    那个头脑清醒一点的人走近胡公安,附在他的耳边悄声说:“胡公安,他说的有道理,目前他还不是罪犯,把他吊起来不合适。看样子他是硬骨头,再吊下去,他就是不开口,你就那他没办法。”

    “好好的,先先把把他放放放下下来!”胡公安结结巴巴。

    二人上去打开手铐,徐雪森一屁股跌落到地上,许久站立不起来。麻木疼痛的手腕和冰冷的裤裆让他怒火万丈。“吾要吃饭!”

    喝得醉醺醺的那个人喝道:“狗屁,还想吃饭,做你的梦!”

    “去去,去去马马头家弄点剩饭来,谁谁让让他检捡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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