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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无碑-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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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夫人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脸色微微有些难看,楚沉夏见状忙上前打合场道:“多谢张婶子送的馍馍,夜色深了,想必小珉也困得不行了,不如先回去,明日再来?”

    张婶白了他一眼,低声斥道:“明日怎么能来呢?明日你们便要出棺了,我们这些做乡亲的,怕是不太方便出面。”

    楚沉夏紧握双手,指甲深深嵌入肉中,却没有半分知觉,他记得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位婶子就是张婶子了,那时的她不似如今这般说话刺耳,疼自己疼得如亲生儿子。

    “我家里那位卧病在床好几年了,也是这个缘由,金城被占据的时候,我们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搬走,庆幸的是,现在多多少少回来些邻居。你们家的事金城早就传遍了,我们也怕惹祸上身,知道今日是辞灵的日子,大家想来却不敢来,这是我和王东家还有陈存、罗虎家一起凑的礼金,你拿着吧。”张婶将手中的礼金递到楚夫人面前。

    楚夫人有些动容,怔怔地看着她,眼眶又红了,轻轻推开她的手,几乎要哭出声来,“你们都过得不容易,我怎么能拿你们的呢?”

    “哎呦,你就拿着吧,这样别扭,弄得我也难受起来了。”张婶干笑了一声,将手中的礼金强行塞到她手中。

    楚夫人百般推脱推不掉,只好收下了,张婶的目光在那礼金上恋恋不舍地徘徊了两眼,顿了顿,才下了决心似的拉过小珉,说道;“那就这样吧,你保重,我就先回去了。”

    痴痴地看着一大一小的背影消失在面前,与夜色彻底融为一体,楚夫人这才抑制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手中的礼金似有千金重,重得令人拿不住,楚夫人扶着棺材大哭了起来,听到母亲恸哭的声音,楚沉夏有些举足无措,上前劝慰不是,不劝慰也不是。

    倒是一直沉默的景旡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轻轻拍着楚夫人的肩膀安慰道:“母亲,别哭了,父亲听到会走的不安心的。”

    楚沉夏听到景旡的话,心中一震,眼睛瞪得极大看着景旡,可惜景旡始终没注意到他灼烈的目光,只是一心一意地劝着楚夫人,最后终于劝的她回了房。

    “你刚才称呼我母亲什么?”楚沉夏直直地跪在棺柩前,不咸不淡地问道。

    景旡未回应,一掀衣袍,跪在了楚沉夏身旁,这引来了楚沉夏极大的反应。

    今夜,他要为自己的父亲楚治守灵,可景旡跟着跪在这里算什么?从古至今,不都是儿子为父亲守灵的吗?哪里有外人守灵的道理?

    “母亲不久前,将我收为义子了,我也答应母亲会好好照顾她,父亲的灵我也是要守的。”景旡跪得笔直,两道目光强有力地射在棺材上。

    楚沉夏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收回来了,如果沉毓还活着,也该和他一样大,不知道沉毓长大后会是怎么个性子?

    楚沉夏不知道沉毓长大会有什么性子,但他能确定,无论是哪一种,也不会是景旡这种。

    “你以后真的不回建康了吗?”景旡冷不丁问道,余光瞟了他一眼,补了一句道,“还是,这是你骗母亲的谎话。”

    见他迟迟不应声,景旡叹了一声道:“你果然是要回到那里去的。”

    “我还要杀一个人,他不死我就得回去。”楚沉夏咬牙回道。

    景旡忽然对着棺材磕了一个头,缓缓起身后,用极其平静的语气说道:“人,我已经杀了,你不必回去了。”

    “不可能!你来金城比我早,我离开建康的时候,他还没有死。”楚沉夏的脸上十分难得地显出震惊来。

    景旡侧过脸看着他,对上他狐疑的目光微微笑了一声,“无论你信不信,他都死了,其实,我知道,你要回建康不光是为了杀人,想必那个人才是你牵肠挂肚的。”

    楚沉夏脸上的表情渐渐褪去,微微闭上了眼,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景旡动了动身前的火盆,又烧了几张,火光大盛起来,有那么一刻,他居然以为处在火盆中的人是自己,不自觉地问道:“沉夏,如果将来这个世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你会如何自处?”

    楚沉夏侧过脸瞥了他一眼,沉声道:“我倒希望除了我,别人都在这世上活的好好的。”

    景旡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自问自答道:“那也是命数,你除了好好活下去也没有半分抵抗命数的法子。

    楚沉夏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因此没有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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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一顾楚府

    天未完全亮,出棺的仪式已经开始了,摸着不大的路,一路行到黎浮选好的坟地。

    站在这里往下看,山中的道路一清二楚地展现在眼前,甚至连那流动的溪水也能听得到,远处是连绵不断的群山,实在是一难得的风水宝地。

    辰时一刻,太阳已经晒得人脸微微发烫,阴阳先生摆下罗盘后,左挪右移了半日,才找到适宜的方位,这才点点头示意众人将灵柩放下去。

    众人痛哭尽哀,待祭奠完,午时已过了一半了,将钱财散给那些请来做事的人,回头望了一眼烟尘中的坟墓,楚沉夏轻拍母亲黎络的手背,劝道:“走吧,母亲。”

    黎络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抬起千斤重的腿,缓慢又小心地走在坑洼的山路中。

    走在后面的黎浮追上他们,目光在楚沉夏身上顿了顿,说道:“下山之后,收拾一下和你母亲住到我观中去吧。”

    楚沉夏小心翼翼地扶着母亲,没有及时大话,黎络不由得皱眉看他,问道:“你不是说不回建康了吗?”

    “孩儿是说不回建康了,可还想在金城呆一段时间,那个院子,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我舍不得离开。”楚沉夏垂眸看着地上的石块,不时提醒黎络小心。

    说话间,黎浮与景旡几乎是同时对上彼此的眼神,但很快,又转开了,景旡理直气壮道:“睹物思人,你总该为母亲着想着想吧。”

    楚沉夏缓缓抬眸看着景旡,低声说道:“今日就回道观,实在是太仓促了,金城里还有许多事没有办好……”

    景旡打断他的话道:“你还有什么要紧事要做?”

    几人齐齐将视线投在他身上,见他脸色不大好,还是黎络先软了心下来,温声说道:“好了,就在金城多呆几日吧。”

    景旡见黎络都这么说了,自然也不会再说什么,与黎浮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微微点头,专心赶路。

    这些人里,最巴不得楚沉夏离开建康的人无疑是景旡,自己为刘彧谋事,是刘衍最大最凶险的对手,尽管刘衍此刻还没有意识到,但楚沉夏一定已经意识到。

    不用等将来,用不了多久,这个局势就会现出水面,到时大家针锋相对,举刀相伐,无疑是十分尴尬又残忍的局面。

    既然他无法助刘彧夺取这天下,那也不该成为刘彧的绊脚石。

    这一路,似乎比来时还要庄重肃穆,几人竟是半句话也未讲,直到山路尽头,黎浮才挥手告别道:“我先回道馆了,沉夏,记得事情一办完就带着你母亲来道馆。”

    扶着黎络走到府门口,听到她不经意地叹息声,楚沉夏晃神的心瞬间被拉了回来,既不安又愧疚地跳动着。

    进到府中,差人给黎络送些饭食过去,自己顾不上吃饭,便在府中上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景旡惊奇地看着他将楚府翻个底朝天,对他脸上失望的神色更是诧异不已,他到底在找什么东西?找到之后打算干什么?

    就这么平平淡淡过了三日,楚沉夏也不停歇找了三日,不放过楚府任何一处角落,就连后院的地也翻了一翻,黎络问他找什么,他只说丢了一样东西。

    景旡心中焦急,知道说服不了楚沉夏,索性打起来黎络的注意,无时无刻提醒黎络,早些让他回道观去,免得夜长梦多。

    其实黎络又何尝不想带着沉夏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只是见他对丢失之物如此在意,只好反劝景旡,待楚沉夏找到丢失之物,便回道观去。

    但,这个节骨眼上,楚府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王若渝。

    景旡将她拦在门口,没有放她进去的意思,建康那边的消息他早就得到了,这个时候怎么可以让她来坏事?

    若渝不断与他打斗,起初手中的剑并未脱销,可到后来,景旡的招式越发离奇诡异,这才忍不住拔剑,想要先下手为强。

    “住手。”一个女声忽然从门后传来。

    景旡果然闻声停手,若渝也将半拔未拔的剑放了回去,仔细打量起从门后走出来的妇女,一对柳眉衬得她温婉无比,颇有江南女子的风范。

    虽然脸上透着一股浓浓的悲伤气息,但那双桃花眼却生出令人无法忽视的坚定之意。

    “景旡,这姑娘是何人?”黎络走近他二人,问道。

    景旡朝若渝飞来一眼,眼中多有讥讽,若渝猜她定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忙抢在景旡前头,盈盈行礼道:“晚辈若渝,是来找沉夏的。”

    听说是来找儿子的,又是个漂亮的姑娘,黎络微微怔了怔,随即忍不住笑了,拉过她的手道:“若渝姑娘是来找沉夏的?”

    景旡眉心一皱,急道:“她不是,她是从……”

    黎络一边拉着若渝往里走,一边给他使眼色让他别说话了,摆明了是责怪他不懂待客之道。

    还未走到厅堂,便撞上了楚沉夏,他见到若渝时,目光显然一震,惊讶之余,母亲还拉着她的手冲自己柔和地笑着。

    楚沉夏对上若渝的目光,捕捉到她眼中的焦急和为难,忙道:“母亲,这位姑娘是来找我的。”

    黎络听他这么说,立马笑开了,不住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位姑娘刚才就说了,是来找你的。”

    说完,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楚沉夏有些哭笑不得道:“母亲,那我先带这位姑娘去房间,怕是有些事要说。”

    “好,你们说去吧,今日就留若渝姑娘在这吃顿饭吧,我吩咐厨娘做些好吃的。”还未等若渝拒绝,黎络已经疾步走开了。

    楚沉夏正想带着若渝去房内,余光一闪,只见景旡正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眼神晦暗不明,令人深思。

    若渝显然也看到了,催促道:“快点,时间不多了。”

    “这边走。”楚沉夏不再犹豫,做了个请的姿势,等若渝走上长廊,才移开对景旡的视线,快步跟了上去。

    若渝见他斯条慢理地将门关好,又缓步走到桌前,试图为自己倒一杯水,向来不显露情绪的若渝此刻再也忍不住,按住他到水的手道:“殿下有难。”

    楚沉夏愣了一愣,故作镇定将茶水倒完,递至她面前,才问道:“出了什么事?”

    “司门虎破前几日离奇死亡,因不久前,司门琮简被殿下拉下司门之位,所以不少大臣推测是殿下为了将实权牢握在手,便接连制造这些事端。话说只说到这个份上,但已经很显然了,暗指殿下意欲篡位。皇上虽未说什么,也没有下令调查东宫,但仍委婉告知殿下,暂停府中一切事务。”若渝看着他的脸,心中有些诧异,为什么他的目光始终捕捉不到一丝情绪?

    “所以呢?”楚沉夏回道。

    若渝眼中的不解更甚,说了这么多,他居然只是淡淡地回了这么三个字,想到他不辞而别,双目便微微眯了起来,心里怀疑他有不事殿下之心,却因是个猜测,没有说出来。

    她这番心思,自然被楚沉夏尽收眼底,他示意她坐下,缓缓转动手中的杯子道:“皇上不是发誓,保证永远相信他们母子二人吗?如今这么做,也只是给众大臣一个交代罢了,深的方面,想必皇上也不会做。如果这些大臣真是以皇室社稷为目的,那皇上必会彻查此事,只是这些大臣之心,路人皆知,难道不是庆王攒托的吗?这些大臣逼得再紧一些,皇上该龙颜大怒了,殿下又何须忧愁?无论查与不查,对他来说,是没有半分影响的。只要虎破不是他杀的,当然虎破不可能是殿下杀的。”

    若渝眉心早已皱起,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面前这个人的态度与从前相差了许多,她承认,他说的这些话很有说服力,也是事实,只是这事实里透着一股深深的凉薄之意,说话的立场显然是站在一个门客的身份上,生分又冷冽。

    楚沉夏触碰到她审视的目光,心中一惊,借着喝茶的姿势掩去脸上的异样,这般纠结犹豫,他只有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他还为刘彧谋事的时候,那时他不知道自己做的选择究竟是不是正道,自己所认为的仁君是否真的比贤君更得民心?

    第二次是当下,父亲死后,母亲悲痛欲绝,虽然脸上除了那些难过再无其他,可他心里清楚,自己是母亲心中的最后一根弦,如果连自己这根弦也断了,他不敢想象母亲会是什么反应。

    可是,他更清楚知道,自己心中实在背负了太多东西,弟弟沉毓的案子,太子刘衍的天下,甚至还有一个女子占据了他一部分的心,他不敢确保自己是否能狠下心来断绝这些。

    “你杀了远正之后,为何不辞而别?殿下找了你许久,最后还是派我来金城找你。”若渝撇开方才的问题,似乎对他的不上心十分失望。

    楚沉夏故作风轻云淡道:“家中事情太多,请若渝姑娘代我向殿下转达愧疚之意,恐怕一年半载,我是无法离开这里了。”

    若渝虽为女子,却有男子一般的豪爽,并没有挽留劝说之意,翛然起身,对上他的目光,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随你,既然你没有回去的打算,那我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的。人已死,你自己多保重。”

第九十二章 弃母回城

    若渝虽为女子,却有男子一般的豪爽,并没有挽留劝说之意,翛然起身,对上他的目光,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随你,既然你没有回去的打算,那我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的。”

    楚沉夏垂眸不语,微微躬身,做出送客的样子,若渝嘴角抽了抽,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又顿住了,终于将方才几次咽下去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虎破是殿下派人杀的,只因他当初在大殿上力争你父子二人非杀不可。”

    手中的杯子一滑,登时脱离了手心,磕在桌沿又跌落地面,在清脆声中回过头去,若渝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了。

    顺着瓷片看去,楚沉夏不由得目光一紧,脑中一道白光闪过,“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疾步走到内室,从红木架中取下一个盒子。

    里面是一只白瓷烧的碗,是楚治十年前送他的生辰礼,当年收到碗的他十分不开心,与黎络抱怨了许久,说父亲如何如何敷衍自己。结果得知,这是楚治亲手为他做的,白瓷的底部印着四个字,吾儿安康。

    指腹轻轻划过光滑的碗口,此刻才觉得父亲当年的祝愿是多么的由心简单,却是那般沉重。只可惜,斯人已逝,再想起这些,竟是甜中泛酸,到最后竟是苦的不行。

    楚沉夏吸了口气,在锦盒中细细探寻,终于在夹层中找到一张薄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官员的名字。

    迅速看完纸上的内容,里面的黑暗令人发指到楚沉夏无法想象,视线再度落到白瓷上,心口不由得一阵抽搐。

    父亲混迹官场八年,为的只是将黑暗揭露出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同流合污,却忍受了自己那么多年的冷漠对待。

    楚沉夏终于明白他说的那句,我对不住沉毓,可我从未对不住你。

    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知道是母亲过来了,忙将纸塞进袖口,重新将白碗放进盒中,正好放回架子上,屋外的人就进来了。

    “咦?那姑娘人呢?”黎络探头往里屋望了一眼,转而又望了望门口。

    “她还有事,先回去了。”楚沉夏从里屋走出来,整了整衣襟道,撞上黎络身后景旡的目光,又移了开道:“母亲,东西都收拾好了?”

    那二人目光皆是一震,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景旡更是忍不住,抢先问道:“今日就回道观了吗?丢失的物品找到了?”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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