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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如来不负卿-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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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妻乃是迫不得已,我佛慈悲,以罪定论,实为中下品罪。而迫人遭业者,其罪上品,更是无恕。”他又用吐火罗语再说一遍,无视吕光的气急败坏。
  众人喧哗,皆为罗什的坚忍感动。吕光的脸黑得难看,冷笑挂上嘴角:“是么?反正也是上品罪,吕某就无所谓再多犯点罪了。”
  他挥一挥手,立刻有手下搬来好几十坛酒。盖子掀开,酒香飘满广场,僧人们皆掩鼻。有士兵发碗到众人手中,另有士兵将坛子里的酒倒在每个人的碗里。僧人们手持盛酒的碗,都掩面哆嗦着。
  “吕将军,你意欲何为?”罗什一脸愤慨,厉声喝道。
  “今日法师娶妻,众位师父也该同喜。既然来参加婚礼,喝碗酒总是应该罢?”吕光阴冷地嗤笑。
  白震终于也忍不住了,站起来劝:“吕将军,今日是小王嫁女之日,欢欢喜喜有何不好?为何非要师父们破戒?”
  “大王,是你外甥不理会吕某好意,非要让诸位师父陪着受罪。”
  罗什胸口剧烈起伏,握紧拳头怒不可遏:“罗什已是破戒之人,本就罪无可恕。这酒,罗什代所有僧人喝。”他向僧众走去,一边沉着声音说,“只是要让吕将军失望了,就算醉死,罗什也绝不还俗!”走到最近的一个小沙弥面前,拿起他的碗仰头喝了下去。
  “师尊!”看到罗什被酒呛得咳嗽,小沙弥带着哭腔喊。罗什用袖子擦一擦嘴,继续走到下一位僧人面前,拿起他的酒又灌了下去。
  “法师能喝完这里所有人的酒么?”吕光的脸黑得更厉害。
  “能。”只吐出这一个字,却如同世间最大的承诺,重重砸在每个人心间。
  “吕将军,还有我呢。”是弗沙提婆,大步走到罗什身边,将他手上的第三碗酒夺过喝了。
  “我也可以。”白震身后的一个禁军长官也站出来,走向僧人们,接过酒喝下。
  “我也替师父们喝!”更多的人站出来。“我也能!”,“我来喝!”,“还有我!”络绎不绝的声音此起彼伏,连外面挤着的百姓中也有人站出来。
  “你们……”吕光暴跳如雷,眉毛倒竖,又把腰上的剑拔出,“好,一个个都要敬酒不喝喝罚酒是罢,老子倒要看看龟兹人的脖子有多硬!”
  “将军不可!”
  有人拦在他面前,是吕光最得力也是最有谋略的大将杜进。我离得近,听到杜进低声说:“逼得民反,与己无利,将军三思啊。”
  吕光突然醒悟过来,悻悻地将剑放回鞘内。白震连忙上前打圆场:“时辰也不早了,就让诸位师父回去歇息吧,法师跟小女也可早点洞房啊。”
  结角定百年
  房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了,外面的脚步声渐远至消失。一对大红蜡烛照耀着朴素却一尘不染的房间,将四周染出异样的红色。因为身份尊贵,又是主持,他在雀离大寺的住房,是个单独的院落,比一般僧人要好很多。以前在寺里观摩过他的工作,知道他住在这里,却因要避嫌,从不曾来过他的房间。没想到会在这里渡过我的新婚之夜。
  房间里有着令人不安的沉静。我该怎么跟他说新娘是我,要自己掀盖头么?还是,等一等看他的反应?心里没底,只好转头打量靠墙的整面书柜。
  “今日委屈你了。”
  嗯?转身,透过红绸看他,整个人有种美丽的朦胧感。心突突地跳,他是醉了么?还是,他对所有女人都那么温柔?
  “没想到你我真的成夫妻了。”他仰头,嘴角挂上感恩的笑,满含欣喜地将夫妻二字珍而重之地又念一遍。脉脉看我,眼里流出溺人的波光:“夫妻者,比翼双飞,夭志不移。罗什此生不敢奢求的,竟在今晚实现。”
  我傻呆呆地站着,脑子糊涂得无法转动。刚刚他在众人面前还那么坚定决然,怎么突然这么大转弯?他知道自己在对谁说话么?
  “你肯定累了吧,这几日定是又无法睡好。今晚早点歇息。”他靠近我,想拉我的手,被我避开。
  “怎么了?是怪罗什刚才在婚礼上对你冷淡么?”温柔得让人沉醉的声音如清风拂过,他嘴角噙笑,低头轻语,“那时不知是你,也无暇顾及。你那么善良,不会为此嗔怪罗什,对么?”
  “你……你知道我是谁了?”这样的语气,只有无人在场时他会对我说。手伸出,打算把头上这碍事的布掀了。
  “别动!”拉住我的手,端详了很久,才柔声说,“这盖头,只有新郎才可以揭。”
  挡在面前两个小时的红色终于消失,绸布滑落,我刚闭眼适应一下,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贴上他胸膛,听着咚咚的心跳声,怎么跟我一样急?只一会儿,他稍稍离开身子,搂住我的腰,上下打量,低低赞叹着:“艾晴,穿上嫁衣真美。”
  “你,你怎么知道是我?”如果我没记错,他在整个仪式中应该一眼都没看过我。突然想起当我们被簇拥着进入洞房时,他走在前面,挺得笔直的背有细微颤抖。当时我还以为他仍在愤怒,难道那时他已经知道是我了么?
  他把手掌摊开,一小截铅笔在掌心。
  “这,这是……”
  “是弗沙提婆给我的。”他笑着,眼底蕴着看不到头的幸福,“还记得么?他抢走了我本来要喝的第三碗酒。那时偷偷塞了这个给我。”
  弗沙提婆!我呆住了。怪不得刚才要进洞房前他曾对我偷偷挤眉弄眼,我却没领悟。可是,他不是说要让罗什自己发现么?他是怕罗什不明就里伤害到我么?还有,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随身带着我留下的东西……
  “之前一直以为你是阿素耶末帝,所以都没有对你看过一眼。本来决定绝不走进房间半步,拿到这笔,罗什一下子明白了。”他低头贴着我的耳朵,呼出的气让我痒痒,“赶紧看向场中被人冷落的新娘,只一眼便知那傻傻站着的委屈新娘竟然是你!”
  那样混乱的场面,我也没注意他在看我。扭开身子,红着脸问:“可是我戴着盖头,你怎么看得出是我?”
  “这世间女子,罗什最熟悉的便是你,怎会看不出你的体态?”他调皮地一笑,又上下仔细地看,“阿素耶末帝可比你高一些,也不如你窈窕。只是,你是怎么被掉包的?”
  我拉着他在床沿坐下,将整个过程说一遍。罗什这才恍然大悟,不停笑着摇头,感慨连自己也被蒙在鼓里了。
  说完这些,我仍是心底不安,想了想还是问出口:“罗什,你会后悔娶了我么?”
  他惊讶地看我:“艾晴,你知道罗什对你的心,二十多年没有变过。能得你为妻,罗什感激佛祖都来不及,怎会后悔?”
  “可是……”我嗫嚅着,“你不是说修行之乐胜于五欲之乐么?”
  他呆了一下,旋即哑然失笑:“若是对着自己不爱的女子,自然无欲。可是,现在罗什的妻是你,这滴蜜如此甘甜醇美,罗什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也不欲自拔。至于大象、五毒和老鼠,既然世间无人可免,罗什也是有七情六欲之人。逃不出这劫,入不得涅槃,但只要能得你这滴蜜糖,罗什也就无惧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沉思。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再看向我时,浓浓的歉疚流出眼底。心一下子紧缩,他终究还是介怀的。这个结,到底要跟着他到何时啊?
  一只手掌覆在我手背上,另一只手拂去我脸上的碎发,缓慢而轻柔地说:“艾晴,世间男子对心爱之人,最大的承诺便是结为夫妻。你把自己交给我,受尽委屈,你我也早有了夫妻之实。罗什一直希望,能给你真正的名分……”
  嘘出一口气,原来是我多心了,他并不是后悔娶我。笑着摇摇头:“我不介意的……”
  “可我介意。”他打断我,抬头凝思片刻,再看向我时,眼底闪烁着晶光,“艾晴,这两日被羁,罗什一直回想你在佛堂上对着我点头那一刻。你那时绝望的眼神,让罗什肝肠寸断。罗什在想,你必定会走,你怎能忍受罗什另娶他人?而你若是走了,便是千年之隔,叫我到何处去寻?我便是愿意再等十年二十年,也等不到你回来。”
  他已泣不成声,紧紧抓着我的手,似乎怕一放开我便会消失不见。“罗什一直想着,这一次是真的彻底失去了你。这感觉让罗什如此害怕,两日里悔不堪言,悔不堪言啊!早知会被逼娶妻,我为何不早娶你?为何不早给你一个罗什一直想给却不敢给的名分?什么使命愿想,这些东西羁縻了自身,更辜负了你。”他嘴角战栗着,抚摸上我的脸庞,“艾晴,罗什已经无法承受再次失去你了……”
  我泪流满面,颤抖着抚上他瘦得凹下去的脸颊,说不出话来,只剩下摇头的力气。
  他哽咽着叫一声我的名字,双手抚着我的脸,将额头顶住我的额:“所以当拿到这截笔,罗什如雷轰顶,五味杂陈。罗什居然娶的是你,真的是你!那一刻,我竟是感激吕光的。他虽坏我修行,逼我破戒娶亲,可是却因佛陀怜慈,让罗什真正与你结合,这是罗什心底从不敢坦言的最深渴望。所以,罗什不再怨恨他。”浅灰眼光笼罩着我,为我抹去泪水,“只是委屈你了,我的妻……”
  我的妻!
  我拼命摇头,我委屈么?也许在外人看来,我是真的很委屈。初夜在屈辱的监视下忍痛熬过,婚礼在刀戈相向中未曾见到一点喜庆。可是,我不悔。我爱他,爱何须计较谁付出更多?我想要跟着他,这渴望是那么强烈,只要他也爱我,那点外来的委屈,算得了什么?
  “罗什,你别忘了,我来自未来。你的记载本就有‘妻以龟兹王女’,这位王女名字就叫阿竭耶末帝。我一直以为自己不在你的历史中,可是你看,我就是这位龟兹王女,我就是阿竭耶末帝。所以,你的历史中有我,你娶的就是我,这些都是命定。我穿越千年时光,遇见你,爱上你,到成为你的妻,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所以,我不后悔,也不委屈……”
  “有位比你晚了一千年的僧人仓央嘉措,他是吐蕃最高等级的活佛——达赖喇嘛,却与你一样,陷入情网不可自拔。他是个才子,为了爱人玛吉阿米写了很多情诗,其中便有一首:‘自惭多情污梵行,入山又恐误倾城。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可惜,他始终没有找到双全法,恋人被迫另嫁他人,而他也在二十几岁时便死于押解进京的途中。”
  我顿住,吸一吸鼻子,面对他绽放最自信的笑容:“可是罗什,我想为你改一改这诗:‘世间可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只要你敢娶我,我便敢跟僧人做夫妻。死后,我们一起下地狱。就算上刀山下油锅,只要是跟你在一起,我都无惧!”
  他动容,凝视着我:“世间可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不置信地低头问,“不负如来不负卿,艾晴,罗什真的可以么?”
  “你可以的。只要你不在意世人的诋毁与后世的诟病。”
  他笑了,眉目舒展,坚定地点头:“只要能完成佛陀交予的使命,又能跟你在一起,罗什已经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他低头吻我,嘴里还有酒味,我仿佛在饮着醇酒,一并醉倒在无边的幸福中。泪水粘上我的脸,与我的泪混在一起,咸咸地随着吻流入心中。“我的妻……”他低喃着,把我揉进他的怀。我好像赤裸着置身于阳光下,回归本真,却没有丝毫羞赧。佛祖啊,我被创造出来是为了他么?
  “对了艾晴,刚刚婚礼中本该有证婚人宣读我们从此结为夫妻。那场混乱把这项仪式打断了。来——”他拉着我的手走向桌案的佛陀像,点燃檀香,执在手中跪下,“我们让佛祖做证婚人。”
  我虽然一直受的是唯物主义教育,却还是犹豫着想退缩:“罗什,你……你不怕佛祖怪罪么?”
  他温柔地看着我,轻轻摇头:“我们历经那么多艰难才在一起,你不觉得是佛祖之意么?佛祖慈悲,怎忍再见我们受苦?”转头看向佛陀,朗声说,“让佛祖为我们作证,罗什与艾晴,从今日起,便是夫妻,生同衾死同穴,不离不弃。”
  他将檀香分一半给我,执香过顶,恭敬地叩了三次,将香供在香案上。
  “罗什……”使劲抽一下鼻子,将泪收回,看向佛像慈祥的面容。这一刻,我是如此期望佛祖真的在天上看着我们,他会微笑着为我们祝福吧?
  等我上完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头问我:“那张有你父母的画呢?你说那叫照片。”
  我从怀里掏出,有些疑惑地递给他。他接过,凝视片刻,然后放上香案,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岳父岳母,感激二老养出这么好的女儿。为了陪伴罗什,她无法回去尽孝,是小婿之过。二老请放心,罗什一生,定不辜负我妻。”
  我又忍不住哭泣,双手撑地,重重叩了三个响头。以前穿越,怕他们担心,也因为这个项目要保密,从不敢跟他们提起,反正自己迟早要回去。可是这一次,我已下定决心,一定要陪伴在他身边。爸妈,对不起,无法让你们亲自嫁女儿,甚至你们都不知道女婿是谁,我就自己作主了。可是,女儿是幸福的,从来没有如此幸福过。你们,应该为我的幸福感到开心吧?女儿不孝,请你们一定要好好保重,对不起……
  拜过佛祖,敬过父母,现在,轮我们自己了。我低头,将他和我的衣角打个结。他有些诧异地看我的举动,我再次叩首三次,用我最虔诚的声音立誓:“佛陀,还有爸妈做证,我和罗什,从此结角订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身边的他,听完我的誓言,也同样重重叩首。抬起头时,眼里又在闪动着晶莹的光芒。
  “艾晴,等多少年,罗什也甘愿……”
  “我也一样……”
  他将衣袖撩上,手臂上绑着那块鲜亮的艾德莱斯绸。他含泪微笑着解下,帮我系在脖子上。我也将手腕上的玛瑙臂珠为他系回去。十指相握,我们相拥在一起,从此刻起,我们便是夫妻了,一个许诺一世的称呼。
  新婚生活
  唇上落了一个轻柔的吻,我半眯着眼,看到屋外天光已白。
  “对不起,吵醒你了。”他把我按回枕上,“你再多睡会儿,我先去召集众僧做早课。做完后便来与你一起早膳。”
  他穿着僧袍走出去,拉开门时,微白的晨曦投射在他身上,俊朗开阔的背影晕染出一圈柔光,整个人散发出无可比拟的独特魅力。
  门被轻手轻脚关上后,我抓着毯子蒙住头,终于忍不住偷偷笑了,一直笑到觉得气闷,才钻出来。昨晚我们只是相拥着睡,虽然是新婚之夜,毕竟身在寺庙,我们不能亵渎。可是,只是这样的相拥而眠,已经让我幸福得要晕了。今天,是做他妻子的第一天,穿越的时候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一位古人的妻子,还是一位伟大的人,有着傲然的人格魅力与卓越的精神力量。
  这样想着,又偷偷乐。窗外传来清脆的敲钟声,不一会儿,诵经的梵唱袅袅入耳。虽然看不到,也能想象出他是如何带领众僧焚香叩首,齐诵经文。听着诵经声,心里瞬间变得平和安宁。再也睡不着,便起床在小院里做早操。不敢走出去,怕让他尴尬。
  有小沙弥打了水送来,看见我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红着脸放下水便飞快地跑了。过了一会儿又有个小沙弥送早餐进来,也是嗫嚅着开不了口。我梳洗完毕,对着早饭发了一会呆,连自己也觉得身份有些奇怪。
  爱情与理想,犹如不可兼容的水与火,人力太过渺小,就算我甘愿默默守在他身边不要名分,我也会变成他走向理想之路上背负的荆棘。所以最终结局肯定是痛苦地折磨对方,最后无奈地分手。从这点上来说,真的是要感谢我们身处这样的乱世,有吕光一再地逼迫,虽然他的原意并不是要促成一对相爱之人。所以,我跟罗什的想法一样。无论吕光之前对我们做过什么,以后还会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他。毕竟,没有他众目睽睽下的强逼,僧众不会接受我们。尽管破戒问题成了罗什一世的诟病,甚至因为破戒,他本来应该跟玄奘齐名的贡献被有意无意地回避,导致后世他的知名度远不如玄奘。但这些,罗什说了,他并不在意。无论如何,他现在娶了妻,也还能在僧侣集团继续待下去,继续他弘扬佛法普渡众生的理想,他已经欣慰了。
  “又在发什么呆呢?”
  看见他正从屋外踏进,回一个明朗的笑,将日记本合上,与他一起吃早餐。仿佛回到我们被软禁的日子,没有人打扰,安安静静地一起对坐着吃饭,偶尔会抬头相视一笑。
  “罗什,我想今天搬到你在苏巴什的别院里去。”
  他看我一眼,点点头:“也好。”再拿一块油馕,“摩波旬夫妻已经被儿子接回天竺养老了,现在是乔多罗夫妻在打理。”
  想起来乔多罗是他的车夫,我点头。“吃完早饭我就走。”
  “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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