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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娘子-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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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阳身上发出的气焰全部平息掉了,鬼脸上原本无比憎怒的表情也被错愕代替,颓然的坐在地上。我与他相隔最近,但我不敢做声,反倒是他抬起头看看我,又低头看看秋吴月的尸身,我越过他的肩看到他身后那个仍跪在那里的夏燃犀,夏燃犀此刻正忧心忡忡的仰头望天。

我忽然觉得很生气,对春阳说:“你太自私了!你不要只在乎自己的感受,夏燃犀难道不是你的弟弟?一直以来,都是你对夏燃犀太凶了,他才会恨秋吾月……”说到这里,我住了嘴,因为春阳血红的眼睛瞪着我,那样子好像想要把我一口吃掉似的。

天空里发出红光的云团还在积聚,云里雷声不断,春阳突然起身,过去把夏燃犀一把从地上拽起来:“你快走!回饿鬼道!”

他说着便用力一挥手,旁边的一块地面上景象顿时变得摇晃不定,就如方才他与道童激斗时做的那样,一扇无形的门打开,春阳把夏燃犀往门里推:“快!”

夏燃犀却紧紧抵着身子不肯进去,反手一把抓住春阳道:“不!要走就一起走!”

“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话,我们一起是逃不掉的,那些神将照样可以追到饿鬼道去,他们是我引来的,与你无关。”春阳急道。

“人是我杀的,我才是罪魁祸首!不管你的事,不要替我顶这个罪孽!”夏燃犀大声反驳,“你说过,生为饿鬼,还不如死了下地狱!反正……”说到这却流下泪来,“反正你也恨我,出生的时候不该吃了他们……但是……我哪里知道那么多,我只觉得很饿……”

春阳一把把夏燃犀揽进怀里:“别说了!我不该怪你,是我的错!”

但天空的阵阵雷声容不得人多想,春阳又赶紧推开夏燃犀:“快走吧!如果我回不去,你不要对母亲和弟弟妹妹说,也不要再来找我。”

夏燃犀还要争辩什么,春阳已经用力一把将他推进那道门去,然后一挥手,门立刻消失,地面又恢复了原样。春阳看着门完全消失,才松了一口气,我惊问道:“你想去送死?三娘一定会救你的……”

春阳转过头来看着我,虽然鬼脸狰狞,但是他的目光并不凶狠,打断我的话问道:“你叫桃月儿是吧?”

“是。”我点点头。

春阳似乎轻叹一口气:“这一世都不会再见了吧,小丫头,谢谢你。”

说完这句话,他全身再次迸发出方才那样庞大的气焰,刮起的黑风迷了我的眼睛,待我睁开眼时,春阳的身影看不见了。

这片空旷的地面只剩我一个人站着,我才发现自己对冬夜的寒冷失去知觉已经很久了。

不,面前的地上还有一个人静静的躺在那,是秋吾月。

我不敢正视他那副残缺的尸骸,但他身上破碎染血的黄衣布条还在飘动。我不由想起他平素的模样,第一次在逍遥客栈看见他时,他穿着一身绫绸衣衫抱着皮球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笑容,让我以为他是多么养尊处优又傲慢的贵族小公子,却不知道他不但身世飘零,下场又如此可怜。

春阳对夏燃犀一直心存怨恨吧?他亲眼目睹夏燃犀残杀手足,所以对夏燃犀无法原谅,更因此有意无意间便把秋吾月像亲弟弟一般的爱护,只是弥补他心底那想珍惜手足之情的缺憾罢了,不曾想竟让夏燃犀起了杀心……可秋吾月死了,春阳到最后,也还是无法割舍夏燃犀,他只能自己痛不欲生。

而夏燃犀呢,他在最危急关头却原意用自己的命去救春阳,他何尝又是十恶不赦的恶鬼?

空气里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血味,那破碎的黄衣看起来却像菊花的瓣,金黄带血的菊花包裹着一具幼小的尸骨。也许是我太累,所以有这样的错觉吧,悄不做声的何大不知从哪里走出来,对我说:“我带你回去吧。”

我摇摇头说:“我想等三娘和春阳回来。”

我坐到地上,脑子里在想,她肯定很快会回来的,春阳也会平安无事的,我就在这里等。

※※※

……过了不知多久,当我醒来睁开眼,才发现我此刻正睡在桃三娘的怀里。我一动,她就发现了,低头看着我一笑:“醒了?我们现在回家。”

“回家?”我还迷糊着,半晌才发现原来桃三娘正抱着我走着,我不好意思起来:“三娘,我可以自己走。”

桃三娘仍是笑着:“没关系,月儿不重。”

“可是……”我连忙又问,“春阳呢?”

“他回家去了。”

“回家?”我疑惑道,“回哪个家?”

“当然是回到他母亲还有弟弟妹妹一起的那个家去。”

“他没事了?神将放过他了?”我惊喜问道。

“嗯。”桃三娘点点头。

“太好了。”我一把搂住三娘的脖颈,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道“三娘,那秋吾月呢?”

桃三娘叹了一口气:“我让何大把他带回去,埋到核桃树下,总不能让他抛尸荒野。”

“噢……”我听到这句话,虽然还是感觉酸楚难过,却意外地心里安定下来,终于可以放心了。

十五、鬼豆腐

炎炎夏日,地面烤得干裂,草木都无精打采萎黄在路边。

听说大人们说,今年的年景不好,天逢大旱,半年以来都滴雨不下,再加去年北方闹过蝗灾,颗粒无收,就看江都这儿的米铺里,那一石米的价钱比起往年都高了几成。

有时在街上看见些乞丐,全是风尘仆仆模样,说话口音也听不懂,还记得就上月,菜市那边大清早有人发现路边死了个女人,也许是饿死的,他们说面黄肌瘦,只剩下一把骨头,但我没敢去看。

就连这阵子到欢香馆吃饭的客人,比往时也明显少了好些,挟着行囊货物的路过客商,个个看来都神情深锁、行色匆匆的,有时还听见他们低声议论说,北方不敢去了,饿死人了。

这一日早晨,我做好早饭,等爹娘一起吃完收拾了,发现家里盐酱没了,便提菜篮子到菜市去买,出门正好看见桃三娘,她穿着惯常的一身莲青色衣衫,手里也拿着个篮子,看见我照旧是笑容可掬的模样。

“三娘,去菜市走走么?”因我知道欢香馆里平时买办柴米蔬菜什物的都是厨子何二,桃三娘自己倒很少到菜市去。

“闷得慌,去走走。”桃三娘说着,便携了我的手,一道走去。

菜市里人来人往,卖菜的摊子摆的不过都是些茭瓜笋芋之类,一路走进来,这街中间一小岔口上,也不知何时新开了一家小小豆腐店,还没钉招牌,低低的屋檐下一个二十余岁的消瘦女人站在一锅豆腐旁边,另外一个黑糊糊的小炉上还煮着热腾腾像是卤子的东西,她一手擎着锅勺,不时看一眼的人群,却没见有人停下来要买她的豆腐。

我注意到她,是因为她看来面生,决不是本地人,怎么这会子就一个人料理生意?难道也是从北方下来的?

我买了盐,桃三娘说起她早腌了一大缸酱,让我不必买酱了,她回头给我半斤就是,够吃很多日子的,正说着话,前面一阵敲锣响。

路边一棵大梧桐树边的空地上,一精瘦的汉子一边卖力敲着锣,旁边一个七八岁梳着两个角螺小辫的小孩子,向着众行人叩头,我拽着三娘的衣袖:“三娘,前面是耍戏法的吧?”

“是啊,耍戏的。”桃三娘张望了一下,答道。

我看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不由自主就拉着三娘的手往那挤去。

小孩子叩完头,又在地上来回翻了好几个筋斗,等人人都拍手叫好时,敲锣的汉子才停下手,去将他们事先放在一边的五六张长板凳拿过来,一一递给小孩子,小孩子接过去,一张张铺开间隙排好,活动一下腿脚,突然娇叱一声,一口气在板凳上翻出一串筋斗去,正是他身形伶俐、轻盈没有重量一般,细长板凳丝毫没有晃动或被碰倒,小孩子又虚晃几个花招,打一路飞腿,把地上尘土都扬起不少,围观的人又都拍手。接着,小孩子向众人恭拳一揖,汉子抬脚用脚尖挑起一张板凳,“呼”地踢出,小孩子灵巧一个漂亮的翻身双手接住,众人又称好之际,他把板凳安放地上,汉子再踢过一张,他又接住,如是者六张板凳叠起来,看着都摇摇欲坠的模样了,汉子大声吆喝几句听不懂的话,然后从衣袖里拿出一张小纸点火焚了朝天一甩,再念几句,小孩子在板凳周围摇头摆脑打几个筋斗,等他念完了,朝众人露齿一笑,便双手攀着板凳像爬梯子一般地往上爬去,有人喊:“吓!不会摔下来?”

汉子抿嘴微笑不语。

那板凳的凳脚看着也就不到一尺长,六张叠起来,也就一人多高,小孩子稳稳当当地爬到顶上,就蹦来蹦去地跳起舞来,几张板凳虽然有点晃动,但就是不倒。

汉子从地上的行囊里又取出一捆麻绳,口中念念有词,小孩子站在半空中伸出手,他便将绳子一端抛了上去,小孩子接了,回头又往自己头顶抛去,原本都以为那半空中什么都没有,绳子仍要掉下来了,但奇异的是,绳子抛上去就那么竖直着空中了,众人惊讶一呼,小孩子却顺着绳子就往上爬去,将要到顶时,便双腿夹着绳子,双手松开朝地面众人乱舞。

汉子喊:“你可上天去折王母娘娘的花下来,向众位大叔大娘讨赏啊!”

小孩子点头,便继续往上爬几步,到了绳子尽头,手中便捻诀式朝空虚画几下,汉子又在下面敲锣,那孩子就伸长了手向天做出折花状,少顷一朵连枝的白花应手而落,他放到口中咬着,再探手去摘,又有了一支,他便回头扔向地面,汉子接住,拿到近前去给众人验看,竟是一朵盛开的白茶,娇艳欲滴,花萼便还衬着一片绿叶。

有人惊问:“这时节也有茶花?”

、文、汉子微微一笑,那孩子也从板凳上翻跃而下,落回地面时,口里仍咬着先折下的那支白茶。

、人、众人掌声顿时如雷响动,纷纷从身上摸出三两文钱扔给他们,小孩子再朝众人叩头,然后附身捡钱,有的人再三问那汉子,花是哪儿得来的,汉子都只摇头不语,旁边有位婶娘还拉过小孩子去,拿过他手里的白茶反复看着,再拿出几文钱给他手里:“好爽利的孩子,你娘呢?”小孩子摇摇头,回头看那汉子。

、书、汉子脸色一暗,正好旁边又有几个起哄喊问:“我说老哥,你们耍的什么把戏啊?天上玉皇大帝的蟠桃能摘下来不?”

、屋、汉子又转身过去对他们陪笑道:“这是古靺耠国传下来的棘鞨技,并不是真的能上天宫。”

一人还笑道:“要是能把仙女拽一个下来就好啦!”

另一人刻薄他:“告诉你家母老虎去。”

众人笑着慢慢散了。

我也拼命拍手,可无奈我身上一点买盐酱剩下的钱,是不敢给出去做赏钱的,看见他们耍完把戏,就不自觉往桃三娘身后靠,桃三娘低头抚着我肩膀一笑:“走吧?”

“嗯。”我点头,任由桃三娘牵着我的手走,但又有点舍不得,回头去望,只见那小孩子用衣服接了一捧的钱,正交予给那汉子收起来。

“哎,天热,人胃口也不好了。”桃三娘嘀咕了一句,正巧遇到一个人推小车卖梅子,桃三娘便连忙过去:“回去做点酸梅汤吧。”

※※※

天气热得实在难以忍受,明明已经到下午了,可呆在屋子里,还是热得汗水直顺着额头、脸颊往下滴。

桃三娘皱着眉头从厨房里捧出一碗东西:“早上买的白豆腐,泡在水里才几个时辰就有馊味了,哎,晚上不能吃了。可惜!”

我凑近去闻闻,的确有一股夹着很重豆腥的酸馊气:“那晚上不卖豆腐了?”

桃三娘摇摇头:“有豆皮,有客人点豆腐菜就给他做一道煮干丝好了,或者跟荠菜切碎了做菜羹,这嫩豆腐是决不能要了,只能倒掉,他们做豆腐的都是半夜里磨豆子,点好卤等凉了结块,就正好天亮拿出来卖,可现在时气不好,夜里的露水也带着霉气湿毒,这豆腐难免会粘到一点,然后再放上大半天,就沤坏了。”

正说着话,门口进来两个人:“请问……”

我和桃三娘一起回头望去,意外地发现站在门口的人,就是早上菜市看见卖艺的那汉子与那孩子,门外还停着一辆小手推车,上面放着板凳、麻绳什么的,他们则一脸尘土和疲累,脸都晒得通红。

“这儿还有饭吗?……刚才一路走过来,店都关门了。”那汉子问道,声音干哑的。

“噢,客官里面请。”桃三娘立刻放下手里的碗过去招呼道:“饭菜都有的,两位先喝口水。”说着,又给他们拿杯倒水。

“谢、谢谢老板娘。”汉子似乎对桃三娘的热情招待有点意料之外。

“大热天的,也难得你们爷俩在外面跑了,两位的技艺精湛,今早在菜市那边还看见两位的表演呢。”桃三娘笑道。

“噢,原来如此。”那汉子点头憨笑,两人坐下。

“两位想吃点什么?”桃三娘继续问。

“呵,不讲究,有剩饭就来两碗。”汉子答,顿了顿,目光落到方才桃三娘放下的那碗坏豆腐上:“那豆腐……”

“豆腐?”桃三娘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汉子指了指那碗豆腐:“刚才听见你说要倒,觉得怪可惜的,要不麻烦你给换上热水泡一泡,再有两碗饭就行了。”

“这……好吧,我去给你加点佐料。”桃三娘略一迟疑,还是很爽快就答应了,端起豆腐进了后面,不一时再拿出来,果然已经换了个干净碗,豆腐烫过,上面还铺了一层香气诱人的豆面酱、醋、芝麻油、椒末、腌笋、葱花等诸料,还有一小碟子里盛几片咸肉,两碗米饭。

桃三娘有点不好意思地讪讪道:“加些佐料这豆腐味道会好点,肉不要钱,是给孩子吃的,看他小小年纪身手这么好,平时练功很辛苦的吧?”

汉子愣了愣,连忙道了谢,两人便低头默不作声吃起来,我在一旁偷觑那孩子,看起来个子真小,比我起码矮半个头,小脸灰涂涂的,小我两三岁,又瘦……但翻筋斗真好看呢。

小孩子拼命吞下一大口饭,对汉子说:“爹,这豆腐好吃,像娘做的味道。”

汉子“嗯”了一声,没搭话,正好桃三娘又端来一碗切碎的腌菜干豆角汤,听到小孩子的话便问道:“听客官口音,不是本地人氏啊,父子俩出来生活,把嫂夫人留在家?”

汉子点点头:“我们是一家三口从庐州来,荆人身体不好,恰好盐城有亲戚,便留在那家养病。”

“噢。”桃三娘不置可否,又摸摸小孩子的头,让他吃慢点别噎着,里面还有饭,吃完了可以再盛。

※※※

我回到家里,娘在烧火要熬粥,我连忙过去帮忙,恰好看见我养的乌龟没精打采缩在水缸旁边,便把它抓出来,喂它点儿水。

娘刚给人补好了一件长袍,是住在菜市那边一户人家的东西,叫我赶紧送去天黑之前回来。

我只得拿了东西跑出门,日近黄昏了,天上的云彩镶着一层金边,地面还是蒸热的,我的额发都被汗粘得贴在头上痒痒的。

小秦淮的水也干涸了大半,桥下还有好几个满面菜色、好像乞丐一样的人坐在那乘凉,我走过之际,还恍惚听其中一个操着我勉强能听懂的口音,在说自己是从凤阳来的,另外一个说:“你们那可好,税租子少多了。”

这人反驳道:“这几年早加上去了,翻了几倍,日子没法过了……”

我抱着包袱朝菜市紧走,这一行过去的石板路,两旁的屋檐在斜阳下拉得老长,家家户户都在屋里做饭,还有打孩子骂男人的声音,只有我一个人在街上。

要送东西的那家人,就住在今早那对父子卖艺的大梧桐树附近的一幢二层小楼上,我今天来回绕了几遍,怎么却找不到他家门了?二层的小楼……这里怎么看上去都是低矮的平房?被雨水风吹得煞白的屋檐,显得那么陈旧而破败,这会子竟连一只鸟雀都看不见。

我正站着发怔,恰好看见一个屋檐下走出一个端着水盆的女人,眼睛直看着我,可我并不认识她,她那种眼神让我不知怎么心里发怵,转头朝另一边走,我再往那边找找看好了。

“嗳,小妹妹!”

后面一声叫住我,我只得回头。

那女人笑容和煦,但那张消瘦菜色的面庞,反让人看着难受,只见她手中的水盆里飘着一大块白兮兮的豆腐:“小妹妹。”

“啊?您叫我?”

“嗯,小妹妹。”女人看见我答应她了,更欣喜点头地道:“你……是不是看见奴家男人了?”

“你家男人?”我疑惑道,脑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想起是谁,我再仔细望着这女人和她手里的豆腐,才想起早上见过她的,在一家豆腐店里,她好像是掌勺的老板娘。

“我没见过你家男人。”我摇摇头。

女人并不在意我的话,只是说:“哎,他爷俩总在外面跑生活,多累呀,奴真是放心不下。”

我愣了愣,还是没明白这女人在说谁,但是想起以往在这种情形下,若碰见莫名其妙的人说这种听不懂的话时,总不会有好事,我不想再搭腔了,赶紧回头就走,那女人赶紧喊我:“嗳?小妹妹别走,若再看见他,烦带句话,奴家已经投奔了来,盐城那家人不安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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