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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中)-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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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当即取出半斤,放在石磙正中的眼子里。炸了十几次,石磙上的眼子仅仅只是
熏黑了许多。被梦想左右的杭九枫毫无保留地献出杭家祖祖辈辈炒制炮药的秘方,
那些熬硝和炒制炮药的人说,这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的秘方,杭九枫还很得意。一次
次的不如意,先让杭九枫变得冷静下来,明白只靠杭家的秘方不可能制造出可以炸
塌半座山的炮药。
    他要那些熬硝和炒制炮药的人将各自的看家本领和盘托出。挡不住杭九枫从早
到晚的催逼,陆续有人说出自己的秘方。说是秘方,效果却不佳。杭九枫开始发怒
了,有事没事就在那里发火,一发火就要找别人出气,一出气就有人要挨他的拳脚。
杭九枫这样做是有道理的,杭大爹在世时,每逢炒制炮药就要对儿孙们说,强中自
有强中手,别人都说杭家的炮药炒制得好,最多两铳就能打倒一只野猪,其实还有
一个更会炒制炮药的人,他炒制的炮药,只需一铳就能将一头成年野猪打得四脚朝
天。杭大爹没说这人是谁,杭九枫只能用逼问的办法来寻找。杭九枫说,只有用半
斤炮药将石磙炸开了,大家才有回家的可能。一天,一个负责烧火的人说出了杭大
爹都不知晓的秘方:有一种硝,它只长在马桶和尿缸壁上,人们都说那是尿垢。用
它炒制的炮药,要比用陈砖土熬硝制成的炮药厉害好几倍。这个秘方的获得,让杭
九枫高兴得在小教堂叫嚷开了:“不要说攻占武汉三镇,就是攻占南京都不在话下
了。”所有的人都望着他,不知说什么好。“又不是没穿衣服的女人,我这样子有
什么好看的?赶快出去给我收马桶,穷人家的最好,穷人家的马桶刷不干净,上面
的尿垢多。尿缸要找富人家的,富人家的尿缸好,几十年也不破,上面的尿垢厚得
像雪。”天气热了,从各家各户收拢来的马桶和尿缸很快晒干了。杭九枫坐在上风
方向,领上十几个人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拿着篾片,好不容易刮下来一盆尿垢。
    他便高兴地吆喝起来,一口气也不让人歇,就去灶后点火熬硝。熬好了硝,就
开始配料炒炮药。因为火候不对,第一锅炮药还没起锅就爆了。寸步不离守在灶边

()
的杭九枫,除了下身有短裤护着,身上的毛发全烧光了。炒制炮药的人不敢再往下
炒,杭九枫用枪顶着他们的腰眼,逼着他们继续干。
    新方法炒制的炮药果然厉害,一声轰鸣响过,一直炸不动的石磙,终于变成了
一堆乱石头。
    兴高采烈的杭九枫在西河里痛痛快快地将满身的尿臭洗干净,准备回白雀园好
好享受一番。去的时候他在凉亭里碰上常天亮,回来时常天亮还在凉亭里冲着他不
停地眨着眼睛。
    杭九枫觉得奇怪:“你练不好说书瞪着我有屁用!”
    常天亮说:“我没瞪你,我在做算术。”
    杭九枫更奇怪了:“瞎着一双眼睛做什么算术?”
    “因为看不见,我才想算清楚,多少石磙才有一座山大。”
    “有没有算清楚?”
    “是雪柠帮我算清楚的。她说石磙是圆柱体,山是多面体,算来算去,我也糊
涂了,只记得她算出来的得数是,两百万只石磙堆起来的山,才同小东山和小西山
一般高。”
    已走出凉亭的杭九枫突然转回来:“你是不是想说,要想炸塌一座山,就得再
炒制两百万份炮药!“
    常天亮说:“既然你说出这种话来,我就帮你算一算。你们从二十几只马桶和
尿缸里刮出来的硝才炒成一份炮药,要想炒制出两百万份炮药,就得有四千万只马
桶和尿缸。我再帮你算算要多少人和时间,你们十个人炒制这份炮药用了半天,那
就是说,必须用两百万个半天,才能炒成能炸塌一座山的炮药。两百万个半天也就
是一百万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十年三干六百五,一百年三万六千五,你们得活上
几千岁,才能炒好这么多的炮药呀!”
    杭九枫暗暗叫了一声苦,嘴里没有再说一个字,灰头灰脸地进了小教堂,将常
天亮所做的算术对傅朗西说了一遍。傅朗西一点也不丧气,反而鼓励杭九枫在今后
的斗争中,继续发挥这种梦想的精神。杭九枫没有得到他想得到的安慰,垂头丧气
地回到白雀园,一把推开阿彩,将自己的身体重重地搁在竹床上。
    阿彩掇了些吃的放在旁边的板凳上。从不叹气的杭九枫忍不住将常天亮所做的
算术又说一遍。
    “做不完的事就不做,免得身上一天到晚臊兮兮的!”阿彩越是这样说,杭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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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越不甘心:“就这样慢吞吞地打来打去,哪一年才是尽头呀!”
    “所以你必须学邓巡视员,凡事都要做到两不耽误。”
    “往日没有如此折腾,杭家的处境也不比今日差呀!”
    “你这样想可是不对,做都做了,就不要吃后悔药。”
    “是不是只有革别人的命,自己的梦想才会实现?”
    “很多事都得一条路走到黑,人活得好不好全靠赌命。”
    “雪家屋里剩下的两个女人,像是什么也不赌!”
    “莫以为不同你赌、不同天门口赌就是不赌,她们心气高,一出手就同天赌。”
    杭九枫想不通同天赌会得哪些好处。他把话题引得更近一些:“我们就赌你生
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阿彩浅浅一笑:“至少总是一个人吧!”
    露水落下来了。月门封得不严实,墙那边的声音从缝隙里传过来。梅外婆在柔
和地叫雪柠,不要贪凉快,天再热也不能在露水里睡,女人的骨子软,受不得露水
泡。杭九枫心里一动,连忙将阿彩的上身托起来,正要往屋里抱,阿彩忽然将比西
河的沙滩还宽敞的身子完全打开。杭九枫也动情了,嘴上却不同意:再过几个月阿
彩就要分娩,这时候可不能乱来。阿彩将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小声将昨日夜里听到
的话复述给杭九枫:“女人怀孕的头三个月和后三个月,是不能接纳男人的,中间
四个月,不仅没事,同男人一起快乐,那滋味比平时格外不同。”杭九枫不敢相信,
这会是梅外婆说给雪柠和杨桃听的话,他问雪柠和杨桃听后如何反应。阿彩不让杭
九枫问,问了她也不会回答。其时,梅外婆说话,杨桃笑,雪柠害羞的声音,全都
传了过来。
 五  九
    人夏以后,胜利的消息特别多,一会儿说,反国民政府的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
在离金寨不远的地方歼灭政府军的一个营;一会儿又说,在信阳附近的鸡公山消灭
了一个团。打胜仗的消息来得越多,四周的形势就越紧张。私下里,段三国算了一
笔账,一个营三百人,一个团九百人,三十万大军平均分,少说也有一千个营,或
者三百三十三个团,少一两个营团,也就是九牛少一毛。被这笔账算得心灰意懒的
人,回头再听常天亮不分白天黑夜都在练习的说书,就觉得说词全是哭诉,唱词尽
是悲腔,响一声鼓,敲一下板,身上都会打一阵冷颤。
    董重里一回来,就有不少人对他说,常天亮不是说书的料,用不着细心栽培。


说书是为了让人高兴,熬油点灯费瞌睡,到头来弄得一心窝的难受,就等于开店蚀
了老本,种田没收回种子。
    在那些一如既往地爱着说书的人眼里,重新露面的董重里仿佛离开很久了。
    押送银元的任务是董重里一反常态地接下来的。在点头答应的那一刻,董重里
还心存激动,以为此番前去,会有当面向张主席进言的机会。他还幻想,以自己惯
于说书的口才,再加上肝胆相照的性格,说服张主席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他也不会
要求张主席让自己带回这许多的银元,只希望张主席往后能对穷人更加体恤。
    董重里日不敢睡,夜不敢眠,碰到劫路的小股土匪也只能且战且退。别人只管
自己背着钱袋,一样背着钱袋的董重里,还得时刻盯着每个人和每只钱袋,惟恐再
出现第二个想当叛徒的黄水强。
    “我没有将黄水强带回来。他要带着银元走,我没同意。我答应他,可以一个
人空着手走,所以他走了。母鸡不孵蛋,强按着也不行。辣椒辣,苦瓜苦,水牛爱
田,黄牛好地,鸡喝水时嘴巴朝天,猪喝水时舌头舔泥,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在董重里的描述里,黄水强是在过燕子河时掉队的。董重里当即带着所有人往回找,
没有太费劲就找到了,黄水强不想再往前走,也不想马上回天门口。燕子河一带女
子的俏丽,一直是天门口男人最喜欢的传说。
    黄水强想找个女子带回去,不行的话就此安家,当个上门女婿也是可以接受的。
董重里用自己口袋里的一块银元,换回背在黄水强左肩上的两千块银元,又用另一
块银元,换回背在黄水强右肩上的冲锋枪以及十发子弹,其间并无太多周折。
    同样一件事,在别人嘴里就成了另一种样子。
    隔着一座大山才能到燕子河时,黄水强就表现得有些反常,刚刚还在主动问,
谁累了就将钱袋交给他背,转眼间自己就走不动了,老在后面系草鞋。睡觉时,黄
水强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自己受凉了,在屙肚子,为了起夜方便必须睡在门口。
董重里原准备一过燕子河,就将黄水强身上的银元分给其他人背,黄水强却抢先一
步,脚没打湿,就开溜了。黄水强不是掉队,这一点董重里比谁都清楚。黄水强有
意偏离熟悉的来路,找到他时,他正在那条由野猪们踩出来的小路上没命奔跑。追
赶黄水强的是一头刚刚生下小猪的母野猪。黄水强上了当。独立大队分散游击时,
董重里曾经同杭天甲在这一带转了几个月,杭天甲将各种勉强可以走人的所谓野猪
路一一指给董重里看,教他辨认哪一种路仍有野猪在走,哪一种路已被野猪废弃了。
快到燕子河时,走在队伍中间的黄水强盯上了接连出现的几条野猪路。董重里故意

()
说野猪不走了的小路还有野猪走,野猪还在走的小路已经没有野猪出没。董重里还
故意感叹,莽莽大别山中,那些层出不穷的草莽英雄,几乎都有将野猪废弃的小路
作为天赐的传奇经历。黄水强失踪后,董重里带着几个人顺着还没有被废弃的野猪
路往前找。没走多远,就听到他在林子里喊救命。
    董重里赶走了野猪。黄水强却用冲锋枪瞄准了董重里。董重里和颜悦色地劝黄
水强别犯糊涂,要走就走得干干净净,沾上甜兮兮的糖不好,沾上臭兮兮的屎也不
好。沾上糖会有蜂叮虫咬,沾上屎更麻烦,那些爱闻臭的大狗和小狗、黑苍蝇和绿
苍蝇,哪一个都是那轻易甩不掉的蚂蟥。董重里开始走近黄水强。动步之前他先将
话说得很清楚:只要黄水强发出警告自己就会停下来。董重里继续劝他说:与人赤
手空拳地对打,黄水强不会输给任何人,然而在野猪路上,大家手里都有武器,一
个人打一个人都没把握,莫说一个人打几个人了。还有十几步时,黄水强还没做声,
董重里也不走了,就在原地站着,劝告的话也变得更有分量:你黄水强想走,不想
在独立大队干下去,梦想当个有钱人,天天有年轻漂亮的女人在身边陪着,这份自
由对人来说应该不算过分,只要如数交回武器弹药以及钱袋里的银元,你不仅可以
马上离开,如果怕路上有危险,还可以送你一颗手榴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董重
里突然弯腰捡起两块石头,相互对敲着来了一段说书。
    石块有节奏地响到第三遍,黄水强从黑石崖上站起来,哭丧着脸大声地求董重
里宽宏大量,饶他这一次。黄水强背的银元一块也没少,冲锋枪和子弹也到了董重
里手里。黄水强离队走了。董重里说,他不应该再回来。黄水强回了两次头,第一
次回头时说,自己这一走,也许就没有机会再听董重里的说书了。第二次回头时说
的是女人。他听任一直没有机会发泄的儿女之情汪洋泛滥,对董重里说,这一走,
一定要找个有阿彩的漂亮,没有阿彩头上的癞痢的女人做妻子。到时候,如果独立
大队没被政府军消灭,董重里没让冯旅长或者马鹞子打死,他一定请董重里去喝喜
酒,好好听一场说书。看着黄水强走远,董重里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全身的冷汗汇
进裆里,如同尿湿裤子。
    辛辛苦苦到达目的地,休整了两天,喝了两餐高粱酒,大家吵着要董重里去交
割银元的地方请示,让他们启程回天门口。董重里也想早点回去,他到财经科一说,
对方便去找人开路条。财经科的房子很大,东西却不多,大概是将富人家的财产没
收后全部分给了穷人,只留下一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坐在惟一的椅子上,董重里眼
前一亮,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门口一闪而过。董重里下意识地追到门口:五人小组中

()
的欧阳大姐,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手枪队员,气势汹汹地走在比天门口还显热闹的
街道上。董重里稍一犹豫,欧阳大姐他们就走远了。没过多久,财经科的人带着路
条回来了。
    “有个姓欧阳的女人,你认识吗?就是刚才带人往南边走的那位。
    去年年底在我们那里时,她还是五人小组中最不起眼的,现在看样子有点连升
三级味道。“听他一说,财经科的人突然脸色嘎白。董重里不明白原因,也不好问,
拿上路条就走。”走这个门吧,走这个门!“财经科的人指着后门,”你说错了,
人家是连升四级。“董重里出了后门,沿着连通旷野的小路糊里糊涂地走了一程,
忽然发现,自己住处的屋顶上架着一顶黑乎乎的机枪。
    董重里心里一震,猛跑一阵闯进小院。欧阳大姐正指挥那些手枪队员,将所有
送银元过来的人像押解强盗那样捆起来。几个被绳索勒成一团的入还在叫嚷:“搞
错了!我们是送银元给你们用,不是送脖子给你们用!”董重里很奇怪自己一点也
不怕,他要欧阳大姐放开其他人:“有问题找我,他们是我领导的。”欧阳大姐丝
毫不欣赏董重里的勇气:“你这样子一看就是可疑分子。”“这是哪来的道理!有
阴谋我们就不会没日没夜地往这边赶了,半路上将银元一分,各人过各人的好日子
去,用不着劳神费力,受不白之冤。”董重里的话让欧阳大姐十分恼火。也怪他没
有管住自己的嘴巴,忍不住又问五人小组的人都好吗,为什么只见到她一个人。欧
阳大姐走近他,平静地说:“那四个人比常守义他们还危险,我这么说,你就能想
到他们的下场。”董重里毫无防范地挨了一记耳光。
    欧阳大姐的耳光落下来好久了,他还没醒过来。“惊讶得过头了,就是幸灾乐
祸。”欧阳大姐从荷包里掏出一块手帕,要他擦擦嘴角上的血。欧阳大姐的手帕非
常干净,拿在手里就像捧着一团雪。
    董重里看了看,左手将它还给欧阳大姐,右手掏出自己的手帕,轻轻地贴在脸
上。
    “这手帕是你自己洗的?”
    董重里点头。欧阳大姐也跟着点头,两只不太大,也不太亮,但是弯得很有情
调的眼睛里露出几丝少有的柔情。董重里的手帕至少同欧阳大姐的手帕一样干净,
放在哪里,哪里就会出现一朵白云。
    “自己用的手帕自己才能洗干净。”
    那记耳光很重,它带起来的一股风从左至右穿透董重里的两只耳朵,引发了尖


锐的呜叫,重归天门口后还不绝如缕。当天晚上,欧阳大姐给董重里松了绑,还要
他猜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欧阳大姐说了两种可能,放了他或是杀了他。董重里毫
不犹豫地选择了后一种。欧阳大姐抿嘴一笑,当即宣布对他和他的部下的审查已经
结束,他们随时可以离开。欧阳大姐诚挚地说,打董重里的耳光是出于对他的负责,
宣布董重里没事也是对他负责。董重里义无反顾地迈开脚步,身后留下欧阳大姐的
一串话:“女人看人的眼光是不同的,我可以不信任你董重里,但是我信任一个走
了那么多难走的路,还能将手帕洗得如此干净的男人。记住我的话,任何时候也不
要让自己的手帕脏得像一块抹布。”
    董重里很想回答,这种事根本就用不着别人提醒。突然间,他觉得欧阳大姐非
常可怜,这一想,说话的机会就错过了。
    在最后时刻,欧阳大姐劝董重里,不要再给张主席写信了,张主席是天生的领
袖和导师,一切问题都比他看得远、看得清楚。
    董重里一只脚在牢门外,另一只脚在牢门里时,再次从心里确认:已是非离开
不可的时候了,再不离开就将铸就终身大错!不是离开欧阳大姐翻云覆雨之地,董
重里将牙根咬出血来告诉自己:回到天门口,离开天门口!
    一块手帕对命运的影响,使得董重里的心性豁然开朗。
    董重里少带回一个人,多带回一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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