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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家伙居然还是没醒！
　　顾若言按捺不住了，冲到医生办公室门口，堵住正打算下班的郭教授。
　　“您不是说他快醒了么？为什么这么多天过去了，人还没醒？”
　　郭教授一脸和蔼的笑了笑，“早就已经醒了啊！谁说没醒？”
　　“嘎？”顾若言茫然了。
　　“从医学角度讲，有了自主呼吸，有了光源反应，就叫做醒了，至于你们平常人口中的‘醒’……”郭教授拍拍顾若言的肩，沉声道：“再耐心等等，他现在还是太过虚弱，身体需要大量休息，就算他人想要醒来，身体暂时还办不到。”
　　“那照您的意思……”顾若言慢慢开窍，“翊遥他现在是在……”
　　“睡觉！”郭教授接过话茬，肯定的答复道。
　　顾若言又风一样冲回病房，扑到唐翊遥身边，仔细观察半晌，果然发现有所不同——
　　之前唐翊遥躺在一堆监护器和各类引流管中，就像一具人偶般一动不动、毫无生气；而现在，他的胸脯在微微起伏，呼吸轻浅，长长的睫毛偶尔会轻颤几下，也不知是否在梦中受到了惊扰，紧抿着的双唇随之微微一撅，似乎在表达不满……
　　顾若言禁不住就乐了。
　　以前她怎么没发现，一直以为唐翊遥睡着后是个安静的美男子，全然没想到小毛小病竟这么多，一会儿嘟嘴撅唇、一会儿蹙眉颤睫、一会儿脸蛋贴着枕头猫儿一样蹭来蹭去……可是，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又都是那么的浑然天成、毫不设防，丝毫不令人反感，不觉作做，顾若言看着看着，莫名一阵心痒难耐——
　　尼玛，卖萌很可耻的好吗？
　　……
　　唐翊遥是在第四天才算真正意义上正式清醒过来的。
　　他睁眼醒来的那一刻，病房里只有顾若言一个人。而那时候的她，正在专心致志的给唐翊遥刮胡子。
　　雪白蓬松的泡沫满满覆盖在唐翊遥的脸颊上，顾若言半跪在床沿边，弓着背，曲着身子，手里拿着一柄小小的剃须刀。锋利极薄的刀片在泡沫间游走，所经之处，胡渣剃除干净，仅余一片干净洁白的肌肤。
　　唐翊遥向来爱干净、最喜整洁，顾若言不希望他睁眼醒来后，看见自己狼狈憔悴、邋里邋遢的样子。这两天，就算在监护室里条件最不允许的情况下，顾若言依然坚持每天给唐翊遥擦身洁头、勤换衣物，天天把他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除了过分消瘦苍白的脸颊外，丝毫看不出是个久病卧床不醒的病人。
　　也正因为如此，唐翊遥下巴上密密麻麻冒出来的、一天比一天明显的青渣，就愈发难以令顾若言忍受了。终于在今天，她做出了决定，一定要彻底清除掉这些碍眼的小东西。
　　可是，“给心爱的人刮胡子”这种浪漫的事，顾若言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做，完全没有经验，下手也不知道轻重，虽然她不想唐翊遥醒来后看见自己狼狈邋遢的样子，但是更不想他看见自己原本白皙光洁的脸颊上，莫名多出一道道红色的刮痕来……
　　因而，整个过程，顾若言特别的小心谨慎、专注且认真。
　　也因而，当她视线不经意间掠过唐翊遥的脸庞，猝不及防之下，迎上一双清澈明亮、如水洗过般的琥珀色眸子时，瞬间便被吸引了去，半天，都没再有任何动静。
　　这哪里像是一个昏迷了十几天后乍然初醒之人的眼睛啊？没有一丝迷蒙混沌，永远都是那么的干净清澈，仿佛揉碎的金子撒满了阳光，不见一点阴霾或戾气……没有怨愤，没有不甘，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上苍眷恋的感恩。
　　那一刻，顾若言丝毫不再怀疑，眼前这名拥有如此清明纯粹双眸的男子，就算命运堕他入地狱，身陷泥泞，遍野的荆棘与沼泽，他亦能凭借自身的力量，变沼泽为甘泉，化腐朽为神奇！
　　顾若言呆呆的望着那双眸子，不住的惊讶与赞叹，整颗心都被深深的吸引了去，以至于完全忘记了寻思另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其实，唐翊遥只是睡饱了而已，加上这几天顾若言的悉心照顾，让他看起来神采奕奕、丝毫不见久病之人的疲态和颓色，因而，才会给人一种刚醒就这么精神饱满、清醒明澈的错觉……事实上，唐翊遥脑子里还是有些糊涂的。
　　他刚睁开眼的那一霎，就看见一张放大的脸杵在面前，脸上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睁得硕大，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下巴，长长的睫毛半晌一眨未眨……那表情看上去，有点木讷有点呆傻，但又不得了的可爱。
　　唐翊遥看了半晌，才认出这张脸的主人来，随即，心满意足的一笑。
　　然而，笑容还未来得及完全绽开，便感觉脸上闷闷的、痒痒的，有什么东西正在上面爬来爬去，很是难受……
　　唐翊遥连忙移下视线，看见一片白蒙蒙的东西。刚醒来的脑子还不太好使，一时半会儿也没辨认出那东西是什么来，正奇怪着，眼前突然一闪，那双黑黝黝的眸子撞入眼中，探照灯般狠狠一亮，接着放大、放大再放大，瞬间便将两人都牢牢的定格住了。
　　唐翊遥没敢动，呼吸滞缓，瞬也不瞬的看着那双眼睛，对方半天不眨眼，他也不敢眨，对方盯着他一动不动，他也不敢移动分毫……于是，两个人就像在瞪眼比赛一样，彼此盯着对方的眼睛，如此过了好久，终是初醒之人体力耐力有限，败下阵来。
　　唐翊遥无可奈何的眨了眨眼睛，再眨眨眼睛，朝身上之人讨好的笑了笑，再笑笑。
　　顾若言依旧没有反应，整个人入定了一般。
　　唐翊遥无奈轻笑，想出声唤她回魂，可惜刚一张口，发现嗓子又干又涩、火烧火燎的疼，发出的声音更是支离破碎，比乌鸦叫还难听。他连忙住了口，抬起手来，轻轻拉了拉顾若言的衣袖。
　　毕竟昏迷了那么多天，又是初醒，身体没有恢复多少力气，仅是把手抬起来，感觉已经很是吃力，拉顾若言的动作就更是轻的不能再轻，几乎没使上劲儿。谁知，此刻正半伏在他身上的人儿，被他这么轻轻一拉，居然山崩一样倒了下来，转眼就将他扑了个满怀。
　　唐翊遥怔了一下，随即感觉到压在他身上的身体，紧绷僵硬，似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或是极度的惊喜……以至于高度紧张、不敢动、不敢想，甚至连呼吸都不敢，似乎生怕仅是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都会将眼前一幕吹散消弥一般。
　　唐翊遥只觉心痛，手抚着顾若言的背脊一路向上，最后停在她颈项，轻轻的抚了抚，又拍拍她的头，哑着嗓子艰难的吐声道：“没事了……我的傻姑娘……”
　　唐翊遥明显中气不足的一句话，沙哑轻柔，若有似无，却像一柄锋利无比的利刃，瞬间隔断顾若言全身最紧绷的那根神经。继而，原本因为紧张连跳动都仿佛停止了的心脏顿时一阵狂轰滥炸，迅猛剧烈的似乎随时会冲腔而出。
　　顾若言禁不住“唔”的一声，总算从僵硬状解脱出来，双手猛地一勾，牢牢抱住身下这个人的身体，脸埋入他的肩窝中，大颗大颗的泪水决堤而出……积蓄了多日的紧张、不安、恐惧、内疚，在那一刻，终是不堪重负的全面爆发出来，如惊涛骇浪、似狂风暴雨……最终却只化为一股涓涓细流，如春风般拂过大地，渗入那个人的心间——
　　“谢谢你，翊遥，谢谢你回来！”
　　……
　　殷语涵接到电话，听说唐翊遥终于醒了，激动得在电话那头尖叫起来。
　　自从三天前，听了医生那句“病人快要醒来了”的话后，殷语涵便天天到了饭点就奔回家去，熬好一锅白粥，一心想着等唐翊遥醒来后，可以喝上一口香甜软糯的粥汤。可惜，一连带了三天都没能如愿，今天，总算是让她等到了！
　　殷语涵挂了电话，就拎着保温桶直奔医院，到了病房门口，看见顾若言正在喂唐翊遥喝水——唐翊遥昏迷了十几天，滴水未进，顾若言遵照医嘱，没敢真让他喝水，只是拿来棉签沾湿了轻轻涂抹在他唇上。
　　殷语涵站在门口，远远瞧去，只觉顾若言神情专注、一脸虔诚，仿佛手下正触摸着的不是人的肌肤而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品……不由得心里一暖，感觉胸腔里某个空旷许久的地方，因为眼前这一幕而瞬间被填满了。
　　尽管她情路不顺，或许注定要孑然一身，可是上苍眷顾，让她最珍爱的弟弟，在饱经磨难，坎坷半生后，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赐予这样一个女孩伴他左右……殷语涵忽然便觉得这样就足够了，老天的公或不公，似乎也没必要再追究怨愤了。
　　她刹那释然，轻轻推门走进去，将保温桶往床头柜上一搁，转过身来面向床前的两个人。
　　顾若言已经停住手里的动作，回过头去望她。
　　唐翊遥微微扬着下巴，也一脸忐忑的看着他姐，双唇翕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挣扎半晌，却只诺诺的吐出一个字来——“姐！”
　　气若游丝的一个“姐”字，瞬间便将殷语涵积蓄多日、压抑许久的不满与怒气给击散了。殷语涵咬牙看着眼前这个她最疼爱的弟弟，终是没舍得再责备埋怨他一句，突地向前一躬身，紧紧抱住了他，长长叹出口气——
　　“算了，以前的事不跟你计较，但是你给我记住，不许再有下次！我们家里从来不需要独行侠，更不需要个人英雄主义者，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果将来你胆敢再瞒着我们，把什么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想要独自一个人承担面对的话……别说是我，就是言言也不会再原谅你了，听明白了吗？”
　　“嗯！”
　　唐翊遥用力的点点头，下巴硌在殷语涵的肩上，态度不得了的诚恳慎重。可是天知道，他真有把这话听进去了几分？
　　殷语涵又无奈的叹息一声。唉，以后还是靠她自己盯紧了这个家伙吧！指望他自觉？算了。
　　她如是想着，突然拉住身旁顾若言的手，另一只手握着唐翊遥的，“虽然小翊现在醒了，可这并代表结束，事实上，一切才刚刚开始，接下来，我们还有一场更加艰巨的仗要打……”说着，她转头望着唐翊遥，一字一顿，严肃的说道：“这一次，让我和言言陪在你身边，我们一起来战胜它！”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90

　　
　　唐翊遥“醒”来后，一天里大部分的时间，依旧还是在睡觉。
　　郭教授说他因为长时间昏迷，导致身体里多处器官出现不同程度的衰竭，能醒来已经是个奇迹，想要彻底恢复，绝非一朝一夕的事。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今就算再心急，也只能耐心的等待，慢慢的调养。
　　殷语涵对此却不能接受——
　　唐翊遥之前的检查结果已经证明他体内的癌细胞有了复发迹象，那些“小家伙们”可不会因为宿主的需要而选择“耐心等待”。她担心，再这样拖一段时间，只怕唐翊遥的身子还没调养好，那些癌细胞已呈遍地开花之势，肆虐转移了。
　　郭教授听了殷语涵的想法，脸上难得露出厉色，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如果按照我目前制定的方案，以调养巩固为主，采用姑息疗法，就算不针对癌细胞采取任何治疗措施，病人至少还能有一到两年的存活期；然而，如果根据你的要求，在明知病人身体无法承受的情况下，采用激进手段进行强制治疗的话，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半年或者三个月，至于手术……只怕会更快！
　　你要知道，我在这行干了近四十年，接触过的患者不计其数，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更清楚，国内目前针对癌症的治疗措施，不管是化疗还是放疗，都不能真正直接有效的治疗癌症，然而，它们所带来的副作用，却会令患者受到比病症本身更大的痛苦……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介意遥娃娃现在就贸然进行治疗，如果作为家属的你们一定要坚持，那么就请另寻高明吧！”
　　殷语涵并没有被郭教授声色俱厉的气势给吓到。在她看来，郭教授的方案太过消极，说白点，基本上就是放弃治疗、听凭天意了。殷语涵又怎能同意？她的翊遥，是这个世上最坚强的孩子，从小到大，没有什么苦什么难能真正打倒他，又怎会轻易败给这么一个小小病痛呢？更何况还是不战而败！
　　不，她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竟然唐翊遥能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就表示他不想放弃，他还想要战斗，那么，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尽最大可能的支持他，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帮他，陪着他一起战斗到底！
　　殷语涵匆匆回到家，通过视频网络与远在美国的宋瑞霖取得联系。从他那里，殷语涵了解到，美国那边已经有医院接手了唐翊遥的病例，近期将会派出两名专科医生前往中国，具体了解唐翊遥的病情并给出他们的建议。
　　宋瑞霖听殷语涵说了唐翊遥的近况后，表示会加紧时间办理完相关手续，争取尽早赶回来！
　　关掉视频电话，殷语涵大大松了口气。
　　总算是……有了一丝希望，那么……她就有足够的勇气和动力排除万难，继续战斗下去了。
　　如是想着，殷语涵更是半刻不敢耽搁，当即拿起包包直奔医院。她要去找医院的领导，就外国专家来华为唐翊遥会诊一事，与他们沟通协商。
　　接下来的日子，殷语涵忙的人仰马翻，四处筹备，为了争取医院最大限度的配合，不惜据理力争，随时随地上演一场唇枪舌战。
　　而与此同时，不管外界如何剑拔弩张、硝烟四起，唐翊遥的病房里，却始终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
　　殷语涵隔绝了外界一切不和谐因素，只让顾若言一个人寸步不离的守在唐翊遥身边，每天规定好探病的时间和人数，由汤乾把关，分批安排公司里想来探病的同事前来医院探望唐翊遥。
　　而每一个前来探视的人，也都自动自觉的遵守着“和谐”义务，不谈外界的纷扰、不提与“病痛”相关的任何字眼，大家聚在一起就跟平日里一样，笑骂打趣、嘻嘻哈哈，谈天说地聊八卦……气氛和乐融融。
　　顾若言也在殷语涵特意营造出的融洽氛围中，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每天早上睁眼醒来，第一个看到的是唐翊遥；晚上闭眼睡觉前，最后一眼看见的还是唐翊遥。一天中，她全部的精力、所有的注意力也都只放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唐翊遥！
　　她一度有种错觉，似乎她的世界里就只剩一个他了，他醒着的时候，她陪他说话、陪他聊天；他睡着的时候，她守着他、看着他……外界的纷争，将来的打算她通通都不在乎，她唯一关心的是当下，是现在，是眼前这个人——
　　他睡觉是否睡的舒服？他醒来后想要吃些什么？想要做些什么？怎样才能让他开心？怎么做可以让他暂时忘却疼痛？哪些东西是他现在可以吃、吃后不会太难受，但是又有营养、对他身体有好处的……
　　至于殷语涵和郭教授之间的意见分歧，顾若言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但无意于掺合，因为她也实在说不上谁的意见更正确……在这件事上，没有谁对谁错，都是一心对唐翊遥好的人，只是关心则乱，大家所用方式有些过激了。
　　顾若言想劝劝殷语涵，不希望她与院方的关系搞得太僵，毕竟唐翊遥还住在这里，关系弄僵了，大家都尴尬。可惜殷语涵最近全部精力都投入在筹备外国专家的到来上，根本没时间听她说这些“小事”，顾若言试了几次，无果后，也就作罢了。
　　一周后，宋瑞霖带着外国专家团队来到S市。
　　因为有了之前殷语涵的铺路，一行人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一刻也没耽误的进驻医院，从查阅唐翊遥之前所有的手术记录、治疗档案以及病理检查报告，到新一轮的详密检查……都进展的出乎寻常的顺利。
　　甚至连既懂医术又精通英语的全程同声翻译专家，殷语涵也周到的提前为他们准备好了。
　　了解到这一切后，顾若言心中的天平禁不住便倾向了殷语涵一边。果然，姐姐就是姐姐啊，考虑事情比她周到多了，看待事物的眼光也比她深远不知多少倍啊！
　　可是，回到病房，看见正坐在床上翻看杂志的唐翊遥……顾若言心里又忍不住想对郭教授点一个大大的“赞”字！
　　这段日子，郭教授顶住了各方压力，坚持己见，只调养不治疗，终为唐翊遥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如今，唐翊遥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这……不得不说，都是郭教授的功劳啊！
　　“傻愣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我肚子饿了！”
　　唐翊遥垂眸看着杂志，头抬也没抬，却似乎长了双眼睛在头顶上般，将顾若言脸上的表情和手里的东西都看得一清二楚。
　　顾若言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忙提着保温桶走过去，一边从抽屉里拿出干净的碗筷，一边乐呵呵的笑道：“猜猜今天中午吃什么？”
　　唐翊遥不明所以的看看她，没接话。
　　其实不用猜也知道，除了白粥，他现在根本就吃不了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