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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1-1016章)-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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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慕艾,对女色无视到这种地步本来就有点反常了,反而自己每次袒露身体沐浴的时候,他那双变得特别明亮的眼睛总是在自己身上逡巡,尤其是为自己涂抹“沐浴液”时,他似乎特别的有兴趣,很专注、很有耐心,也不知道他是有某种不良嗜好,还是因为从少年时起就在锦衣卫诏狱用刑,心理有些扭曲,把他的身体幻想成了用刑对象,总之,每次被张十三那双手软绵绵的手搭上身子,他就浑身不自在。
不过这些护理方法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夏浔的肤色一天天白皙起来,当然,这只是相对于以前的他自己而言。肤色的变化,再加上他越来越是天衣无缝的举止言行,就算是以张十三那般挑剔的眼光,也很难找出什么毛病了。
缺陷自然还是有的,比如说杨旭是个秀才,吟诗作赋的本领夏浔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应付,就算他不扮睁眼瞎,他也不可能具有杨旭那样的文化底蕴。所谓背上三百首唐诗,熟记一百副对子,就能在真正的文人面前充才子,让他对你顶礼膜拜,那只是天方夜谭罢了。
文人的文化修养是渗透到他生活的各个层面的,写一封书信、说几句酒令、赏一副字画……每一件事都需要你有相当深厚的文化素养,需要你即席发挥,那是没有常规定例的文化交流,绝不是会背几首词、几副对子就能应付得了的,没名气还罢了,你若敢用一首脍炙人口的名言妙对来扬名,只会败露的更快。
好在杨旭考中生员之后,一心经营家业,已无心向学,他交往的人,大多是生意场上的伙伴,再不然就是一些性喜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需要他卖弄文采的场面并不多,如果真碰到这样的场合,也只好搪塞过去,你不愿作赋吟诗,旁人也不能强迫你,背几句诗词来自曝其短的蠢事就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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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十三净了手,用毛巾擦干,回到桌边坐下,端起一杯茶,用茶盖轻轻拨着水面上的茶叶,谆谆教诲道:“我告诉你的所有事情,都要牢记于心,不过你要记住,我告诉你的,仅仅是我所知道的关于杨旭的事情,杨旭接触的人、知道的事情,并不仅限于此。
我的公开身份只是杨旭身边的一个伴当,所以有许多场合我是不能在场的,你随时可能遇到各种各样的人物和状况,我无法及时给你提点,你只能随机应变。对了,还记得我和你提过,杨旭可能有女人?我说的女人,自然不是花街柳巷的女人,而是他寻欢偷情的事情。她们与杨文轩有肌肤之亲,对他身体的了解恐怕……你若遇到的话,很难说会不会露馅。”
夏浔窘道:“如果真的碰上了这样的女子,我可以寻些借口不再与她来往,这样不就成了?”
张十三沉吟片刻,摇头道:“我说与你知道,是希望你有所准备,莫等事到临头仓惶失措,反而被人识破了身份。我觉得你该再寻一个新欢,这样抛弃旧爱也就有了借口。不过具体情形还须见机行事,若那女子是已婚的妇人倒也罢了,若是未婚的女子么,便不可一概而论,说不得你还要虚与委蛇,应付下去。”
夏浔奇道:“这和已婚未婚有什么关系?”
张十三道:“当然有关系,已婚的妇人不管是识破了你的身份,亦或是以为你移情别恋心生怨恨,大多都不敢张扬的,可若是未婚的女子么,一旦被她以为你变了心,干脆横下心来张扬开去,嘿嘿……你既无官身又未成亲,那便麻烦上门了。”
夏浔更加不懂,茫然道:“这和做不做官,有没有成亲又有什么关系?”
张十三道:“当然有关系。你莫看当官的威风八面,似乎可以为所欲为,其实不然,这做官的品性道德如何,是朝廷最为重视的,虽说许多做官的品性并不好,照样高官得做,可那是在暗里,这些丑事一旦摆在台面上那就不行了。
有官身的人若是与人通奸,不光要受到朝廷的严厉法办,就算被人动私刑杀了,官府也不管,死了也白死,朝廷要的就是严厉惩处,以儆效尤。可普通百姓若犯了此罪,处罚却宽容的多,大多是打一顿板子,再判罚两年劳役了事,这劳役还可以用钱抵偿。
这还没有完,若是当事人男未婚、女未嫁的,审理官员还要责成双方必须结成夫妻,若有一方不肯答应的,此人便终身不得再婚,这是常例。你有功名有恒产,又兼年轻英俊,本是女子们称心如意的郎君,一旦那女子以为你移情别恋,干脆把心一横,拼着名节尽失张扬开来,结果如何,你该知道了?”
一颗冷汗从夏浔鬓边悄悄滑落:“我……只想要他的身份和财产,他的女人……就不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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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彩霞满天。
远山、河流、绿树、碧草,还有那蜿蜒远去的道路,全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很久以前,这里是大片的良田,随着天灾人祸,人口日渐稀少,许多田地都荒芜了。要把一块荒土整理成田园并不容易,可要让它重新变成荒地却很简单。
不过现在迁往山东的人口越来越多,大明也正日渐走向兴盛,虽然如今他们策马的这片地方还是一片荒原,相信再过两年,这里蓬勃的野草就会变成齐齐整整的庄稼。
夏浔和张十三头戴遮阳帽,各骑一匹枣红马,在荒原上时而缓缓而行,时而挥鞭疾驰,虽说现在还谈不上有什么高明的技巧,不过他的马术已经似模似样了。
张十三策马随在他的身畔,大声说道:“对,就是这样,左右手握缰时,留出的缰绳一定要始终保持同等长度,挺胸直腰,缰绳握紧在拳心里,打浪的动作再放松一些,你的身子要随着马身的起伏,双脚自然做出一站一坐的动作,好,速度再快一些。”
夏浔全神贯注地操纵着骏马,张十三策骑相随,突然问道:“齐王世子叫什么?”
夏浔张口便答:“朱贤廷。”
“次子与四子呢?”
“次子乐安郡王朱贤志,四子平原郡王朱贤赫。”
“齐王此人如何?”
“齐王知军事,通武略,向以兵家自许。性情刚烈而骄横,喜欢招揽江湖豪杰和方士异人……”
夏浔侃侃而谈,从容自若。
不得不说,锦衣卫的确是个非常了得的组织,他们不仅组织严密,而且有着极高的办事效率和大量的专业人士,不管是卧底刺探还是搜集情报,他们都有许多人才。张十三为了让他冒充杨文轩,准备之充分详尽,较之当初警方安排夏浔卧底时也不遑稍让。
后人最津津乐道的是锦衣卫的权势熏天和飞扬跋扈,却很少注意到曾经有一些锦衣卫秘谍奉命在异域他乡、在任何危险艰苦的地方数十年如一日地潜伏下去,是多么的坚忍,付出了多少牺牲;很少有人注意到在整个大明期间,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潜入北方草原、朝鲜、日本、安南……对异族情报搜集的卓越表现,为朝廷决策提供了多少贡献。这把锋利的尖刀如果用对了地方,其实是大有作为的。
“世子与诸子几岁诰封,王府有几卫兵马,拜谒齐王时礼仪如何?”
“世子、诸子,十岁诰封,嫡长子立为王世子,授金册金印,诸子封郡王,授银册银宝,世子冠服等制同一品官,郡王冠服等制同二品官。齐王府有三卫护军,共计九千九百人,军籍隶属兵部,直接受王爷指挥,不受地方辖制。亲王一切规制,仅逊皇帝一等,公侯大臣及以下人等拜谒亲王,皆须伏地跪见。”
张十三欣然道:“夏浔,你的记性很好,答的一字不错。”
夏浔恍若未闻,仍是策马前行,张十三哈哈大笑道:“杨文轩,你过关了!”
夏浔这才回头抱拳道:“这都是大人教导的好。”
张十三笑了笑,又摇摇头:“到底好不好,不是我说了算,而是要看你能否瞒过整个青州,让人们认定你就是杨文轩。明天,我们就得赶回去了。”
夏浔吃惊地道:“这么快?”
张十三道:“再过几天就是齐王的寿诞,你是齐王门下,无论如何都要去贺寿的。你得回去,实地熟悉一下了,如果连杨旭的家人和朋友这一关都过不去的话,你又怎能登得了王侯之门?”
他吸了口气,望着远方薄薄的暮色,喃喃地道:“是骡子是马,也该拉出来遛遛了……”
※※※※※※※
青州古城,西连岱岳,东瞰沧溟,南对三山联翠、障城如屏画,北有二水绕流、抱城如隁月。名山大川,遍布四境,文物古迹,俯首皆是。
作为古九州之一的青州,自两汉以来,一直就是山东地面上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贸易中心,直到前几年,朱皇帝下令把山东布政使司和都指挥使司移治济南,才从此确立了济南在山东的至高地位。
但是青州仍然设有布政分司和都指挥分司,千余年来积累沉淀的历史地位,不是短短几年就能削弱的,何况这里还有一位藩王。目前山东地面上有两位藩王,一位是朱元璋第十子,封为鲁王,就藩兖州府,另一位就是皇七子齐王,就藩青州府。
夏浔此时已进了城,回程不比去时,车子四面的壁板遮幔已经撤去,只留下遮阳的顶盖,夏浔端坐车内,冠戴巾袍,车马一动,四面通风,颇有点春秋时候士大夫出门时的风范。
一进城门,市面上就繁华起来,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铺着平整的青石板的大街,车轮辗上去轱辘辘直响,四个护卫分作两组,两个赶到前面开路,两个随行于车后,杨家车行的车把式熟悉通往公子府邸的道路,不消吩咐,便赶着马车向杨宅赶去。
夏浔以前偶尔也进过城,那时他只能贴着路边走,双眼只顾寻找着可能施舍几文钱一碗饭的善人,许多人看向他时,目光都充满了厌弃的意味,而现在他高车驷马,冠带锦衣,端坐于车上,前后有仆从拱卫,路人纷纷走避,看向他的目光都是仰视的,充满了敬畏和羡慕,令他颇为感慨。
“既然来了,我就要好好地活着,这个机会是上天赐给我的,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抓住,谁想夺走都不行!”
夏浔的目光突然落在张十三的身上。
杨家,到了。
第010章 肖家有女初长成
杨文轩的府邸在青州东城,宅子很大,却算不上如何富丽堂皇。因为杨家发迹的时间并不长,目前虽已济身青州十大富豪之列,但是底蕴总是不及那些传承了几代的人家。再加上守孝期间不宜大兴土木,如今孝期结束刚刚一年,还来不及翻修扩建。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原因,杨文轩这两年生意虽然做的很大,却也不可能敛财的速度如此之快,能在短短两年间就济身青州十大富豪,实际上在他名下的产业,有许多是属于齐王府的。尽管如此,杨府的气派比之许多殷富人家还是要壮观许多,朱漆铜环的大门,条石砌的阶蹬,门左拴马石,门右悬灯杆,黛瓦白墙,高墙深院,飞檐翅角,富丽堂皇。
马车到了门前,夏浔的心已不由自主地急跳起来。胜负成败,在此一举,成,从今天起,我将成为这道门户里的主人,如果失败……
沉住气,一定要沉住气,这是第一关,也是最难的一关,无论如何,我得过去!只要过了这一关,以后纵然有人对我生起疑心,他也不敢轻率认定了。”
杨府的门子看见少爷的车马,早已打开正门欢天喜地的迎了出来,四个护院和车把式从侧门进入,夏浔在张十三的陪同下走进了大门,一进门儿,两个青衣小帽的家丁刚好路过,一见少爷回来,忙也站定见礼,然后便有人飞跑进去报信了。
杨府的家仆奴婢们并不算多,比起同等身家的豪门来说要少得多,因为庶民是不许蓄养奴婢的,所以杨家以前的下人都是用帮工、奶娘一类的名义雇佣来的,这样就不可能雇佣太多人手,去年杨旭考中诸生后,有了功名在身,杨家才开始名正言顺地雇佣奴仆。但是杨旭时常在外,并不太理会家里面的事,主持府中大局的肖管事又是个极节俭的人,在他看来,雇佣大批奴仆摆排场开销是很大的,所以府里下人仍是不多。
夏浔心中擂鼓,强作镇静地进了自家府邸,府中居舍建筑布局图张十三已经画过给他看,可那毕竟是一些平面的线条,现在身处如此直观具体的环境,生疏的感觉还是油然而生。好在有张十三的陪同,夏浔这个冒牌货才不至于在杨府中盲人瞎马,胡乱闯荡。
杨府中亭台楼阁峥嵘轩峻,树木山石葱蔚洇润,景色很是优美,不过夏浔此刻却没有心思观赏,过了前院中院,拐进后院,绕过曲廊,就见正对面疏朗的花木中露出一角红楼,飞檐掩露。夏浔知道,这就是自己的住处了。
“沉住气,记着,你就是杨文轩!你,就是杨文轩!”
身后传来张十三略显紧张而严厉的提醒,夏浔用上了自我催眠术,在心里面不断地给自己施加着心理暗示,呼吸刚刚趋于平稳,就听一个欢喜的声音叫道:“少爷回来了么?”
夏浔驻足看去,就见一个青袍人快步走了过来,这人年方过四十,中等身材,五官清朗,方巾下的头发和颌下三绺微髯都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着一领淡紫色的交领长袍,也是浆洗得整洁笔挺,他的一双袖子挽子,洁白板整的里衬也是一尘不染,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子精明劲儿。
夏浔只看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杨家管事肖敬堂,这个人的头像他可是看过无数遍的。
“肖叔,我回来了。”
夏浔向他安详地一笑,刷地一下展开了竹骨茧纸的折扇。
杨旭幼年时就随父亲离开了江南,那时他的母亲已经过世,因为杨父没有功名,又已有了子嗣,按大明律不符合纳妾的条件,他又一直不肯续弦,故而在青州,杨旭除了父亲之外再无一个亲人。幼年时父亲整日在外经商,没有时间照料他,杨旭是由肖管事拉扯大的,所以对他极为亲近,一直以肖叔称之,并不以下人相待。
肖管事满面欢喜,正要躬身施礼,忽地微微一怔,夏浔心中一紧,脸上却是一片洒然,上下一看自己,微笑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肖管事摇头失笑:“少爷离开这几天,可是晒黑了许多,老肖方才头一眼看见少爷,竟觉有些陌生,真是荒唐,荒唐,呵呵……”
肖管事看见夏浔时,确实有种对着陌生人的感觉,其实他并未发现什么破绽,那完全是一种玄妙的感觉。然而夏浔此时的穿着、相貌、举止、神态乃至语气,都和杨旭一模一样,即便有差异也是极小的,在先入为主的情况下,是很难看出什么问题的,更何况旁边还站着少爷的贴身伴当张十三,肖管事的想象力再如何丰富,也想不到少爷出门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就换了人,所以那诧异的感觉只是在心中一闪,便被他抛到脑后了。
张十三本已绷紧的脸皮子松驰下来,夏浔却是黯然一叹,哑声道:“经历过生死离别,才能体会人生之无常。听香本是我极宠爱的一个女子,却因失足落水而……她的死令我郁郁多日,至今想起仍难释怀。”
听香在固水河意外溺亡的消息已经报回了府中,肖管事知道自家少爷是个多情种子,一见勾起了他的伤心事,不禁暗悔失言,忙道:“人死不能复生,少爷就不要伤心了。少爷离开这才几天,人晒黑了、模样也显清瘦,少爷,不要怪老肖多嘴,这钱财啊,终究是身外之物,赚不完的。
少爷您瞧,这才两三年的功夫,少爷就挣下这么大一份家当,足以告慰老爷在天之灵了。少爷现在应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才对,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少爷应该早些衣锦还乡,迎娶少夫人,咱们家人丁太稀落了,少爷多子多孙,香火鼎盛,老肖有朝一日见了老爷,才好有个交待……”
肖管事说的动情,忍不住抻起袖子拭了拭眼泪,夏浔忙劝慰道:“你看你看,本来说起我的伤心事,倒让肖叔伤心落泪,好好好,不说这个,咱们都不说这个了。”
肖管事忙也笑道:“可不说的呢,都是老肖的错。少爷刚回来,风尘仆仆的,我又啰嗦上了,来,请少爷先去沐浴一番,换身衣服歇息一下,一会老肖去厨下吩咐一声,叫他们把晚膳准备的丰盛一点,吃过了晚饭老肖再向少爷说说家里生意店铺近来的情形。”
夏浔笑道:“咱家的生意一直有肖叔操持,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这些事情明天再说也不迟。”说着又对张十三道:“晚膳后你到书房来一下,有些事还要着你去办。”
“少爷,十三告退。”张十三答应一声,与他飞快地碰了个眼神,便闪身退了下去。
肖管事陪着夏浔往红楼走,一边走一边扬声叫道:“小荻,小荻,快些侍候公子沐浴更衣。”
他推开一道门户,想必就是女儿的住处了,只是里边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儿,肖管事不禁嘟囔道:“这个死丫头,又跑哪儿疯去啦?”
他一边找着女儿,一边说道:“少爷每次一离开啊,最牵挂少爷的就是我家小荻了,小荻这丫头从小就喜欢黏着少爷,少爷一走半个月,小荻是茶不思饭不想,人都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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