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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1-1016章)-第3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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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世域毕竟是一个从小吏一级级打拼上来的官员,处理事情滴水不漏,所思所想比他还要缜密,这是为官多年锻炼出来的本事,他这坐火箭升上去的国公,在这方面是没办法跟人家竞争的。

夏浔见了万世域的处置方案后,急切的心情平缓下来,脑筋也就更加活络了:暂不露面,岂不正是让万世域大放光彩的一个好机会?如果自己太早出面,万世域又得躲到自己的阴影之下。

辽东早晚都要交出去,而且时间还很快,现在得着手培养接班人了,如果等到自己离开的时候才匆匆交接,不利于继任者威望的树立。

再者,现在万世域所做的,正是他想做的,但是这一次不可避免的,对辽东诸族触动较深,如果自己直接出面,那就出尽了最后的底牌,没有回旋的余地,一旦处置失误,激起更大矛盾,那就只有请皇帝出面了,而一旦到了由皇帝出面的时候,他就该卷铺盖滚蛋了,他对辽东的设想和所付的心血,就得尽付东流。

现在由万世域去做,一旦有什么不可收拾的局面,他还可以出面接手,当然,这么做有让万世域背黑锅的嫌疑,但是要树立万世域在辽东的威望,必须得让他展现自己的能力和铁腕手段,在习惯于弱肉强食的生活方式的辽东诸族面前,没有不劳而获的威望和权力。

他想得到,必须得承担相应的风险!

在这次事件的处置上,万世域不但展现了极其强硬的一面,而且对汉商集团是有所偏袒的,当然,事情的起因不在于汉商一方,最先动手的也不是汉商,在开原城中打砸抢烧的更不是汉商,但是由于军队的介入,并且明显的偏袒汉商,所以最后倒了大霉的,实际上是那些性情一向骄悍的胡人。

同时仅就持械私斗这些行为来说,汉商方面也要承担很大责任,至少,他们一开始可以说是自卫,但是当军队介入之时,他们就该放手交由军队处理,可是恰恰相反,利用军队的帮助,这时有许多不必要的伤亡,都是他们为了泄愤而造成的。

但是万世域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显然没有做到绝对地依据律法公判。而夏浔对此是持支持意见的,甜枣,他已经给的够多了,是到了立威的时候了。有德而无威的老好人,降不住那些尚不知王法为何物的胡人。

同时,大明在辽东的执政基础,主要依靠的,现在是、将来也是,永远是大明的军队和多数民族的汉人。这次事件,胡人死伤较重,汉人财物受损较重,而事情起因,过错在胡人。这碗水要是端得不偏不倚,胡人不会服气,汉人也不会服气,如果一味追求绝对的公平,搞得两方面都疏远了他们,失去支持基础,便大势去矣。

夏浔是个追求政治利益的政治家,而不是为了一个为了公平而去追求公平的理想主义者。汉商集团的背景是辽东大族和军队的将官集团,这一次,一定要给他们一个交待。同是自己亲人,也有远近之分,同是自己子女,也有亲疏之别,在胡人没有完全融入,变成自己人之前,对他们就得恩威并施,不能一味优容。

所以夏浔的立场与万世域相似,这种情况下,当然事情还是由万世域去处理比较好。处理成功,万世域就能震慑辽东诸族,同时获得辽东军方和辽东大族的坚决支持;如果处置失败,激起的反弹力度太大,那时他夏浔再出面收拾残局也不迟。

有鉴于此,夏浔便放缓了行程,只对万世域呈报的处置方案做了些细致的批复,着人快马送回辽东,自己则优哉游哉,缓缓而行,胜似闲庭散步……

亏得如此,夏浔还没到辽东,便收到了消息:朝鲜使节急赴京师,催讨辽东部分领土和部众。而大明官方在遍查辽金两朝遗留下来的《地理志》后,确实没有找到有关朝鲜使节提供的地方和部落的记载,已经决定要正式确认这些靠贴鸭绿江、图们江地区的领土及其部落,统归朝鲜所有了。

夏浔一听,魂儿都快吓飞了,一旦在官方文书上正式确认下来,那就是黄河倒流也无法挽回了!不但终大明一朝都无法挽回,这笔烂账以后都无法说清了:你们中国人的老祖宗都承认那地方是我们的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好在,这时一向和他唱反调的北京参政陈寿起了大作用。割让国土和子民,哪怕还有一点基本的民族意识的人,都绝不会同意,陈寿哪肯甘心把已经属于大明的领土和百姓,拱手送与朝鲜,可皇上金口玉言,话已经说出去了,如果出尔反尔,大明的体面都要丢光了。

无奈之下,陈寿便使了一招缓兵之计,谎称他曾看过一份金朝孤本,在那份《地理志》上是有相关记载的,而目前府藏的《地理志》缺失不全,不足为凭。至于他所说的那份《地理志》,乃是他的一位好友家里的藏书。

朱棣信以为真,大喜之下连忙追问,陈寿无奈只好继续扯谎,说他那位好友祖上本是女真人,是金国的一位贵族,所以家中才有这样一份遗存的《地理志》。那位好友上五代的时候,就已改了汉姓为李,现在在淮上贩盐,也不知家里是否还留存着这份孤本的藏书,需要去问问方知。

陈寿使这招缓兵计,其实只是希望把事情拖久一点再解决,而他则已寻好友求借孤本的机会离开北京,去寻访各处的宿老名朽,讨一个对策,天下间这么多读书人,积思广益之下,还怕想不出办法?

可惜,朱棣当真了,朱棣比他还急,看他一把老骨头,这要折腾到淮上,那得什么时候?朱棣立即叫他修书一封,着郑和快马去取,总要取来真凭实据,叫朝鲜心服口服才好。

陈寿无奈,又不敢招认欺君,幸好他说的那位姓李的朋友倒是真的存在,便写了一封书信交予郑和,故意先说一个旧址,拖延他的行程,回头又遣心腹家人,再携一封书信,去见那老友,说明前因后果,叫他只说几番搬家,早已遗失孤本,切莫露了马脚。紧接着又修书数封,去找他所结识的几位各方好友,这些人都是博学之士,大家一起想个良策出来。

夏浔离开北京时,已然留下了探子耳目,他留下探子,是因为他担心丘福心有不甘,继续扯他后腿。常言道三人成虎,自己在前方做事,丘福在后方纠集一班人整天的说他坏话,谁知道哪天皇上气儿不顺了,就听信了他们的谣言?故此不得不留一手。

而驻守北京的探子听闻朝鲜使节到北京向皇上讨要辽东土地和人口的事情后,马上就派人快马追上来向夏浔禀报了。部堂大人正镇守着辽东,举凡辽东之事,俱与部堂大人有着莫大关系,这事儿胆敢贻误不报,那是要杀头的。

探子追上夏浔的时候,夏浔刚到山海关。

关门总兵叫呼延博,是北京行在的一位都督。总兵当时不是常职,其统辖兵士、编制定员、位阶皆无一定,通常由公侯或地方都督临事兼任,事毕缴印,仍复原职。因为明朝兵制的管辖秩序为五军都督府、都司、卫所体系。

每遇战争,朝廷再往下派遣总兵官,以统辖诸卫。山海关是一处重要的关隘,皇帝到了北京,沿边加强防务,他才被临时派到山海关来。夏浔赴京的时候,因为急着去见皇帝,并未在此停留,此番回程,呼延总兵便盛大迎接,摆宴款待。

呼延博这般作为,其实只是装装样子,他是丘福旧部,当然知道丘福与夏浔之间的恩怨,因为他知道辽东出事了,这位总督大人不会有心思在他这儿停留,才故作殷勤,没想到夏浔竟欣然允诺,这一下呼延搏弄巧成拙,只得捏着鼻子吩咐人认真准备酒宴。

席间,呼延博敬了酒,故作关切地问道:“末将听闻,辽东有些部族趁着部堂不在,生出许多是非来,可还严重么?”

夏浔抿一口酒,笑吟吟地颔首道:“是啊,非常严重,本部堂听闻之后,心急如焚呐,这番急急赶回辽东,就是着急处理此事的。”

呼延博瞄了他一眼,见他正慢条斯理地啃着一只烤乳鸽,好像生怕油沾了手似的,还翘着兰花指,不禁心道:“这叫心急如焚?怎么觉着没心没肺呢……”

就在这时,北京城的秘探追上来了,秘信送到夏浔面前时,他还很轻松,拿过毛巾,拭净了手指,温文尔雅地撕开书信,轻轻展开信纸……

等他看到一半,脸色就变了,匆匆览毕全文,夏浔把桌子一拍,勃然道:“走!”

呼延博抻着脖子,用眼角拼命捎着信的内容,眼珠都快扭伤了,也看不清写的什么,正着急呢,夏浔一拍桌子把他吓得一哆嗦,赶紧跳起来问道:“部堂去哪儿?”

夏浔道:“回北京,马上!”

第617章 山穷水尽疑无路

夏浔紧赶慢赶地回了北京,那守城门的官兵忽见辅国公仪仗去而复返,不禁目瞪口呆,守城的百户慌忙迎上来,鞠躬道:“国公爷,您怎么又回来了?”

夏浔自车中探出头来,问道:“朝鲜使节可曾离开?”

守城百户忙摇头道:“还没呢!”

夏浔摆手道:“进城!”

百户官一见,赶紧喝令守城官兵把等候进城的百姓赶到一边,大开城门,先放夏浔进去。

夏浔回程比去时更快,随行参加的官员如丁宇,归附的部落守领如阿哈出、蒙哥贴木儿等都继续北行了,因此轻车简从,十分迅速。

夏浔进城之前,已使快马赶回,约了礼部员外郎杨峰出来相见,一见夏浔的车驾过来,早已迎候在路上的杨峰马上迎上来,被夏浔的人带上了夏浔的车驾,夏浔细问经过,知道他们确实没有在辽金两朝的《地理志》上查到可资为据的史料,只好如实禀报皇上,幸好那个喜欢与人唱反调的陈寿使了一招拖刀计,要不然此时皇帝已经依照前诺,正式行文,把朝鲜主张主权的那片地方划归他们了。

杨峰说完蹙眉道:“国公,朝鲜使节所言,在辽金《地理志》上确无记载,朝鲜对我大明一向礼敬,臣属之国,并非敌寇,既然人家言之有理、言之有据,似也不该为了弹丸之地,辱我大明国体。”

夏浔冷哼道:“糊涂!你们这些读书人呐,就只读些微言大义么?疆域地理,也该认真研读才是。我汉人江山,那是祖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岂能轻轻巧巧,便白送了人家?人家要你查辽金《地理志》,不用问,也是辽金《地理志》上确实不曾有所记载,他们才敢如此哄弄皇上的,你们就不会动动脑子,查查汉唐史料么?”

杨峰眨眨眼,咿啊半晌,无言以对。

眼看行宫将近,夏浔吁了口气道:“好在那陈寿精明,要不然皇帝金口玉言,圣旨一下,便再无挽回余地了。你先回去吧,依我所言,详查汉唐史料,汉唐若无记载,便查先秦、战国、春秋……”

那时候一些史科不但存放混乱,而且检索手段非常原始,哪像现在,一个关键词输入电脑,片刻间你所需要的一切便呈现眼前,夏浔只这一句话,就不知要动用多少人手,日夜穷究,才有所得。

恐怕等到郑和从淮西回来,他们都查不到什么有用的资料,更何况这是夏浔的吩咐,不是皇帝的命令,杨峰所能差派的也仅仅是他属下几个小吏,指使不动旁人。再一个,北平府的藏书是否那么齐全,也是一个大问题。

因此一听夏浔这番吩咐,杨峰自知其中辛苦,不禁咧了咧嘴,不过若真能有所发现,无异大功一件,所以杨峰的劲头倒是很足,他答应一声,便告辞,离开了夏浔的车驾,急急赶回行部衙门去了。

夏浔往后一靠,长长地吁了口气,此时才算是放下心来。

夏浔往辽东去时,已将穿宫腰牌缴回,此时要进宫,还需皇上准许,门口的侍卫已经认识了他,一听他说明来意,便往宫中传讯去了。

皇上此时不在行宫,而是丘福等陪同,去保定巡视了。保定和永平,再加上北京,这三府是朱棣起兵时最早拥有的三块地方,其他地方在和朝廷的争夺中,总是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唯有这三府之地,始终牢牢把持在他的手中,他的兵、他的粮,全靠这三府接济,感情甚深,此番回北京,自然要故地重游。

行宫里面,现在是皇后娘娘当家,那校尉进宫,就是禀报娘娘去了。

徐皇后听说夏浔去而复返,心中也自惊讶,情知夏浔必有大事,便着人回复,叫夏浔进宫,暂回原住处歇着,皇上傍晚时候就会返回,介时再见驾不迟。

内侍把懿旨传给守门校尉,守门再传回宫门处,夏浔领了穿宫腰牌便举步进了行宫。

行宫里面,自然是不能胡乱走动的,夏浔径直奔了自己住处。

一进那处宫殿院落,迎面巧云姑娘正走过来,一眼看见自家老爷,巧云傻了,她站在那儿,几乎以为看花了眼,定了定神,再仔细一看,才确定眼前这位的确就是自家老爷,巧云不禁吃吃地问道:“老爷……怎么又回来了?”

夏浔知道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心情已经放松了许多,瞧见她傻兮兮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轻佻地一勾她的下巴,笑嘻嘻地道:“老爷想你了,成不成?”

“啥?……啥?”

巧云听傻了,好半天才像喝醉了酒,晕陶陶地扭回身去,就见自家老爷正走向夫人寝居之所,手舞足蹈地念着戏腔:“娘子,为夫……回来了……”

“人家一个知县老爷,也知道架子得端着,为官要深沉,偏是我家老爷……像只大马猴儿!”

巧云摸着被夏浔勾过的下巴,痴痴地想:“不过这只大马猴儿,比那些一本正经的大老爷们,要可爱多了……”

秋天到了,俏婢巧云春心荡漾,或许这是一个暖秋……

※※※※※※※

“难!很难!”

黄真沉声道:“这事儿很麻烦,拿不出凭据,讲不出道理,以势压人么?若是不想讲道理,当初皇上只要脸色一沉,就能把那刘宋耕赶走了,他又敢怎么样?现在若翻脸,那就是理屈辞穷,被迫翻脸了,恐怕皇上宁可割让鸭绿江、图们江以西部分领土和部落给朝鲜,也不愿干出这种贻笑天下、贻笑千古的事来!”

夏浔又转向少云峰,少云峰也面色凝重地摇摇头:“国公,如今只有寄望于陈寿,找到那本金国的孤本《地理志》了,否则……难,很难……”

他们都是通过科举踏入仕途的,而科举是不考地理的,读书人十年寒窗,可以让他们读而优则仕的圣人文章都研究不过来呢,哪有功夫看那些闲书?

尤其是关外,对于关外,中原朝廷一向是很陌生的,比如明中期,与大明朝廷为敌数十年的鞑靼小王子,其出身、来历、所辖领域、兵马多寡,朝廷所掌握的情报就有好几个版本,至于张冠李戴,把其他的部落首领错当成小王子的事情也屡见不鲜,甚至和人家打了几十年仗了,连对方的真正名姓,都没有一个权威的认定。

这两位御使没有随着夏浔一起走,他们本就是朝廷的官员,接下来对辽东颁法改制,少不得也要建立督察衙门,在京里还有事情要忙,夏浔回来要和朝鲜人打文案官司,便想到了他们。

皇上去保定还没回来,夏浔心中有事,哪能与娘子一味恩爱,说明了自己赶回来的用意,他便离开行宫,找黄真和少云峰议事了。谁料这两个人大摇其头,都觉得事情甚为棘手,夏浔才意识到问题严重,要解决它,恐怕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这不是明刀明枪的打仗,强大的武力用不上;这也不是说服朝廷官员同意改革辽东,只要讲事实、摆道理,说明其中的必要性,驳斥的他们无话可说就行的。这需要专业知识,需要白纸黑字抹之不去的历史证据。这一下夏浔也着急了。

眼见黄真和少云峰爱莫能助,夏浔只得离开二人的住处,愁眉紧锁地往回走。

“唉!一直觉得历史学家无甚大用,想不到这时候他们倒成了紧缺货,这个年头,有历史学家么?这学科太偏了些,没能力读书的人,不会去了解它,有能力读书的人,都去学圣贤书了,还是没人去研究它。

尤其是……不光得精通历史,还得熟悉地理的演变、人物的迁移等许许多多记载在其它典籍里面,从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证据,这种证据太不明显了,如果不是专业研究地理和人口变迁流动的专家,谁有那闲功夫去浩瀚如海的故纸堆里扣这字眼?

耳畔,不由自主地回响起了黄真追出来,对他推心置腹的那番话:“国公,此事无关国公的责任,无论如何发展,盖与国公无关,国公还是不要参与的好。一旦国公插手期间,却又不能驳倒那刘宋耕,这本不该由国公来背负的骂名,就再也洗脱不清了,国公位极人臣,什么不能拥有?只是这身后之名……不可不慎啊!”

夏浔很清楚,黄真是为他考虑才说出这番话,确实是为了他好。如果他对此事置之不理,与他个人,的确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一旦涉入其中,很有可能反要替别人担负骂名。可是,就这么放弃?他不甘心!如果那么做,如果真让朝鲜人得逞,后世子孙的确不会骂他,这件事中根本不会留下他的身影,可他自己会骂,会骂自己一辈子!

然而面对此事,他是狗咬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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