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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1-1016章)-第3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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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永想着,愈发地忐忑起来,他睨了特穆尔一眼,盘算着接迎国公之后,便立即把特穆尔打发回去,这厮只是被自己压制着,一直敢怒而不敢言,如今朝廷派来大臣,若是叫他在国公面前进几句谗言,结果恐怕大大不妙。

正寻思着,一名小校急急闯进城楼子,抱拳禀道:“报!都司大人,辅国公爷已到辽阳城十里之外!”

城楼子里顿时一静,沈永霍地站起,环目一扫左右众将,沉声道:“诸位将军,随我出城,接迎国公!”

号角响起,诸卫官长鱼贯出城,两边散开,各依品秩高下站定身子,步卒和骑兵方阵都打起了精神,刀枪闪亮,抖擞精神,一眼望去,只见大旗猎猎发抖,士兵们的队列庄严肃穆,不动如山。

远远的,夏浔所率领的兵马浩荡而来,甲胄鲜明,鞍鞯整齐,大旗猎猎,其徐如林!

第560章 投石

夏浔出塞,带有五万精兵,虽然处斩沈永他未必就敢反抗,可辽东是极重要的所在,哪怕只是万一,也将酿成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带五万精兵坐镇辽阳,可以产生足够的威慑力,就算沈永不甘心赴死,怕也没有将领肯跟着他冒险了。

夏浔的人马兵强马壮,装备更加先进,比起辽阳城外肃立迎候的官兵,整体素质又高了许多,前方是骑在雄健无比的高头大马的重甲武士,其后是军容严整的步兵大阵,到了辽阳城下,大军肃然而止,左右分开,一辆驷马高车昂然而出。

马车帷幕低垂,车后四骑紧随,一直驶到辽东诸卫都司面前,车把式插好大鞭,返身掀开轿帘儿,夏浔头戴珠玉宝冠,身穿麒麟公服,足蹬一双白帮乌面的官靴,一弯腰便从车轿中走出来,手中还捧着一轴明黄缎面的圣旨。

众人虽然早知这位辅国公年轻,一俟看见他的模样,还是不由得暗自惊讶。这位国公当真年轻,丰神俊朗,仪态威严,睥睨之间,自有一股夺人的气势,那英朗俊俏的相貌,足以迷恋无数深闺寂寞的贵妇名媛,久居高位大权在握的历练,更沉淀出了让英雄豪杰为之折腰的威严气质。

只是一个照面,在场的官员们便有一个感觉:这位国公,可不是一个承父祖余荫而袭爵的二世祖,瞧这样子,为人机警的很,确实如传言一般,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沈永更加心慌,连忙踏前一步,抱拳行以军礼,带头高呼道:“末将沈永,与辽东二十五卫都司,恭迎部堂大人!”

夏浔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轻轻一松,心道:“他就是沈永?倒是一副好皮相!”

夏浔自脚踏上稳稳地走下地去,站定身形,朗声道:“圣上有旨,众将跪下听旨!”

本来,天子诏命不入军营,军中只行军礼,夏浔着意点出要跪下听旨,沈永等人微微有些愕然,却也不敢反抗,夏浔取出圣旨,便高声宣读起来。

这道诏书与朱棣给他的那道密旨不同,这是他北上途中,皇上依照他的要求,以八百里加急给他追送来的一道诏书,内容只讲他总督辽东,察勘边防事务,并未把处斩沈永、加封特穆尔的话写在里边。实际上只相当于一封委任状。

夏浔宣罢圣旨,众将山呼万岁,夏浔却并不叫他们起身,只将双眼投注在沈永身上,说道:“皇上叫我来,还要查证一桩事情,听说前些日子,鞑靼曾劫掠三万卫,可有此事?”

沈永心里咯噔一下,登时慌了:“这位总督果然问起此事,连城门都没进,他便问起此事,这回只怕要糟!”

沈永脸色微变,勉强应道:“回部堂大人,前些时日,鞑子确曾扰我边境,意图开原。”

夏浔淡淡一笑,又问:“据奏,沈都司按兵不动,闭门不战,可有此事?”

沈永心头剧震:“据奏,据奏?是谁向朝廷上了密奏,是了,一定是特穆尔,这个混蛋,我早该找个因由,把他一刀砍了才对!”

满怀怨恚地恨着裴伊实特穆尔,夏浔的话却又不能不回,沈永只得硬着头皮道:“回部堂大人,末将并非畏战不出,实因路途遥远,鞑子袭边只是劫掠子民财物,一沾即走,末将未及出兵,鞑子就退了,这定是有人谣言惑众,中伤末将,还请部堂大人明查!”

沈永一语未了,裴伊实特穆尔便气炸了肺,登时便跳将起来,冲上几步,夏浔左右侍卫立即横枪拦住,特穆尔抓住枪杆儿,双目喷火地叫道:“他说谎!部堂大人,沈永说谎!自辽阳至开原,不足四个时辰的路程,鞑子前锋兵马刚到,末将就派人急报于他,末将率兵,与鞑子周旋达两天两夜,之后因人单力孤不得不退守开原,又受鞑子攻城一日,前后一共派出八拨信使求援,沈永若肯出兵,这么长的时间爬也爬到了!”

说到这里,特穆尔热泪横流:“只因沈永畏战不出,开原附近饱受欺掠,村镇被劫掠一空,百姓被掳走千余口,我那女婿,镇守八虎道,力战而死,可怜我那女儿,也被鞑子掳走,她已有了身孕,我那未出世的外孙啊……”

这八虎道就是法库县,当时是三万卫的属地,是鞑靼入侵的最前沿要道,后世称此地为法库,实际上就是八虎的转音。

夏浔冷冷地睨了沈永一眼,沈永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狡辩道:“部堂大人明鉴,裴伊实特穆尔守土不利,为了推卸责任,才夸张敌势,污陷末将。这些女真人平素只向朝廷索取,临阵不知向前,穷山恶水孕育,俱是一帮刁民,部堂大人可不要受他蒙蔽呀!”

接迎辽东总督的时候,沈永就以军务紧要为由,不准特穆尔来见,只让他遣副指挥使前来迎接,可是这特穆尔不听邪,一听说朝中派来了大员,执意亲自来见,不想如今果然出了纰漏。鞑子袭掠开原附近达三日之久,肆虐一方,烧杀掠夺无数,沈永始终未出一兵一卒,这事儿只要查下去,根本无从狡辩,所以沈永只得从族类上着手。

在他想来,这国公爷总督辽东军务,时间必不长久,所以想在辽东有所建树,倚重自己的地方还多着呢。而特穆尔是女真人,当时大明朝廷对归附的少数民族部落施以羁縻政策,凡投靠归附的女真部落百姓,都会妥善予以安置,给屋给粮、柴薪、器皿甚至牛马等。

但是政策是政策,一到下边就念歪了经,辽东的明人对女真人却比一些白人歧视黑人的现象还要严重,由于明人在辽东拥有统治地位,即便是归附之后做了官的女真部落头领,也很少被他们以同僚、袍泽对待,而是视之如奴仆。

沈永对自己的罪责无法辩解,便只好拿种族关系说事儿,寄望夏浔会偏袒自己。特穆尔听得都快吐血了,夏浔却笑道:“沈永,弹劾你的那人,却与你一样,也是个汉人啊!”

沈永一呆,失声问道:“是谁?”

夏浔脸色一沉,说道:“你放心,你们会有对簿公堂的一天!来人,把沈永拿下,听候处治!”

沈永惊呆了,他没想到夏浔一到,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这个主持辽东军务的主将拿下,还不等抗议,几个甲士已一拥而上,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沈永抗议声不绝,那卫士嫌吵,也不知从哪儿抻出一块乌漆麻黑的抹布,团了团塞进了他的嘴巴。

眼见这位总督大人如此威势,在场诸将都噤若寒蝉,那特穆尔跪地叩头,连声谢恩,其实他今天来就是告状来的,可是因为一向受人歧视,他压根没想过能告倒这个在辽东经营多年的沈都司,只是这口气实在憋不下去了,想不到辅国公一来,头一件事就是把沈永拿下,这一刻,特穆尔心中真是感激涕零。

※※※※※※※

“辽东都司共有二十五卫兵马,共计十五万四千三百九十二人,现额十三万零六百七十七名,骡马共计五万三千四百四十二头,烽燧共计……”

汇报的是指挥佥事张俊,本来这些事该由沈永汇报,可夏浔一来,就把沈永投进了大牢,张俊赶鸭子上架,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可他虽是仓促接替,居然对军务如此清楚,倒是个用心做事的人,夏浔认真听着,心中暗暗点头,已经起了栽培之意。

帅堂上,二十多位雄霸一方的武将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如今的夏浔可不是初到浙东时的夏浔了,那时的他在军中毫无威望,只而倚仗皇帝的信任、王命旗牌的威慑,和双屿、巢湖、福州三卫的亲信鼎力支持,才能镇得住局面。

而今则不然,他总督沿海五省的赫赫战功,就算是远在边陲的这些将领们也是清楚的,如今海宇一靖,朝廷北运的粮草大多是从海路运来,节省了大量时间和损耗,那些海运的船舰水手对夏浔尤其推崇备至,经由他们之口,辽东兵马都对夏浔的事迹耳熟能详了。

仅凭位极人臣的爵位,他是镇不住这些骄兵悍将的,但是凭着他的战功,却足以让人恭谨驯服。

好一会儿,张俊才汇报完毕,夏浔点点头,对他夸奖几句,张佥事喜孜孜地坐了,夏浔咳嗽一声,又转向坐在首位的辽阳中卫莫都司,张俊汇报的是整个辽东形势,接下来这些武将还要就各自负责的区域、兵员、武备,辖区内的军事建筑、居民情况逐一汇报的。

一直汇报到中午,才只汇报了九个人,沈永本来备下了盛宴,人虽然叫夏浔抓了,酒宴他倒是不浪费,坦然受之了,只是因为下午还要接着议事,一概不许饮酒,午饭之后稍事休息,到了下午夏浔便继续听取汇报,不时持笔把他感兴趣的要点在纸上记下来。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昏黑了,帅堂上点起了灯,夏浔依旧在认真地倾听,戍防训练、粮饷运输、军械武备,稍有疑问,便叫人停下汇报,认真问个清楚,绝不对任何一个问题含糊过去。

等到各卫将官全都汇报完毕了,夏浔笑道:“开原雄踞辽东极北之地,孤悬塞上,乃六边统要无双之地,区区一座小城,就驻扎着两个卫的兵马呀,太祖高皇帝又封韩王藩国于开原,可见对此地之重视。由此观来,九边重镇,辽东为首!辽东诸塞,开原为首!”

他霍地站了起来,诸将一看,齐齐站起,大堂上一片甲胄铿锵之声,夏浔肃然道:“明日总督官署将移驻开原,诸将有事,可往开原汇报!今日夜色已深,诸将可自行散去就餐、安歇,各位将军重任在肩,若无其他事务汇报的,明日一早便即启程返回吧,勿需向本督请辞!”

众将闻言尽皆愕然,中午饭简单吃罢也就算了,晚宴居然也不了了之了,虽说那是为国公爷接风洗尘,可未尝不是与诸将联系感情的一个方法呀,这位国公爷做事还真是雷厉风行。

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夏浔竟然把总督官署移到了开原,开原弹丸之地,却在东方、北方扼制着海西女真,向南扼制着建州女真,西方、北方扼制着蒙古,三面受敌,那是最危险、最前沿的所在,是战争的桥头堡啊,总督大人居然亲身涉险,跑到开原城去?

这个地方既险要又穷困,太祖皇帝朱元璋分封诸子为王时,第二十个儿子朱松封为韩王,所封的藩国就是开原,朱松根本不愿意来,正好他身体不好,时常生病,所以就以此为借口一直拖着,等到朱元璋那个严厉的老爹过世,先是他的侄子恨不得把所有拥有藩国的王爷全都赶尽杀绝,再接着是他四哥也不愿意让诸王统领兵马,朱松更是得其所哉,一直待在金陵城里,拿着韩王的俸禄,就是不肯到开原就藩。

偏是这辅国公爷,倒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呀。

众将虽然意外,对这个年轻的国公却也油然升起几分敬意。

众将遵令一一退了出去,夏浔舒展了一下手脚,也离开了帅堂,一出帅堂,便唤过一个武士来,这人虽是一身侍从打扮,可是如果有辅国公府的亲信家人在这里,却一定认得他,此人正是经常神出鬼没地出入辅国公府的左丹。

“左丹,看紧了沈永,明儿去开原,把他也带上!”

“是!”

左丹应了一声,略一迟疑,忍不住问道:“国公,沈永久在塞上为将,心腹众多,反正皇上已经有了旨意,何不早早将他斩了,以绝后患呢。”

夏浔微笑摇头:“沈永纵有心腹,我既坐镇于此,也是不敢造次的,只是他们若对我阳奉阴违,不免要坏了大事。辽东的山川地理、民俗风情,我已经有了些了解,可是我最需要知道的,是诸将之间的关系。你看着吧,我既说‘诸将无事,可一早返回’,明日必定有些将领是有事汇报的,如此,我就能摸清诸将谁远谁近谁亲谁疏,心中有数,我才能对症下药,对整个辽东如臂使指!沈永,现在是一块问路的石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用处的。”

第561章 拔凉拔凉的

第二天,果然有几个卫的都司官没有及时返回他们的卫所,而是跑到夏浔面前来为沈永求情了。

求情的手段各有不同,有人直来直去,有人拐弯抹脚,其核心意思其实只有一个,请杨总督放沈都司一马,现在正在说话的是沈阳中卫的都司魏春兵,魏都司说话就很有技巧,他东拉西扯的说了半天,始终不曾直接替沈永求情,却是字字句句都在为沈永求情。

魏都司只管辽东局势如何如何的错综复杂;女真诸部时而驯服时而生事,这般刁民如何的不好应付;又讲沈永掌管辽东军务多年,统治诸卫还算勤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国公爷想尽快了结辽东之事,回金陵六朝繁华之地享清福,有他相助可以事半功倍。

最后又讲开原城的百姓主要是些由犯罪流放的汉人以及归附大明的女真、蒙古部落组成,言外之意就是,那儿的百姓不是一些异族就是一些人渣,犯不着为他们舍生忘死,所以沈都司不发兵情有可原。夏浔只是微笑着倾听,始终不发一言,魏都司说到后来自己都觉得没趣,只好讪讪地住了口,怏怏地告辞离去。

“魏春兵,沈阳中卫。”

夏浔打开一个小册子,记下了魏都司的名字和所在的卫所,但凡为沈永求情的,和沈永的关系就不同一般,这些人他要仔细调查一番,然后再决定如何处置。

刚刚合上小册子,侍卫进来传报:“禀报部堂大人,三万卫指挥使裴伊实特穆尔以及铁岭卫指挥使庆格尔泰求见。

“哦,请他们进来吧!”

须臾,从外边脚步腾腾地走进两个大汉,俱都身材魁梧,长着一双很明显的罗圈腿儿,一看就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汉子,两人见了夏浔立即叉手见礼,声若雷霆地道:“卑职裴伊实特穆尔(庆格尔泰)拜见部堂大人!”

夏浔站起身,微笑道:“两位都司此来,有什么事对我说么?”

裴伊实特穆尔向他一抱拳,沉声道:“部堂,卑职不知道是哪位大人仗义执言,向皇上弹劾了沈永的罪状。卑职本来也是要告状的,只是一直找不着门路,如今部堂大人既然来了,那就好了,卑职愿为人证,还请部堂秉公执法,严惩沈永!

不瞒部堂,卑职那部落的百姓,因为此事都快闹翻了天了,他们都说,朝廷既纳我等为明国百姓,为何只知索取貂皮人参、诸般税赋,一旦外敌入侵,杀我父母、奸我姐妹,朝廷兵马却置若罔闻?卑职一直在压制着族中百姓,可若如此下去,恐怕卑职也弹压不住了!”

夏浔淡淡一笑,说道:“军纪严明,军法森严!先明,而后严。该当处置的,本督自然要处置,此番亲往开原,本督就是要拿到最直接的证据,诸般证据齐全了,沈永自当伏法。若是证据不全,却也不会因为你的族人愤懑不平便擅杀大臣。本督的刀,能御外虏,能杀佞臣,难道就砍不得乱匪?”

对特穆尔的遭遇,夏浔也很同情,对他坚守开原的战功,夏浔也很是钦佩,对他今日进见所说的话,夏浔也能够理解。但是这一切,都不代表没有原则的包容,他此来代表的是朝廷,焉能任由属下威胁。特穆尔话里藏刀,夏浔马上就还以颜色,特穆尔被他说得面皮胀得发赤,却不敢发作出来。

一旁庆格尔泰见状,连忙打圆场道:“部堂大人奉圣谕巡抚辽东,总督军务,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总是要予以处置的。特穆尔,我知道你女婿被杀,大女儿被掳走,心中很是愤恨忧急,可是朝廷的法度规矩,也不能乱了。这件事,你只管耐心等着,部堂大人总会还你个公道的。”

庆格尔泰是个蒙古汉子,元朝覆亡之后,他的父亲率所在部落投靠了大明,被朱元璋安置在铁岭附近,设铁岭卫,委任其父为卫指挥,如今子袭父职,是现任的铁岭卫指挥。同特穆尔一样,他也饱受其他卫所将领排挤,所以与特穆尔同病相怜,交情甚好。

庆格尔泰安抚了特穆尔,随即向夏浔一抱拳,恭敬地道:“特穆尔心情忧愤,语气冲了些,还请部堂勿怪。部堂大人要往开原去,末将和特穆尔正与部堂大人同途,今来拜见,是想着护送部堂,同往开原。”

夏浔微笑道:“好,那咱们就一起走吧!”

辽东没有文官衙门,整个辽东,军政法司全部是由军队负责的,这就是一大片广袤的军管区,而沈永是辽东总兵,是这里实际上的土皇帝。

辽东二十五卫,十五万大军,那么多的将领,三万卫受袭,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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