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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1-1016章)-第2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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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克敌伸出食指摇了摇,说道:“烟墨本身,只是可查的一点,还有一点,是时间。”

刘玉珏微一错愕,不解其意,便垂首道:“请大人指点。”

罗克敌道:“这里是天子脚下,有家有业的人,很难这么快就被他们拉拢过去的。所以,他们的耳目只能是最近才安插到金陵城来的,这样的话,他们是来不及自己制墨的,松烟墨至少要埋在地下三年才能使用,他们只能从别人那里买。

所以,时间才是最重要的线索。你先把半年之内金陵城里所有刚成立的、刚换了主人的印刷坊、书斋、甚至文房四宝店,统统都罗列出来,再与它们的出版印刷之物校对烟墨痕迹。用时间,锁定盘查的范围;用油墨,锁定可疑的人,嗯?”

刘玉珏心悦诚服地道:“是!”

罗克敌摆摆手,三人赶紧退了出去。

罗克敌双手按膝,沉默半晌,轻轻地笑起来:“杨旭,是你来了么?”

第367章 断尾

金陵城内北极阁,东北端的山峰上,就是鸡鸣寺。

这座寺庙原叫同泰寺,始建于南朝梁武帝时期,为了建造该寺,梁武帝四次到同泰寺“出家”,迫使大臣们为他赎身,共筹得钱几亿枚,得以建造了规模宏大的寺庙。可惜,二十年不到,该寺就遭雷击,烧毁了大半。

等到朱元璋当了皇帝之后,这位做过三年小和尚的草莽皇帝饮水思源,下令重建,这才改名为鸡鸣寺。本来鸡鸣寺香火极为鼎盛,但是朱允炆登基以后,这个叛逆的小孩儿处处和他祖父对着干,不但朝廷制度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大变样儿,而且祖父崇佛,他偏抑佛。

平头百姓不管那些,信佛的依旧来上香礼佛,可是金陵城里的官员士绅们家大业大,却不能不考虑皇帝的看法,尤其是非常厌恶佛教的方大博士的看法,因此鸡鸣寺冷清了许多,大香主们轻易不来了,这香油钱就少了许多。

今天却是个好日子,一大早儿的,鸡鸣寺方丈晚空和尚就听说应日本国使节和山后国使节所请,礼部要引领两国使节来游鸡鸣寺并参拜佛祖。晚空和尚大喜过望,连忙叫知客僧安排一切,小沙弥们到处洒扫,把个鸡鸣寺整理得干干净净。

待礼部侍郎孟浮生领了岛津光夫和何天阳一行人来到鸡鸣寺,晚空和尚身披大红袈裟,头戴毗卢帽,盛装出迎,抢了知客僧的生意,亲自引领两国贵使游览鸡鸣寺。

为了欢迎两国贵使,晚空和尚精心做了一番安排,特意隔离了一些重要地段,禁止普通香客进入,引了两国使节进了大雄宝殿,岛津光夫立刻毕恭毕敬地跪倒在蒲团上礼佛,何天阳和萍女便也有样学样,请了柱香,一同上香礼佛。

上过了香,晚空便领着他们同游寺庙,不时停下,亲自为他们解说一番。逛到胭脂井时,晚空指点道:“此井本名景阳井,又称辱井。当年,隋兵南下,陈后主叔宝与爱妃张丽华便是藏在此井中,结果被隋兵发现,生擒活捉。”

“纳尼?”

岛津光夫一听很有兴致,连忙往前蹭了蹭,探头往井中看去,可惜井中没有美人儿,只照出一个鬼影儿似的东西,把他吓了一跳,定晴一看,才认得是他自己。

就在这时,那位被方丈抢了生意的知客僧突然领着一行人往这边走来,一路走一路指指点点,眉开眼笑的。晚空一见,白眉一皱,登时不悦起来。他连忙向孟侍郎等人告一声罪,便双手合什,匆匆迎了上去。

“师弟,师兄正陪同礼部侍郎和两位异国使者游览寺庙,不是告诉了你,其他香客暂且……”

晚空话还没说完,知客僧就兴冲冲地迎上来,小声道:“师兄啊,这一位来头也不小,这是中山王府的小郡主啊!”

“啊?”

一听是位郡主,晚空大师脸上的不悦之色登时一扫而空,定晴望去,果不其然,人群簇拥下,是一个发结双鬟丫髻的妙龄少女,身穿湖水绿的窄袖上衣,下身着一件翠绿色的襦裙,细细的一条带子,在腰间缠出非常动人的纤柔曲线。

不施脂粉,不戴首饰,清汤挂面,却自有一种贵气扑面而来,小姑娘一双妙目正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晚空和尚连忙稽首,高宣了一声佛号,脸上便堆出了亲切祥和的笑意。于是,方丈大师亲自接待的贵客,便又多了一位客人:中山王府的小郡主。

九层浮屠七层塔十面金佛,这一座鸡鸣寺游览大半的时候,偶然邂逅的中山王府小郡主徐妙锦和山后国王世子妃萍女,一见如故,成了极好的朋友。观音殿内,大士面北而坐,殿门的楹联上写着:“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

徐茗儿笑靥如花,拉着萍女的手道:“萍女姐姐,你我今日得以相识,是莫大的缘分。不如,你我二人就在观音大士面前,结成异姓姐妹、金兰之好吧。”

今日这番遭遇,其实是出自于徐茗儿的要求。她要与山后国王世子妃萍女结识并义结金兰,今后也就有了机会与她来往,那么万一徐辉祖真和方孝孺达成合作,夏浔想把她偷偷送走的机会也就多了。

徐茗儿的这种担心并非没有可能,方孝孺有皇帝的信任,缺乏的是在朝中的根基,而徐辉祖在朝野间拥有庞大的人脉、雄厚的根基,欠缺的只是如方孝孺一般的皇帝的宠信,两个人如果缔结联盟,对彼此都是大为有益的。这不需要是一个多么成熟的政治家,方孝孺只要略有眼光,就不会拒绝徐辉祖的好意。

一旦缔结联盟,方孝孺将得到一个极为强大的盟友,获得极大的助力,他所需要付出的,仅仅是一个与徐家结亲的门生罢了,而他的权力将因此更加巩固,他的理想和他的抱负都将有更大的贯彻实施的可能,他会不答应么?

事关一个女儿家的终身幸福,夏浔不敢大意。他现在已经察觉,左右天下大势的不是他。但是左右天下大势的那些人,他们的命运正在一定程度上受着他的左右,他可不敢保证自己这只小蝴蝶的翅膀,就不会影响方孝孺和徐辉祖,从而干涉到徐茗儿的未来。

萍女早已得了夏浔的嘱咐,闻言立即欣然说道:“我与妹子一见如故,也正有此想法呢,就依了妹妹,请观音大士为你我做个见证,结成金兰姐妹吧。”

二人欢欢喜喜拜倒在观音大士面前,等到二人起身,晚空和尚一脸笑容上前道贺,二女笑着还礼,不经意间,徐茗儿一双妙目便在夏浔脸上定了一定,那眉梢儿微微地一挑,娇憨中隐隐透出一抹得色。

※※※※※※※

莫愁诗酒会的第八天了,散布“谣言”的歹徒一直没有抓到,应天府尹和五城兵马司的主官三天两头被朱允炆唤进宫去训斥一番,两个人灰头土脸地出了宫,便要在民间大肆搜捕一番,弄得鸡飞狗跳,除了进一步扩大了燕王秘谍所造成的影响外,毫无用处。

坊市间做生意的人还是比较担心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应天府的差人或者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兵丁就会抽疯似的跑来一通盘问搜检,张俊的“松竹梅四宝店”却要清静的多。

他这家店,开在贡院角门旁,在一条巷弄里,不大起眼。角门一开,里边就是书院,学生们出了角门,正对面就是绘着岁寒三友图画的很雅致的一副匾额,走进去,墨香扑面,便是张俊这家文房四宝店了。

天已经渐渐冷了,江南的冬天,是湿冷的。并不非常冻人,你永远也感觉不到那刀子割肉似的寒风,但那潮湿的、阴冷的空气,粘粘的叫人难受。

一个穿着青色棉夹袍的书生,就在这湿冷的天气里,举步走进了“松竹梅”。

“这位公子,你瞧,这方砚台,泥质细腻,色泽浅黄,造型新颖,纹饰古朴大方,看,砚额处这椭圆处就是砚池,多方便,您要是买了,再赠您一方漆盒儿,您看这方玉色的漆盒儿怎么样?”

正在买东西的那个书生明显是个穷书生,穿着单薄,阴冷的天儿,冻得脸色有些青白,被张俊一番忽悠,他终于咬咬牙,摸出了那攥得冒汗的一串铜钱。张俊麻利地给他打包装好,这书生便抱着砚盒宝贝似的走开了。这时,后边那个穿青色夹棉袍的书生才笑吟吟地上前。

张俊笑呵呵地道:“这位公子,你想买些什么,文房四宝,咱这店里样样齐全……”

那个俊俏的公子浅浅一笑,说道:“我不买文房四宝,只是想印点儿东西。”

张俊一怔,答道:“不好意思,小店只卖文房四宝,不印东西。”

“呵呵,只是简单的几篇东西,雕一次版不值当的,印坊书店都不肯接这买卖,我看贵店倒还清闲,真的不接这笔买卖么?”

那位公子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来,轻轻向前一推。

张俊拾起来一看,登时脸上变色,那张皱巴巴的纸,正是莫愁诗会当晚散发的揭贴。对面,那位公子已经不笑了,薄唇一抿,眼中透出凌厉的杀气。

张俊大喝一声,抬脚一踹,一张书台都被他踢得飞了出去,那书生早已有备,侧身一避,一张书台哗啦一下撞在对面墙上散了架儿,与此同时,几个锦衣卫的大汉已经扑进门来,张俊退了一步,一猫腰,便从搁放文房四宝的架子下面抽出一柄狭锋单刀。

那英俊书生轻轻退了两步,背负双手,淡淡地道:“要活的!”

※※※※※※※

“听说‘松竹梅’出事了!”

“怎么着,张老板是燕王的人?”

“朝廷叛逆?没看出来呀,挺和善的一个人,不是说,燕王麾下的兵,都是塞外的野蛮人,个个凶神恶煞吗?”

最先传出消息的,是巷弄里经过的两个做小生意的,然后巷子外便跑进来许多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很快,他们就看到身上带血、五花大绑的张俊被人押出了“松竹梅”文房四宝店,隐隐的可以看见店里面还有几个人正像拆房子似的搜检着。

张俊被生擒了,他垂头丧气地被人押着,一步步走出巷子,路边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谁也没有注意到,人群中一个卖“状元糕”的小贩,正把他挎着的篮子悄悄对准了张俊,篮子上有一个小孔,但是谁会注意到他呢……

第368章 解腕

核桃补脑、红豆补血,状元糕就是以核桃和红豆为主料,再加上其它一些提神醒脑的食物做成的。考生入考场时,经常就带些这易于食用又提神醒脑的东西,因为要防止夹带,这糕点入考场时都要切成一寸见方的小块,时间久了,平时在街上卖糕点的,也都切成这么大小的一丁。

在贡院附近卖“状元糕”的小贩很多,人群中有这么一个看热闹的,谁也不会注意。

“卟!”

张俊腿上微微一麻,正精神恍惚、满腹懊恼的他没有注意,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眼前一黑,腿下一软,一下子跌跪在地。一个锦衣校尉粗鲁地一揪他的衣领,喝道:“装甚么死,起来!”

他一揪衣领,张俊的脖子便软绵绵地一仰,那锦衣校尉定睛一看,只见张俊眼神涣散,口鼻中都溢出血渍,不禁惊叫道:“总旗大人,刘总旗,这人服毒自尽了!”

走在后面的刘玉珏一个箭步窜到面前,一看张俊模样,俏脸顿时变得铁青。

张俊还没死,但是谁都看得出来,他已经离死不远了。

弥留之际的张俊,脑海中依稀幻现出夏浔那冷肃的面孔:“不要以为,你们所做的,就是吃吃喝喝、听听消息,你们比在殿下身边冲锋陷阵时将更加危险,在战场上,一旦失败,你们未必就死,但是在敌人的心腹之地,一旦失败,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相信你们每一个都是忠于殿下的,都是不怕死的,但是这世上,有许多事比死更加可怕,锦衣卫的十八般刑法,绝对可以让一个根本不怕死的人,为了求死而供出一切。所以,我不会让任何一个咱们的人,有机会落入锦衣卫手中,包括我自己。不愿意去的,现在退后一步!没有人退后?那么,你们记着,从今天起,你们的命,就交给我了!”

“原来,头儿在这里还安排了别人!”

张俊想笑,但是肌肉已经僵硬,留在他脸上的,就只剩下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看着非常诡异。

刘玉珏直起腰,冷冷地扫向人群,人头攒动,许多人踮着脚儿往这里看,后边还不断地有人挤向前来,哪里还找得到那动手的人。

锦衣卫的大牢里,血锈斑斑的大铁床上,躺着张俊赤条条的尸体。

这张大铁床,一般是用来“刷洗”罪犯用的,一边提着大铜壶,把沸水淋在犯人身上,一边用铁刷子向下刷洗,于是血块和着腐肉,就会一片片地掉下来。有时候,还可以在床下架上炭火,像烤炙肉似的,把人光溜溜地绑在上面,直到飘出扑鼻的肉香。用刑的大爷们如果想找点乐子,还可以把人绑好了,然后抽肠,用钩子从肛门里把人肠子抽出来,拖得老长老长,那时人还没有断气……

眼下,张俊已经是一具死尸,不需要用刑了,这张一床多用的铁床,现在唯一的用处就是搁放尸体。

罗克敌在死尸大腿上乌青的一处点了点,说道:“在这里,是见血封喉的毒针!”

他沉吟道:“这个人,孤身一人经营文房四宝店,连伙计都没有一个……唔,店里可搜出了什么?”

一旁的刘玉珏答道:“没有,连那块雕版都已被他毁去,不过,相同的纸张、烟墨,却已找到了。除此之外,没有搜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曾经那个受了委曲就想哭鼻子的文弱书生,也许已经见惯了生死,面对着铁床上的尸体,刘玉珏已面不改色。

罗克敌冷冷一笑,说道:“孤身一人,身在金陵……一个人,是很难忍受孤独的,对‘松竹梅’附近居住的百姓、经常游弋于此的商贩逐一盘查,问一问这个张俊平时都去哪儿吃饭,还去哪些地方,查只要再找到一点线索,我就可以向皇上请求,由我锦衣卫接手此案!”

“是!”

※※※※※※※

“张俊被发现了,不过……他还没有机会供出来什么!”

夫子庙泼皮大哥蒋梦熊的密室内,夏浔沉着脸,缓缓踱着步子。

“张俊平素和你们之间可有来往?”

蒋梦熊摇了摇头:“除了上次蒙大人召见,我们平素并不来往。”

他想了想,又犹豫道:“不过……”

“嗯?”

夏浔目光一厉,如箭一般盯向他,蒋梦熊瑟缩了一下,吃吃答道:“张俊……经常……经常去徐石陵的花船……”

“怡红舫?”

夏浔眯起了眼睛:“你们也经常去么?”

蒋梦熊脸色有些发红,可是在夏浔的逼视下,却不敢隐瞒:“是……我……我和张俊,的确经常……不过……不过,我们平时去的时候,只是扮作普通客人,并不与徐石陵接触……”

夏浔森然道:“你要找女人,非得去怡红舫么?还有那个张俊,他一个经营文房四宝的,小本经营,比得上你这泼皮大哥财大气粗?居然也上怡红舫!”

蒋梦熊脸红脖子粗地道:“我们不是核计……肥水不流外人田么……”

夏浔气极,厉喝道:“混帐之极!”

蒋梦熊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暴怒,不禁吓了一跳。

夏浔却顾不得再向他发火了,匆匆说道:“你的身份,出入怡红舫也罢了,张俊的身份……恐怕徐石陵也不安全了,得马上通知他转移。王冠宇……没有去过吧?”

蒋梦熊道:“是,冠宇这人,不大喜欢女色的,除了上次大人召见,从不曾往怡红舫去。”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不服气地道:“大人,朝廷未必就能查到张俊去过怡红舫吧?他的笔墨店打了烊之后,哪儿不可去,谁会注意……”

夏浔怒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一次,他们不就凭着一张纸,找到了张俊?”

蒋梦熊狠狠地道:“大人,要不要动用人手,干掉他们一些人,免得他们肆无忌惮。”

夏浔冷冷地道:“你给我本份着些,咱们的目的,不是刺杀几个不痛不痒的人物,我有大事要做,不要乱了阵脚。”

“是!”

蒋梦熊答应一声,见夏浔走向门口,忙跟上来道:“大人要走了?如果有急事,卑职往何处去见大人。”

夏浔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有事,我会找你。”

蒋梦熊心中一凛,连忙点头,他根本不知道夏浔在金陵城的真正身份。这些天,夏浔神出鬼没,每次都是主动找到他们,每一次乔扮的身份、穿着的衣服都不同。这一次,夏浔扮的是个赌徒,到了这地下赌坊后,他还在外边很认真地赌了几注,输光了口袋里的几十文钱之后,才找机会与他联系的。

对夏浔的小心谨慎,蒋梦熊一直有些不以为然,但是现在,他终于意识到小心无大错、一错误终身了。

※※※※※※※

“张俊暴露,你亦危险,速离!”

徐石陵不知道是谁给他送的消息,但是上边的密押清清楚楚地表明,这是来自夏老板的命令。

按照夏浔事先规划的部署,人员撤离和隐藏,在各个机构设置之初就已经安排好了。他可以从容撤离,如果锦衣卫真的找到这里时,他早已鸿飞冥冥,不知去向。但是他没有走,他没有马上走,因为他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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