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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1-1016章)-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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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东听说后,原也劝说丈夫别接这案子,西门庆自恃本领,却不怕那小鬼刁难,硬是接下了这个案子。今晚找了几个公门里的熟人儿,由那原告请他们吃酒去了。
小东知道今晚丈夫去了哪儿,所以见他至晚不归并不奇怪,用过了晚膳关了药堂,便径回后宅休息了。可是等了许久,眼见已二更天了丈夫还没回来,不免放心不下,便要家人出去寻找,想起上回阿庆嫂子告诉她的话,特意嘱咐了家人往“缘聚源”去寻。
过了小半个时辰,那家人提着灯笼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夫人,大事……大事不好啦。”
小东正在花厅等着,闻言惊起道:“出了什么事?”
那家人道:“小人寻去‘缘聚源’,只听里边哭声嘤嘤很是渗人,小人拍了拍门没人应答,发现那门开着,便寻了进去,却见那酒家姐妹的二姑娘披头散发,浑身湿透,正在寻死觅活,她那姐姐抱着她只是阻拦,又见老爷他……他跪在地上,苦苦哀告……”
小东失声道:“发生了甚么事?”
家人苦着脸道:“今晚那酒席,早已经散了,老爷吃醉了酒,一时便不走,只在人家留连,后来……后来竟借着酒兴,强占了人家姑娘的身子,现在人家姑娘清白已失,只要求死,她那姐姐说,明儿一早,要告到官府,拿老爷问罪呢。”
小东一听大惊失色,急忙道:“快,快带我去。”
第184章 各有所得
西门大嫂慌忙出了门,到了那酒家一看,果如家人所言,酒家小妹性情贞烈,几番求死不得,哭得梨花带雨,已然昏厥过去,自己丈夫唬得脸色煞白,正在那儿嗫嚅求饶,小东也不禁慌了手脚,好半晌才定下神来,先代丈夫向酒家姐妹赔罪讨饶,又想使钱平息了此事。
那姐姐抱着晕厥过去的妹子,噙泪道:“大娘子也是个女人家,若是你的一生清白受人玷污,可肯受些银钱,忍气吞声?”
她狠狠地盯了西门庆一眼,咬牙切齿地道:“我是个女儿家,打他不得,杀他不得,否则今晚一定打杀了他,方消心头之恨!”
她把脸一仰,冷冷地道:“你们回去吧,旁不多说,明儿一早,咱们衙门里见!”
小东听了一颗心如浸冰窖,拔凉拔凉的。
这官司要是打到衙门里,自己这个家就完了。
她的丈夫整日帮人诉讼,对《大明律》,耳濡目染之下,小东也是了解许多的,她知道,依《大明律》:强奸者处绞刑,强奸未遂也要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奸十二岁以下幼女者,纵是和奸私通,亦以强奸论处。这案子真告到官府里,丈夫必死无疑,好好一个家也就散了。
小东想到此处,不禁泪流满面,眼见丈夫还跪在那儿,不禁骂道:“你这混帐,请人家吃酒,你灌那么多黄汤做甚么?借着酒兴占了人家姑娘的身子,你……你这该死的东西,现如今……现如今可怎生是好?”
西门庆垂头丧气,往日的伶俐劲儿全不见了,只是低头不语,小东看看丈夫,再看看昏死过去的酒家妹子,忽然想起一个法子,她也陪丈夫跪在那里,向谢家姑娘陪笑道:“谢家姑娘,今日之事,全是我家官人的错,可事已至此,就算把他千刀万剐,终究不能还你妹子清白。闹将开去,坏了名声,又是甚么好事了?我这里有一个两全的法子,或可补救一二。”
谢姑娘擦擦眼泪,问道:“甚么法子?”
小东嫂子看看丈夫,说道:“他这人只是酒后乱性,平素为人……还是很本分的。我西门家在阳谷县,也是殷实富裕的大户人家。常言道,好马不配双鞍,烈女不嫁二夫。事已至此,若是……若是令妹进了我家的门儿,那今晚之事,便是夫妻之事,可也不算失了名节,于令妹终身便也有了交待,你看这样可好?”
“这个……”
谢雨霏苦心筹划,就为让自己痴心的妹子得与郎君长相厮守,一听这话正合心意,只是若痛快答应,不免惹人生疑,她略显犹豫地瞟了西门庆一眼,其实是示意他也附合求饶,自己趁势答应。
小东却以为她不肯答应,只想着天色一亮,告到官府,自己与丈夫就要阴阳两隔,不禁大急,忙又说道:“姑娘放心,你这义妹是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女子,我西门家自然不能亏待了她,她若进我家来,绝不当她作妾侍对待,小东愿与她姐妹相称,平起平坐。”
西门庆听见娘子这么说,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只觉妻子待自己真个恩爱,可若让他舍了南飞飞,又实在舍不得,只在心中暗道:“娘子待我情深义重,飞飞对我一往情深。西门庆何德何能有此福气!从此后我西门庆一定洗心革面,一心一意对待你们,再不油嘴滑舌,拈花惹草。你们要做两头大,我便做那中间小吧。”
“好吧,既如此……我便答应了你,你们先回去,等我妹子醒了,我会好好劝她,你们在这里,恐怕她醒来……”
谢雨霏迟疑着答应,心中却是暗暗欢喜:“小妮子,你总算是终身有靠,有人疼爱了。不枉姐姐做一回恶人。”
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是轻轻一叹,幽幽地想:“你倒是好福气,姐姐我呢,他呀,此刻怕是正在青州风流快活,哪里还记得起我这个苦命的人来?”
※※※※※※※
大生书铺坐落在济南比较繁华的一条大街上,大街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名色繁多。大生书铺旁边是一家茶坊,门口挂着水帘子,屋内支起泥炉子,专售梅子汤、和合汤、胡桃松子泡茶。
正对面是一家酒楼,很起派,立地三层,里面有百十个座儿,临街都是绿栏杆儿。酒楼里酒客不断,还有那粉头酒女,或油头粉面,或怀抱琵琶,侍酒唱曲、吹箫品笛,好不热闹。
当然,也有那技艺熟练的乐师,虽是满脸皱纹的老苍头儿,可那一支二胡拉得极是动听,一样生意兴隆。此外还有举着相面幡子,胡诌八咧骗个饭钱的,一天厮混下来,也能混个酒足饭饱。
大生书铺旁边的茶坊里新来了个伙计,伙计三十多了,据说还没娶媳妇,整天愣头愣脑的,没事就坐门前台阶上一坐,双手支着下巴愣愣地看街上走过去的大姑娘小媳妇,那眼神直勾勾的能追着人家看出老远。
这人没个眼力件儿,你不支使他不动弹,可你真要让他去干活,不管是劈柴烧水,挨桌的添茶添水,他倒也不会偷奸耍滑,掌柜的叫他阿呆,客人们便也跟着这么叫了。
对面酒楼里则新来了一个拉二胡的老苍头儿,满脸褶子,白发苍苍,一支二胡拉得悠扬顿锉,催人泪下,有那好这口儿的酒客常把他唤去,往那一坐,二郎腿一翘,吱吱呀呀一曲拉出来,听得人从心眼里往外酸。这老头儿没个名字,店里伙计就叫他老苍头儿,酒客们便也跟着这么叫了。
距济南一百多里地,有个县叫齐河县,如果偶尔有齐河县的老人逛到这儿,看到这老苍头儿和对面茶坊里的阿呆,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老头儿本是齐河县的捕头,他们家祖祖辈辈都在衙门里做公差,公差是贱役,地位比民要低,可是在老百姓面前他们一点都不贱。
老头儿叫雷慕才,从帮闲、捕快、班头儿,一直到顶替他老爹,成为齐河县的捕头儿,大明立国三十年,他当了二十八年的差,前年才因年迈退下来,回家养老去。齐河县里上上下下的衙役、公差,巡检、捕快几乎都是他的徒子徒孙。
雷捕头前年退下来后,接替他担任清河县捕头的是他的儿子雷好金。雷好金三十出头,正当壮年,父祖辈上历数朝当差缉凶捕盗的本领全都学到了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齐河县太爷任大人的得力臂助,坐镇齐河县,威名甚隆,当地的宵小之辈不敢为非作歹,外乡流窜作案的轻易也不敢去齐河县动手。
这位雷捕头,此刻正蹲在对面茶坊台阶上,盯着一位小娘子款款远去摇曳生姿的屁股流口水,看起来呆头呆脑的。
他们父子俩,是被提刑按察使衙门调来专门盯着王一元的公门高手,明里暗里,还有几个雷捕头得用的助手,扮作各色人等,把个王一元盯得好紧,估计也就王一元上茅房时放过几个屁,他们不知道,否则还真没什么举动瞒得过他们。
今天下雨了,酒楼客人不多,对面茶坊、书铺里的客人更少,老苍头翘着二郎腿坐在高楼上,临窗对着绿栏儿,咿咿呀呀胡潇湘夜雨,因为客人少,三楼没人,也没人去理会他。
对面的书铺儿打烊了,本来因为下雨客人就少,眼看着天又快黑了,何掌柜的好心,吩咐提前上了门板,大家回家歇着。王一元就住在铺子里,两个伙计走了,王一元和何掌柜拢了拢账,等到何掌柜的也走了之后,他便把最后一扇门板也安上了,瞧那模样,是回屋歇了。
酒楼上边的胡琴声停了,老头儿倚着栏杆,似乎打起了瞌睡。酒楼歇业晚,要是晚间雨停了,酒客们还会上门的。这时候,那书铺的后门儿开了,一个人撑着把黄色的油纸伞,匆匆地走出了家门。
老头儿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顺手抄过胡琴,拉了几个颤音儿,随后又垫指做了几个滑音,揉弦、顿弓,断断续续,听在人耳中,只当这老头儿在调拭琴弦,明暗里他那些六扇门里的徒子徒孙心领神会,立即遵嘱分头行动起来。
王一元早就发现有人盯着他了,史大阳的盯人技术蹩脚的很,王一元又为人警醒,他发现史大阳在盯着他之后,一连几天不敢有什么动作,可也正因为有人盯着他,发觉官府已经对他起了疑心,他必须得有所动作。
今天籍着下雨,他从门缝里观察了许久,发觉那史大阳一无所获,已经离开,这才拿了把伞,从后门出去了。
牛不野屠了李家满门,固然立了威,令得官府威望大挫,动摇的教众重又老实下来,却也跟他自己设置了障碍,他像一只老鼠似的在济南城里躲躲藏藏,想要逃出去却难如登天。牛不野一天天焦躁起来,理智渐秩,王一元怂恿他的那番话,开始在他心里占了上风。
今晚,就是他派人联络王一元主动见面,商讨造反大计的,也是他换了潜藏地点后,头一回告诉八方联络使凌破天之外的人。
第185章 野牛俯首
一路上,王一元小心防范着,虽然看见史大阳离去了,还是防着会另外有人跟踪,可是雷老捕头那几个徒子徒孙盯人技巧相当高明,哪怕是明里盯着他的人,也是隔一段路换一个人,每一个盯梢的人看起来都是偶然出现的路人,而暗中盯梢的几个人更是高手中的高手,最机警油滑的小偷儿,怕也逃不出他们的掌握。
王一元并非此道中人,一身武艺未必就能耳聪目明到如此地步,轻易可以认出混迹在人群中的跟蹑者,可王一元显然不这么想,他自很信。
他自作聪明地在街头闲逛了一阵,又跑去一家被服店磨蹭了一会儿时间,买了套褥子挟在肋下,从被服店后门儿离开,这才拐向他真正的目的地——长春观。白莲教徒崇信无生老母,弥勒佛祖,算是佛家弟子,谁会想到他们会潜藏在道观之中呢。
这长春观,据说也曾经是长春子邱处机修真之所,至于是否穿凿附会就无从考究了,反正道观里的老庙祝说的有鼻子有眼。
在这长春观大殿后东北角,还有一处密室,叫丘子洞。说是密室,其实是天然形成的一个地下洞窟,到底有多深没有人知道,据说从这洞穴可以走出二十多里地,直接出济南城,甚至到达千佛山。
可是考察洞穴是很危险的事情,就算是现代,有那么多的先进设备,要考察一个地下洞穴都困难重重,在那个时代是否真的有人拿着火把绳索等简陋的设备,探索过这丘子洞,并得出直通城外的结论,恐怕值得商榷。
不过这洞穴幽深,却是真的。牛不野等人现在就藏在这儿,连他们也没搞清楚这洞穴到底多深,通向哪里。牛不野最初藏身的山果行,本来是最安全的所在,那里有三条秘密出口,可是他已经把那个地方的所在告诉王一元了,在怀疑王一元的用心后,他只好转移。
这里是他第二个藏身之所,那地洞他也没有能力探个明白,不过要藏身,也是相当不错的所在,所以就迁来了这里,可这里的居住条件实在太差了,过了几天穴居人的生活,牛不野身上还没长绿毛,心里却已经长草了,王一元那番蛊惑人心的话开始占据上风,造反、当皇帝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他倒不敢妄想真能推翻大明成为一代开国之君,而是走投无路的困境中,因为心浮气躁而产生的孤注一掷的念头。他的势力不仅在济南城内,周边的村镇也有不少信徒,他想拉起队伍大干一场,哪怕不能成事,也能疯狂一回。
田九成的前车之鉴,他并不太担心,每个亡命徒想要大干一场时都对自己特别的有信心,田九成、高福兴是力战不敌而死的,在他想来,打不过再逃,也未必不能逃出生天。他秘密离开后,山果行那边并未遭到官府的搜查,他又开始相信王一元了,王一元有造反的经验,他现在人才凋零,一旦动了造反的心思,便觉此人大有用处,所以约了王金刚奴到此相见。
王一元赶到长春观,与那庙祝对答一番,确认了身分,便被引到了观后,牛不野听到讯号,从那几乎让人发霉的洞穴里钻出来。两下一见面,王一元便微笑道:“牛会首,可是认真考虑过了在下的话?如果你肯高举义旗,兄弟一定投效门下,供你驱策!”
王一元并不知道,他自作聪明地在济南城中转了一圈,没有把尾巴甩掉,反而给了夏浔充足的时间,这时候不但大批捕快迅速集中到了长春观外,就连夏浔都来了。
那庙祝送王一元到了后观,便急急赶回前院望风,还未走回前院,就见几个捉刀的差人迎面扑来,这些人行动迅速,留在前殿的两个小道童竟然来不及示警。
“不好!会首快跑……”
庙祝返身便跑,边跑边叫,一支水火棍准确地点在他的腰眼上,这一戳又准又狠,庙祝的声音被堵在了嗓子眼里,一跤跌跪在地,气都喘不上来了,那些捕快根本没理他,一阵风儿似的从他身边跑过去,最后赶过来的两个捕快才一抖细铁链,把他像拖死狗似的向外拖去。
“拿下他们,反抗者格杀勿论!”
易嘉逸的嗓门够大,声如沉雷,直震屋瓦。后院儿被捕快们团团围住,灯笼火把亮如白昼。
“王金刚,你阴老子!”
牛不野一边拔刀外指,一边嗔目大喝。他的几名手下都用凶狠的目光看向王一元,王一元把雨伞一合,猛地刺向一名欺近身来的捕快,逼退了他,这才大喝道:“我没有!以我身份,纵然投靠官府,能有好下场吗?”
这句话果然有效,牛不野等人想起他的钦犯身份,原本指向他的刀尖立即向外,迎向巡检捕快们,王一元趁机退到他们中间。
夏浔的目光倏地落在王一元身上,冷冷地道:“身份?你有什么身份?”
“是你?”
王一元看清了夏浔容貌,不禁咬牙切齿地道:“我的大事,果然坏在你这厮手里。你们怎么追来的?我一路千小心万小心,怎么可能被你们追来?
夏浔似笑非笑地道:“大哥,你只是一个山贼而已,我请了山东府最高明的捕快盯着你,如果还能被你发现,公门中人还要不要混了?”
王一元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道:“坏我大事,我必杀你,我必杀你!”
夏浔弹了弹指甲,淡淡地道:“等你有命离开再说,动手!”
※※※※※※※
“易大人,找到金刚奴了么?”
夏浔站在黑黝黝的洞穴口,向易嘉逸问道。
易嘉逸摇摇头道:“没有,洞穴深邃幽长,还有岔道,我们重金雇了几个闲汉,带了千里火、干粮、绳索,入洞寻索,绳索到了近头,洞穴仍不知有多深,有三个胆大的闲汉贪图重利,舍了绳子继续探索,如今只回来两个,另一个也不知是迷了路还是追上了金刚奴,被他给杀了。杨大人,我看,咱们只能守在这洞口,咱们有所准备的人都摸不出去,他逃进这洞里就是死路一条,休想出来的。”
夏浔点点头道:“嗯,不能再往里搭人命了,守住洞口,也是不得已的办法。派些捕快在这里守些日子吧,咱们回去。”
两个人并肩往外走,易嘉逸心悦诚服地道:“杨大人,实不相瞒,一开始见大人年纪轻轻,本官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轻慢的,想不到大人这般好本事,在整个济南府找那金刚奴,无异于大海捞针,可大人一找就找着了,这份本事,我提刑司不知多少办案老手都自叹弗如,钦佩万分呐。”
夏浔摇摇头道:“实不敢当,一件案子破了,人们总是只注意那第一个发现线索的人,似乎他只三言两语,便抓获了这些江洋大盗。可是,若无朝廷建立的这样严密的里甲制度,若无地方的里长甲首们认真做事,若无衙门里的书吏们细心整理,齐河县雷氏父子巧妙追踪,哪有今日之成果。”
说到这里,他忽地警醒到易嘉逸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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