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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1-1016章)-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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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的里甲制度,对人口的控制能力是很强的,与其一个人跑到大街上去,梦想着像影视剧里的神探一般,凶手或线索主动跑到他的面前来,不如充分利用官方的力量,发动全民投入排查。
不要小看了那些里长甲首、店铺车行客栈的控制力,他们是直接与百姓打交道的人,地方上有什么人来人往,瞒得过谁也瞒不过他们的眼睛。尤其是那些三姑六婆,穿棱于街巷之间,出入于高门小户,张家长李家短,无所不知。又有些泼皮无赖城狐社鼠,活跃在酒楼茶馆妓院,挖门盗洞包打听,谁家婆娘养汉、谁家男人包娼这样的私密事也休想避过他们耳目,而他们就是里长甲首、就是店铺客栈车行掌柜们的耳目。
夏浔就利用这些耳目,仿佛长了千手千眼,将无数的讯息集中到他的面前来,夏浔就像一只趴在大网中央的蜘蛛,他想要的猎物,渐渐进入了他的视线……
第182章 网中有鱼
济南人口过百万,其中操外地口音的有六七万,近日才到济南的有八千多人,去掉其中的老弱妇孺,还剩三千多人,夏浔和按察使司的书吏们要做的,就是从这三千多人中,找出可能的疑犯:金刚、金刚王、王金刚,或者……金刚奴……
要做到这一点很难,这个工作量就算以现代的工作效率也不是很快就能做到的,更何况,如果这些人持有官方的路引证明,又能找到人证明他当晚的所在,你仍然无法确定他们之中谁最可疑。
但是通过里长甲首和店铺客栈的掌柜以及他们所控制的消息源,夏浔编织了一张庞大而有效的消息网。这张消息网,把夏浔所需要的人事情报源源不断地汇总到按察使衙门,再归类整理、筛选,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便成了可能。
要在这样一张大网中做漏网之鱼,很难,不过要在这样一张大网中找出一条与泥沙同色的小鱼,更难。夏浔注意到王一元,完全是一个偶然。
在此之前,他已经亲自盘查了近百个更具怀疑条件的人。
王一元的资料最初并没有进入他的视线并引起他的注意,夏浔排除了那百十个重大嫌疑人后,回过头来重新进行排查时,王一元才引起他的注意。
王一元引起他的注意并不是因为王一元是大生书店的掌柜,而大生书铺恰好也有一个伙计是被害人,而是因为王一元的身份比较特别。
王一元是秀才,夏浔翻到他的资料时,不禁替他有些遗憾,明初的秀才远未到了多如牛毛的地步,这个文凭还是挺值钱的,这样的人却跑到一家书店做会计,未免太可惜了。
当他把王一元的资料放过一边的时候,又突然想到,王一元是秀才,而秀才是可以随意行走天下的,其他人就不行。其他人纵然有了路引,也只能按照路引上规定的目的地行走,上边记着往哪儿去,你就不能偏离这条路线。
如果王金刚奴真的逃离了陕西,持着一份固定路线的路引逃命,远不及一份秀才的证明更方便,有了秀才的证明,他随时可以更改路线,潜逃方向十分灵活,这样显然更安全。
夏浔本来是由于王一元以秀才身份而迁就账房为之感慨,继而想到了对王金刚奴逃跑最方便的证件是秀才凭证而非路引,但是这个思路一开,已经被他搁到一边的王一元便又重新被他拉回了视线。
王一元是河南南阳人氏,从那里往西出了商南就是陕西。同时,他姓王……
夏浔想了一阵,提起笔来,在王一元的卷宗上画了一个圆圈,这就表示,王一元成了他要亲自进行排查的重点调查对象……
※※※※※※※
夏浔穿了便衣,带了两个都察院的随从牧子枫和史大阳,离开驿馆走上街头。
漫步街头,很有一种钦差大臣微服私访的感觉。虽然他没有钦差旗牌,也没有尚方宝剑。
都察院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凡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
总之,看着什么不顺眼的事都可以管,出差巡察地方的,更是大事上奏,小事立断,权柄不可谓不重。这样的人物,说他是钦差大臣也不为过。
夏浔并不想摆威风,他此刻是按照自己拣选出来的名单,对嫌疑人逐一进行现场调查的。当他赶到大生书铺的时候,这已经是他今日所列十个嫌疑人中的第四个了,前三个他已经查过了,先是暗访,再亮明身份明询,没有发现什么疑点。
大生书铺这几天比较冷清,因为抓教匪的事影响,读书人这几天都尽量不上街,书店里来买书的人也少了,夏浔步入书店的时候,没有看到什么生员学子,就看见柜台里边两个伙计在那站着,柜台外边有几个披麻带孝的人正围着一个男人说话。
两个伙计看到了他,只当是进来买书的读书人,一个伙计立刻闪出柜台向他迎来,夏浔微微一举手,制止了他说话,闪目向那些人瞧去。
那是披麻带孝的一个妇人和两个半大孩子,妇人两只眼睛红肿着,正和背对夏浔的一个青襟直掇的账房先生说着话,说到悲伤处,忍不住又抹起了眼泪。
“唉,这些教匪真是没有人性呐,姚兄弟这回是受了李家的牵连,无端枉送了性命呐。”
那账房先生长吁短叹,满面同情:“姚家娘子,你也不要过于伤心了,死者已矣,得多往前头看呐。你瞧瞧,这大侄子、小侄女,长得水灵可爱着呢,这都是姚兄弟的骨血,姚家娘子,拿了这钱回去之后,你好好把孩子们养大,姚兄弟泉下有知,也就瞑目了。”
夏浔缓缓走到侧面,一看清这账房的模样,心中便是一跳,好熟悉的面孔呀,他突然想起了在徐州渡口看到的那个书生,他身背行囊,孑然而行,偏偏手按剑柄,不似秀才,倒似巡营的将军一般的身姿……
“是他!”
夏浔的双眼微微地眯了起来。
王一元没有看到夏浔,掌柜的有事出去了,事先打过招呼说姚家娘子要来,叫他结算了姚皓轩的工钱,又额外拿出三十贯的抚恤。方才王一元刚刚把钱交到姚家娘子手里,姚家娘子感恩戴德,拉着他说东说西,他也不好摞下脸子就走,正在那儿大表同情呢。
接过了钱,姚家娘子呜呜咽咽地又哭了起来:“谢谢掌柜的,谢谢王先生。我家男人这是作死啊,掌柜的让他去李家订货,他偏不就走,半道儿却拐去与人吃酒,捱到晚上才去李家,生生的撞进了阎王殿。
奴家的命真是苦啊,就觉着这天都塌了,病了两天,这才爬起床来。亏得东家厚道,给了奴家这么多的安家费,要不然,奴家都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了。王先生,请你代奴家谢过掌柜的和咱们东家。”
王一元连忙道:“应该的,应该的,不管怎么说,姚兄弟总是我大生店号的人嘛,咱们东家待人宽厚,你家遭了这么大的事,东家能不聊表心意嘛。唉,说起这事,真也是命,姚兄弟好端端的,只是去递张订货单子而已,就叫人一刀给攮了个透心凉。”
说到这里,他又关心地问道:“尸体已经认领了吗?等到出殡的时候,娘子千万别客气,来店里说上一声,我们都是要去帮忙的。”
两个伙计听了连连点头,忙在一旁帮腔答应。姚家娘子擦擦眼泪道:“谢谢王先生,谢谢两位兄弟,尸体现在认领不得,奴家也在等官府的消息。我那夫家人丁稀少,一俟有了消息,要办丧事的时候免不了要劳动大家帮忙的,奴家这里先谢谢先生和两位大兄弟了。奴家这就回去了,不敢扰了东家做生意。”
王一元道:“应该的,应该的。姚家娘子莫要客气,到时候你递个话来,兄弟们一定到!”
王一元领着两个伙计,把姚家娘子送到厅外,返身回来,一见夏浔站在那儿,穿一袭儒衫,头系儒巾,是个读书人打扮,急忙踏前一步,抱拳笑道:“这位客官,怠慢了,小号有个伙计,家里出了点事儿,在下刚刚忙着答对家人,没顾得上您,请问客官您是要买书还是要买纸墨笔砚?”
夏浔目光微微一闪,微笑道:“你……是这儿的掌柜?”
王一元忙道:“掌柜的有事出去了,我是这儿的账房,怎么,公子有事找我们掌柜的?”
夏浔呵呵笑道:“不,我不找你们掌柜的,我来……就是找你来了,王先生可还认得我么?”
“嗯?”
王一元心中一懔,他还以为碰上了认识自己的仇家,可是提着戒备仔细打量夏浔片刻,对此人却并无印象,不禁有些惶惑起来:“阁下是?”
夏浔启齿一笑:“徐州渡口,本官与你,曾有一面之缘。”
“徐州渡口……”
王一元略一思索,忽地叫了起来:“啊!我想起来了,原来你是……你是那位大人,大人怎么到济南来了?”
夏浔道:“因为本官本来就是到济南来做官的,本官现任职于山东提刑按擦司。”
王一元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发僵:“是,大人今日光临小号……可是要买书么?”
夏浔笑容一敛,神色一冷,寒声道:“本官说过,今天,就是找你来了!”
随着他这一句话,站在门口的两个随从立即左右一分,将王一元挟持起来,这也是夏浔的一计,几乎对每一个怀疑对象,夏浔都用过这一招,如果对方心中有鬼,早就防范着官府来抓他,夏浔的这一声吼再加上两个随从的配合,就算不能让他立即出手反抗,必然也神色大变露出破绽。
不过王一元的心理素质着实很好,他也变了颜色,却是那种本份百姓见了官威时自然的惶恐和紧张,他吃惊地左右看了一眼,畏怯地望向夏浔道:“大人,不知道在下……在下犯了什么过错?”
第183章 双双下套
夏浔板着脸道:“你是河南口音!”
王一元茫然道:“是……是啊,说外乡话……也有罪吗?”
夏浔道:“说外乡话自然无罪。不过提刑按察使衙门已经下过令,所有外乡口音者,都须详细说明自己履历、到济南的时间、李家血案发生当晚所处的地点和人证,本官就是奉命核查各人所报真伪的。
本官查你卷宗,写的是半个月之前赶到济南,算上今天,本官赶到济南府才十一天,本官记得你是步行的,难道比本官的车驾还快?为何在到济南的时间上弄虚作假?”
王一元嘘了口气,连忙道:“冤枉啊大人,在下过河之后,恰逢一位驱车游历的书生,因彼此性情相投,引为知己,所以一路搭他车辆同行,故而……自过了黄河,在下就不曾步行了。”
“哦?那位书生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王一元马上说道:“那位书生,姓劳名彪,山西太原府人氏,自山西而陕西,再游湖广而至江南,最后北返山东,拜祭孔圣,然后就要回乡的,现在……或许还在曲阜吧。”
听他言语滔滔,毫无破绽,你要真想查,要弄明白山西太原府有没有个叫劳彪的秀才,那可费了劲了。
夏浔冷哼一声道:“这件事,本官是会查证的。还有,你说李家血案当晚你就在这店中过夜的,保人是哪两个?”
王一元向夏浔身后指了指,夏浔扭头一看,两个呆若木鸡的伙计立即挤出一脸笑容,向他点头哈腰起来……
一番盘查,一无所获。夏浔滴水不沾,两袖清风地站起身道:“走,下一个住在哪儿?”
旁边一个随从马上答道:“大人,下一个要查的人住在芙蓉街。”
夏浔摆摆手,举步就往外走。
王一元连忙点头哈腰地跟上去道:“大人慢走。”
一直将夏浔送出门去,王一元才站定身子,夏浔虽然并未查出什么来,可是被夏浔这一闹,他的眼中分明已有了一丝警惕,开始觉得现在这个身份并不十分的安全了。
“大阳,你留下,盯着那个王一元!”
夏浔悄悄吩咐一声,跟随其后的史大阳先是一怔,随即答应一声,左右看看,悄悄混入人群之中。
牧子枫跟在后边,随着夏浔走了一阵,眉头微微一皱,快步走上前来,小声道:“大人可是觉得那王一元有些可疑?”
夏浔轻轻点了点头,牧子枫便一脸诚恳地道:“大人,卑职和史大阳,都是在都察院里常年当差的,于追踪监视一道并无所长,留他在这里,恐怕济不得甚么事,一旦被那王一元察觉,反而坏了大人的大计呀。”
夏浔微微一笑,知道这个油滑的老吏发现黄御使不太靠谱儿,这是向自己表忠心来了,便道:“呵呵,正是要他被人发觉,有时候,你会发现,打草惊蛇未必就是坏事。”
牧子枫先是一呆,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连声道:“卑职明白,卑职明白。”
夏浔笑睨了他一眼,问道:“你明白了什么?”
牧子枫脸色一红,讪讪地道:“卑职明白……明白……”
夏浔哈哈一笑,吩咐道:“去,立即请曹大人行文,快马到河南南阳府查证这个王一元的身份是否属实,同时向易嘉逸易大人调几个缉察老手,给我盯紧了这个王一元!”
“遵命!”
牧子枫如释重负,立即答应一声,快步离开。
夏浔已经肯定王一元就是他要找的案发现场的外乡人了,只是还不能确定他是否就是金刚奴。
若论潜伏伪装的功夫,王一元这种无师自通的人,哪能和他这种科班出身系统学习过的高手相比。夏浔那突如其来的一吓,虽未吓住杀人不眨眼的王一元,但是王一元的破绽,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向夏浔暴露无异了。
夏浔站在店铺中时,王一元送了姚家娘子回来,一见夏浔便代掌柜的向他打招呼,他用的是抱拳的动作,这是一个完全的下意识的动作,是在他还不知道夏浔真正身分,错把他当成顾客的时候,很自然地流露出的动作,必然也是他的习惯动作。
一个秀才,惯用的礼仪该是作揖,就这一个动作,他夏浔可是跟着张十三学了整整半个时辰,又听张十三解说了半个时辰,作揖的讲究很多,根据双方的地位和关系,见了什么样的人作什么样的揖,腰要弯到什么程度,什么土揖、时揖、天揖、特揖、旅揖、旁三揖等等,其中的说道多的很。
作揖是要弯腰的,不管你弯的角度大小,一定得配以弯腰动作。而王一元,他在抱拳!他当时脚下不丁不八,腰杆儿挺得笔直,冲着夏浔双手抱拳向外一推,好似一个赳赳武夫。
还有,他问夏浔到店里来买什么东西的时候,说的是纸墨笔砚,好吧,纸墨笔砚就是文房四宝,这么说没甚么不对的,可是一个得过功名的秀才,是不是该说的文雅一点呢?
第三,王一元是读书人,是个有功名的秀才,他见了长辈该自称晚生,见了地位高的人可自称学生,在知道了夏浔的官身之后,仍然在他面前一口一个在下,江湖味儿是不是太浓了些?
当然,这些只能证明他的秀才身份有可疑,并不能证明他与李家血案有关。这一次为了寻找李公子临死前所说的那个“外乡人”,济南府对外乡口音者大肆调查,先后已经抓获了多个流窜到此的外地逃犯,甚至还有几个是通缉多年的江洋大盗,这也算是意外收获吧。
王一元纵然可疑,仅凭这些线索也不能保证他就是官府众里寻他千百度的那个人,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姚家娘子说出那句话:“唉,说起这事,真也是命,姚兄弟好端端的,只是去递张订货单子而已,就叫人一刀给攮了个透心凉。”
李家血案,凶手杀人用了种种手段,死者死法不尽相同,遵照按察使曹其根的严令,李府内种种情形,捕快、仵作们缄默不言。
就连死者家属都只是得到官府通知,其亲人被杀身亡,并未说明死亡细节,王一元是怎么知道姚皓轩是死于刀下的,只是信口一言么?
夏浔手中折扇一展,嘴角微微噙起一丝冷笑。
※※※※※※※
俟过两日,这一天有人找西门庆帮着打官司,是两兄弟争家产的官司,内中情形比较复杂,双方都在县衙找了人疏通关系,一时僵持不下,那哥哥口拙,想要找个讼师帮着打官司,他知道西门庆收费较高,所以先找了旁人,可一连找了几个讼师都不肯接这案子,只好来找西门庆。
讼师这一行并不好干,因为传统的儒家思想是:“无讼”,孔老夫子提倡以和为贵,重义轻利,最讨厌讼师以三寸不烂之舌,挑战司法权威,所以例代的执法者,对讼师都不大待见,认为“世上若无此等人,官府衙门不用设。”
可民间的事情,终究不可能只靠道德来协调,而老百姓要么目不识丁,要么不懂讼诉,一旦碰到打官司的事,就算碰到个不收贿赂的清官,也因为不懂诉讼流程,奔波往复,弄得疲惫不堪,所以老百姓不喜欢入公门,并不是民间没有官司,而是实在是怕了打官司。
而讼师们因为形象不好,所以帮忙打官司也很小心,一旦涉及官府中人,他们轻易是不接的,否则不管官司赢了还是输了,总不免要得罪几个公人,以后他再帮人打官司就要受人刁难,所以那几个讼师都不肯接。
小东听说后,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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