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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爱笔记-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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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米粉杏仁羹——上路了。
第一件倒霉的事情就是市中心的路况:堵塞非常严重,每走一步如同乌龟爬行,他们的车缓慢地行驶在公共汽车、大卡车和各种乱七八糟的车辆中,除去交通堵塞和长时间瘫痪以外,这些车辆还不断地排出令人头昏脑胀的黑烟和臭气。过了中午以后,他们才到达恰克拉卡约,而且已经精疲力尽,满脸通红了。
要在河边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结果比想象的要困难十倍。在踏上去里玛科河边的捷径之前——这个地方的里玛科河与利马那一段不同,看上去是真正的大河,宽阔,水量丰沛,翻腾着泡沫和水花,拍打着两岸的岩石——,他们转了一圈又一圈,结果总是回到那该死的公路上来。当他们借助一位好心肠的居民的指引发现了可以到达河边的岔路时,事情非但没有改善反而变得更糟糕了。这一段的里玛科河被居民用做垃圾桶了,(也是大小便地),人们往河中抛掷一切可以想象得到的废物——从烂纸、空罐头、空瓶子,到剩饭菜、粪便和死猫、死狗——这样一来,不仅景色令人感到沮丧,污染这个地方的还有一股让人无法忍受的臭气。
乌云般的苍蝇一团团地通过来,迫使他们不得不双手捂住嘴巴。这里一点也不适合堂利戈贝托事先提出的与自然环境友好接触的远足。尽管如此,用不动摇的耐心和远征万里的乐观主义精神武装起来的利戈贝托,让他的妻子和儿子惊诧不已,他极力说服家人:绝对不能让这个倒霉的环境吓回家去。全家继续寻找地方。
经过好大的工夫,当他们觉得来到了一块似乎可以远留的地方时——就是说没有恶臭和垃圾——,那里已经被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家庭给占领了:有的人在河滩阳伞下吃黑红色的炸酱面;有的人在用收音机或者盒式录音机听热带音乐,音量都放到最大。这时,他们犯了一个错误,责任完全要由堂利戈贝托来承担,虽然错误的起因是个最正当合理不过的愿望:寻找哪怕是一小块不受罪的地方,稍稍远离一点那些吃伴着面的人们,对于这种人来说,显而易见的是离开城市几个小时而不带上城里的玩艺儿,也就是说喧闹声,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堂利戈贝托以为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他好像一个童子军的成员一样提议:大家脱鞋,挽起裤腿,胜一段河水,到一块好像是个小岛的地方去,那上面有沙滩、巨石和野生灌木丛,神奇的是那里竟然没有被礼拜天出游的人群占领。他们就这样办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开始要办了:大家扛起来厨娘为野餐准备的食物和饮料口袋,刚刚向那个田园诗般的小岛走出几米路,堂利戈贝托——河水仅仅没到他的膝盖,走到那里之前的一段路程是顺利的——好像害了软骨病一样地滑倒了。他一屁股摔倒在里玛科河冰凉的河水里,由于天气炎热,加上他又出了一身汗,本来这也无关宏旨,如果不是随着他那肥胖的身躯一同遇难的还有那一篮子野餐的食物,它们仿佛要给这个事故增添一笔笑料,在他坐到河床上去休息之前,所有的食物就都散落到四周湍急的水中了,里玛科河把辣子肉片、鸭丁米饭、米粉杏仁羹以及卢克莱西娅太太为这次野餐特地挑选出来的精致的餐桌布、红白格相间的餐巾统统带到利马、送进太平洋里去了。
“笑吧!笑吧!不要忍着!我不会生气的。”堂利戈贝托连连对妻子和儿子说道。这二人一面帮助他站起来,-;面做滑稽的怪相,极力克制着不放声大笑。岸上的人们看到他这副从头到脚湿淋淋的样子,也都笑个不停。
堂利戈贝托准备为英雄主义献身(是不是生下来第一次这样做?),提出要坚持下去,要留下来不回去,其理由是:恰克拉卡约的太阳转眼之间就会把他给晒干的。卢克莱西娅太太非常坚决:这绝对不行!弄不好会得上肺炎的。于是,全家返回利马。回到家中,个个都累垮了,但是并没有感到恼火。大家都亲热地笑堂利戈贝托那副可怜的模样,这时他已经脱掉了长裤,只穿了一条裤衩开车。他们到家的时候将近下午五点钟。就在堂利戈贝托洗澡和换衣服的时候,卢克莱西娅太太在胡斯迪尼婀娜的帮助下——后者刚刚度完周末回来,管家和厨娘要到夜里才能到家——准备了鸡肉和鳄梨的三明治,外带西红柿和鸡蛋,从而代替那散落在河水里的午饭。
“爸爸,自从你和我继母和好以来,你的脾气变好了。”
堂利戈贝托的嘴巴离开吃了半截的三明治。他认真在想这孩子说的话。
“你说话当真?”
“我非常认真。”孩子回答说,然后转身望着卢克莱西娅太太。“母亲,是不是这样?两天来,他对任何事情都不发牢骚,也不抱怨,总是高高兴兴的,每时每刻都在说一些好事。
这不是脾气好的表现吗?“
“我们刚刚和好了两大。”卢克莱西娅太太笑道。但是,随后她变得严肃起来,同时却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丈夫,补充道:“实际上,他的脾气一向都很好,阿尔丰索,你知道得晚了一点。”
“我不知道你们说我脾气好我是不是高兴。”堂利戈贝托沉思片刻后终于开口道。“所有我认识的好人都有点傻。好像是因为缺乏想象力和各种欲望,他们才善良起来。我希望为了高兴不要比现在更傻了。”
“没有危险。”卢克莱西娅太太走到丈夫面前,在他前额上亲了一下。“你就是世界上的一切,除去这一点。”
她非常漂亮,恰克拉卡约的太阳使她的脸色鲜红,肩膀和胳膊都裸露在外,身上是细棉布带花朵图案的衣裳让她显得更加红润和健康。“她真美!青春焕发!”堂利戈贝托心里想,一面为妻子的美丽所陶醉:秀美的脖颈,弯弯曲曲的耳蜗,一缕头发卷曲在耳后,大部分头发用一条黄色的带子束笼在脑后,这样的黄色带子还系在她远足时穿的麻鞋上。十一年过去了,如今比他认识她那一天还要显得年轻、动人。她什么地方更能显示这种敢于向时间挑战的健康和美丽呢?“在眼睛上。”他自己做了回答。她那双眼睛会改变颜色,从一种黯淡的褐色变成深绿,变成柔和的黑色。这时,在长长的睫毛下,由于一股快乐的、几乎是闪烁着火花的光芒鼓舞广,那对眼睛看上去非常明亮。他妻子没有察觉到自己是丈夫正在欣赏的对象,很有胃口地在吃下第二个带西红柿和鸡蛋的鳄梨三明治,还不时地喝下一口口凉啤酒,因此嘴唇是湿润的。占据他心身的这种感觉就是幸福吗?他对卢克莱西娅的赞美、感激和欲望就是幸福吗?是的。堂利戈贝托怀着浑身的力气盼望着夜幕降临前的这几个小时飞快地过去。只要他和她单独在一起,他就要把可爱的娇妻拥抱在怀中,现在终于把个鲜活的她搂在怀抱里了。
“有时我觉得唯一不太像埃贡·希勒的地方,就是他很喜欢乡村,而我一点也不喜欢。”
阿尔丰索说道,他继续大声讲出刚才开始思考的一个问题。“爸爸,在这一点上我像你。我一点也不喜欢看树林和母牛。”
“因此野餐就让咱们给泡汤了。”堂利戈贝托把事情上升到了哲理:“大自然对两个敌人的报复。关于埃贡·希勒,你要说什么?”
“我刚才说:唯一我不像他的地方就是他喜欢乡村,而我不喜欢。”阿尔丰索解释说。“对大自然的热爱让他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他被抓起来了,在监狱里关了一个月,几乎变成疯子,假如他一直留在维也纳,那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阿尔丰索,你对埃贡·希勒的生平了解得很多啊!”堂利戈贝托吃惊地说道。
“你没法想象他熟悉到什么程度。”卢克莱西娅太太打断了他的话。“希勒一生28年中的所作所为、言论、著述,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这位画家的油画、水彩和素描,他都能讲出标题和日期。他甚至认为自己就是埃贡的化身。这让我感到害怕,真的,我向你发誓。”
堂利戈贝托没有笑。他点点头,非常小心地掂量着这个情况,可实际上他在掩饰意识里突然出现的一条小虫、一种愚蠢的好奇心——种种恶习的起源。卢克莱西娅怎么会知道阿尔丰索掌握了有关埃贡·希勒的大量材料?他想:“这个埃贡·希勒!表现主义的邪恶变种,奥斯卡·考考斯卡非常公道地称他为‘淫秽的画家’。”他发现自己对埃贡·希勒有股根深蒂固、又酸又苦的仇恨。多亏了那场西班牙流感报销了他的性命。卢克莱西娅从哪里知道的阿尔丰索这一情况?他自以为是那个胡乱涂鸦的家伙,是奥匈帝国最后的啼哭孕育出来的产物,而这个帝国也恰恰是及时地流了产。更糟糕的是:卢克莱西娅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陷入自我暴露的臭水中,还在那里继续折磨着他:“利戈贝托,我很高兴咱们能涉及到这个话题。好久以前,我就想跟你谈谈这件事,甚至我都打算给你写信了。这孩子对那个画家的病好让我非常担心。是的,阿尔丰索,我很为你担心。为什么咱们三个人不一起谈谈这件事呢?谁能比你父亲更好地给你出出主意呢?这话我给你说过多次了。这并不是我觉得你对埃贡·希勒的热爱有什么不好。可你实在是走火火魔了。你不在乎咱们三人之间交换一下想法吧?是不是?”
“母亲,我看我爸爸感觉不舒服。”阿尔丰索只肯说这么一句话,脸上显出天真诚实的样子。堂利戈贝托把这个看成是又一个补充的羞辱。
“我的上帝呀!你脸色怎么这样苍白啊?看见没有?我早就跟你说了,河水这么一泡会伤身体的。”
“没事,没事。”堂利戈贝托让妻子放心,说话的声音又细又长。“咬了一口面包太大,把我给噎住了。我想,是个小骨头。好了,过去了。没事了,你放心吧!”
“可你浑身在发抖啊!”卢克莱西娅惊惶起来,一面摸摸他的前额。“你肯定是着凉了。
马上来一杯热热的巴拉圭茶和两片阿司匹林。我来给你准备。你,你别反对。现在上床去!
别讲话!“
甚至连“床”这个字都提不起堂利戈贝托的精神了;短短的几分钟,他就从生命的欢乐和热情转向了惊惶失措、失去了前进勇气的状态。他看到卢克莱西娅快步向厨房走去。由于阿尔丰索那明亮的目光让他感到不舒服,为了打破沉默,他说道:“埃贡·希勒就因为到乡下去给抓起来了?”
“亏你想得出来,不是因为到乡下去。”他儿子嘻嘻一笑。“人家控告他不道德和引诱妇女。事情发生在一个名叫诺林巴士的小村子里。假如地呆在维也纳,是绝对不会出那种事情的。”
“啊,是吗?给我讲讲!”堂利戈贝托发出邀请,他意识到要努力争取时间,可不知道为什么。代替这两天享受天伦之乐的美好顶峰,此刻他的心境是倾盆大雨、闪电雷鸣带来的一场灾难。他拿起一套从前多次使用过并且、行之有效的办法,心中默念着一系列神话形象,争取静下心来:独眼巨人,美人鱼,莲花神,蛇神,等等。到此为止。
事情发生在1912年的春天;恰恰是在四月,那孩子媒蝶不休地解释起来。埃贡·希勒和他的情人瓦莉(这是绰号,真名叫瓦莱里亚·奈乌西尔)来到真正的农村,住在租来的一间小房子里,地点就在那个很难发育正确的小村子的外围。就是诺林巴士。埃贡·希勒经常利用好天气在户外绘画。一天下午,有个女孩来找他聊天。二人谈了一会儿,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女孩又来过几次。直到有一天夜里,在暴风雨中,她浑身湿淋淋地来找瓦莉和埃贡,告诉他俩:她已经从父母的家中逃出来了。二人极力说服她:你这样做是不对的,赶快回家去!可是她说:不。不,至少你们今天晚上总得让我在这里过夜吧。二人同意了。女孩同瓦莉睡在一个房间;埃贡到另外一个房间去睡。第二天……卢克莱西娅太太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巴拉圭茶和两片阿司匹林回来了,这打断了阿尔丰索的叙述。除此之外,堂利戈贝托也几乎没有听他的故事。
“趁着热乎,把它都喝下去。”卢克莱西娅哄着他说。“连这两片阿司匹林一起。喝完以后,上床!睡个好觉!我可不愿意你感冒,亲爱的。”
堂利戈贝托感到——他的大鼻子闻到了巴拉圭茶中的花香——妻子的嘴唇在他头顶稀疏的头发上停留了几秒钟。
“母亲,我正给他讲埃贡·希勒蹲监狱的事。”阿尔丰索说明道。“我给您讲过许多次了,您肯定不愿意再听了。”
“哪里,哪里!你接着讲吧!”她鼓励道。“虽然说真的,我都已经记在脑海里了。”
“你什么时候给你母亲讲过这个故事?”堂利戈贝托一面小口喝着巴拉圭茶,从嘴巴里溜出这样一个问题。“可她进这个家门才两天嘛,而且两天来,我日夜把她垄断在身边啊。”
“是在我去奥里瓦尔大街上她住的那个家嘛!”那孩子回答说,依然是那平时惯有透明和坦率的口气。“她没告诉你吗?”
堂利戈贝托觉得饭厅里的空气通上了电流。为了避免与妻子对视和说话,他以英雄气概喝下一口滚烫的巴拉圭茶,热水烫疼了他的喉咙和食道。地狱就设置在他的内心深处啊。
“我一直没有时间。”他听到卢克莱西娅悄悄在说。他看了她一眼,哎呀呀!她满脸通红。“当然,我可一直是要讲给他听的。难道去我家看我有什么不好吗?”
“那能有什么不好呢!”堂利戈贝托肯定地说,又喝下一日芳香但是地狱般的茶水。“你到继母家里去,把我的情况告诉她,我觉得很好嘛。那个埃贡·希勒和他情人的故事怎么样了?你刚才讲了一半,我想知道是怎么结束的。”
“我可以继续讲下去吗?”阿尔丰索高兴起来了。
堂利戈贝托觉得喉咙里好像有块真正的溃疡,他猜想妻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呆若木鸡一定是心儿在狂跳。他也一样。
好吧,后来……第二天,埃贡和瓦莉带上那女孩,乘火车去维也纳她外婆家。女孩事先答应留在老太太那里。可是一进城后,她就翻悔了,结果和瓦莉在一家旅馆里度过了那一夜。
次日上午,埃贡和他的情人带着女孩回到了诺林巴士。她在那里又和那对情侣一起度过了两天。第三天,女孩的父亲出现了。他来到埃贡面前,后者当时正在露天绘画。女孩的父亲非常恼怒,他通知埃贡:已经到警察局对他提出指控,控告他引诱少女,因为他女儿还没有成年。就在埃贡·希勒极力让这位父亲放心、告诉他没有出任何事情的时候,那女孩在屋子里发现父亲来到以后,就抓起剪刀要切断血管。可是瓦莉、埃贡和女孩的父亲拦住了她,夺下了她的剪刀。女孩和父亲说明了情况,父女就和好了,二人一同回家去了。埃贡和瓦莉以为一切都解决好了。可没想到事情并非如此。没过几天,警察就把埃贡·希勒给抓走了。
堂利戈贝托和卢克莱西娅太太是在听他讲故事吗?从表面上看,是的;因为无论他还是她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不仅不会动作了,也不会呼吸了。二人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孩子的面孔:他娓娓道来,没有半点犹豫,懂得有起有落,是个优秀的叙述者。二人连睫毛都没有眨动一下。可他俩露出来的苍白脸色又是怎么回事呢?那专注又入神的目光又如何解释呢?那个远方画家的古老故事真的让他俩那样感动吗?堂利戈贝托认为这些就是他从阿尔丰索那欢乐、活泼的大眼睛中读到的问题,此时,这孩子正平静地—一地盯着父母看,好像在等待着二人的评论。他是在嘲笑他俩吗?他是在嘲笑父亲吗?堂利戈贝托将目光盯在儿子那明亮、活泼的大眼睛,寻找是否有恶意的目光、那种可以暴露他内心狡猾、奸诈、虚伪的眼色或者发亮的变化。他什么也没有发现:只有反映心地纯真的健康、明亮、优雅的眼神。
“爸爸,我继续讲呢?还是你已经听烦了?”
他摇摇头表示“没烦”,同时费了好大力气——喉咙又干又涩,好像砂纸一样——才低声说道:“他在监狱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埃贡·希勒被控犯有道德败坏罪和引诱少女罪,在铁窗里度过了24天。所谓引诱少女罪,就是因为那女孩的事情,而道德败坏罪则是因为警察在他家中搜出一些裸体图画。由于有证明他并没有碰那女孩一根毫毛,引诱少女罪没有成立。但是,道德败坏罪却成立了。法官认定:既然有不少男孩和女孩光顾他的家,那就一定看到过这些裸体画。埃贡·希勒应该受到惩罚。什么惩罚呢?烧掉他图画中最不讲道德的一张。
埃贡在监狱里吃的苦头是无法形容的。从他在牢房里画的那些自画像中可以看出:消瘦之极,胡子很长,眼窝深陷,表情如僵尸。他带着一本日记,上面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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