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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上的火-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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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狗崽好奇的眼睛向外窥探。

“我还是什么都看不见,范。”高空中的拉芙娜道,“情况如何?”

范飞快扫了一眼身后:“我们还好。”他喘息着。“木女王的部队正在痛歼剔割兵。但蓝荚——”他从盾牌间向外望着,眼前的一切仿佛是个巨大的烧砖的窑洞。城墙根那儿也许还有点可以喘口气的空间,算是一线希望吧,但——

“有东西过来。”行脚刚才冒险探了一只脑袋出去,现在缩回来了,两边的组件一起舔着这颗脑袋上被烧伤的地方。

范再一次从盾牌缝隙向外张望,大火里面有些影子,比火头暗些,正在晃动……在移动?“我也看见了。”他感到约翰娜的头挤了过来,拼命向外看,“是蓝荚,拉芙娜……老天在上!”最后几个字非常轻,完全淹没在烈焰的怒吼声中。看不见杰弗里·奥尔森多的人影,可是,“蓝荚正从火场中间朝外滚。”

小车碾过深深的油洼,滚得很慢,但十分坚决,不断前进。范现在看到大火之中还有火焰,蓝荚的树干成了一根火柱,他的枝条已经收不回去了,它们着火了,向外张开,烧得不住翻卷。“他还在前进,直直地冲出来了。”

小车冲出火墙,不受控制地颠簸着,冲下斜坡。蓝荚并没有转向他们,而是径直驶向着陆舱。着陆舱前,全部六个车轮猛地刹住。

范站起身来,掉头全速奔向车行树。行脚早己收起盾牌,紧紧跟在他身后。约翰娜·奥尔森多也站起来,却没有动,呆呆地、孤单地站在那儿,绝望地注视着浓烟烈火中的城堡。行脚的一只成员咬住她的衣袖,将她从火舌前硬生生拖了回来。

范己经赶到车手身边。他静静地望着车行树,“……蓝荚死了,拉芙娜。不相信?你要是在这儿就明白了。”枝叶全烧掉了,只在与树干相联处还剩下一点烧焦的残根。树干本身烧得迸裂开来。

耳机里传来拉芙娜颤抖的声音:“他自己起火燃烧时,还坚持驶过了火场?”

“不可能。他肯定在最初几米就已经烧死了,一定是设置了自动驾驶。”范竭力忘掉自己亲眼见到的景象:那些大火中痛苦翻卷的枝条。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呆滞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具被烈火烧裂的躯体。

小车也烧得滚烫。行脚绕着圈子,嗅着它。一只鼻子凑得太近,被烫得猛地向后一缩。突然间,他伸出一只戴着钢爪尖的脚爪,抓住蒙在车顶上的那块油布,猛地一扯。

约翰娜放声尖叫,猛冲上来,动作比行脚和范快得多。蒙布下的身体一动不动,但没有烧伤。她抓住弟弟的双肩,把他拉到地下。范跪在她身旁。这孩子还有气儿吗?拉芙娜在他耳机里喊着什么,但声音仿佛极其遥远。隐约中,行脚好像从车上拉下了几个小小的狗崽似的东西。

几秒钟之后,男孩咳嗽起来。胳膊在姐姐身前挥动着,“阿姆迪,阿姆迪!”眼睛睁开了,睁圆了,“姐!”接着又是,“阿姆迪?”

“我还说不准。”行脚道,站在七只——不,八只——糊了一层油的小东西旁,“有思想声,但不连贯。”他拱着下三幼崽,可能在做人工呼吸。

片刻之后,小男孩哭了起来,细声细气,烈火的咆哮中几乎听不见。他朝那堆小狗崽爬去,脸蛋紧靠着行脚。约翰娜紧紧跟在他后面,双手抚着他的肩头,先望望行脚,又望望地下一动不动的那堆小家伙。

范直起身,回头看看城堡。火势小了些。他久久地凝视着那一截烧得焦黑的树桩,从前的蓝荚。迷茫的头脑回忆着往事,他不知自己从前的种种猜疑是不是无中生有,他不知这一次舍己救人的背后,有多少是自动驾驶,有多少是无可比拟的勇气。

他想起和蓝荚一起度过的这几个月,先是喜爱,后来是仇恨——蓝荚,蓝荚啊,我的朋友。

火势慢慢退却。范在温度不断下降的火场边来回踱步。他感到天人裂体终于又回来了。只有这一次,他衷心欢迎它的到来,欢迎它给他带来的动力和狂热,生硬和冷漠。他看着行脚、约翰娜、杰弗里,还有那个正在恢复的幼崽组合。毫无意义地兜了个圈子。不,不是毫无意义。还是有用的,可以推迟那最重要同时也是最致命的一刻的到来。

他仰视天空,被浓烟涂黑的云团露出缝隙,他可以望见飞上高空的烟灰形成的红雾,偶尔也会见到一块蓝天。城堡的外墙已经废弃,围绕外墙的战斗也停止了。“有什么新情况?”他不耐烦地对天发问。

拉芙娜:“地面的情况仍然看不太清楚,范。很大数量的爪族士兵正向北退却,估计是敌人。看上去行动很迅速,是有组织的撤退。不大像要‘战斗至最后一人’。城堡内部没有起火,也没有留守部队的迹象。”

该下决心了。范转向其他人,尽量将厉声命令变成合乎情理的请求:“行脚!行脚!我需要木女王的支援。我们必须进入城堡。”

行脚有一肚皮问题要问,但他完全不需要劝说,“要飞进城堡?”他一边向他跑来,一边问。

范已经向飞船跑去,一把将行脚举上船,自己也迅速爬进去。不,他才不会费心思去飞这个鬼东西呢。“不,你来用扬声器,请你的老板找一条路进去。”

几秒钟后,山坡上响起爪语的喊话声。只要再过几分钟,几分钟后,我就会面对反制手段。至于到时候该怎么做,他并没有什么清楚的认识,只觉得天人裂体在体内沸腾,渴望进行最后一次行动,最终实现老头子的意志。“拉芙娜,瘟疫舰队在哪儿?”

回答立至。她一直关心着地面的战斗,但一刻也没有忘记必将从天而降的铁拳。“距离我们四十八光年。”声音离话筒远了点,有点模糊不清,“他们的速度加快了些,四十六小时后便将进入本星系……我真抱歉,范。”

密级:零

当前接收方:纵横二号飞船,即时接收

语言路径:特里斯克韦兰语,斯坚德拉凯星系

估计发自:山多尔公平裁断信息组织'与此前发帖者不同,但各中转站点已证实其可靠性。可能出自前发帖者的分支机构或后备站点。'

主题:我们最后的信息?

发往:

瘟疫威胁组

追踪战争兴趣组

飞升之后兴趣组:灭绝记录

日期:斯坚德拉凯毁灭之后72。78天

关键词:新一轮大规模攻击,山多尔公平裁断信息组织的毁灭

信息内文:

根据我们分析,本机构位居飞跃上界的全部站点已被瘟疫兼并。只要有可能,请拒收来自这些站点的一切信息。

就在四个小时之前,本组织还包括上界的二十余个文明形式。但现在,我们这些幸存者已经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在我们目前所处的界区,系统运转极其迟钝,一切都是浑浑噩噩。我们天生不适应层次如此低下的界区。我们决定,本信息传输之后便切断链接。

我们希望将发生的一切告诉仍然坚持生存下去的人。新一轮进攻来得十分突然。根据上界传来的消息,瘟疫骤然倾尽全力,从各个方向向外扩张,置一切安全措施于不顾,一心只想夺取尽可能多的运算处理能力。或许我们以前低估了它的威力,或许它是在做垂死挣扎的困兽斗,不惜冒最大风险——我们不知道。

直至三千秒前,本机构所有内部网络仍然承受着猛烈攻击。但攻击现已停止。是暂时的吗?也许攻击已经达到极限?我们不知道。但如果你们再次听到我们的声音,你们便会知道,瘟疫取得了胜利。

别了。

密级:零

当前接收方:纵横二号飞船,即时接收

语言路径:奥普迪马语—阿奎勒隆语—特里斯克韦兰语,斯坚德拉凯星系

发自:理性调查组织'估计为飞跃中界一个单星系文明,位于斯坚德拉凯逆气旋方向5,700光年'

主题:从长远考虑

关键词:瘟疫,自然之美,前所未有的机遇

摘要:生活仍将继续

发往:

瘟疫威胁组

理性社会支网管理组

追踪战争兴趣组

日期:斯坚德拉凯毁灭之后72。80天

信息内文:

看到各种族自以为居于宇宙的中心,这种情况总让人忍俊不住。以本次瘟疲的扩张为例'为没有跟踪有关线程和新闻组的读者提供的背景资料',瘟疲的确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剧变,但仅仅局限于飞跃上界的一小部分,和我们绝大多数读者毫不相干。我相信,对于许多人而言,这是一次最可怕不过的大灾难。对这些人,我充满同情。但如果他们认为自己的灾难便意味着一切走到尽头,我只能觉得好笑。伙计们,生活仍将继续下去。

与此同时,许多读者显然没有认真关注这一事件,当然也没有看出其中最为重要的关键。在过去一年里,我们看到几名天人明显遭到蓄意谋杀,飞跃上界的一部分地区形成了一个全新的生态系统。在很大的区域内,这些事件是史无前例的。

过去我常常称寰宇文明网为百万谎言网。诸位,趁真相凸显时好好研究,运气好的话,也许我们可以就此解决许多有关界区和天人的根本问题。

我在此敦促大家,从各个角度,尽可能仔细地观察瘟疫在下界的所作所为,尤其应当利用德比利下载系统残余的收发站,以此协调我们从各个方向对受瘟疫感染地区的观侧。这项研究工作只能在飞跃中界和下界完成,势必耗资巨大、冗长艰辛,但它值得我们作出这种努力。

研究课题如下:

瘟疫的网际通讯的性质:该变种一半是天人,一半是飞跃上界的事物,足以引发人们的无穷兴趣。

在瘟疫影响区域之下所发生的这次巨型界区涌动:这又是一个史无前例的事件,目前正是研究它的最佳时机。

瘟疫舰队正步步逼近未与文明网联通的某个世界,它的性质如何:过去几周里,追踪战争兴趣组以极大的热情关注着这一舰队,问题在于,该兴趣组关注的原因未免过于愚蠢,(谁在乎斯坚德拉凯和蝴蝶霸权,各地的政治冲突让各地的人自己解决好了。)除了脑坏死的人士,这一事件的重要性大家理应一眼看出:瘟疫为什么大费周章,远离适于自己生存的界区?

如果瘟疫舰队附近有其他飞船,我吁请你们:将你们的发现贴在追踪战争兴趣组。当地的文明也可以将该舰队的超波轨迹图转发给我们,我们将为此付酬。

所有这些都十分昂贵,但它们值这个价,这是窥见永恒世界万古运行规律的大好时机。瘟疫舰队很快便将抵达目标星系。它会就此止步,掉头后撤吗?还是会摧毁这个挡路的星系?无论出现哪种情形,都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机会。

第四十一章

拉芙娜走过战场,朝等在前面的共生体走去。浓烟已经被大风吹散,空气中还是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味。山上已是一片大火肆虐后的废墟,山头是铁先生的城堡,像一个巨大、焦黑的乳房上的奶头,一座占地数公顷的建筑,在大自然与共生体的合作下变得残破不堪,但仍然矗立在山顶。

战士们默默地让开一条路。不止一个人不住地向她身后的着陆飞船投去紧张的一瞥。拉芙娜走向等着她的人。他们坐在那里,姿势真奇怪,像一群群野餐者,对其他人的存在感到很不自在。肯定是他们的高级参谋会议。拉芙娜向坐在中间丝垫上那位共生组合走去。此人的几只成年组件脖子上悬着精雕细刻的金银饰物,有几个看上去满面病容,身体衰迈。前面还蹲着两只幼崽。拉芙娜走过隔在他们中间的最后一块空地,对方站起身来,全体组件以极其协调的动作上前迎接。

“你就是木女王?”她问。

对方个头最大的成员发出一个女性的声音,和人类惊人地相像:“是的,拉芙娜。我就是木女王。你想见的人是行脚,他就在上面的城堡里,和孩子们在一起。”

“哦。”

“我们备了辆车,可以马上送你进去。”一只组件向山坡一指,一辆大车正被拖上山来,“要是你的着陆点再靠近一点就好了。”

拉芙娜摇摇头:“不,近不了啦。”这已经是她和绿茎通力协作的最好成绩了。

几只脑袋一偏,姿势配合得天衣无缝。“我原以为你很急。行脚说还有一个舰队的太空人紧紧追着你不放。”

拉芙娜一时什么都没说。这样看来,范已经把瘟疫的事告诉他们了?他这么做她很高兴。拉芙娜摇摇头,极力摆脱头脑的麻木状态。“是、是的。我们非常急。”她手腕上佩戴的数据机有一条与纵横二号联系的通讯链接,小小的显示屏上清楚地现出步步逼近的瘟疫舰队。

几只头扭了扭。拉芙娜猜不透这个姿势代表什么,“你们到了生死关头。我想,我能理解。”

你怎么理解?就算你理解,你能原谅我们吗?但拉芙娜说出口的只是一句“我很抱歉”。

女王登上车,陪伴拉芙娜驶向山上的城堡。拉芙娜回头望望,缓坡下停着纵横二号,像一只巨大、濒死的飞蛾。船身上侧的动力脊弯弯曲曲,伸向空中,高达百米,发着湿漉漉、绿莹莹的幽光。着陆动作太仓促,虽说反重力装置抵消了飞船的大部分重量,但船腹的动力脊还是被压折了。飞船远处,山势陡降,伸入岛屿星罗棋布的大海。西面的太阳射在岛上,拖下一道灰蒙蒙的阴影,笼罩着俯瞰峡湾的城堡。城堡和飞船,好一个奇幻场面。

一秒,又一秒,手腕上的显示屏静静地倒数计时。

“铁先生在穹隆四周到处埋了炸药。”木女王两只鼻子一摆,指指上面。拉芙娜望望她指点的方向。粉红色的大理石衬着天空,一个个大小不同的拱顶更像公主时代的大教堂,不大像军用建筑。真要是塌下来,肯定会砸毁下面停放的飞船。

木女王说范已经进去了。大车载着他们驶进大门,穿行在凉爽阴暗的一个个穹隆内部。拉芙娜看了看一排排冷冻箱。里面还有多少能活下来?我们还有机会发现这个数目吗?石墙投下重重阴影。“铁先生的部队肯定都走了吗?”

木女王迟疑了一下,几只头望着各个方向。拉芙娜现在还完全看不懂共生体的表情。“应该是这样。城堡里就算还有敌人,肯定也躲进了非常隐蔽的地方,否则我的人会发现的。最重要的是,我们找到了铁先生的残体。”女王好像完全能看懂拉芙娜不解的表情,“你还不知道?铁大人显然想亲自引爆炸药。不用说,他自己肯定也逃不出来,但那个组合一直是个疯狂的家伙。有人阻止了他,打得到处是血。两个他死了,其他组件四下东游西逛,被我们发现了。只会哀嗥,一塌糊涂……无论是谁干掉了铁先生,这次撤退都是那个人指挥的。此人尽一切努力避免正面决战。一时半会他是不会回来的,但我想,总有一天,我还会跟剜刀打交道。”

从眼下的局势看,拉芙娜怀疑这种可能性还有没有机会变成现实。她的数据机显示,四十五小时之内,瘟疫舰队便会开到。

主穹隆里,杰弗里和约翰娜在他们的飞船旁,手拉手坐在舷梯边。大门打开、木女王的大车驶进来时,女孩站起身来,向他们挥手。接着他们看见了拉芙娜。男孩拔腿朝门口飞奔,接近时却放慢脚步。“杰弗里·奥尔森多?”拉芙娜柔声问道。他有点犹豫不决,却又绷出大人样子。他才九岁,单从神态上看,岁数却大得多。可怜的杰弗里,几乎丧失了一切,依靠如此之少的东西支撑了这么长时间。她跨下大车,朝他走去。

男孩从阴影中走出来,还有一群个头很小的成员体。其中一只吊在他肩上,有几只在他脚边窜来窜去,却一次也没有绊着他。他身前身后还有好几只。杰弗里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拉芙娜?”

她点点头。

“你能走过来一点吗?女王的思想声太大。”声音还是那个男孩的,但他的嘴唇却根本没动。她走过他们中间的几米,幼崽和男孩也迟迟疑疑走上前来。到了近处,她可以看到他衣服上撕破的口子,双肩和肘膝上还有些东西,像是裹伤的包扎物。脸好像刚刚洗过,但头发还是乱糟糟地粘成一团。他严肃地仰头注视着她,接着张开双臂紧紧搂住她:“谢谢你来。”嘴压在她怀里,声音有点不清楚。但他没有哭。“对,谢谢你,还要谢谢可怜的蓝荚。”又是他的声音,悲伤,但一点也不发闷——来自围在他们身边的那群幼崽。

约翰娜·奥尔森多走上前,站在他们身旁。这姑娘难道只有十四岁?拉芙娜向她伸出手:“从我听到的情况看,你一个人就顶得上整整一支援军。”

大车里传来木女王的声音:“约翰娜正是这样的人。她改变了我们的世界。”

拉芙娜指指飞船舷梯。船内有光,穿过虚掩的舱门射到外面。“范在里头?”

女孩正要点头,却被那一窝幼崽抢了先。“对,他上去了。他和行脚都在船里。”幼崽们不知怎么,一下子分散开来,朝舷梯跑去。留在后头的一只扯着拉芙娜。她跟了上去,杰弗里紧紧跟在她身后。

“这个共生体是什么人?”她突然问杰弗里,手一指那群幼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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