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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上的火-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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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问——”

“回答我!”

“我怎么知道?”基耶特尽力回忆,“台罗勒,斯克里茨手下的参谋中有你的朋友,你知道舰上有车行树吗?”

台罗勒结结巴巴发出几个音节:“啊、啊、啊,是的。临时雇员,更准确地说是救上船的难民,就在战争爆发前不久。”

“我们了解的只有这么多了,朋友。”

那株车行树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枝条似乎已经枯萎了。“谢谢你。”他轻声说,向后滚去,离开了镜头的拍摄范围。

范·纽文也从镜头前消失了。拉芙娜着急地四下张望着,“请先等等!”她对着镜头说。现在,基耶特眼前的画面中只有空荡荡的对方飞船指令舱。从摄像头的拾音器里隐约传来阵阵说话的声音,有人声,也有合成语音。过了一会儿,她重新回到镜头前。

“这是怎么回事?”斯文森多问拉芙娜。

“没、没办法,我们帮不了你们……斯文森多舰长,在我看来,眼下指挥你们舰队的已经不是你想像的那些人了。”

“也许。”很可能。“这个问题我会好好考虑的。”

她点点头。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说不出话来。多么奇异的感觉啊,距离故乡如此遥远,经过这么多令人心碎的悲剧之后……又能重新见到一个面貌如此熟悉的人。“当时你们真的在中转系统?”他自己听上去都觉得愚不可及。但从某种程度上说,她就像一座桥梁,联结着他所熟知、所信赖的过去和无比凶险、捉摸不定的现在。

拉芙娜·奥尔森多点点头:“是的……情况和你在新闻组里读到的一样。我们当时甚至还和一位天人取得了直接联系。瘟疫杀害了那位天人,这还不够,它彻底摧毁了中转系统。舰长,新闻组里这方面的消息不是谎言。”

台罗勒双手一撑,从他的导航工作站飘了过来。“你们在这里到底能做什么?真能打击瘟疫?”这些话很不客气,但台罗勒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十分严肃。他是在恳求对方解释那么多人死难的原因。迪洛基人只占斯坚德拉凯文明体系的一小部分,但这个种族却是该星系历史最悠久的居民。一百万年前,迪洛基人实现了从爬行界向飞跃界的飞升,在三个星系建立了殖民地,后来,人类将这三个星系总称为斯坚德拉凯星系。这是一个内向的、喜欢梦想的种族,他们利用古老的智能系统、与友好的年轻种族一起并肩保卫自己的星系。再过五十万年,这个种族很可能从飞跃界中消逝:或是灭绝,或是进化为另一种形态。这是最常见的模式,类似个体生命的衰老和死亡,只不过来得更缓慢,更平和。

时常有一种误解,认为衰老种族的个体成员也个个老气横秋。其实任何较大的人群中总会存在各种各样的人,总会有些成员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在外面的世界中嬉戏。人类和格利姆弗雷勒、台罗勒这样的迪洛基人相处得非常融洽。

看样子,伯格森多完全理解他。“你们中有谁听说过天人裂体吗?”

基耶特说:“不知道。”话刚出口便发现两个迪洛基人吃了一惊。两人互相啸叫了几秒钟,“我们听说过。”台罗勒最后用萨姆诺什克语回答道。基耶特从来没听过他用这么敬畏的语气说话,“你们也知道,我们迪洛基人在飞跃界已经生活了很长时间,有一些殖民点实现了进入超限界的飞升,其中有些人成了天人……有一次,有一种东西回来了。当然,它不是天人,更像脑子出了毛病的普通迪洛基人,但它……知道许多事,做了许多事,大大改变了我们迪洛基人的生活。”

“你说的是芬特罗勒?”基耶特惊呼出声,一下子记起了那个故事。那已经是十万年前的事了,当时人类还没有移居斯坚德拉凯,但它却是迪洛基人争论不休的一件大事。

“是的。”台罗勒道,“直到现在,大家还在争论芬特罗勒到底是迪洛基人的福气还是诅咒。但是,我们喜欢梦想的性格和我们的古老宗教都是他带来的。”

拉芙娜点了点头,“这件事我们斯坚德拉凯人都很熟悉。考虑到种种后果,可能并不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接着,她对他们讲述了中转系统毁灭之前发生在老头子身上的一切,以及范·纽文的来历。迪洛基人开始还边听边小声嘀咕,但随着她的讲述,他们变得寂然无声,连身体都凝固了似的一动不动。

基耶特终于道:“这么说,鲁……纽……”此人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连他的名字也不例外,他结巴了一会儿才发出这个音,“纽文知道他在底层搜寻的是什么,对吗?拿到那个东西以后,他打算怎么办?”

“我、我不知道,舰长。范·纽文自己也不清楚。他时不时地爆发出奇特的念头,一次只有一点。我相信他,因为当时我在场,看到了那些事——的一部分。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也相信他。”她颤抖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突然间,基耶特猜到了纵横二号是一个多么难以忍受的地方。不知怎么回事,明白了这一点,他反而更相信拉芙娜的说法了。如果存在什么能够真正摧毁瘟疫的东西,那种东西本身必定也是极度可怖、怪异非常。基耶特心想,如果他本人和这样一种东西关在一艘飞船里,不知自己会怎么办。

“尊敬的拉芙娜女士,”他开口了,使用的字句非常正式、拘谨。我谈的毕竟是叛逆大罪呀,“我,唔,我在舰队里有些朋友,我将向他们查询你所引发的疑虑,还有……”说!“我认为,置舰队司令部的命令于不顾、向你们提供帮助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谢谢你,舰长先生。谢谢。”

格利姆弗雷勒打破沉寂:“与纵横二号的通讯质量恶化了。”

基耶特双眼扫过各个显示窗。所有超波轨迹图都出现了随机干扰。现在还不清楚这场界区风暴的具体情况,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来得很猛。

“看来我们无法长时间维持通话渠道了,拉芙娜·伯格森多。”

“是这样,我们这一方的信号也在衰减……万一无法成功,万一你们不能以战斗支援我们……斯坚德拉凯人只有你们这些了,我想说,能看到你和迪洛基人,真是太好了……我很久没看到熟悉的脸了,看到我真正了解的人,我——”她正说着,图像骤然成了一片模糊,化为低频信号。

“糟糕!”格利姆弗雷勒大叫一声,“带宽剧降。”他们与纵横二号之间的通讯链接处理起来十分简单:只要出现通讯故障,舰载处理器便从音像传输切换为低频编码,同时降低码率,以减少信息传输总量。

“喂,喂,纵横二号。我们的通讯频道出现故障。建议切换对话协议。”

显示窗转为灰色,跳出一行萨姆诺什克文字,在屏幕上一闪一闪。

“同意,可能不止是技术故障。”

格利姆弗雷勒疯狂地敲打着自己的通讯面板,“零,完蛋了。”他说,“检测不到信号。”

台罗勒从导航工作站抬起头,“我这里的情况比通讯方面严重得多。舰载计算机已经有二十秒钟无法实施跃迁计算了。”他们前不久还能保持每秒五次跃迁的速度,每小时越过一光年里程,但现在……

格利姆弗雷勒在自己的控制台前向后一靠:“嘿,欢迎进入爬行界。”

爬行界。拉芙娜·伯格森多的目光越过纵横二号的舰桥。在她的意识深处,她总以为爬行界是一团漆黑,全靠火把照明,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领地,连一台稍微好点的计算机都没有,大家只能用机械式计算器。事实上,现在的情况跟刚才没什么区别。天花板和墙上仍旧一片通明,显示窗上依然有星光闪烁。只是现在,要隔很久很久才能发现任何一点星光移动的迹象。

最明显的变化发生在飞船的其他显示窗上。超波轨迹图一闪一闪,毫无变化,一个红色标识不断显示出上一次图像更新的时间。导航窗里满是驱动处理器的运算结果。飞船反复播放一段有声警告信息。“警告,发现飞船进入爬行界,立即实施反方向跃迁!警告,发现飞船进入爬行界,立即实施……”

“关掉那个鬼东西!”拉芙娜抓住一把座椅,将自己固定好。进入爬行界后她觉得有点头晕,但这只可能出于她的恐慌(非常自然)。“还算什么狗屁深潜船。竟然直直地闯进了爬行界,只能事后发点混蛋马后炮的混蛋警告!”

绿茎飘近了些,从天花板上“踞着脚尖”,怯怯地出溜下来。“像这种事,就算深潜船也无法避免,拉芙娜女士。”

范对飞船发了条命令,大多数显示窗立即清屏。

蓝荚道:“就算大型界区涌动,浪头通常也只能涨到分界线几光年以上。我们的位置在界区分界线之上两百光年。打过来的肯定是万年不遇的巨浪。这种事本来只能在巨库里读到,咱们却赶上了。”

这可算不上什么安慰。“我们早就知道可能发生这种情况。”范说,“最近几周界区风暴一直在恶化。”跟其他人不同,他倒不显得特别紧张不安。

“不对。”她说,“我们预计会出现速度放慢,根本没想到会一头落进爬行界。”我们被陷死在这儿了,“最近的文明星系在哪儿?十光年?五十?”过去所想像的爬行界的一片漆黑现在有了新阐释,飞船船壁之外的星空不再是一个友好、稳定的事物。他们被包围在无穷无尽的虚无之中,飞行速度已经不能用光年来计量了……合上棺材盖子,被埋葬了。斯文森多和他的舰队是多么英勇无畏,但他们的一切英勇全都虚掷自费了。还有杰弗里·奥尔森多,永远无法向他施以援手了。

范的手碰了碰她的肩头。多久了,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身体接触。多少天了?“我们还是能赶到爪族的世界。这是一艘深潜船呀,你忘了?我们没有被死死陷住。妈的,这家伙的冲压发动机比我在青河舰队见识过的任何推进器都强得多。那时候,就凭青河的那些破烂玩意儿,我还当自个儿是宇宙中来去最自由的人哩。”

飞行时间长达数十年,绝大多数时间处于冷冻冬眠状态。这就是青河的世界,存在于范记忆中的世界。拉芙娜哆嗦着,长长吐了口气,虚弱地笑起来。对范来说倒是件好事,少了一副重担,至少暂时不用考虑瘟疫的事了。负担一去,他的人性又显露出来。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范问。

她摇摇头。“我们全都好笑。别管了。”她慢慢作了几次深呼吸,“好了,我想我可以进行有理智的对话了。现在出现了界区偏移,按理说,就算有风暴,一千年时间界区才会偏移一光年,现在却一下子移动了两百光年。嘿,从现在起一百万年里都会有人在巨库里不断研究这次大偏移。这份荣耀我实在不想担当……我们早就知道有风暴,可我从来没过咱们竟然会被淹死。”被埋葬在大海深处,深度以光年计。

“对海洋风暴的分析从来没有达到非常精确的地步。”蓝荚说。这位车行树在船舱另一头,自从对斯坚德拉凯舰长提问以后,他一直缩在那个角落里。情绪还不能说很稳定,却已经恢复了几分平时那种过分精细、过分讲究的语言风格。这会儿蓝荚正研究着一个显示窗里的导航图,显然是巨浪涌来之前那一瞬的航行记录。他把这幅图下载到一个平板显示器上,从天花板缓缓滚向他们,经过绿茎身边时,她伸出枝条,轻轻抚摸着他。

他将平板显示器递到拉芙娜手中,继续用作学术报告的调子道:“而且,海洋风暴从来达不到大型界区涌动的剧烈程度。从新闻组最近的消息中,我们可以看出,目前的涌动是不连贯的、区域性的,仅限于表面的波动,类似海水中的泡沫和水花。”即使如此,大家还是一样陷进去了。飞船透明的品体船壳外天幕沉沉,笼罩万物。飞船内部一片死寂,只有通风系统低低的嗡鸣。无论蓝荚怎么说,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们被浪头吞没了。蓝荚的一根枝条朝拉芙娜手里的平板显示器一挥,“几个小时之内,我们就能重返飞跃界。”

“什么?”

“请看显示器上的导航图,这幅图所显示的层面是根据三艘飞船的位置绘出的:斯坚德拉凯舰队的旗舰、跟我们直接联系的那艘偏离舰队主力的飞船,加上我们自己。”三点定位,三点形成一个狭窄的三角形。上方是莉门德和斯文森多的战舰,彼此挨得很近,“我标出了与它们失掉联系的时间。请注意:我们被巨浪袭击是在与舰队旗舰中断联系之后一百五十秒。根据我们接收到的信号、以及对方提出的切换通话协议,我相信我们和那艘脱离主力的掉队飞船大约是在同一时间被巨浪吞没的。”

范点点头:“对。与巨浪相隔越远,联系中断越迟。也就是说,浪头是从那一面打过来的。”

“完全正确!”蓝荚从自己在天花板上的栖身处垂下一根树枝,敲了敲显示屏。“我们这三艘船相当于平常测量界区时所用的探测器。我相信,如果重播三艘飞船的超波轨迹,图像必定会证实我的推论。”

拉芙娜看着那个三角形,其以纵横二号为顶点的长端几乎直指银河的心脏部位。“这个巨浪肯定非常陡,像一堵峭壁,垂直于分界线所在的平面。”

“一个垂直壁立、摇摇欲坠的巨浪!”绿茎道,“所以它不可能持续很久。”

“是这样。只有辐射状的涌动才会持久不变,这个巨浪肯定有一个衰退点,几个小时内就会落到我们身后——我们便会重返飞跃界。”

再重新投入那场竞赛,赢得它……或是失败。

头几个小时的感觉很奇特。“几个小时”,蓝荚当时是这么估计的,几小时后就会回到飞跃界。他们聚集在舰桥上,轮流值班,没头没脑地对话,个个焦躁不安。范的脾气越来越急躁,渐渐回到前一段时间一触即跳的状态。他们随时可能重返飞跃界,到时候该怎么办?如果遭到异化的斯坚德拉凯战舰不多,也许斯文森多仍能组织起一次进攻。进攻会产生效果吗?范反复重放超波轨迹图,认真研究几支舰队里所有可能识别出来的飞船。“等我们出去后,等我们出去后……到时候我会知道该怎么做的。不是为什么,而是做什么。我肯定会知道的。”除此之外,他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来。

随时可能出去……现在没必要重新设定各种设备,反正它们随时可能重新启动。

八个小时过去了。“可能还会拖得更久些,说不定会拖一天。”大家瞎翻着几本历史小说,“或许咱们该趁这个机会整理整理飞船。”纵横二号的设计既可用于飞跃界,也可用于爬行界,第二种情形一般都认为不太可能出现,是一种紧急情况。飞船上有专用于爬行界的特种处理器,但不会自动进入运行状态。在蓝荚的建议下,范将高性能智能系统脱钩离线。这项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只遇上几个小问题,几个语音驱动的独立系统智能程度大大降低,不理解要求它们中止运行的命令。

适用于爬行界的新的智能系统投入了运行,拉芙娜不禁打了个寒战。这种事挺吓人的,让人产生了当初超能驱动器受损时的感受,只不过没那么直接。以前她把爬行界想像成黑沉沉的暗夜,大家举着火把,这当然是噩梦似的幻想,与事实相去甚远。但她想像中的另一幅图画:白痴的国度、机械式的计算器,这些倒有几分真实。在飞向飞跃底层的途中,纵横二号的性能逐步下降,可再降也没降到现在这个水平……语音驱动的图像生成系统全完了,对新的纵横二号来说,这种系统太复杂了些,无法支持,至少无法支持其全互动模式。还有智能化的关联及背景分析系统,有了它,乘员们举手间便可遍历飞船的资料库,和搜索自己头脑中的记忆一样方便。现在这个系统也完蛋了。拉芙娜最后还不得不关闭了艺术和音乐组件,原本智能化的情绪与背景指针现在丧失了智能,没有这些指针引导,艺术和音乐组件毫无生气,死板板的……就连最简单的系统也纷纷崩溃。就说语音与行为控制系统吧,调侃取笑、不规范的语言行不通了,现在这个系统只对最规范的语音指令作出反应。(范倒挺喜欢这一点,让他想起了青河舰队的控制系统。)

二十小时过去了。五十小时。每个人都在努力告诉别人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到了现在,连蓝荚都表示,不应该考虑他们多少个“小时”后脱险,这个计量单位已经不太现实了。考虑到这次“海啸”掀起的巨浪的高度(少说两百光年),它的影响宽度也理应达到几百光年。从资料记载的历史上的先例来看,高度和宽度的比例只有这样才合理。这番论证很有道理,破绽只有一处:他们所遭遇的界区涌动规模之大,史无前例。绝大多数时间里,界区的分界线与银河的平均密度一致,几乎不随时间改变。也许亿万年之后,随着宇宙的收缩,群星纷纷死去,只剩下最小的寥寥几颗,到那时也许飞跃界会一直延伸到银河的内核部分。平常任何时间,分界线全线也许只有十亿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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