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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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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父亲走了……
  说到这里,李宁玉再也忍不住悲伤,呜呜地抽泣起来,汹涌的泪水无声地滴落在顾小梦的身上。泪水模糊了顾小梦心中的怨恨,但她依然凭借着黑暗的掩护,强压住恻隐之情,不为所动。
  房间里沉闷得令人窒息。
  良久,李宁玉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继续说:“小梦,我对你说这些,不是要你同情我,只是想让你了解我。我的命现在就捏在你手里,只要你对肥原一张嘴,我哪怕是猫投胎的,有九条命也要去见马克思。我们姐妹一场,我不想不明不白地去死,我想让你了解我……”
  顾小梦突然打断她:“废话少说!我已经说了,不告你!”这是她今晚说的第一句话。
  李宁玉伸手想去握她的手:“谢谢你,小梦,你能原谅我说明我们的友情还在。”
  顾小梦打掉她的手:“少来这一套!我跟你没有友情,只有交易!”
  说到交易,李宁玉表示她愿意为顾小梦做一切,只希望得到她的帮助,把情报传出去。李宁玉说:“即使我们之间没有个人友情,至少还有民族家国之情,你总不希望看到我们的同志被肥原抓杀吧?”
  顾小梦哼一声,冷笑道:“我差一点都成第二个吴志国了,你还有脸跟我谈什么民族家国友情?”
  李宁玉幽幽地说:“这之前我不知道你是我的同志……”
  顾小梦狠狠地说:“谁是你的同志?你别做梦!”
  总之,不论李宁玉说什么,顾小梦都把她顶回去。无奈之下,李宁玉决定撕破脸皮,她说:“如果我不能把情报传出去,你不告我也没任何意义,难道我活着就是为了看同志们被肥原抓杀?那不如死了。”
  顾小梦说:“那是你的事,你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见鬼!”
  李宁玉说:“既然你这么无情也别怪我无义,要见鬼大家都见鬼去!”
  什么意思?李宁玉亮出底牌,明确要求:顾小梦必须帮助她把情报传出去,否则她就要把她父女俩的秘密抖给肥原。就是说,李宁玉要推翻厕所协议(不告她也不帮她),她加大了筹码!
  顾小梦气得浑身发颤:“你太无耻了!”
  李宁玉反而十分平静:“不是我无耻,而是你太无情,举手之劳都不愿意帮我,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同志们被肥原抓杀。这是生不如死哪,这样你还不如告我,让我光光彩彩地去死。”
  顾小梦一时无语。
  李宁玉要说的话早在前半夜就打好腹稿的,这会儿跟背诵似的流利:“其实你不告我已经是在帮我,既然你愿意帮我就应该帮到底,帮我把情报传出去。帮忙帮一半,我无法领情。我刚才说了,你仅仅不告我我的下场将更惨,我干吗要你领情?我恨你!举手之劳的忙都不愿意帮,既然这样我们就来个鱼死网破。”说着,李宁玉站到凳子上,准备插上窃听器的导线。
  顾小梦不解其意,问:“你要干吗?”
  李宁玉冷言冷语地说:“你说干吗?这是窃听器,刚才我把线拔了,现在我觉得没必要了,反正我们都是死路一条,也没什么好怕的,就让他们听去吧。”
  刀架到脖子上了!
  顾小梦一把拉下李宁玉,呜呜地哭了起来——
  '录音' 
  啊,是的,我投降了。我没办法哪,只好让步了。我有把柄在她手上,虽然不是什么真凭实据,但是我怕她抖出来。这种事情是经不起说的,一说什么事都会生出来,别人用三只眼看你,想你,分析你,试探你,哪怕以前的可以掩盖过去,以后呢,你怎么工作?说到底,除非我不是军统的人,我才不怕她乱说。可我是的嘛,能不怕吗?怕,当然怕。所以,我只好让她牵着鼻子走。
  事后我发现李宁玉要我做的确实只是举手之劳:她只要我把药壳子放回原处。她说明天她有同志(老鳖)会来这儿联络她,只要我把药壳子放回去,情报就能传出去。我想这事情多简单嘛,她完全可以自己去做,何必跟我这么撕破脸皮?她的解释是:肥原已经盯上她,她去做这事不安全。嘿,这个解释显然经不起推敲,我后来发现,她想借此进一步试探我,套牢我。当时她还其实吃不准我和父亲到底是不是军统的人,只是根据我说的有些话分析出来的,有这种怀疑,猜测。怎么样来证实?进一步证实?就这样,故意对我出尔反尔,逼我,激怒我。你想,如果我和父亲不是重庆的人,她对我提这种无理的要求我会理她吗?我扇她耳光还差不多。现在好了,我一软下来,她心里什么都明白了。然后,她又有意找一件很容易的事引诱我去做,只要我做了,我就成了她的同谋,她就把我套住了。啊,这个李宁玉啊,她一切都是精心策划好的,治我真是一套一套的,我根本玩不过她。
  姜还是老的辣,我当时太嫩了!
  3
  第二天,是李宁玉最黑色的一天。首先,顾小梦本已答应她,趁去餐厅吃早饭之机把三只药壳子放回原处。可能就因为顾小梦答应了她,心里放松了,加上几天都没睡好觉,天亮前李宁玉睡着了。顾小梦一夜未睡,早困得不行,看她睡着了也一头睡过去。直到白秘书上楼来敲门,叫她们去吃早饭,两人才醒。匆匆起床,匆匆下楼,出门时顾小梦居然忘记把三只药壳子带在身上。这简直气死人哪!李宁玉不免怀疑顾小梦可能在耍她,同时也恨自己关键时候出错,没有及时提醒她。天知道,人生路上总是有这种阴差阳错的事!吃完早饭,回来的路上,李宁玉要求顾小梦回去尽快编个事出来一趟。把药壳子放出去。顾小梦也答应了。但回到楼里,王田香直接把大家赶到会议室开会,连上楼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可能溜出去?
  如前所述,这个会是从大家传看吴志国的血书开始的,开得惊惊乍乍的。金生火是第一个见风使舵的,他完全被吴志国鲜红的血书震惊了,啊哟啊哟地抹起了眼泪,痛心又痛恨的样子让白秘书很开心。就是说,白秘书也由此认定李宁玉就是老鬼。顾小梦更不用说,她比谁都清楚李宁玉就是老鬼,只是不敢指控她而已,但现在吴志国用血书指控她,自己一下成了个旁观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平添了一份优哉乐哉。在场的可能只有王田香,某种意义上说心还向着李宁玉,因为只有他知道这是肥原的一张诈牌。他希望李宁玉能识破真相,把牌打回去,重新给吴志国套上老鬼的枷锁,以免去他的后患。
  李宁玉一贯地沉默着,思索着,力求镇静,不露破绽。但她觉得压力很大,似乎随时都可能崩溃。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要崩溃了。她没有想到,肥原会把吴志国的血书抛出来,向大家公开对她的怀疑。她不知道这到底是肥原的又一张诈牌,还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顾小梦出卖了她?她突然有种四面受敌的感觉,一时不知怎么样突围。她绝望地沉默着,看似很平静,其实心里乱得很,七上八下,头皮发麻,如一把利斧悬在头顶,随时都可能掉下来。情急之下,她本能地拿出梳子梳头,一下激怒了白秘书。
  白秘书一声厉喝:“李宁玉,你说话啊,死人都开口说话了,你难道无话可说?”
  李宁玉迅速思考着,该作何反应为好。最后她觉得不能恋战,应该一走了之。于是抬起头,涨红着脸对白秘书吼叫:“你去问肥原长吧。”言毕愤然离席而去。走到门口,又回头对王田香说,“吴志国用血书说,老金眼泪说,说的都是一件事,我李宁玉是老鬼,你抓人吧。”
  “抓谁?”王田香明知故问,他对李宁玉的表现尚属满意。
  “抓我啊。”
  “你承认了?”
  “我不承认有什么用,死人活人都认为我是老鬼,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有去地狱里说了。”说罢,转身欲走。
  王田香叫住她,起身朝她走过去,好像要把她拉回来,临时又止了步,立在她面前,似笑非笑地说:“还是在这里说吧,你去地狱里说我们怎么知道你说什么呢?”
  李宁玉说:“我要说的昨天都已经跟肥原长说了,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说了。如果要说,我倒想问问顾参谋,因为只有她没有说话。”
  顾小梦问:“你想问什么?”
  “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就是老鬼?”
  反守为攻,好一个李宁玉!顾小梦既佩服又紧张。佩服是因为她的演技太高了,在这样被动的情形下照样脸不变色,把主动权握在手中。紧张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是隐情不报,还是如实道来?虽然她心里知道,自己是万万不能得罪她的,可反抗的力量时刻在她心中云涌风起,她真担心自己会一时兴起,一说了之。说还是不说?她恨不得遁地而去,躲过这左右不是的难堪。
  但怎么躲得过呢?李宁玉咄咄逼人地看着她,孤注一掷。
  顾小梦举目接着李宁玉的目光,不客气地说:“如果我也说你是老鬼呢?。”
  李宁玉话里藏话:“我想凭你对我的了解,你不会这么说的。”
  顾小梦在心里骂:凭我对你的了解,我就该这么说!可是……她狠狠地瞪她一眼,威胁道:“我要说了呢?”
  李宁玉不假思索地说:“那说明这里就是地狱,所有人说的都是鬼话。”
  顾小梦突然神经质地哈哈大笑:“是,他们说的都是鬼话,这里就是地狱,地狱!”笑罢,话头一转,对王田香说,“不瞒你说,王处长,我不相信李科长是老鬼,也可以说,我不相信吴志国有这么崇高,甘愿用生命来为皇军效忠。”
  李宁玉心里最大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
  李宁玉最怕的是顾小梦出卖她,只要顾小梦依然如故——承诺不二,哪怕她立刻被关押起来,情报还是有希望传出去的。
  4
  没有完全关押,但也差不多,不能出楼,吃饭由卫兵负责送,寝室也作了调整:李宁玉被安排到吴志国原来住的房间。大房间,单独一人住。这是吴志国血书给她的待遇。是假戏真做的需要,也是做给金生火和顾小梦看的。意思是告诉他们血书是真的,你们要相信李宁玉的尾巴已经藏不住,你们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怕——
  '录音' 
  那时我们都不知道吴志国是假死,所以我也觉得她已经完蛋了。一个人用生命来指控你,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说真的,开始我有点幸灾乐祸,心想我不告你照样有人告你。但后来当她专门责问我后,我忽然觉得不对头,我感觉她好像是在怀疑我出卖了她。如果她真这么想对我显然不利,万一她一冲动把我也卖了怎么办?我一下意识到,她的处境越危险,对我反而越是不好。我当时那么坚决地说她不是老鬼,就是这个原因,想对她表个态,这事跟我没关系。我也知道,这还不能完全消除她的怀疑,因为她照样可以怀疑我是跟肥原他们合计好的,背后当恶人,当面做好人,演戏呢。怎么样才能让她完全消除对我的怀疑?我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帮她把药壳子放回原处。就这样,会议一结束我就迫不及待想溜出去,但溜出去的理由我一时找不到。当时窃听器的导线已经接通,我们不能随便交流。李宁玉突然一把抱住我,一边对我大声地哭诉,痛骂吴志国陷害她,一边悄悄告诉我一个办法。她叫我骗白秘书,我和她本来是合用一支牙膏的,现在我们分开住,我必须要去外面招待所里买一支牙膏。后来我就是以这个幌子溜出去的,顺便把三只药壳子放回了原处,当时还不到十点钟——
  顾小梦出门去买牙膏时,李宁玉已经搬到吴志国的大房间里,她躲在窗后目送顾小梦走远,心里盘旋着一种陌生的兴奋和期待。她很清楚,当务之急必须要把药壳子丢出去,顾小梦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信守诺言,甘愿冒险帮她,让她感动得两只脚都发软了。她想,这个女子平时看起来很泼辣的,但在这件事上却显得很谨慎,很听话,显然是因为击中她软肋了!她觉得不可思议,自己跟她相处这么久居然没发现她是重庆的人,更不可思议的是她藏得这么深却又在一瞬间露出了马脚。她突然感激自己当时能够那么沉着、冷静,正是这种沉着冷静让她从对方的片言只语中有所领悟,进而通过试探得到证实。真是天大的发现啊。这是个小小的胜利,她对自己说,却可能预示着她最终的胜利。
  顾小梦消失在一片竹林里,李宁玉知道,再往前不远,她将看到那只垃圾桶,并巧妙地走过去,丢下第一只药壳子(有货的那只),然后继续往前走,去大路口……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梦游似的离开窗户,漠然地坐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她觉得累极了,身子不由自主地躺下来,倒在床上。这张床啊,是那么宽大,那么奢华,躺在上面,她感到自己的躯壳仿佛一下子变小了,轻了,薄了。锦绣的被头里,明显残余着一个烟鬼的气味。整个房间都是烟味。她知道,这肯定是吴志国留下的。有一会儿,她想如果吴志国真是死了,说明他的命还没这烟味长。想到这一年多来,自己苦练他的字终于有所回报,她心里掠过一丝得意。窗外,是倾斜的天空,一只鸟儿梦幻一般从她眼前一掠而过。
  鸟儿把李宁玉的思绪带出庄园,去了城里,去了老鳖身边。一年多来,她总是可以在固定的地点和时间见到老鳖,风雨无阻,冬夏无别。她曾想,老鳖像营区里的一个景点,只要去看他,总是能看到他。但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话,每次见面总是相视无语,眉目传意。有一次她下班迟了,去丢垃圾时老鳖已经在她的楼下收垃圾,她把垃圾直接交给老鳖,交接过程中两人的手无意识地碰了一下,她顿时有种触电的感觉,浑身受惊似的亮闪了一下。此刻,这种感觉再度向她袭来,刹那间,她感觉自己已变成一束白光,腾空而去,消失在裘庄上空……
  没过多久,顾小梦从外面回来,带着一种邀功领赏的劲儿,在走廊上用夸张的手势告诉她,药壳子已如数归回原地。顿时,李宁玉感到一种丧魂落魄的快乐。骨头都轻了,飘起来了。她想,只要老鳖步入裘庄,必定会注意到路口的那两只招摇撞骗的黑色药壳子,继而顺藤摸瓜……偌大的院子里总共也就是几只垃圾桶,他不可能找不到那只特定的垃圾桶的。这么想着,她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跪在床上,双手合一,双目微微闭上:她在向上苍祈求老鳖快快来裘庄。
  由于过度的希望,她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唯恐失望的担心。有一会儿,她觉得担心是很有道理的,因为昨天由于条件受局限,她没有明确通知老鳖今天必须来。不过,经过再三分析、推敲,她总觉得老鳖应该会来。她默默地告诉自己,群英会召开在即,组织上一定急于得到她的消息,这时候老鳖自然应该随时与她保持联络,不会一天都不来看她的。她甚至想,老鳖昨天离去前一定留好了今天再来的伏笔——也许是遗下什么东西,也许是跟招待所某人约好今天来替他打扫卫生。
  不用说,只要老鳖来了,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就够了。
  5
  然而,老鳖却没来。真的没来。太阳东升又西斜,李宁玉满心的期盼逐渐又逐渐地变成了担心,担心又逐渐地变成了事实。她简直难以想象,这种特殊时候老鳖居然会一整天都不来看她——
  '录音' 
  嘿,她哪里知道,老鳖和潘老都被肥原灌了迷魂汤,他们以为李宁玉在里面就是在执行公干呢。我后来跟老鳖见过一面,那时他已被王田香抓起来关在牢房里,我悄悄去看他,曾经也想救他的,但当时他的腿已被打断,就是让他跑都跑不了,最后他受不了折磨,自杀了。那次见面他跟我说了不少情况,他以为我是他的同志呢。为什么?因为情报最后是通过我交给老鳖传出去的。这是后话,后面再说吧。
  话说回来,老鳖那天对我讲,如果那天天气要是好的话,他可能也会去一下裘庄的。但那天上午正好下雨,天公不作美,他觉得冒雨去显得太唐突,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没有去。当时群英会即将召开,大家都很谨慎,不敢随便行动的。中午,雨停了,营区里脏得很,到处都是吹落的树叶,他又不便去了。当然,如果知道李宁玉有情报要给他,再怎么着他都会设法去的,关键是不知道啊。没有人知道!包括我父亲,他也不知道我当时被软禁了。说来,这就是天意,一场雨毁了一切。嘿,干我们这个工作,有时候就是这样,靠天吃饭,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哪——
  李宁玉望眼欲穿,她的耐心和期待在雨过天晴的清澈阳光下一丝丝蒸发,到了下午四点多钟。几近化为乌有。她知道五点半后,老鳖就要开始挨家挨户去收垃圾,这时候他还不露面,说明他今天是不会来了,而会议明天晚上就要召开,属于她的时间已经不多。她盘算了一下,最迟明天下午之前必须要把情报传出去。可是没有老鳖……怎么样才能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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