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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大道连狭斜-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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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与权力的角逐毕竟是危险的,致命的。权力如烈药,服之用之,必须慎而又慎。上官婉儿常年疲惫不堪地周旋于皇上、皇后、太子、公主、大臣之间,随着武则天的年老体弱,人到中年的上官婉儿,开始遇到越来越激烈的政治危机。继位的唐中宗给予她的信任远远超出了想象。于是,上官婉儿愈加骄纵,情乱后宫。虽然与情人崔湜的越轨,并没有遭到责罚,但与武则天的内侄、宰相武三思的私通,就不单纯是私人情感世界的事了,她甚至在诏书中常常逾越理智的界限,流露出排李氏、崇武氏的苗头。她的老娘舅曾经谆谆告诫,与武三思、与武家一定要保持适度的距离,将来老李家总归是要算旧账的,她的母亲也提醒过她,可惜上官婉儿已然身陷迷宫,没有听得进去。这个一直有危机感的聪明女子,如菟丝子一般,总想寻找和依赖于强大的力量作为依托,保护自己,而在当时,武三思确也成了她手中的一张重要王牌。借助于皇帝的信任与机警,她在太子李重俊发动的一次政变中(武三思父子被杀,太子追索上官婉儿)化险为夷幸免于难。   

  她曾一次次在政治的旋涡里游刃有余。但是,当胸济天下、志在必得的李隆基率兵进宫时,所有的陈述与申辩都无济于事了。随着韦后等人的丧命,上官婉儿所有的庇护伞都荡然无存了。除了引颈就戮,她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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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上官婉儿: 摇笔风云生(2)         

  钢刀之下,上官婉儿的死,结束了一个女性强权的风云时代。   

  唐玄宗李隆基是一个聪明的年轻人,时隔不久,他便令人收集上官婉儿的诗文,集二十卷,并且令宰相张说亲为作序,以示褒奖文学贡献。这是很少有的举动,至少说明两点:一是唐玄宗对于文学的尊崇态度和不露痕迹的高明手腕,二是上官婉儿的确文重一时。又过数十年,一个叫吕温的才子,写下了关于上官婉儿的诗意回忆:   

  汉家婕妤唐昭容,工诗能赋千载同。   

  自言才艺是天真,不服丈夫胜妇人。   

  歌阑舞罢闲无事,纵恣优游弄文字。   

  …………   

  吟披啸卷终无已,皎皎渊机破研理。   

  词萦彩翰紫鸾回,思耿寥天碧云起。   

  …………   

  ——吕温《上官昭容书楼歌》   

  今天看来,上官婉儿最大的贡献还是在于文学上的主持风雅。她利用政治上的影响,以及接近权力核心的机会,为文学的繁荣做出了贡献。“劝帝侈大书馆,增学士员,引大臣名儒充选”。不管出于什么样的意图,修馆纳士,封官拜爵,对于提高文人的社会地位,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又如“当时属辞者,大抵虽浮靡,然所得者皆有可观,婉儿力也”,这样的评价,实事求是地反映了上官婉儿的文学功绩。在那个血雨腥风、政局动荡的年代里,上官婉儿竭力为文学创塑了大量的典型,俨然诗坛领袖,聚集了一大批文学饱识之士。作为诗歌评判者,上官婉儿也自觉地担当了引领者的角色,她那清新婉丽、抒发性灵的诗风,在其祖父“上官体”雕琢痕迹过重的基础上,又向前迈进了一步。这样的审美突破和文化指向,为唐诗的前行增色不少,可以这么说,在贞观之治与开元之治两度文化繁荣的中间,上官婉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盛世文化开拓者。她以一副柔弱的肩膀,默默付出,几十年的努力与坚持,其功可表。   

  权且可以这样认为,一个女子,成长于一个危险的环境,跟随了一个危险的人物,处于一个危险的时期,命运让人悲叹。但上官婉儿以一个诗人的名义许下的“太平辞藻盛”的愿望,在不久的后来,很快实现了。一个百花齐放、群贤共舞的美好时代,就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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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王梵志: 白话警世人(1)         

  王梵志:白话警世人   

  寻找王梵志,是一个曲折的过程。20世纪初叶中国文化界的精英们,为了寻找到王梵志,颇动了一番脑筋,费了一番周折。   

  事情还得从晚清年间说起。余秋雨先生在《文化苦旅》的开篇文章里提到,一个叫王圆箓的道士,负责掌管敦煌莫高窟中无法估量的文物宝藏。某一年,手中拮据,恰巧来了一批探险家,穷苦经年的王道士一下子被大把的票子折服,他热情地打开石室,将不可计数的经书画卷贡献出来,极其廉价、毫不心疼地批发给斯坦因等人。而这里面,就有王梵志的诗卷。王道士个人致富的愿望立即实现了!他用这笔意外之财,换取了大量的柴米油盐,添置了新衣裳,过上了愉快幸福的生活。   

  王道士去世的若干年后,中国学者刘半农先生在法国巴黎的国家图书馆里,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埋头抄录了一卷王梵志的诗集,加之胡适、郑振铎等人的研究,使得一位尘封多年的诗人,以及他的三百多首诗,较为完整地呈现在世人面前。文化的复原,有时是一件痛苦而且艰难的事情。刘半农先生的善举,为中国诗界赢得了宝贵的研究资料。王梵志的白话诗,也得以重新进入国人的视野。   

  从唐到宋,到元,到明,再到清,年代久远,王梵志的声音逐渐微弱。除了传播和流通上的困难,更重要的是,人们对于文化的选择具有时代性,有时还需要有重量级的文化名人为之宣讲增色。王梵志的诗曾一度失传,导致今人对于他知之不多。而在千年之前的唐代,王梵志却是一位赫赫有名的白话诗僧,“家有梵志诗,生死免入狱”,“白纸书屏风,来客即与谈”,也许随便走进一个普通人家,都可以在墙角案头无意中看到他的诗;或者在几位老叟的谈话中,不经意地听到他们对王梵志诗句的引用,以教育身边的年轻人和小孩子。其诗歌流行的程度,不亚于当今走红的一些作家的小说。在出版业不发达的唐代,这样的诗歌流传,大多靠一些信徒和爱好者的不倦抄写和众口相传。   

  作为唐初的白话诗僧,王梵志的诗文是独一无二的:   

  他人骑大马,我独跨驴子。回顾担柴汉,心下较些子。   

  ——王梵志《他人骑大马》   

  乍一看,不像诗,形式上,又确有诗歌的影子。细细品味,其内里蕴藏着许多的道理。骑马人、跨驴者与担柴汉,三者的生活情境各不相同,而王梵志借此想要说明的,是人与人之间不可比,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安于现状,寻求自我的心理平衡,才是更为重要的。这样的诗,读起来能叫人会心一笑,若有所悟。   

  王梵志一生坎坷,命运多舛,后来参透世态,遁入佛门,所以诗如偈语,多是些劝善戒恶的小诗。佛家讲究的是普度众生。王梵志作为一个宗教领域的传道者,他的诗,面向基层民众,适用于芸芸众生,常常是以诗解惑,以诗布道。诸如“鸟饥缘食亡,人能为财死”,“邪谣及妄语,知非总勿作”,“恶事总须弃,善事莫相违”,“结交须择善,非识莫与心”……这类警言妙语,在他的诗中俯拾即是。人有善心是高尚的,但如果能够自觉地传播善心,弘扬善心,则尤其难能可贵。王梵志的诗在民间流传甚广,恰是因为其诗通俗易懂,及他的一颗大善之心。王梵志采取了直白的形式,循循善诱,深入浅出,将深刻的哲理,包藏在浅显的文句里。白话即实话。也许王梵志希望的,正是以白话诗来点拨世人,迷途知返。   

  除此之外,王梵志的诗里,更多地传递了一种对于现实的认知与感悟。或者说,他在那些劝诫诗里,放了辣味,乃至黑色幽默。“造作庄田犹未已,堂上哭声身已死。哭人尽是分钱人,口哭原来心里喜。”他在局外冷眼旁观,用语简短,寥寥数句,将一群不孝子孙各自心怀鬼胎的样子刻画得惟妙惟肖。好一句“哭人尽是分钱人”!我小时候在乡间居住,也常看到老人病故归天,治丧期间,兄弟妯娌们为了争财、供饭,闹成一团,有的大打出手。很难说清那些号哭的声音里,是不是藏了分钱不多的担心。王梵志的诗,到了如今,也还有现实的警世意义在里面。   

  大实话入诗,没有遮遮掩掩,褪了华美的外衣,袒露原来的真相,更能一针见血,发人深省。他有一首诗,写一个爱钱如命的妻子,在丈夫有钱时,脱衣叠袄,笑语侍奉,如小鸟依人,一旦丈夫无钱落魄之时,则背里朝内,冷若冰霜,脸色难看,让人既好气又好笑,可谓是入木三分。将文学理想与世相百态结合,王梵志笔下的诗歌便鲜活起来,像一枚刺,轻轻一扎,脓包里的坏水便流将出来。   

  “贵者乘车马,贱者膊担行”,“富者办棺木,贫穷席裹角”。作为一个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良知者,王梵志并不回避不公平的社会现象,他用大白话辛辣地揭露并鞭挞。在《富饶田舍儿》与《贫穷田舍汉》里,他将贫富两者之间的差距揭露得淋漓尽致,富贵之家,肥马满厩,官府追役,饮食款待,“纵有重科差,有钱不怕你”。而对于贫寒人家,却是忙碌一日,无米无柴,衣衫褴褛罢了,又逢里正驱遣,“门前见债主,入户见贫妻”。如此贫富写实,世态白描,王梵志实在是唐初第一人。   

  从文学色彩的角度讲,较之唐初的宫廷诗人,王梵志的诗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他的笔下,尽是俗语俚词,直说不隐,不守经典,然而也确是“其言虽鄙,其理归真”。王梵志的诗,体现了佛家的悲悯,像一粒种子,播撒开来,在更稠的人群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盛唐时期的王维曾经写过一首《与胡居士皆病寄此诗兼示学人》,并且郑重地注明“梵志体”,可见王梵志的诗歌影响力量。后来的六祖慧能,也从梵志诗中得到领悟,作了一首非常有名的偈语诗:“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最欣赏王梵志的,是他豁达而朴素的生死观。对于生死的态度,是平常人难以超越的心理极限。王梵志从宗教的角度,发出了关于生死的大讨论,并且在诗中将生死与贫富、得失等放在了明显的位置加以阐明。“有生皆有灭,有始皆有终”,“我身若是我,死活应自由”,“千年与一年,终同一日活”……王梵志不讳言死,不下数十次谈到这个常人敏感的字眼,大有视死如归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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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王梵志: 白话警世人(2)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中,道姑妙玉在论诗时,提出了一个观点:“古人中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终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说的是宋代诗人范成大的作品。而这为妙玉称道的佳句,究其根源,却自受王梵志的两首小诗而作。   

  世无百年人,强作千年调。打铁作门限,鬼见拍手笑。   

  ——王梵志《世无百年人》   

  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   

  ——王梵志《城外土馒头》   

  比较一下不难看出,范成大的经典名句,受王梵志的影响不小。以馒头比喻坟头,还要一人吃一个,王梵志对于生死的理解,拔新领异,别出机杼。   

  据《太平广记》载,王梵志并非胎生母腹,而是生于一颗树瘤之中,极富传奇色彩。联系到他的经历,以及“天公强生我,生我复何为”的悲凉诗句,可以认为,他曾是一个孤苦弃儿。其实,他还有些像曹雪芹笔下的疯跛道人,不知所来,不知其终,只以常人并不能完全领会的警语,提醒和暗示着贾宝玉这样的痴情人儿。王梵志的文字里,也藏着许多的玄机,他讲一半,留一半,预留了更多的空间,给世人自己去揣摩。这也恰如他的一首偈语诗所示:“吾有一言,绝虑忘缘;巧说不得,只用心传。”这个孤苦的弃儿,在他成年之后,却在清苦的生活里,琢磨出如许用心良苦、教化世风的诗句,回馈社会大众,的确功德无量。   

  《全唐诗》中没有王梵志的一席之地,可见全唐诗也并不全。有一点是肯定的,王梵志之后的诗僧皎然、寒山、拾得,还有白居易等人,都模仿过他的作品写了不少的诗。至少,王梵志的白话警世诗在广漠的民间,曾经影响过一代又一代的人,引人向善。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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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吴筠:九龙升云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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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筠:九龙升云网   

  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给了宗教派系大量的篇幅。全真教的王重阳,武当派的张无忌等等侠客,功夫盖世,有如神助,令不少孩童摆臂学招,迷恋不已。《八仙过海》在中国是妇孺皆知的道教神话故事,其中张果老、韩湘子、吕洞宾等人,都可以从《唐才子传》等书籍中找到他们的影子。这些神仙的源头与原型,就是来自远古生活中的高人奇士,其中不乏满腹经纶的诗人才子。唐代的吴筠,就是“以无为为事”的道教诗人,他写过许多的游仙诗,一生逍遥如神仙,乐在求道之中。   

  宗教人士写诗,偏玄偏晦,似是而非,一般从字面上很难看得懂。如果以现代的眼光来看,这些诗歌实在是当时最为精彩的科幻文学。科学是精微的、务实的,宗教是宏博的、空灵的。人类的科学之路始终在摸索中前行。人类飞上月球太空,手机相隔万里传音……无数成功的科学实践,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宗教玄想。换一个角度看,宗教参与文学,是人类实现一步万米的神奇仙游之旅,吴筠就曾一口气连做了二十四首游仙诗,“纵身太霞上,眇眇虚中浮”,萧然宇宙之外,自得乾坤之心。科学所一一实现的预言,他们在千百年前,就已感知到了。这不能不令人啧啧称奇。   

  当初,吴筠也是从儒学文,考进士不举,后来方隐居于深山之中,孜孜学道,以求脱俗。青山高耸,白云出岫,这些与世隔绝的清静之地,常常可以使人守静去躁,浮想联翩,思想高度自由,身体极度放松,心灵专注不二,与自然环境合而为一,进入妙不可言的思维境界。吴筠的目标是得道成仙,所以整日里神志恍惚,如仙如神,自感祥光罩体,紫气东来,泰然忘情,超然物外,一会儿飞升重重九天,一会儿浮游万顷海洋之上,那种羽化登仙的感觉,大约就连做皇帝也比不了:   

  九龙何蜿蜿,载我升云网。   

  临睨怀旧国,风尘混苍茫。   

  依依远人寰,去去迩帝乡。   

  上超星辰纪,下视日月光。   

  倏已过太微,天居焕煌煌。   

  ——吴筠《游仙》   

  文中所提到的“帝乡”,并不是皇帝居住的京城,而是天帝的仙居。《庄子·天地》里说,“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吴筠的学道,大约也是如此身心分离,静思绝虑,一心想到登临最为高耸入云的仙界福地,自得欢娱。至于尘世间的烦恼,多半弃之于脑后了。   

  吴筠不羡慕皇帝,皇帝却找上门来了。皇帝也有苦恼,也需要高人点拨。唐代诸帝,对于佛道一途,信奉有加。佛道名士,常常是金銮殿里的座上宾。吴筠的同门师兄司马承祯,先后数次被延请入朝。他的师傅潘师正,也曾被唐高宗请到京城,传经说教。有一次皇帝问潘师正,您老人家需要些什么东西呢。言下之意,差什么物件,可以帮助添置。老道士淡淡一笑,“茂松清泉,臣所须也,既不乏矣。”这样的高人,只要茂松清泉,与平日里殿下许多讨官要职、心怀福禄的文臣武将相比,迥然不同,自然受到皇家的欢迎。得了道教真传的吴筠,曾一度隐居终南山,后来走遍江南诸山,游天台,观沧海,结交有名之士,过起了逍遥自在的诗歌酒会的生活。因为会写诗,且文辞精美,吴筠在越中一代名声大震。传至京城,因为名重一时,他被唐玄宗请到宫内,说道讲法,竟然“与语甚悦”,“待诏翰林”。   

  一个民间修道者,忽然之间,被皇家奉为嘉客,而且赐官赏金,像百官大臣一般,毕恭毕敬地站在朝堂之上,凝声屏气,听候旨意,对于吴筠这样远栖深山的道教人士来说,显然有些不适应。但“性本至凝,物感而动”,既然来了,又不能拂了人家的盛情,作为高人,总要留下一些金玉良言,或者几点建议才是,他和唐玄宗便有了以下的对话:   

  帝问以道法,对曰:“道法之精,无如五千言,其诸枝蔓说,徒费纸札耳。”又问神仙修炼之事,对曰:“此野人之事,当以岁月功行求之,非人主之所宜适意。”   

  ——《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二》   

  玄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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