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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戈-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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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的话,隐隐有些头绪,却又琢磨不着。

“呵呵,师兄忘了?”师弟搭口道,“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世人在闹市中不闻天籁,便是因为三毒缠身,六欲伐体,若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那深山闹市,又有何分别?”

师弟如此一说,我豁然开朗,遁世也未必是要空守静孤,红尘之中一样修行。

“华阳真人所言,实是佛家之旨啊。我佛慈悲,尝说人间有七苦,乃是生、老、病、死、怨憎会,爱离别,求不得。世人迷于三毒六欲,自然免不了七苦……”

“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便遭浊辱,流浪生死;常学苦海,永失真道。”师弟抢过话头,背的还是《清静经》里的句子。

我又仔细想了想,明白倒是都明白了,可惜真的做起来谈何容易?太多的事无法割舍。

“明施主,此番老衲有劳华阳真人邀施主前来,实在有一不情之请。”老僧转过话题道。

“大师请讲。”

“老衲本已不问世事,只是机缘之下,得知施主乃是当朝贵人,位极人臣,想求施主行个方便。”

我担心这个老僧会说些罢下兵燹之类的话,正思量如何答复呢,老僧悠悠道:“当今之时,依佛家来说乃是魔法时,魔道与正道并传,老衲早年曾游走江湖,魔道抬头之势已成,当今天下不稳,暴戾之气冲天,还请明施主体谅天下苍生。”

“只是这暴戾之气,非明可名一人所能消弭的。”我淡淡回了句。

“老和尚的意思其实就是让师兄你用举国之力宏法,自古邪不胜正,只要正了正门,邪道自然退却。”师弟在一旁道。

我疑惑地看了一眼师弟,当时我说资助师弟宏道被师弟拒绝了,今日却让我帮这个僧人宏法。其实,我虽不曾有过道佛之争的念头,却也不喜欢佛家。

“佛门广大,要普渡众生,若是师兄方便,行个方便也好。”师弟又道。

“那大师以为,明可名该如何行此功德呢?”我道。

“明施主位极人臣,一言九鼎,只需立佛教为国教,将佛家教义掺入科举之中,由仕子而百姓,自然能让正法光大。”老僧道。

我有些想笑他太过天真,却又不能直说,只道:“大师有所不知,科举内容乃是十三经所定,千年来不曾改过,不过在下倒是可以思量另开一科博学道佛科,引人过来。只是立佛教为国教,当今天下纷乱,在下又领兵在外,恐怕眼下还办不到,等日后回京之后再说吧。”

“明施主有此功德心便已经够了,一切看明施主方便吧。”老僧似乎动了动,又道:“今夜打扰明施主太久,真是过意不去,本该老僧前往明施主行辕面求……”

我连忙道:“大师客气了,明可名晚辈,自当该上山求教。”

“哪里哪里,贫僧修为尚在华阳真人之下,安敢忝居长辈之位。只是贫僧修不动根本禅,多年不曾动过了。”

我大吃一惊,多年不曾动过,饮食可以由小僧服侍,那……那事也是人家能够代劳的吗?想想就好笑,不过总算没笑出来,只听得师弟突然说:“大和尚的功力有精进了,上次俺来,大和尚还有些影子呢。”我再次吃惊,抬头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月下的老僧,的确不见影子……月光从他左脸侧投下,正该让我能见的!

“华阳真人说笑了。”老僧只是淡淡回了句,也不见有什么惊喜。

我再看师弟,明亮的月光之下,居然也没有身影……其实,在场的四人中,就我一个人有影子。我头皮一阵发麻,这不是碰见鬼了么?不过师弟不会是鬼,他身上是暖的我知道。怎么……

“师兄,老和尚不乖乖修佛法,偏要去修那九宫服日芒法,别说月光下了,等再过些日子,便是日光下都不会有影子。”师弟嚼着藕笑道。

“那你……”我低声说道。

师弟没有回答,倒是那老僧道:“可惜,明施主心清神静,若是得了正法,恐怕也成就不小呢。”

“少来,又是佛子的那套骗人把戏,我家师兄此生就没有仙缘,听你的,最后成个小罗汉也算是成就不小?”师弟笑骂道。

我有些头大,那老和尚也没说什么,等师弟吃完了藕,在水里洗了洗手,道:“和尚,没忘记什么事吧?”

“明施主阴气缠绕,怕是不妥。”老僧道。

“你想赖?”师弟道。

老僧没有说话,我听得一头雾水,似乎和我有关,却又不知道是什么事。正迷惑呢,那个一直站在假石之下的黑衣人突然开口了,声音嘶哑:“大师已经点化了在下,在下愿意随华阳真人回去受罚。”

大概是他们江湖上的事,不过我和江湖应该没有关系。

师弟只是笑了笑,柔声道:“咱们走吧。”说完,又推着我往外走去。那个黑衣人也不待人说,自己跟了上来。下山路上,没人说话,我总觉得跟在身后的那个黑衣人有些阴森森的,又不方便说,着实有些难过。

到了半山腰,碰上了一队人举着火把,宛如一条火龙。师弟感叹了一句壮观,我却心叫不妙,定是来寻我的。三军统帅居然荒野失踪,怎么让下面的人回去交代?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是统帅,只要我自己面不改色,也没人能说什么。

王崎见我回来,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样,的确什么都没敢说,只是吩咐人回去休息。我有些忍不住说了王崎两句,统兵将领,不该如此大惊小怪,今日是我平安回来了,若是我真有个闪失呢?如此大动干戈,不是动摇军心不战自败么?便是当年我初出茅庐,大帅阵亡之后我也没有像他这么沉不住气。

王崎额头冒汗,连连应了下去了。等大帐里就剩下我们三人时,我总算决定开口问问师弟,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等我结结巴巴把话问了,师弟却笑得不行了,道:“师兄,你就一点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病倒?”

我心中一惊,看了看那黑衣人,道:“莫非就是此人?”师弟点了点头,那人也跟着点了一下。我更奇怪了,问道:“他是怎么混入我军中下毒的?”师弟大笑道:“谁说他要混进来?”

“那他怎么?……”我不解问道。

“有人透露了大人的生辰八字,所以小的用邪法害了大人。”那黑衣人自己说道。

我咦了一声:“真有那种害人的邪法?”

师弟笑了:“一阴一阳谓之道,有正法自然有邪术啊。”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的?”我问那黑衣人。

“小的只是收了他人委托,用此术去害个人,小的本来也不知道就是大人……”

我有些心惊,问师弟道:“那……现在……”

“我已经破了他的法,封了他的功,不能再为害了。不过,他也算是有来头的,师兄可以问问他。”师弟道。

我还没问,他倒已经先说了:“小的法号阴松子,是皂台宗的大弟子。师父有些年头不曾露过脸了,所以门内的事都是小的说了算。平日给人看看风水寻寻龙脉为生,有时候也接些……这样的活。承蒙华阳真人和真性大师点化,小人愿意投靠大人,万望大人不弃。”

“这……”我望向师弟。

师弟点了点头,道:“他也不过是想谋个好出身,算是他祖坟上冒烟了吧。”

“那日后切莫再意邪法害人了。”我说。

那人连忙说师弟已经警告过他了,再也不敢了。不过我听了又有些失落,他的邪法可以在万军之中取大将性命,乃是一等一的利器,这么说来,我也不能用了。既然不能用了,还要他干么?

“师弟,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今夜也劳累了。”我看到师弟打了个哈欠,顺势道。师弟笑了笑,转身出去了,我突然发现他的举手投足都有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不禁有些发呆。

“大人,”阴松子道,“蒙大人不起,小人愿意戴罪立功。”

果然有戏,我故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悠悠道:“你能立何功劳啊?”

“小人是皂台宗的大弟子,现在手握本门法令,只要是我皂台宗弟子,皆奉小人之令行事。”他道。

“一个小小皂台宗,有何能耐?”我回了句。

“大人可知卖卦之人?我皂台宗本是南宗旁支,犹精易理,这天下卖卦者,凡是有些本事的,一半都是我皂台宗门人。”他说的有些得意。不过我不愿早早流露出喜悦之情只道:“本官又不找人算卦,你说这些作甚?”

“大人,”他显然被我打击了,“大人明鉴,有了在下皂台宗这么多耳目,大人何愁天下不在掌握之中?”

我当然早就知道了,但还是没有应承,只是道:“空口白说是没有用的,本官早就设了探马营,你若是如此自信,便去证明给本官看,你比探马营要强。”

阴松子一点头,出去了。

我心中暗喜,虽然不能得人性命于千里之外,有了如此一支隐兵,日后行军还不是尽在我手?怕就怕这个阴松子只是为了图谋出身,夸大言辞,让我白高兴一场。

次日行军依旧,如此又一阵急一阵缓的赶了几日。将看着要入十月了,我也到了陇右。最新收获的军报说陇右危急,布政使张道缘困守天水一月有余,城外是如狼似虎的西域蛮军。五泉山下是李彦宗的五万山南兵,陇右指挥使傅羿被困山上也已经月余,守军从当初的八千到现在已经不足三千了。

我收到战报的时候羞愧难当,久久不能言语。当初我出征之时就不曾真正想过要救陇右,照我当日的计划,陇右定然挡不住马全郭和李彦宗的杂军,到底人数相差太过悬殊。只要诱叛军东进,定然会拉长补给分散兵力,到时候集中大军一鼓可破。

听说陇右汉子宁死不退不降,果不虚传。

“史君毅、韩广红大军行到何处了?”我问探马。

“报明相,史、韩两部现以接近天水府,并有王部派人来请示大军下步动作。”探马报我。

我微微点头,扫了一眼陇右地形图,道:“传令史君毅韩广红部,救天水之急。并令王宝儿部,驰援五泉山,我部中军不日便到。”

探马转身便走,身后的彩翎在风中摇摆……我用军,似乎很少用令箭,即便用用也是随手,这不能不说是历代祖师的庇佑,翻开史书,太多的将帅不和导致全军覆灭。

“大人。”

多日没有见到的阴松子突然出现在我身侧,吓我一跳。

“何事?”

“大人,”阴松子道,“围攻天水府的蛮兵共计六万众,而非五万。”

我一惊,问道:“你是从何得知的?”

“大人,小的调遣本门弟子四处打探,知道了不少消息。”他道。

我居然有些失态,一把拉住他的手,道:“细细道来!”

“大人,西域诸国开始时共三国发兵五万从逆。其中尼洛国出兵两万,苏伐与鸫女国各出一万五千众。两个月前,黑衣野食见从逆大有甜头,也派了一万兵马从逆,十日前到的天水府城下。”阴松子道。

“哦。”我抚须不语,倒不惊那野食国出兵,只是思量着如何好好利用这个皂台宗。十日前的事,他居然也能这么快就知道消息,有些前途。

“大人,在下还打探得,”阴松子道,“野食国主将哈毕赤仗着自己国大,要抢蛮军帅令,但是尼洛国主将悚哈不肯,因为诸蛮中尼洛国出兵最多。两相互不服气,闹得不很愉快呢。”

他居然连蛮军主将的名字都能打探出来!这岂非是我当日在高济想组建的细作营?可惜金鑫死后此营也不了了之……我细细打量了阴松子,道:“此事做得不坏,本官今日便给你个总帐下行走,领八品衔,算是犒劳。”

“多谢大人,卑职日后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阴松子大喜过望,拜道。

我笑了笑,加发了一条军令,只是让史君毅韩广红围而不打,不急着救城。只要敌军不和,大敌当前定然会起内讧,到时候以夷制夷,比让我大越子弟送死的好。

现在就是五泉山!傅羿领军固守如此之久,是条汉子,不能让他死在李彦宗手里。我转首叫住阴松子,道:“现在还有一事,你派人去打探五泉山战况,越是详尽越好。最好能混到山上去和傅羿说一句:我明可名钦佩他是条汉子,来日相见定当煮酒三百斛。只要他听到这话,我给你官加三品!”

阴松子没有说话,一行礼,转头走了。

我让人推我到了师弟的寝帐,师弟正在打坐,见我来了睁开眼睛对我笑。我客套几句,问起阴松子的事。师弟没什么犹豫,侃侃道:“阴松子当日用邪法害师兄,听说是得了当朝一位贵人的差遣。小弟倒是信的,若非朝里人,定然不会知道师兄的生辰八字。且他那邪法邪得很,有了生辰八字尚要对出生地点乃至人身上的暇疵细点,种种合在一起,必定只有一个人能统统应了。所以若是差了一些,寻不到人,这邪法就会反噬自身。照小弟看,要害师兄的,还是师兄的熟人呢。”

我一时怎么也想不到有谁和我这么熟还会害我,只好作罢。只听师弟又道:“阴松子也就是图个出身,有奶便是娘,想是那朝中贵人许了他莫大的好处吧。师兄觉得此人如何?”

“若撇去害人一节,此人虽然人品不端,却行事果断利索。不堪大用,却也能省了人不少麻烦。”我如实道。

“呵呵,”师弟笑道,“快刀可斩乱麻,也会伤了自己,师兄小心用吧。不过至于他的邪法害人,小弟禁制了,师兄不必担心。”

“师弟,”我突然有了个念头,忍不住说道,“他那邪法,你也会用么?”

“啊?啥呀?”师弟突然脸色一黯,道:“小弟就是修道炼丹,不会什么法术,什么法术都不会。”

我知道他所谓的不会只是不肯承认,既然他不肯承认,我也不便多说什么,又随便聊了两句,告辞而去。

陇右遭逆贼攻伐,市镇多有萧条破落的。有些小镇居然只有百十老弱。我军过处,大路上也见了不少难民,背井离乡。我随手拦下一拨,问他们打算哪里去,都答我说无处可去,只是往东走。

“京师么?”我问。

“京师没多久也要破了,去那里不是找死?”难民答我道。我很清楚他知道我是什么人,但是还敢这么说,可见他真的已经不怕死了。我想到一句话,民不惧死,何以死惧之?

“天朝大军已经到了,逆贼不日便会授首,你等也不必去京师了。”我轻轻道。

难民们似乎对我的话很不屑,没有答我,只是赶自己的路。我心头居然燃起一股怒火,宁可他们辱我骂我,但是就这么转身走了,连个白眼也不给我反倒更让我愤恨。我知道不能怪他们,可还是喊道:“来人!”

“在。”军士们围住了这十几个难民。

难民们没人回头看我,使我看不到他们脸上的神情,但是刚才一个老人黝黑的脸上的皱纹让我头脑清醒了许多。“给他们水了粮食,这一路上难走……”我低声道。

难民三三两两回头看我,似乎看到了异类。

我握住如意,软软地放在腿上,低头沉声说了句:“不能保家卫国,是我明可名的罪过。让百姓流离失所,是我明可名的耻辱。几位父老乡亲,我明可名在这里向你们赔罪了。”

兵士们拿来了水袋和粮食,分给他们。他们只是木木接了,几个老人跪下向我磕头道谢,我连忙让兵士扶他们起来。即便我现在位极人臣,我也不配受老人的礼。

“乡亲们,”我本打算最后告辞的,话到嘴边却说不出什么了,只说了句:“早些回家吧。”

当下有人放声哭了起来,我猜我戳到了他们的痛处。有家可回的人还会走么?我不敢问他们为何要背井离乡,我是个明白人,山南叛军还没有打到这里,能逼着百姓就这么走的,无非就是我军征粮,或是地方官员渎职苛政。当今逆匪当前,这两条我一条都管不了。

既然管不了,索性不要问。从现下看来,张道缘能亲自守在城头,是个好官,傅羿能困守孤山不惜死,也是条顶天立地的好汉。从他们往下看,陇右的吏治还是过得去的,便是有几个蛀虫,日后我碰到了随手斩了便是,不必牵连过大。

换一头想,若是王宝儿征粮,我也没办法,军粮总是要征的,否则怎么打仗?我总觉得,百姓可以吃草根树皮,但是不能让兵士吃,从未听说过有吃草根还能打胜仗的兵士。

唉,战火一起,一日万金啊。

三日后,阴松子来报,李彦宗大部围山多日,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近日开始攻山,万幸天不利他,五泉山近日多雨,使得他损兵折将也没有什么进展。我低头看了看地形图,问了句:“此处到五泉山,要多久?”

“十天。”阴松子算了算。

“王宝儿部领先我部多少日程?”

“五天。”

“哦,”我低头算了算,道,“着令王宝儿,独立一支轻车快马劲旅,绕道武炜,佯攻文安县,断李彦宗粮道,迫使李彦宗回救。”

“大人……”

“怎么?”

“卑职如何派人传令?”

“哦,”我想了想,道,“让王崎将军安心领兵,探马营暂归你节制。”

“谢大人,卑职这就去。”阴松子定是高兴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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