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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Q84 book1-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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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继续了一阵子,两个人的对话在这里自然结束。Tamaru再一次伸出右手。「很庆幸事情顺利结束。」他说。青豆握了那手。这个男人明白。在完成事关人命的重大工作之后,伴随着肉体接触的温暖安静的鼓励是有必要的。
「休个假吧。」Tamru之说。「有时候也需要停下来深呼吸,让脑子放空。不妨跟男朋友去关岛度假。」
青豆背起皮包,调整一下连帽上衣的帽子位置。Tamaru也站起来。个子虽然一点也不算高,但他一站起来,看起来简直像那里生出一堵石牆般。经常会让人对那紧密的质感感到惊讶。
Tamaru在背后一直目送着她走出去。青豆一面栘动脚步,背上一面继续感觉着那视线。因此收紧下颚,伸直背嵴,像沿着一条笔直的线走般踏着确实的步子走。然而庄看不见的地方,她却感到很混乱。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陆续发生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稍早前,世界还在她的掌握中。还没有什么破绽和矛盾。然而现在却开始分崩离析了。
本栖湖的枪战?贝瑞塔九二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样重要的新闻青豆不可能没注意到。这个世界的系统不知道什么地方开始乱了。一面走,她的脑子里一面继续转着。不管发生什么,总要想办法重新把这个世界整理成一束。一定要合乎道理。而且要赶快。不这样的话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青豆内心正混乱着,这点Tamam应该看穿了。他是个很谨慎,直觉很灵的男人。而且也是个危险的男人。Tamaru对女主人怀有深深的敬意,尽忠职守。为了保护她的人身安全几乎所有的事他都做。青豆和Tamaru互相肯定,彼此怀有好感。至少怀有类似好感的东西。不过如果他判断由于某种理由,青豆的存在对女主人不利的话,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捨弃青豆,把她处理掉。非常务实地。然而这种事不能怪Tamaru。因为那毕竟是他的职责。
青豆穿过庭园时,门扉打开了。她对着监视摄影镜头尽可能露出可亲的微笑,轻轻挥挥手。就像什么事业没发生过那样。走出牆外后,背后的门扉慢慢关上。青豆一面走下麻布的陡坡,一面在脑子里整理出现在自己得不做的事情,列出表来。细密,而有要领地。
1Q84 第8章 天吾 到陌生的地方去见陌生的人
很多人把星期天早晨当成休息的象征。但整个少年时代,天吾从来没有把星期天早晨当成喜欢的事情来想过。星期天经赏让他心情沉重。一到周末他身体就会变得沉甸甸的,没有食欲,全身到处痛起来。对天吾来说,星期天就像只是一直面对着形状扭曲的月亮的黑暗背面那样。少年时代的天吾经常想,如果星期天不来的话该多好。如果每天都要去学校,没有休假日的话不知道有多快乐。他还祈祷过希望星期天不要来!当然那样的祈祷没有被听到。长大后,星期天已经不再是现实的威胁后的现在,星期天早晨醒来,有时心情也会莫名地黯淡起来。觉得身体的关节咯咯作响,有时还会恶心想吐。那种反应已经深入内心深处。可能深到潜意识的领域了。
父亲以前当过NHK的收费员,一到星期天就带着年纪还小的天吾到处去收款。那是从天吾上幼稚园以前开始的,到他上小学五年级为止,星期天除了学校有特别活动之外,一次也没有例外地持续。早上七点起床之后,父亲就会帮天吾用肥皂把脸洗得乾乾淨淨,仔细检查耳朵和指甲,帮他穿上尽量清洁(但不美丽)的衣服,并约好:「结束后会带你去吃好吃的东西哟。」
其他的NHK收费员假日是不是也工作,天吾并不清楚。只是在他的记忆中,父亲星期天是一定会工作的。不如说比平常更卖力地工作。因为星期天比较容易逮到平常不在家的人。
他带着幼小的天吾去到处收款,有几个理由。把幼小的天吾一个人留在家里不妥当,这是一个理由。平日和星期六可以把他放在托儿所或幼稚园或小学,但星期天这种地方也休息。另一个理由是,有必要让儿子看到,父亲在做什么样的工作。自己的生活是建立在什么样的营生上的,所谓劳动是什么样的事,必须从小就让他知道。父亲自己从懂事开始,就不分星期天与否地被带去田里帮忙,这样长大的。农忙期连学校都暂时休息不去。那样的生活,对父亲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
第三个,也是最后的理由是比较有打算的,也因此对天吾造成最深的伤害。带着小孩同行的话,比较容易收到款,这点父亲很清楚。面对牵着幼小儿童的收费员很难说:「我不想付这种钱所以请你回去。」小孩一直抬头盯着你看时,很多本来不想付的人也付了。所以父亲总是把特别难收的家庭比较多的路线排在星期天。天吾一开始就感觉到自己被期待这种效用,觉得厌烦得不得了。但另一方面为了让父亲高兴,他也不得不动用他的智慧,扮演好被期待的演技。就像要猴戏的猴子那样。如果能让父亲高兴的话,天吾那一整天就会受到温柔的对待。
对大吾唯一的救赎,是父亲所负责的区域,离自己家有一点距离。天吾家住在市川市郊区的住宅区,父亲收款的地点则在市内的中心地带。学区也不一样。所以总算可以避免到幼稚园或小学同班同学家去收款。虽然如此,走在市内的闹区街上,偶尔也曾遇到同学。那时候他会很快地闪到父亲背后躲起来,以免对方发现。
天吾同班同学的父亲,几乎都是在东京都心通勤的上班族。他们把市川市当成像由于某种原因碰巧被编在千叶县的东京都一部分那样。一到星期一早晨,同学们就会热烈地谈论自己到什么地方去做了什么……
1Q84 第9章 青豆 风景变了,规则变了
青豆去了离家最近的一家区立图书馆,在服务台申请阅览报纸的缩印版,一九八一年九月至十一月,三个月的。有朝日、读卖、每日和日经,您希望阅览那一种?图书馆员问。那是位戴眼镜的中年女人,看上去不像图书馆的正式职员,更像个打临工的主妇。人倒不算很胖,可手臂像英式火腿一样肥腴。
随便哪种都行。青豆答道。不管哪种都是一回事。
“也许是这样,不过您得指定一种,不然我们不好办。”妇人用拒绝继续争论般的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如此说道。青豆也毫无争论的意思,并无特别理由地随意选择了《每日新闻》。然后在设有挡板的桌子前坐下,翻开笔记簿,一只手捏着圆珠笔,眼睛追逐着报纸上刊登的新闻。
一九八一年初秋,并未发生重大事件。这一年七月,查尔斯王子和戴安娜举行了婚礼,余波至今还未平息。两人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戴安娜穿了什么衣服、戴了什么首饰等等,连篇累牍。查尔斯和戴安娜结婚,青豆当然知道,不过并没有特别的兴趣。世上的人对英国皇太子和皇太子妃的命运为何竟有如此深切的关心,青豆完全无法理解。查尔斯从外表上来看,与其说像皇太子,不如说更像一个胃肠有毛病的物理教师。
在波兰,瓦文萨领导的“团结工会”加深了与政府的对立,苏联政府对此表示“忧虑”。换成更明确的语言来说,就是如果波兰政府无力收拾事态,可要像一九六八年的“布拉格之春”时一样,把坦克军团派过去啦。这些消息青豆大致有记忆,还知道经历种种变故之后,苏联终于放弃了介入,因此不必详细阅读报道内容。只有一处,即美国的里根总统大概是为了牵制苏联.发表声明称:“希望波兰出现的紧张局势不至于给美苏联合建设月球基地计划带来障碍。”建设月球基地?这话可是闻所未闻。如此说来,好像上次的电视新闻中也提过此事。就是和来自关西的头发稀薄的中年男子做爱的那天晚上。
九月二十日在雅加达举行了世界最大规模的风筝大赛,一万多人聚在一起放风筝。这则新闻青豆不知道,但不知道也不奇怪。三年前在雅加达举行的风筝大赛,又有谁现在还记得住?
十月六日在埃及,萨达特总统遭到伊斯兰激进组织的暗杀。青豆记得这次事件,再度为萨达特总统感到悲伤。她相当偏爱萨达特总统那秃顶的方式,而且对涉及宗教的激进组织一贯抱有强烈的厌恶。这帮家伙偏执的世界观、自以为是的优越感、盛气凌人的嚣张态度,只要想一想,就不由得怒火中烧。她无法巧妙地控制这怒气,但此事和她目前面临的问题无关。青豆深呼吸数次镇定神经,移向下一页。
十月十二日在东京板桥区的住宅街,一位NHK'景安'收款员(五十六岁)同拒付收视费的大学生发生口角,用包里随身携带的牛耳尖刀刺中对方腹部造成重伤。收款员被赶赴现场的警察当场逮捕。当时他手持沾满鲜血的尖刀恍惚呆立,被捕时毫无抵抗。该收款员六年前被录用为职员,工作态度极为认真,业务成绩也优秀。一位同事介绍说。
青豆不知道发生过这样的事件。她订阅的是《读卖新闻》,每天仔细浏览一遍,不漏掉任何角落,社会版的报道——尤其是涉及犯罪的消息——更是详细阅读。这则报道几乎占据了晚报社会版近一半的版面,漏掉如此重大的报道恐怕不太可能。当然也可能出于某种原因没能读到。这种可能性极低,但不能断言绝对没有。
她额头上蹙起皱纹,沉思片刻这种可能性,然后在笔记簿上记下日期和事件概要。
收款员名叫芥川真之介。好神气的名字,像文豪一样。没有刊登他的照片,只登了一张被刺伤的田川明(二十一岁)的照片。田川君是日本大学法学院三年级的学生,剑道二段,如果有练习用的竹剑在手,恐怕不会如此简单地被刺伤。当然,普通人不会单手握着竹剑和NHK'景安'的收款员交谈,普通的NHK'景安'收款员也不会在包里放上把牛耳尖刀走动。青豆仔细地追踪了其后几天的报道,没有发现那位被刺学生死去的消息,大概是保住了一条命。
十月十六日北海道夕张的煤矿发生了重大事故。在地下一千米的采掘现场发生火灾,正在作业的五十余人窒息身亡。火灾蔓延至地表附近,又有十人被夺去性命。公司为了防止火势扩展,甚至不曾确认其余作业人员的生死,便开动水泵放水淹没坑道。死者共达九十三人。这是一桩令人发指的事件。煤炭是“肮脏”的能源,挖煤则是危险的作业。采掘公司合不得投资设备,劳动条件恶劣,事故经常发生,矿工们的肺不可避免地受到伤害。但煤炭廉价,所以存在需要它的人们和企业。青豆清楚地记得这次事件。
青豆要寻找的事件,发生在夕张煤矿火灾事故的余波还未平息的十月十九日。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件,在数小时前Tamaru告诉她之前,青豆居然一无所知。无论怎么想象,这都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关于此次事件的标题,是用绝不可能看漏的大号铅字印在早报的第一版。
于山梨县山中与过激派枪战警察三人身亡还配了大幅照片。是事件发生现场的航拍照片,在本栖湖附近。还有简单的地图。从开发为别墅用地的地区出发,深入山中。三位死亡的山梨县警察的肖像照。乘坐直升机出动的自卫队特种空降部队。迷彩战斗服,装有瞄准镜的狙击步枪和枪身短小的自动步枪。
青豆久久地扭着脸。为了正当地表现情感,她将面部各处的肌肉尽量拉伸。但桌子两侧都有挡板,没有人目击她面部如此剧烈的变化。然后青豆深深地呼吸,将四周的空气完全吸入,再全部吐出。就像鲸鱼浮出海面,将巨大的肺里的空气全部更换时那样。背靠背坐着正在学习的高中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扭头看了看青豆,当然未发一言,只有心惊胆战的份儿。
把脸扭了一阵子,她再努力舒缓各处的肌肉,恢复原来普通的脸庞。然后用圆珠笔杆的末端,咚咚地久久敲击门牙,试图将思绪整出个条理。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理由,不如说必须有理由才对。为什么这样震撼整个日本的重大事件,我居然会漏掉呢?
不,还不仅仅是这一桩事件。就算是NHK'景安'的收款员刺伤大学生的案件,我也毫不知晓。太奇怪了。不可能连续出现如此重大的疏漏。再怎么说,我也是个一丝不苟、一向谨慎的人,哪怕是一毫米的误差都不会放过,对记忆力也很有自信。才会把好几个人送到那个世界去了,却不曾犯过一次错误,得以平安无事。我每天细心地阅读报纸,而我说“细心读报”,就意味着从不放过任何稍有意义的信息。
本栖湖事件连续多天充斥着报纸的版面。自卫队和警察为了追捕逃走的十名过激派成员,进行了大规模的搜山,击毙三人,重伤二人,逮捕四人(其中一名系女性),一人行踪不明。报纸通篇充斥着这一事件的报道,结果NHK'景安'收款员在板桥区刺伤大学生一案的后续报道,就不知被挤到哪里去了。
NHK'景安'——当然不会表现出来——无疑很高兴。如果没有发生这桩重大事件,媒体肯定会抓住此案不放,对NHK'景安'的收款制度或这个组织的现有形态,大声提出质疑。在这一年年初,发生了自民党横加指责NHK'景安'的洛克希德贿赂事件报道特辑,逼迫其更改内容的事件。NHK'景安'在播放前向几位执政党的政治家详细说明了节目内容,毕恭毕敬地请示:“内容即是这样,是否可以播放?”令人震惊的是,这居然是习以为常的例行公事。NHK'景安'的预算必须经国会批准,上层害怕得罪执政党和政府而遭到报复。执政党内也存在着认为NHK'景安'不过是自己的宣传机关的想法。这样的内幕被揭露出来,众多国民当然开始对NHK'景安'节目的独立性与政治公正性抱有不信任感,于是拒付收视费的运动也势头大增。
除了这起本栖湖事件和NHK'景安'收款员案,青豆对这一时期发生的其他变故、事件和事故,每一件都记忆犹新。这两件事以外的其他新闻,记忆中并无疏漏。她记得每篇报道当时都仔细阅读过。然而,唯独本栖湖枪战事件和NHK'景安'收款员案件,根本没有给她留下任何记忆。究竟是什么缘故?就算我的大脑出了什么问题,但只漏掉这两起事件的相关报道,或只把记忆中与之相关的部分巧妙地删掉,这种事可能吗?
青豆闭上眼睛,用指尖使劲揉着太阳穴。不,说不定这种事真有可能。在我的大脑中生出了某种试图改造现实的功能般的东西,它选出某种特定的新闻,严实地蒙上黑布,不让我的眼睛触及,不让它留在记忆中。像警察的佩枪和着装的更新,美苏联合建设月球基地,NHK'景安'收款员用牛耳尖刀刺伤大学生,本栖湖畔过激派与自卫队特种部队进行的激烈枪战,诸如此类。
然而,这些事件之间究竟存在怎样的共性?
再怎么想,也不存在什么共性。
青豆用圆珠笔杆的末端咚咚地敲击门牙,动脑思索。
经过很长时间,青豆忽然这样想:
比如说,可不可以这样思考——出问题的不是我自己,而是包围着我的外部世界?并非我的意识和精神出现了异常,而是由于某种莫名其妙的力量的作用,我周围的世界本身接受了某种变更。
想来想去,青豆越发觉得这种假设显得更自然。无论如何,没有任何真实感让她觉得自己的意识出现了缺损或扭曲。
于是她把这个假设继续向前推演。
发生了错乱的不是我,而是世界。对,这就对了。
在某个时间点,我熟知的世界消失了,或说退场了,由另外一个世界取而代之。就像铁轨被切换了道岔一样。就是说,此时在此地的我,意识还属于原来的世界,而世界本身却已经变成了另外的东西。发生在此地的事实的变更,目前还很有限。构成新世界的大部分东西,沿用了我熟知的原先那个世界的,所以就生活而言,(眼下几乎)没有出现现实上的障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被更改的部分”恐怕会在我的周围制造出更大的差异。误差一点点地膨胀,于是在不同的场合产生不同的误差,它们或许会破坏我采取的行动的逻辑性,会让我犯下致命的过错。如果真的形成那样的局面,的确会成为致命伤。
平行世界。
就像口中含了个很酸的东西,青豆扭起了脸,但不像刚才那样剧烈。然后再次用圆珠笔杆末端咚咚地使劲敲打门牙,喉咙深处发出沉重的呻吟声。背后的高中生听见了,但这次假装没听见。
这简直是科幻小说。青豆暗想。
说不定是我为了保护自己,随意编了一套假设?也许只是我的脑袋出了毛病。我以为自己的精神完美正常,以为自己的意识毫无扭曲。然而,声称自己完全正常,是周围的世界发了疯,难道不是绝大部分精神病患者的主张吗?会不会只是我提出了平行世界这个荒诞的假设,强词夺理地想把自己的疯狂正当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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