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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学·第四期-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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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直念得停停连连,朗朗上口,句逗无误,顿挫有致。姥爷不信,另选一篇《蒹葭》给我,我还是全无错讹近乎完美地读给了他。
  “不用再试了。”姥爷说。
  姥姥和妈妈不说话,等着看姥爷的反应。
  姥爷脸色阴沉,坐在一边的沙发上。
  姥姥和妈妈,还有我,我们相视一笑。
  妈妈有种得理不饶人的架势:“爸爸,你没事吧?”
  姥爷缓缓说:“只发生过一次,只有一个人看见的事情,我是不会相信的。”
  妈妈问:“如果是你自己一个人看见的呢?”
  姥爷大声说:“那我也不信!”
  妈妈追问:“明明看见了也不信?”
  姥爷说:“是的,不信!”
  妈妈说:“那我就放心了爸爸,你还是唯物主义者,你继续当你的大校长,继续坐你的桑塔纳,继续做我们全家人的大后台。”
  妈妈边说边给我们使鬼脸。
  姥爷竟然没接妈妈的话茬,任她猖狂。
  过了一会儿,姥爷才说:“你们再试试,末末会不会认英语?”
  妈妈说:“是呀,怎么忘了试试英语?”
  妈妈找来一本英文书让我读,我看了一眼,实在不好意思,英语单词像一池子蝌蚪,令我发晕,甚至令我微微犯恶心。
  “看样子,英语不灵。”姥姥说。
  “要是反过来,英语灵汉语不灵多好。”妈妈说。

犬灵(10)
“为什么?”姥爷问。
  “崇洋媚外呗。”妈妈搂住姥爷。
  姥爷拿自己女儿没办法。
  姥姥这时已经把一桌饭菜摆好在饭桌上,香味四溢。
  饭桌上,姥爷说:“看样子,未学先知,生而知之的事情真有呀。”不久,姥爷含着半嘴饭,半仰着头,忧心忡忡地又说:“可是为什么汉语可以英语不可以?这种选择性是怎么来的呢?有选择就有意志呀,你们说是不是?”
  妈妈问:“你说的意志指的是?”
  姥爷答:“吃饭吧,这是一个危险的话题。”
  姥爷最先吃完饭上楼去了。
  木板拖鞋的声音表明姥爷一直呆在书房里,九点了,姥爷上床睡觉的时候到了,可是,拖鞋声仍然停留在卧室旁的书房里。
  回到妈妈身边
  第二天姥姥家人满为患,都是冲我来的,先是邻居们,再是学者教授,后是几个扛摄像机的人,将镜头黑黑地对准我,让我背《诗经》《史记》之类的。弄得姥姥没法招架,给妈妈打了电话,妈妈一来就拽走我回了家。
  紧着着妈妈向单位请了长假,只拿百分之20的工资,成了全职的神童妈妈。妈妈计划等我满三岁后,就送我上学。妈妈的目标是,把我培养成一个少年大学生,争取在10岁左右学完中学的全部课程,然后上大学。
  某天晚上,妈妈已对我进行了全方位的智力测试。家里就妈妈和我,没有第三个人。妈妈把各个房间都认真清扫一遍,然后拉上我,亲自给我洗手洗脸,再把我拉到客厅外的阳台上,让我跪在那里的观音菩萨像前,说:“你先跪着,我就来。”不一会儿妈妈手捻三炷香回来了,在观音像旁的长明灯上逐一点着,然后将香脚砥在脑门上,闭住双眼默念着什么,许久之后才睁开,作了揖,把一支香先插在中间,左右又各插了一支。最后,妈妈在我旁边跪下来,推我一把,我们一同向佛三叩首。
  “全方位测试”这才开始。
  这次,妈妈让我读《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我照例轻松地念起来。
  妈妈让我解释其中的意思。
  这个,我只好摇头了。
  妈妈问:“真的不懂?”
  我说:“真的,一点都不懂。”
  妈妈似乎不相信我不懂。
  妈妈又把一张纸一支笔交给我。
  “还是波罗蜜多心经,写下来。”妈妈说。
  我写出了百分九十以上的内容,都是刚才看过一眼记住的。也就是说,我会认的字不一定会写。对此妈妈的态度是既忧又喜,但妈妈找到了满意的说法:“这说明,还得好好学习。”妈妈又说:“你只是比别人学得更快而已,学是少不了的。”妈妈的意思我明白,她自己深信我是神童就可以了,不能在我面前再神童长神童短了,否则我可能自侍神童而不重视学习了。妈妈不知道我是可以看懂她眼神的。
  接下来妈妈出了道数学题让我做:1到100这一百个数加起来等于多少。我压根没想过把所有数字简单相加那种笨拙的算法。
  不出10分钟,我就告诉她:“5050。”
  “宝贝,你怎么算出来的?”
  “你出这个题,肯定不是叫我一个一个加起来的,一开始我就在想其它的办法,没多久,我马上看出里面的规律了,1加100得101,2加99也是101,直到50加51,那么,不就是有50个101吗?用50乘101不就得了吗?”
  “问题是,你连加减法也没学过呀。”
  我自负地看着妈妈不作声。
  妈妈眼神里还是那句话——我怀胎三年,不是怪胎,只能是神童了。

犬灵(11)
接着妈妈再出一道题给我:
  “你再算算,100减去250是多少?”
  这个,倒一时把我给难住了。
  但我并没紧张,相信和刚才一样,答案是用眼睛看出来的,不是用脑子算出来的。一般人以为数学就是计算,我早就知道数学其实是观察。100减250显然没法减,可是,我看出100加150等于250,于是我灵机一动地说:
  “有了,比0少150。”
  妈妈抑制住自己的激动说:“嗯,意思是对的,但正确答案应该是负150,这说明你不懂负数的概念,没问题,还需要学习。”
  好一个“负150”。
  那就学呗,不就是负150嘛。我想。
  妈妈的测试还没完。
  接下来,妈妈教我记英语,她找出自己中学时代的一本英语课本,教我读,顶多三遍我就背得和她一样完美。只是,所谓完美,包括她的宾州口音——完美的宾州口音的英语。妈妈先是笑得死去活来,差点笑断了气。笑完后,妈妈神情沉重地说:“看样子,妈妈水平有限,教不了你,语文、数学、英语,都得找更好的家教啊。”我知道妈妈神情沉重的真正原因是:根本就没钱请家教。妈妈请假后每月只拿百分之二十的工资,不过二三百元而已,我们两个吃饭都够呛,怎么可能用来请家教呢。
  看到妈妈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心想,妈的,我真愿意自己不是神童。要么就是真正的神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半是半不是的。
  学习学习,那就学吧。
  妈妈当晚就制定了课表:
  上午
  8:00——9:00     英语
  10:00——11:00    数学
  下午
  3:00——4:00     语文
  5:00——6:00     其它
  我提了个小建议:每次只规定任务,不规定时间,只要完成了学习任务,可不拘泥时间长短。妈妈同意,结果前两天我总是能用一小半时间就完成任务。事实证明,学习对我来说太不成问题了。而且绝大多数内容我都可以自学的,只要认真看两三遍,没有我弄不懂的问题。我可不想让妈妈为请不起家教而难过。
  但是,问题出在英语上,记单词倒没什么,但发音只能跟妈妈学,我觉得未尝不可,妈妈则念叨还是得请个口语好的英语老师教我,妈妈眼神里的意思是:将来如果获了诺贝尔奖,出国领奖,讲一口纯正的英语该多好呀。
  每天傍晚,吃完饭,妈妈都背着我下楼散心,小区里人很多,我们一露面大家就围过来,争着让我背唐诗宋词诗经史记,妈妈就背着我冲出人群,一路小跑,到了僻静的角落才停下来,看到妈妈一身汗,气喘嘘嘘的样子,我说:“妈妈,回去我自己走吧。”妈妈说:“好,好,末末知道疼妈妈了。”可是,回去的时候,我还是趴在妈妈背上——不是我不愿走路,而是妈妈似乎不背着我就不会走路了。
  “这孩子,会走路吧?”靠近小区门口时,有个老奶奶认出了我们。妈妈不吭声,妈妈背上的我给老奶奶点点头,老奶奶笑了,说:“孩子会走路,就让他自己多走走。”妈妈这才说:“阿姨我知道,刚才他都是自己走。”
  妈妈在撒谎。我笑了。
  进了小区,有人更不客气:“再是神童,不能不学着走路吧。”
  “早会走路了。”妈妈答。
  “会走怎么背出背进的?”对方声音很大,似乎要让全小区里的人听见。
  “我愿意背!”妈妈说。
  “我看,有病!”对方说。
  妈妈身子一闪,但没接腔,急急地进了楼梯。
  直到家门口,妈妈才放我下来。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犬灵(12)
我看到妈妈眼睛里,半是怒火半是委曲。
  妈妈摸出钥匙开了门。
  “我们在自己家里走路,不可以吗?”妈妈说,神情却冲着楼外。
  我仰起头,抱住妈妈的双腿。
  我想问,我们似乎把全小区的人都惹了,为什么?
  可我实在问不出口。
  妈妈蹲下来,把我重新抱起,亲着我,说:“末末,你要给妈妈争气,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三岁就上学,一上学就上三年级。”
  米粒儿来了
  又过了几天,米粒儿来了。
  那胖得像鸭梨的娄奶奶听说我喜欢米粒儿,割爱把米粒儿送给我。米粒儿的真正主人是娄奶奶的女儿,她不久前出国了,米粒儿一时没人管了,卖掉又舍不得,于是征得女儿同意,娄奶奶很高兴地把米粒儿送给“大神童”。
  我如今是“大神童”了!
  我和妈妈先来到姥爷办公室,没多久娄奶奶就牵着米粒儿来了。米粒儿一开始还左顾右盼的,后来看见了我,就向我疯跑过来。
  在场的人都笑了。在大家眼里,我们是天生的一对。我看出了这层意思。因而,我只好显得冷漠一些。米粒儿试图跳进我怀里,我向旁边一闪躲开了。米粒儿翻身倒下,四蹄乱舞,顺便表演起来,然后又殷勤地表演“打滚”。
  大家都笑。
  我冷着脸,不理它。
  它被我吓住了,前腿支起,愣愣地看着我。
  我听见娄奶奶在向妈妈介绍米粒儿的情况:米粒儿是纯种西施,可不是街上常跑的那种;米粒儿是*,性情安静,容易和人相处,特招人喜欢;米粒儿也很爱干净,不随意大小便,习惯于每天洗澡,每天梳理毛发;头顶的毛发长而密,不小心就遮住眼睛了,所以总是要束起来,否则会惹眼疾。
  “喜欢吃什么?”妈妈问。
  “喜欢吃甜食,另外就是喜欢啃骨头,大概全世界的狗都喜欢啃骨头。最好,每天早晨喝一杯热牛奶,每天晚上吃一块小甜饼。”
  “有什么忌口的?”
  “对了,尽量别让它吃剩菜剩饭,剩菜咸,盐多,盐吃多了小家伙会得皮炎的。总之,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养一只狗不容易,比养一个孩子简单不了多少。很多人是不可以养狗的,如果没有足够的耐心、细心和爱心。”
  “您放心,我们一定好好爱护它。”
  “好吧,从现在开始,小米粒儿就归你们了。”
  “末末,还不快谢谢奶奶!”
  “谢谢奶奶!”
  接下来双方一时僵住了。
  姥爷说:“你们一家三口回去吧。”
  姥爷的话让大家又笑了。
  “末末,抱上小米粒儿,咱们走吧。”妈妈说。
  我只是看着小米粒儿,一动不动。
  大家又是笑。
  “呵呵,我们的大神童害羞了。”不知谁在我身后说。
  这一说,我还真害羞了。
  于是,妈妈红着脸过来抱起米粒儿,顺手拉上我,唯唯诺诺退出来了。
  我们没去姥姥家,乘公交车回了自己家。
  一路上我都不理米粒儿。
  妈妈问我:“末末你怎么了?要不,就把米粒儿还给娄奶奶?”
  我不吭声,知道妈妈是故意这么说的。
  “妈妈问你呢!”妈妈推推我。
  我仍然不说话,有一种薄薄的坏情绪阻着我不说话。突然,妈妈把米粒儿搁在我怀里,自己掉过头去。米粒儿眼巴巴地仰头看着我,哆哆嗦嗦的小样儿让我心里不安,我这才紧紧地抱住它,还斜眼看周围是否有人注意。
  米粒儿渐渐安静下来了。
  某一刻我不由地闭上了眼睛,我又看见了清晰极了的电影画面——还是姥爷和娄奶奶,但不是在办公室,一定是在娄奶奶家里,娄奶奶穿着睡袍躺在藤椅上看书。画面久久停顿。画面忽然扁了,画面的上沿和下沿向中央合拢,画面成为窄窄的一条,接着就完全黑了,但只是黑了一小会儿,随即眼前又一亮,画面变成门了,门外面有个声音:“是我。”,娄奶奶再次由一侧入画,娄奶奶开了门。门开了,画面花了起来,白光一拥而进,然后就是走路一瘸一拐的姥爷,还有那根枣木拐杖。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犬灵(13)
枣木拐杖留在了门边。还有姥爷的一双黑皮鞋。画面停留在鞋边。鞋的样子渐渐变成特写。鞋越来越大,然后只剩下黑洞洞的鞋窝。画面径直往鞋窝里伸去了。传来画外音:“你去洗澡吧,我刚洗过。”“我出门前也洗了。”“那就来吧。”这时画面里有半只鞋,看来,米粒儿将它叼起来了。“米粒儿,干什么呢!”娄奶奶的声音。于是咣当一声,鞋摔下来,和另一只鞋构成直角。画面整整旋转了一圈,重新看见了刚才娄奶奶躺过的那把藤椅,眼下是空的,画面一闪一闪地从藤椅旁绕过去,从客厅到了卧室——娄奶奶*,侧卧在床上,正对着镜头,像一只切开的大鸭梨,两个下垂的乳房,上面的压住下面的,下面的挨在床上。这时光身子的姥爷进入画面。姥爷的啤酒肚最先入画,一腆一腆的,像送给娄奶奶的特殊礼物。姥爷坐着床边,变背影为侧影。姥爷看了眼镜头,一笑。然后姥爷慢慢仰倒,再成背影。此后的画面便一直是又稳定又安静的。令人相信,有一个忠实的见惯不惊的旁观者。
  到站了,我们下车了。
  回家后我就懒懒地坐在沙发上,什么都不想做,也不想说话。米粒儿跳上沙发轻咬我的手腕,摆动着身子,被我一把推开了。
  “怎么了米粒儿?”
  原来,米粒儿去咬妈妈的脚踝了。
  “它要尿尿。”我说。
  “真的?你怎么知道?”妈妈问我。
  我想说“我知道的东西多了”,却没有说。我不会说,这是肯定的。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说。这似乎是一个从娘胎里带来的约定。
  妈妈领米粒儿去了厕所。
  不久,妈妈和米粒儿回到客厅。
  “真听话。”妈妈说。
  米粒儿轻松了之后,在我面前又是一番表演,一会儿打滚一会儿作揖,要惹我高兴,但我很难高兴起来,甚至想把它一脚踢开。
  我随手摁开电视,想看看电视,米粒儿立即转身注视电视画面,先是美国总统克林顿和俄罗斯总统叶利钦在会谈,我故意不换台看米粒儿的反映,米粒儿一派索然,再是动画片《大头儿子小头爸爸》,米粒儿兴趣略有提高,随即换成一个外国电影,里面有男人女人大胆亲热的场面,米粒儿的目光一下子就有神了。
  我禁不住笑了。
  “小色鬼。”我说。
  等那种画面没了,米粒儿才回过头。
  “你说什么?”妈妈问。
  “我说米粒儿是个小色鬼。”我说。
  “为什么?”妈妈问。
  我就频频换台试验米粒儿的兴奋点,把妈妈也惹笑了,“以后不许看这种电视,末末你也不许看。”妈妈收起笑容,很严肃地说。
  我看着妈妈,默不作声。
  我心想,妈妈你才知道多少。
  我们的秘密
  可能因为初到一个陌生的环境,米粒儿显得有点郁郁寡欢,一直不吃东西,只喝了一丁点牛奶,后来就一直在阳台边上睡觉。
  妈妈开始写《末末成长记》,我很无聊,来到米粒儿旁边,观察它的睡态。它闭紧双眼,喉咙里有咕咕咕的响声,是在做梦?
  我悄悄蹲下来,忍不住摸摸它厚厚的波状的背毛,然后轻轻捏住它棕榈叶似的耳朵,立马就有一瞬间的轻微的触电的感觉。
  我不由地闭住眼睛,竟看见了米粒儿的梦:我首先看见了我自己。是在傍晚,灯光下。我坐在椅子上,一个人在吃饭。但我光顾了自己吃饭,忘了米粒儿。它先是在椅子下等,再是咕咕叫,接着就跳起来用小爪子扒拉我的脚。我低头,抱歉地对它一笑。呵呵,我笑得相当温柔,像个好主人。我说:“小色鬼啊,对不起,怎么把你忘了。”我的声音让我感到陌生,老气横秋。我把它扶上另一把椅子。于是,它高兴地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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