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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亡新论-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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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您在想什么？”坐在子楚身边的睿公问道。
“本王在想，自赵姬母子进入咸阳的那天起，前辈帮子楚解了不少大难……”
“大王此言差矣！”睿公不以为然地盯着子楚：“老朽帮大王解难，实际是为咱秦国解难！如果让这些芝麻绿豆般的小事缠住大王，咱大秦还能傲视天下吗？……”
子楚惊愕地举目盯着，已为大秦拼搏了一生的伤残长者。睿公的话深深地感染了他，使他吃惊地感到，眼前的睿公，仿佛一下子高大了许多……
“您别以为留下嬴成做嬴政的伴读，我会感谢您！不做嬴政的伴读，嬴成总不会是睁眼瞎了吧！”睿公转脸盯着子楚，深邃地再道：“咱大秦由襄公立国传至大王已历一十七世，其间除”历、躁、简“三代，屡屡兵败于魏外，国势一直在蒸蒸日上。特别是自大王的先祖登基以来，五十六年的披肝沥胆，五十六年的发愤图强，终于换来了足以荡平六国诸侯的实力！当前继昭王之后，先王安国君继位仅一年零三天便驾鹤西归。许多人以为咱大秦连丧二君，纯属不吉之兆！恰恰相反，老朽以为此乃大吉之兆！世间之事，何谓大吉？”睿公侃侃而言。其对大秦历史如数家珍似地滚瓜烂熟，以及对所谈大事的独到见解，使子楚听得如闻天籁之音，不由地瞪大了双眼……就在子楚尚来不及思量出答案的瞬间，睿公那闪烁着通俗哲理的、令人无法抗拒的沙哑之声，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福寿双全可谓大吉，功成名就也可谓大吉……但死得其所，更应视为大吉！”睿公思量着再道：“令祖昭王不仅高寿，更为大秦操劳一生无疾而终，既是福寿双至，又已功成名就，谓之大吉，决不过分；令尊先王安国君，在位虽仅一年零三天，但其功之大却不可限量！何谓其功？一是安国君倘若以病弱之身占据王位，一拖数年或十数年，必然是咱秦国的最大不幸，可他于加冕之后，哪怕只有三天，便辞世而去。走得舒心从容，于咱大秦岂不是大功一件；二是先王安国君早在龙体尚可之时，即刻下玉牌立大王为太子，之后才有大王的今天。两相对比，昭王高寿，高得其所！安国君早亡，也亡得其所。这难道不是吉兆！这难道不是上天对大秦的眷顾！现在宗庙长老都寄希望于大王，老朽更愿以风烛残年的微薄之力，助大王早日东征六国，一统中华！”
子楚深受震撼地，拱手对睿公一揖：“谢前辈对子楚的关爱和教诲……”不料睿公却扬手制止道：“大王要谢首先应谢王祖！是昭王让大王回国述职，方得以展示风采；是昭王让大王去王翦军中，‘协理军务，以增阅历’；是昭王殡天之前特意叮嘱老朽，千万别让赵姬之事，成为他人攻讦大王的把柄……”
子楚几乎被惊呆了：“赵姬之事王祖也知道吗？”
“大王以后就会明白。在六国中所谓“秦奸”不下五百人之多。这些人未奉特令之时，会将六国大事源源不断报到咸阳；若奉特令，就会按特令要求，将情况按时报到咸阳。昭王先前对赵姬一事并不清楚，以后不但对赵姬，更对吕不韦之所为都十分了解！这些年王祖未动吕不韦是看在他确实为大秦做了一件王祖想做，却难以办成的大事——即为大秦物色一位可担大任的后继之君。大王归国后深受王祖赏识，从而也救下了吕不韦。大王今日已掌王权，吕不韦至今还以为是其策划之功！既然他现在并无恶意，我们也不必责难于他，更何况他还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大王尽可按先前与吕不韦的计划善待他吧。没有他的扶持，大王您是永无出头之日的！”睿公盯着惊愕得瞠目结舌的子楚，缓声再道：“实话告诉你吧，老朽是尊奉昭王旨意，对大王进行保护。嬴成是老朽派往宫中的耳目，今后谁敢威胁大王，如何威胁大王，老朽都必须十分清楚。大王有何难事，需要老朽出力，也可以直接告诉嬴成。”
尽管睿公说话的声腔不高，可早把子楚听得汗湿内衫了！他定了定神，心潮澎湃地对睿公拱手一揖道：“谢前辈对子楚的教诲！晚辈定将继承王祖余愿，继往开来东征六国，早日一统中华！”
睿公满意地颔首“唔”了一声，拢起双手，闭目靠在辇车背上，好象什么也未发生过似地，眨眼之间便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子楚转脸默然地举目望着前方，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归国以来，会得到昭王如此的器重与关照！更愧疚地感到自己现在虽已登基为王，可诸多为王之道，仍然全不知晓……
王辇转过一个山嘴后，座落在远方缓坡上的嬴氏宗庙，便开始出现在他的眼前。片刻后，王辇离开大道，沿着宽敞的山道向宗庙奔去。
第二天一早，门脸金碧辉煌，占地气势恢宏，旗幡迎风招展，全是一派喜庆景况的宗庙前，早已停满了前来雍城祝贺赵姬母子认祖归宗的王亲勋贵们的各式豪华车辆。四周也全由蒙恬率领的虎贲军站岗执哨，别说无关人员、哪怕一只苍蝇也休想进入庙内。
庙庭里人越聚越多，他们中有头戴盔饰的武将，顶系高山冠的文官，更夹杂有各式帽饰的王亲国戚。出席人数之多，实出子楚意外！他原想一些老病缠身，功勋卓著的王亲勋贵，不会经受颠簸之苦，从咸阳西来雍城。没想到除个别实在难以成行者外，几乎全都来了！
身着便装站立在宗庙门楼下，与赵姬一道迎接着各王亲勋贵的子楚，当看到许多年老体弱，已为大秦多做贡献的族中长者，或由家人搀扶，或拄杖蹒跚而来，想到昨天睿公在辇车中关于“大秦长老全都寄希望于大王……”和自己曾对睿公表示：“晚辈一定继承王祖遗愿……早日一统华夏”的决心，深切感到如果在位期间，不能继承先祖开创的基业，一鼓荡平六国诸侯，自己将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和族中长辈，心中更是感慨不已！
按数百年惯例，辰时一到，宗庙里骤然钟鼓齐鸣，隆重盛大的归宗仪式即将开始。年长嘉宾于喜乐声中，由后殿鱼贯而出在殿中就座；大多站立在庙庭中的青壮嘉宾，都与各自好友交头接耳，低声议论。他们都从此次大典出席人数之多和气氛之隆重上，清楚地看到了子楚在德高望重的宗族长辈们心中的分量，决非一般！同时也寄希望于在秦国未来的大发展中，为自己和家人去建功立业，因此也全都把希望寄托在子楚身上。
鼓乐过后，睿公由一眉清目秀的童子搀扶着，缓步行至殿中，面对庭院中的众多嘉宾沙哑地高声道：“本主持受宗庙长老委托，特向列位王亲国戚，列位当朝栋梁荣幸地宣告：经宗庙长老共同确定，接纳秦孝文王嬴子楚之爱妃赵姬，长公子嬴政认祖归宗。此乃嬴氏家族中的幸事，也是列位和我大秦的幸事。现在本主持宣布归宗仪式开始——新人出列……”
子楚英姿勃勃，赵姬美仑美焕，二人共携身材高挑，眉色如墨，双目伶俐，看上去要比其它年龄相仿的孩子成熟得多的嬴政，行至殿中。众目之下，子楚气宇轩昂，赵姬雍容大方，嬴政眉目聪慧，惹人喜爱。
睿公见子楚、赵姬携嬴政在殿中站定，高声再道：“归宗新人向列祖列宗、行认祖大礼，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嬴政从未见过如此情景，好奇地左顾右盼，赵姬使劲扯了他一下，才老实地仿照大人的虔诚之态，一一叩拜！
就在子楚率赵姬、嬴政向祖宗牌位跪拜之际，殿庭中却有人窃窃私语道：
“儿子都十岁了，怎么还叫新人！”
“以前赵姬母子都在赵国，初来乍到，直呼新人也无大碍。”
“听说赵姬……”
“大王都不计较，长老也不过问，你不怕杀头么！”
睿公沙哑的声音，在殿上重又响起：“归宗新人向族中长老跪拜礼谢！”喊声刚过，子楚拱手为礼，环拜各长老；赵姬携嬴政则恭敬地向各长老跪拜礼谢。众长老连忙起身还礼着道：
“大王之礼，我等岂敢领受，折杀老朽了！”
“王妃之礼，我等岂敢领受……”
睿公扯开嗓子高声再道：“归宗新人向王亲国戚、列位嘉宾礼谢——！”
喊声刚过，子楚再次拱手为礼，赵姬则以敛容为礼。夫妻双双齐向挤站在庭院中的王亲国戚，及所有嘉宾恭谦礼谢！
嬴政左看右看无所适从，便“嗵！”的一声，跪在地上向庭院中的嘉宾，大模大样地拱手一拜！不料这无意中的一拜，却获得了满庭嘉宾尽皆欣喜的掌声和喝彩声……喊“好”过后，窃议之声又随之响起：
“嬴政贵为公子，却如此礼敬长者，实在难得！”
“这是王妃教导得好……”
“从小知艰识苦的孩子都不错！”
“听说还会卖豆腐……”
睿公见赵姬礼敬得体，嬴政机警伶俐，嘉宾们欣喜连连，高兴地朗声断喝：“王妃赵姬、公子嬴政认祖归宗礼仪结束，宴饮祝贺，所有嘉宾不醉不准离开宗庙！”
“醉了怎么办？”庙庭中有人高声问道。
“醉了就爬出去！”睿公话音刚落，一片欢欣的笑声立刻从庙庭中响了起来！
话说赵姬母子赴雍城认祖归宗之后，新王子楚立即将精力投入到了朝政涉及的方方面面上，首先他想到的就是按多年的承诺，给吕不韦安排一个虽不至于与他“共享秦国”，但也必须是位极众臣之上、又要使众臣心服口服的主政要职，便特意指令蒙毅去吕不韦府内，将《吕氏春秋》中，有关治国平天下的文章调来，接着便挑灯夜读，原来只想从中找出几段最能显示其才干的文章，以便说服群臣，不料一看之下却大吃一惊，原来几乎篇篇文章都是珠玑，段段论述不仅观点新颖，更对荡平六国和之后的国家建设，具有极大的指导意义，从而真实地反映了吕不韦的组织能力和政治才干。并对吕不韦以《吕氏春秋》命名此书的气魄，及以著书立说，来抬高自己身份的超前之举，深感钦佩！
在作好充分准备，预见到任命吕不韦为大秦丞相，已有十分把握之后，新王子楚的行动就开始了……
祈年宫早朝。一阵悠扬悦耳的钟鼓声过后，蒙毅仗剑挺立玉阶顶端，肃然地高声断喝：“时辰已到，众臣早朝！”喊过后，早已按尊序排列在玉阶下的文武大臣，文官由谏议大夫冯去疾、监察御史王绾带头，武将由大将军蒙骜、王翦领队，踏上玉阶向殿内走去。
丹墀上，子楚身着王装，高踞王位，双目炯炯地盯着众臣迈过殿槛，依序相继入朝，排位跪拜后，站立两厢。
子楚巡视众臣，思忖着朗声道：“本王自即位以来，虽有志继承王祖遗愿，早灭六国。无奈家事缠身，不办不得。所幸诸事已毕，自今日起，本王将与众卿共商大计，早创伟业！众卿对此有何高见？”再次巡视众臣，最后把目光停在冯去疾和王绾身上……
王绾稍一思量，出班奏道：“臣启大王，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但也不可数月无相！我朝自范睢丞相辞官还乡后，相位虚置至今已快一年，臣以为大王欲早创伟业，必先选贤才，以弥补丞相之缺！”话音刚落，群臣附议之声，立刻从殿内响了起来：
“是啊，丞相之位已虚置数月，倘若诸事都要大王操心，大王纵有三头六臂，也不济呀！”
“相位虚置，事无巨细全由大王操办，臣等内心有愧，大王龙体也要紧呀！”
子楚端坐王位，不时颔首着鼓励群臣继续谏言……
老将蒙骜出班奏道：“臣启大王，据探报东周余孽趁我大秦连丧二君，新王即位之机，欲联合六国诸侯向我开战，臣请大王早定丞相之后，臣愿率军###东周，攻占洛阳，震慑六国诸侯！”言毕回班站定，附议之声，又自殿中响了起来：
“东周余孽自不量力，早就该去###了……”
“歼灭东周余孽，攻占洛阳之后，于我大秦荡平六国诸候更为有利……”
“剿灭东周余孽，早就该动手啦……”
子楚耳听众臣议论，目视殿中情绪高昂的文武众臣，见话已告一段落，便朗声问道：“还有吗？”见群臣肃然无语，缓声再道：“适才众卿所议，均系大秦国本之要。丞相人选，本王几经甄鉴，决定任命——”话说至此有意一顿，见群臣无不竖起耳朵，关切地举目向丹墀窃视……须臾，才朗声宣示道：“翟阳商人吕不韦，为大秦丞相！”此语如乍响惊雷，殿中群臣无不一怔！片刻后议论之声如开锅稀粥似地，来自各个角落……
“吕不韦乃一介商人，虽家有千金，然地位卑微，以他为大秦丞相，岂不被六国笑掉大牙！”
“身为丞相应详知行军布阵之策，运筹帷幄之道，他行吗？”
更有人调侃着道：“吕不韦乃一介奸商，低买高卖是他的拿手好戏！以他为相，他把咱大秦卖了怎么办？”一句话立刻引得全殿哄然大笑……众多议论全都反对吕不韦为相！
在群臣的嗡嗡声中，子楚默然地潜心倾听着。片刻后，大殿重归寂静，众臣停止了议论，全都大胆地仰面盯着子楚，显然是在等待着他的决断！
子楚双目如炬，语调铿锵地：“众卿所议，本王都已听清。众爱卿忠心于秦，为大秦江山社稷深谋远虑，本王深感欣慰。然而自先祖穆公称霸西戎至王祖拓土阔疆，辅佑大秦的贤臣良将，多为出身低微的外籍客卿。吕不韦有经商之才，著书之志，其书虽未编完，要义已见端倪，经本王检视，其书涉猎广泛，阐述精辟，实为一传之后世而无愧的专著，为便于众卿初识其才，本王略选有关治国之要的部分论述与众卿赏析。”回头递过龙案上的绢帛，示意蒙毅道：“念！”
蒙毅领命迈步至丹墀前，展开帛书，高声念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阴阳之和，不长一类；甘露时雨，不私一物；万民之主不阿一人’、‘凡为天下，治国家，必务本而后末’、‘为天下及国，莫如以德，莫如行义’、‘宗庙之本在于民’、‘以德得民心，以立大功名’、‘凡用民太以上义，其次赏罚’、‘贤主愈大愈惧，愈强愈恐……故贤主于安思危，于达思穷，于得思丧’、‘乱莫大于无天子’、‘王者执一，而为万物正’……”
子楚挥手制止道：“好啦！”扫视群臣，缓慢地脱口诵出：“‘凡为天下，治国家，必务本而后末’、‘为天下及国，莫如以德，莫如行议’、‘宗庙之本在于民’、‘凡用民太以上议，其次赏罚’、‘贤主愈大愈惧，愈强愈恐……故贤主居安思危，于达思穷，于得思丧’、‘乱莫大于无天子’、‘王者执一，而为万物正’……本王以为，这些话前无古人论叙，必将流传千古而不废！诰封吕不韦为丞相可以吗？”显然他把这些话全背熟了。
数十重臣拥立的大殿中，却形如旷野似地沉寂着，谁也不敢吱声应答！片刻后终于有人问道：“请大王明示，吕不韦所编书名为何？”
子楚随口应道：“《吕氏春秋》”。
又一阵沉寂过后，殿内终于响起一片诧然的惊异声：“《吕氏春秋》！”有人更道：“一个商人有此奇才，实在难得！”
子楚继续缓声道：“《吕氏春秋》洋洋洒洒二十余万言，共分‘十二季、八览、六论’，是从古至今最大的一部专著。据吕不韦称，此书天地万物，从古至今，无所不包；其中仅涉及有名有姓的历代先贤，就有近八百人之多！”又一阵惊异过后，寂静的大殿里，突然响起一阵轰然之声——众臣尽皆匍匐于地，雷鸣般地：“大王圣明，吕不韦可为丞相！”
片刻后子楚终于高兴地说了一句：“众卿平身！”待众臣起身站定，肃然举目盯着殿外：“传丞相吕不韦上殿！”殿外立即响起一叠声传檄官似唱似喊的高音：“大王有旨，宣丞相吕不韦上殿！”
传檄声中，头戴高山冠，身着丞相衣饰的吕不韦神采奕奕地沿玉阶进入大殿，行至丹墀前向子楚跪拜：“臣吕不韦参见大王，祝大王万寿无疆！”
子楚高踞王位，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吕不韦由玉阶向大殿走来。在这短暂的瞬间里，他想到了当初吕不韦“马厩”中拜访他的情景，想到了与他“共享秦国”的允诺，以及在“丰乐亭”中，二人企盼早达“丰乐”境界的谈话……如今吕不韦虽然不可能与他“共享秦国”，但“丰乐”境界总算还是达到了！此时见吕不韦向他跪拜，猛然意识到如果没有吕不韦的支持，自己此生的命运必将十分凄惨！不由动情地道了一声：“爱卿平身！”
吕不韦再次拱手一揖，道了一声：“谢大王！”起身后，转对殿中群臣环施一礼道：“不韦今后将与各位同僚共事，请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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