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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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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桂口中的母亲其实是二房孙鹤年的正妻刘夫人。

刘夫乃朝廷大员的女儿,出身尊贵,是会昌侯府的实际管理者。

枝娘猝不及防,被孙桂一把拉住袖子,“啊!”一声,忙挣脱开去,慌忙躲在孙淡身后。

孙富见孙桂动粗,大惊失色,忙叫道:“桂哥儿,这可使不得,那个小娘子可是嫁了人的。”

“我不管,我不管。”孙桂气得直跺脚,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到孙淡脚边,傲然道:“卖不卖?”

在孙桂一把拉住枝娘袖子的时候,孙淡就已经气得邪火上升。此刻,枝娘躲在自己身后,身体微微发颤,显是吓得厉害。又见孙桂将一锭银子扔到自己脚边,孙淡顿时按耐不住自己胸中的怒火。

他向前一步,也不说话在,正反两记阴阳耳光狠狠地抽到孙桂脸上。

只听得“啪啪”两声,孙桂那张苍白的瘦脸上立即出现两道青色的五爪印。

喧哗声听不到了,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胆大包天的孙淡。

正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外管家孙富见孙桂被打,大为吃惊。他没想到孙淡说动手就动手,完全不顾忌孙桂和他自己的身份。

老实说,孙富对孙桂很不感冒。这小子平日里猥琐懦弱,又爱在下人面前摆少爷架子。其实,说穿了也不过是一个妾生子罢了。同大房豪爽大气的长公子孙浩比起来,根本就是两种类型的人物。更别说,同他亲生大哥,会昌侯府未来的希望和骄傲,孙岳相比了。

府中的奴仆和使女们对孙桂极为厌恶,可人家怎么说也是孙家子孙,还真拿他没办法。

孙富管家刚才被孙桂骂了一声狗奴才,心中窝火,见孙桂被打,只觉得大为痛快。也不着声,抱着棒子在旁边看热闹。恶人还需恶人磨,让孙桂吃点憋也好。

“你,你竟然敢打我?”孙桂捂着自己的脸,浑身都在发颤。

“打的就是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孙淡收回右手,甩了甩,淡淡地说。

“你……”孙桂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孙富,你这个狗奴才,快找人来打死他!”说完,举起纤细的手掌就要朝孙淡脸上扇去。

孙富也被孙淡刚才的举动弄得一楞,正要出面,却听到孙桂骂自己狗奴才,脸一沉,没有动。

这个细节如何瞒得过孙淡,他刚才也是一时冲动。可这样的纨绔子弟打了也是打了,只不过,将来这小子肯定会给自己找麻烦的。必须再给他一个下马威。

“你敢!”孙淡脑子高度运转起来,一声厉喝:“你找人来打我就不怕吃官司,坏了侯府的名声吗?”

这一声大喝,如同春雷乍响,整得孙桂手一抖,停在了半空。

不等孙桂说话,孙淡继续大喝:“枝娘是我结发妻子,你强抢良家妇女,眼睛里还有王法吗?今日若不拿个说法出来,等下去了张知县那里,国法容不得你。依照《大明律》,强抢良家妇女,杖二十,徒两千里。”

“我是会昌侯家的公子,我怕什么国法?”孙桂也大叫起来。

“哈哈,这话你也只能在我面前说说罢,敢在松年公和鹤年公的面前说吗?我也是孙家人,你调戏本族人的女眷,又该当何罪。即便国法饶过了你,我孙家的家法也饶不了你这个给家门蒙羞的逆子。”孙松年和孙鹤年是孙家的两个族长,都在京城做官。其中,孙桂的父亲孙鹤年还是内阁首辅杨廷和的门生,户部一科郎中,正五品的朝廷大员。孙鹤年是有名的道学先生,执家甚严,对自己的名声家风极其看重。

别说孙桂不过是一个庶出子,在家中地位不高,比普通奴仆也好不了多少。就算是嫡子做出这样败坏家风之事,也得受到重罚。

“你,你,你……”孙桂被他这么一通呵斥,又想到父亲家法的严酷,心中一寒,顿觉如坠冰窖。他母亲不过是一个小妾,一直是刘夫人的眼中钉。若让她知道今天这事,自己那一顿打只怕是逃不过去了。

一想到家法的严酷,孙桂一急“哇!”一声大哭起来。

“噗嗤!”孙淡身边的枝娘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刚才又气又怕,可一看到孙桂竟然被自己相公吓得怂了,又好气又好笑。心中暗道:想不到孙郎也是个伶牙俐齿之人,以前我怎么就不知道。

孙淡心中大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对枝娘说:“回去吧,过几日我就把工钱带回家来。”

“好的,我走了。”枝娘点点头,转身施施然离去,走着走着,还时不时轻笑一声。

目送枝娘离去,孙淡正要进府,孙桂的哭声也停了,他大声叫道:“孙富,不许让他进府做工。”

旁边的外管家孙富本抱着看热闹的想法,只等孙桂再吃些苦头,这才出面维持场面。

他先前心中已有计较,孙淡孙桂固然大快人心,可这个大胆举动也堵死了他进孙府的大门。还没进宅,就敢殴打小少爷,这还得了。

孙富也不是一个善良之人,一个孙淡在他眼中也不过是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贫民,他的生死同自己也没任何关系。到时候,大不了把他开销回家去就是了。如此一来,孙桂挨打,孙淡被开除。孙富自己固然出了一口恶气,也可以对夫人又个交代。否则,放任外人殴打孙府中人,大家面子上也过不去。

可听孙淡说出这么一番义正词严的话来,孙富心中一楞,猛然醒起这孙淡极有可能是孙家旁系子弟。孙桂调戏孙淡的娘子,不但犯了国法,也违反了家规。自己若赶孙淡回家去,只怕也成了孙桂的帮凶。

再说了,孙淡能够说出这么一番有理有据有节的话来,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物。

又想起昨天晚上,孙中在自己面前说起孙淡来,言语之间对这个年轻人也是赞赏有加,真不愧是孙家的人。当时孙富还问他,如果京师的大老爷和二老爷不承认孙淡这个远亲怎么办。孙中淡淡一笑,说此事可大可小,人才难得。

孙中甚至透露过他的一点想法,如果孙淡不被孙家接受,大不了在府中混几年,等识了字,他们这批老人荣休了,让孙淡补上他大管家的位置。

孙富对孙中的话本不以为然,可今日听孙淡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一震,暗道:此子果然不是池中之物,难怪孙中这么看重他。即便如此,倒不能为难这个年轻人。所谓欺老不欺少,将来的事谁知道呢。

因此,在听到孙桂的叫喊后,孙富一笑,故作恭敬地道:“回桂哥儿的话,这事错在你。再说了,孙淡可姓孙,是我孙氏族人,论理,你该向孙淡赔罪的。我可不能赶他回家,没得坏了我会昌侯孙家的名声,到让外姓人看我们的笑话。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你……你这个狗奴才。”孙桂气得大叫:“你是这么同本少爷说话的吗?”

孙富这是被他第二次骂狗奴才,面上青气一闪,可因为身份原因,却不好发作。

孙淡看在眼里,知道孙富有心帮自己。但这事的确让他有些为难,若不帮他一帮,也说不过去。

孙淡微一沉吟,已有定计,他走到孙桂身边,在他耳边悄悄说:“桂哥儿,想必你心中很恨我吧。若你不让我进府,将来还怎么报复,总不可能派恶奴去我家找我晦气吧?到时候不但要吃官司,反坏了孙家的名声。若让我进去,或许你还有一点机会,毕竟是你的主场吗?主场优势都不知道利用,你可真有够笨的。”

然后是一阵讽刺的轻笑。

孙桂一怔,说道:“好,好,好,你等着看本少爷怎么收拾你。”说完一脸铁青地走了。

孙淡一耸肩,暗道:孙桂不过是一个初中生,我好歹是一个成年男人,若输给他就奇怪了。

他丝毫没有把孙桂的威胁放在眼里。

孙富笑着走上来:“孙淡,我找人带你进府。”笑容中满是欣赏。

第十七章 未来同学

现在是正月二十,按照侯府惯例,过了正月十五就要开始准备新一年的事务。当然,等到一切准备妥当,也是月底了。到三十,领了工钱,下人们的心这才能收回来。

族学也是如此,府中少爷和族中子弟现在都在休假,据说要等到二十三才开课。

因此,孙淡还有三天时间适应侯府的生活。

实际上,他也没什么可适应的。

他现在的身份有些模糊,说他是孙家子弟吧,却要等到京城那边的孙松年和孙鹤年两个族长查阅家谱,点头之后才能将孙淡的祖宗三代写进族牒之中,因此,他还得在府中做粗重活路维持生计。说他是下人吧,一笔写不出两个孙字,太过劳累的活也不好派他去做。

孙淡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呆在孙家,好象被人们所遗忘了一样。

实际上,孙淡现在也不过是侯府的一个雇工。孙富派人将他领到外宅的一个小院子,将他往里面一扔就不管了,也没任何交代。

院子不大,只八九十个平方,是一个袖珍四合院,有三间小屋,院子里堆了一大堆花肥,还有几把锄头和叉子,以及一排修剪好的葡萄枝、蔷薇枝。

三间小屋一间是放工具和种的,一间归孙淡,另外一间则住着一个叫门墩的老花匠。

老花匠老得腰背佝偻,满面都是皱纹,门牙都掉了,说起话来因为不管风,加上他一口四川话,听得人云山雾罩。

孙淡和连比带画说了半天才弄明白,这个叫门墩的老头原来的名字叫闷墩,是侯府三老爷孙竹年在四川做官时买的奴仆,进侯府后大家嫌他的名字不好听,这才改了名。现在孙竹年已经死了许多年,门墩也老得无人问津,被发配到这里做了花匠。

门墩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一脚也踢不出几个屁,成天只知道提着一个小葫芦喝闷酒,身上总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酒气和体臭。

不过,老头子人倒是不错。看孙淡刚进府两眼一抹黑,也不废话,主动跑去帮孙淡领来一床新棉被和一整套新衣服,又指了指空着一间房说:“你的房间。”然后不等孙淡说出谢谢二字,就摇晃着已经微醉的身躯回了自己的房间。

同这样的人住在一起倒也清净,再过三天就要进学堂,需要找一个清净的地方读书,若同一大群小厮裹在一起,根本就没办法学习。看来,两个孙总管还真是细心啊。

说起做花匠,孙淡倒没什么经验。在前世,县政府倒有两个花工成天拿着一把大剪刀在冬青树和六月雪上剪来箭去,因为没留心,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鼓捣的。

好在有门墩老爷子在,倒不至于让孙淡变成一个游手好闲的废物。

现在正值初春,天寒地冻,倒没什么活。真正忙的时候应该在三月,那时候春芽萌发,花园里的花要播种,葡萄要插枝,排水渠要疏浚。至于现在,孙淡和门墩主要的活是用大剪刀把腊梅花逐一剪下来,然后分成几份,分别送到各房的小姐们手中,让她们插着玩。

侯府有一个很大的梅园,里面种了上百株腊梅,香得让人脑袋发晕。园子的名字起得也不错,叫《驿枝园》。取意于朝宋人陆凯在《赠范晔》一诗:“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这间园子是侯府三房钟夫人的居所,孙竹年死得早,园子里就住了她这么一个寡妇。大概是觉得实在太寂寞了,钟夫将她的侄女江若影从苏州接到山东。

因为是未亡人身份,钟夫人平日里也不见客。孙淡和门墩每次去剪梅花,都由一个又丑又蠢,说话大声武气的小丫头领着,在她的监视下干完活,然后被不耐烦地打发掉。

这个小丫鬟的名字好象叫芙蕖,名字倒取得风雅,可一看到她那张丑脸和满脸的不客气,孙淡就倒了胃口,真白瞎了这个好名字。

听说钟夫人和她侄女江若影都是有名的美女,可看芙蕖这模样,孙淡心中很不以为然。既然主人的审美品位如此低劣,可见也美不到什么地方去。

如此,干了两日,眼见着就要到族学开学的日子,孙淡突然感觉到一丝紧张,恍惚间就像是回到了刚到大学去报名的日子。

这感觉还真是奇怪呀!

因门墩老了,气力不济,加上成日间都带着醉意,孙淡也不好意思让他去爬树,每到剪梅枝的时候,他总抢先一步跳到梯子上去,大声道:“老门,这事还是让年轻人来干吧,若将你摔了,还不是由我来服侍你,凭多了麻烦。”

门墩喝了一口酒:“孙淡你还真会说话,好,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不过,等下累了可别叫苦。”

“老门,你就不能少喝点九吗?”孙淡好意地提醒他:“酒这东西喝多了伤身体的,李白够牛的吧,‘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看起来好象很豪爽的样子,最后把脑子喝糊涂了,要下水去捞月亮,最后淹死了。”

门墩张开嘴露出一口烂牙,道:“这个姓李的还真是滥酒啊,他家里人也不管管。”

“没法管,都酒精中毒了,一顿不喝心头慌。”学着四川话,孙淡同老人开着玩笑:“说起捞月亮,我还记得一个猴子捞月的故事。老门,想听不?”

门墩点点头:“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听你摆摆龙门阵。”

等他听完孙淡所说的猴子捞月亮的故事之后,门墩呵呵一笑,“这个故事好,比说书先生讲的好听多了。”

孙淡心中一动,暗道:以后若没饭吃,或许可以去说书。前几日我还想着去当鸭倌,还真是糊涂了。

正在这时,屋子里传来“扑哧!”一声娇笑,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姨妈,这个小花匠还真是有趣,居然知道李太白的诗,把李白贬得连猴子也不如。不过,他的故事讲得却是不错。”

另外一个年纪略大一点的女声柔柔地说:“若影,会昌侯乃百年名门,寻常家仆,会几句诗词有什么奇怪。倒是你,从小在苏州长大,没人管教,来山东后,还真得好好收收性子。”

听到这两个好听的女声,孙淡精神一振。如果没猜错,年纪大的应该是孙家三房的钟夫人,另外一个则是她的侄女江若影了。

“姨妈,什么呀,我的性子怎么了。你说什么名门,我看孙家大房的孙浩根本就是个草包。二房的孙桂,猥琐懦弱,看见了就让人心中恼火。至于孙岳,眼高于顶,未必有真才实学。”小姑娘被姨妈呵斥,心中大为不满。

“好了好了,孙家几个子侄是什么人姨妈不清楚吗。明日你就要去族学读书,你性子又野,别闹出什么事来才好。”钟夫柔柔地说。

“能闹出什么事来,哼!”

孙淡听到屋子里那个叫江若影的女子将是自己未来的同学,心中好奇,不禁抬头朝屋子里看了一眼。

当然,钟夫人的房门口挂着一张厚实的蓝色布帘,也看不到什么。

但他这一抬头惹恼了在旁边监工的芙蕖。

芙蕖呵斥道:“乱看什么,干完活就走。”

门墩忙道:“这就走,这就走。”

芙蕖不依不饶:“门墩,你也是三房出去的老人了,知道夫人喜欢清净,怎么还弄个肮脏的人进来满口胡说,什么猴子,什么月亮,成什么规矩。”

孙淡心中恼火,正要说话,门帘突然一晃,一个圆脸的小美女跑出来,笑道:“虽说是满口胡言,却有说得有趣,芙蕖,别为难他。”

这个小美女年纪不大,五官精致小巧,皮肤白里透红,在雪白的腊梅花丛中一站,简直就是一尊瓷娃娃,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在她圆圆的脸蛋上掐一把。

小美女江若影跑到孙淡身前,上下看了几眼,突然扑哧一笑:“我这几天心情正不好,被你这个小厮的故事一说,倒开心起来了。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孙淡本被这个小美女的清春亮丽晃得有些睁不开眼睛,可听她这么一说,他心中却有些不高兴了。孙淡虽然在侯府里做花匠,可在他看来,不过是勤工俭学。平白被人当成奴仆,让他心中有些恼火。

他一拱手:“在下孙淡,能让江小姐一笑,是我的荣幸,就此告辞。”

“啊,你是孙家子弟!”江若影有些不好意思。将孙家子弟当成奴仆,若传了出去,还真让人笑话啊!

“正是继宗公不成器的后辈子孙。”孙淡淡淡一笑,拱了拱手径直离去。

江若影楞在花丛之中,贝齿轻咬下唇,半天才笑起来:“这人倒有些脾气,比我还招人烦。”

“你也知道自己招人烦了。”屋中传来钟夫人的笑声。

“姨妈,讨厌!”

第十八章 族学

其实进族学才是真正融入这个社会的开始。

孙氏族学一共有四十来人,其中有二十几个孙氏子弟和十来个外姓人,也就是后世一个小班级的规模。学堂里的学员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一个就是长房孙松年先生的儿子孙浩,今年十五岁。最小的是城西药房聂老板家的小子,翻过年刚满九岁。

即便最大的孙浩在孙淡眼中也是一个小屁孩。

不过,这一群小孩子无疑是主流社会的代表,士农工商,这群人将来是要做士子的,代表着主流的社会价值观。

同他们混在一起,孙淡总算有一丝终于触摸到这个社会的感觉。

以前无论是在家里守孝三年当宅男,还是来孙府做工,他所接触得都是社会最底层,也只能观察到这个社会的某一个方面。倒不是他瞧不起低层社会,在前世他也是农家子弟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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