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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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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还没说完,听到这情真意切的贴心话,就连性格刚强的杨廷和也忍不住老泪纵横:“陛下啊,臣辛苦些累些不要紧,可大明江山社稷却容不得我有半点松懈。”

正德一摆手,止住杨廷和的悲声,继续道:“孙淡是天下有名的才子,在朕看来,乃是无双国士,他和你儿子杨慎都是朕留给后人使的。孙淡的文章诗词想必元辅也看过,朕诏他进宫来,就想同他一起读读书,静静心,好好想想将来的事。”

“是,孙淡是不错。前几日孙淡同陛下在宫中登高看城中焰火那首《浣溪沙》我也听人唱过。”杨廷和道:“火树银花不夜天,兄弟姐妹舞翩跹,歌声唱彻月儿圆。不是圣君能领导,那容百族共骈阗?良宵盛会喜空前……虽然俗了些,但那喜庆气氛却也写出来了。”

杨廷和念着念着,不住地看孙淡,心中却道:看此人相貌,再读他所做诗词,满篇皆是歌功颂德的谄媚之言,此人才华是出众,只可惜却是个擅长逢迎派马的,也不是正经君子,却不知道杨慎他们怎么如许推崇此人。

“陛下有心读书养气,对身子也是有好处的。真若有这个心思,翰林院有的是饱学大儒,不妨招他们进宫讲学。”

孙淡捧奏章的手不禁一僵,看样子杨首辅对自己没什么好感。以自己同杨慎的关系,应该不会这样啊。不过,政治人物的个人情感还真是一种说不清的东西,明朝官员,人品上还是很不错的。至少在嘉靖年以前,朝堂上多是正直君子。很显然,孙淡前几日写的那首《浣溪沙》很让正直文人鄙夷。

不过,孙淡这也是没办法,那日看焰火的时候,正德让孙淡即兴赋诗一首。孙淡想了想,只有这首词合适,也管不了那么多,拿来就用。却不想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正德也不说话,当没听到。

孙淡尴尬的同时,只得打开奏折。刚看了一眼,就吓了一跳。

原来,这是一本议立储君的折子。

正德今年才二十来岁,青春年少,也没有子嗣。虽然身患绝症,眼看不久于人世。可你当着人家的面让他立遗嘱,这不是触正德的霉头吗?

正德都病成这样了,还能受这种刺激?

见孙淡久久没有念奏折,正德有些奇怪:“怎么了,没好话,念不出口?”

杨廷和生硬地顶了一句:“臣从来就不说好话。”

“好,由你,反正这么多年了,你气我还气得不够?孙淡,念!”

“是。”孙淡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一字一句语调平缓地将那份奏章念了出来。

其实,杨廷和这分奏折也在大家的预料之中。内容不外乎是,陛下登基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子嗣,也未立储君。储君关系国本,若空悬日久,恐引人觊觎,给国家和造成不必要的混乱,弄不好,还能酿成内乱。一旦皇帝大行,又没有立嗣,国家安危俄顷,社稷江山将有不测之危。这段内容后面,杨艇和还说了一些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国家也不是陛下一个人的。可陛下的一举一动,却关系到天下的祸福衰荣,这些都应该勇敢面对。

孙淡越念心中越是难过,他这是在替正德难过。皇帝这个职业果然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做的,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得受很多人的气。换成任何一个普通人,病得快要死了,听到别人在自己面前议论自己什么时候死,又催促他交代后事,不知道该做何感想?

可做了皇帝,你却回避不了。

真真叫人情何以堪?

孙淡毕竟是在学校的广播站干过的,这一朗诵,字字清晰,同杨廷和是嗓音相映成趣,都是一般的字正强圆,标准的普通话。

杨廷和一楞,不禁又高看看了孙淡一筹。一直以来,朝廷选官有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对官员的口音要求很严格。明朝定都北京,官话也以北方语言为主,任何人一旦做官,不管你原籍何处,都要求学说北方话。否则,你一口方言,还怎么同人交流,还怎么代天子以牧民?

因此,一口流利的北方话是做官,或者说做大官的必须条件。而皇帝也喜欢同能说一口麻利京片子的官员讨论朝政治,对那种操一口听不懂的方言的官员们也不怎么待见。这样的人,自然也不会受到皇帝重用。

据杨廷和所知,孙淡是山东人,山东人都有很浓重的地方口音。而孙淡现在读这份奏折却听到到半点方言味道,显是在这上面下过苦功的。

他心中赞叹的同时,也大为警惕:这孩子好重心机,为投君父之好,连种细节都考虑到了。这样的人将来入仕做官,若不是一代能臣就是大奸大恶之徒。听其言,还得观其行。日后他一但中了进士,得好生观察观察。

身为帝国宰相,杨廷和历练多年,一切都以国家大局为重,对个人情感和好恶都已经压抑到极处。

听完这份奏折,一直装着奄奄一息的正德突然一拍床沿。怒喝一声:“朕还没死,朕活得好好的,你却跑来让我立储,居心何在?孙淡,替朕拟诏,朕要……朕要……”

“陛下又说荒唐话了,陛下若要拟诏,自可招翰林院的学士过来,然后传尚宝局的人验核之后用玺。国家自有规矩,岂可胡来?”

“朕知道在你们眼中就是个荒唐的君王,朕今天就荒唐给你们看看。朕要免你……你的元辅一职……”正德叫了两声,一口气接不上来,涨得脸都发紫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帮朕料理好家务事

孙淡见正德病情有发作的迹象,也有些吃惊,忙走到过来,小声对杨廷和说道:“阁老,陛下虽然贵为万乘之尊,可也是个人啊!若换你别人在你面前如此这般,阁老又做何感想?阁老同陛下君臣相得十来年,风雨同舟,就算抛开这层君臣关系不表,难道阁老就不心疼陛下吗?孙淡人微言轻,朝廷大事也没资格多说。可就人情常例推论,阁老这么做好象有些不妥。推己及人,难道阁老就不顾念往日的君臣情分吗?”

这话触动了杨廷和的伤心事,这个老人心中一酸,不禁放声大哭起来:“陛下啊,你病成这样了,老臣心中难道就不难过?可是,国家大事,关系到亿兆生民,关系到社稷江山,我们是不是且把私人的感情放在一边?”

正德眼睛也红了,沉默半天,才疲倦地说:“朕累了,折子留中。孙淡,扶元辅出去。”

大概是刚才实在太激动,透支了所有的体力,正德说完话,头一歪,就睡死了过去。

孙淡只得走到杨廷和身边,伸手辅住他的胳膊,叹息一声:“阁老,走吧!”

这一瞬间,孙淡觉得杨廷和老了许多,走起路来也脚步趔趄,好象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一样。

孙淡知道,名义上杨廷和和正德是君王与臣子的关系,实际上二人相处了这十多年,在杨首辅的眼中,正德就好象是他的儿子一样。

将杨廷和送到豹房的院门后,孙淡将杨首辅交到两个太监手里,正要回去。杨廷和突然一把将孙淡拉住:“孙淡,你且等等。”

“怎么了?”孙淡有些疑惑。

杨廷和正色地看着孙淡:“我听杨慎说起过你的事,你也是有个有抱负,有胸怀,有见识的人。今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就问你一句,这事你怎么看?”他一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将两个太监赶走。

长长的红墙甬道里只站着孙淡和杨廷和两人,有些黑,但孙淡还是能看到他那一双期待的眼神。

孙淡苦笑道“阁老,孙淡不过是一个小秀才,这种关系到社稷江山的大事可容不得我来插嘴。”

“说,恕你无罪。”

孙淡:“那我就说了,其实,生年有尽时,人又不是神仙,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君子当无畏面对生死,记起自己肩上担负的责任。如此,生死之间的大恐惧,才不能动摇我之本心。

其实,就算是一个没读过圣贤书的普通百姓,在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的时候,也会从容布置后事。比如在我们山东老家,老人们去世之前都会把儿子们都叫来,某某某,河边那二亩地你可要照看好了,某某儿子,房子归你,你母亲就由你来养老送终了,等一切布置好了,才能放心的撒手而去。

百姓人家尚且如此,贵为天子者,肯定也会有他的安排。首辅无须担心,陛下总归会有明白的那天。他是在同阁老赌气呢,阁老仔细想想,你可是陛下身边最亲近之人。他都病成这样了,阁老一见陛下的面就让他立储,可曾问过君上的饮食起居,问过他的冷热病痛。”

孙淡的话说得很粗浅,可听到杨廷和耳中却如一道惊雷。他心中突然想:难道我看错了孙淡,难道他并非谄媚的一心只求佞进的小人?如果这样,这个孙淡还真是一个有大智慧的贤人啊!

杨廷和叹息一声:“君君臣臣,不谈私谊的。若真如你所说,陛下自有安排,老朽也就放心了。孙淡,找个适当的时机,你也可以在陛下面前提一下。天下者,天下人的天下,你也不能独自善其身的。”

孙淡也不说是也不说否,只道:“孙淡一介白丁,进豹房来只是陪陛下读书的。”

等送走了杨廷和,回到房中,正德已经疼醒过来,正在床上不住翻滚。毕云等几个太监正手忙脚乱地断真脸盆,一遍遍地用热毛巾擦着正德额上的汗水。

见孙淡进屋,正德突然大叫一声:“孙淡,杨廷和刚才同你说什么了?”

孙淡:“自然是让孙淡在大将军面前进言,请您立储。”

“好,好得很,这话我用猜朕也能想象得出来。当把朕当昏君,把你当成佞臣弄臣了!”

孙淡:“孙淡不过是一个小秀才,不过,刚才杨阁老一提起大将军的病情就伤心得不能自持。大将军,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如果你真千秋万代驾鹤而去,杨阁老会开心吗?毕竟相处了十多年……他是身在其位,不能不这么做呀!”

正德一呆,突然有些忧伤起来:“我知道,我知道……在我心目中,有何尝不拿他当父辈看……”

毕云等人见势都悄悄地退了出去。

良久,正德才从恍惚中醒过来:“我前几日也是着了魔障,还看不透生死这一层大关。罢了,上天要收朕,朕也等着。只是,身后之事还须给大家一个交代,逃也逃不掉。孙淡,你不是朕的官员,同各方势力也没有厉害关系。你说,我该选一个什么样的人来做储君?”

“天家的事情自有陛下圣断。”

“可皇帝无私事,大将军朱寿无事不可对人言。”正德疼过了劲,精神也好了些:

“说吧,抛开你我的身份,就当是两个老朋友说闲话。朕二十有七,却没有个真正的知心朋友。有的时候我也想过,如果朕不做这个天子。每逢春明景和,或者是浩月当空、瑞雪纷飞的好时节,约三五好友,快马轻裘,诗酒唱和,岂不比现在的日子快活一百倍?至于将来选谁坐我这个位子。杨廷和他们本有三个人选。一个是朕的叔叔,可因为与礼制不合,被否决了。

按照规矩,应该从朕的子侄辈中选一个。只可惜,他们都还小,担当不起这个重任。那么,只能从厚字辈中选一个了。就目前来看,只有江华王和兴王府长子朱厚璁符合条件。江华王年纪大些,做人做事也沉稳老练,有计较,有手段,是个合适的人选。

不过,厚璁从小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品行和才学都是一流,只可惜年纪小了点,性子也柔弱。这做君王的,性子宽厚可不是什么好事。”

正德叹息良久,一脸的落寞。

孙淡心中难过,可却不敢大意。皇位人选关系到千万人的身家性命,断断马虎不得。今日别看正德态度和蔼,若自己一个应对不妥,只怕就要倒霉。

当然,他内心之中还是巴不得让未来的嘉靖帝继承皇位,毕竟孙淡他现在同陆炳关系密切。而且,孙淡有将平秋里得罪到了十足,一旦江华王登记,他孙淡就要人头落地。

不过,若照直了同正德说让他立嘉靖为帝,只怕反要坏事。

还是那句话,同领导相处也是一门艺术。

孙淡想了想,道:“大将军,孙淡不过是一介平民,天家的事情本没有资格插嘴。不过,我在书中看到过一个故事,你不妨听听。”

“说。”

“就说,古时候有一个英明神武雄才大略的君主,他性格刚强,在位十年,临到老了,想安排身后事。他有二十多个儿子,可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只有两人。大儿子为人宽厚,可性格有些柔弱,做事也不够干练,能力也不突出。

二儿子性格坚强,常随父亲征,有勇有谋,朝野人望极高。于是,不少人请立二皇子为储君。

皇帝也有这个心思,就跑去问宰相,说‘我想立二皇子为太子,可以吗?’,结果那个宰相却道‘陛下在位三十年,年年用兵,民力疲乏,正该休养生息。陛下中意二皇子,那是因为他很像你。可对国家来说,有这么一个君主,民力得不到休息,却未必是好事。’于是皇帝大悟,遂立大皇子为太子。”

正德点点头:“孙淡,你这个故事有点意思,说下去。”

孙淡一脸镇静地看着正德:“陛下自然是英明神武的一代雄主,可治国这种事情讲究一张一弛。陛下以刚猛烈治天下,就好象是给病人下一剂虎狼药,虽然有立竿见影的功效。可长期服用,却有后患,还得用其他药物中和。”

“你的意思是,我该选一个性子宽厚的人?”

孙淡:“那是大将军的家事。”

正德:“是这个道理,唐朝之时,太宗刚烈,继位者镇之以宽;武后为政苛酷,玄宗镇之以静。一张一弛。确实是治国大道。”他突然冷笑起来:“如今京城之中,有的人得了风声,做事也未免太操切热心了,朕还没死,他们就想有所作为了。朕不会让他遂了心愿。”

他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孙淡你很好,是个敢说实话的人。朕去日无多,需要人在身边提醒提醒,你就替朕把好这个关口,料理好家务事。偌大一个皇城,朕也找不到可以放心的人。你明天就出宫去,让那个想大展宏图的人看看你的厉害!想在北京搞风搞雨,真当我病得不省人事了?”

孙淡心中叹息:江华王完了,平秋里完了。

不过,政治上的事情,没到翻底牌那天,谁也不敢肯定自己就是最后的赢家。

第一百四十七章 替皇帝赚钱

说来也觉得不可思议,正德病倒了这么长时间,尤其是进入冬天以来,几乎不理朝政。若换成任何一个朝代,只怕整个帝国都已经崩溃了。可自朱元璋起建立的强大的文官集团,依旧按照他本来的惯性有条不紊地运转,甚至比以前运转得更加顺畅。

这个发现让正德有些颓废,回想起孙淡从前说过的话,这个青年皇帝愕然发现。皇帝对一个国家来说,不过是一个高高在上,宪法般的存在,其实已经同世俗社会没多大关系了。

发现一点之后,这个有心振作的君王心境也平和了,又想起自己即将离开这个世界,那双试图抓住一切的手也无力地松开。

当撒手时就撒手,明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本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对生死也彻底看透了。人体不过是渡过苦海的舟筏,迟早有一天必须舍弃。作为一个君王,也到了安排后事的时候了。

孙淡的出现对他来说,不过是一种临终的安排,皇帝也是人,也不想寂寞而去。能够在死后得一知己,也算是一种满足吧?

仅此而已。

大年十四那天,孙淡终于从豹房出去了。

走在长长的甬道上,两边都是红色高墙,只他和毕云的脚步声在过道里激起阵阵回音。

“陛下有旨意下来了,让我暂时节制东厂,另外锦衣卫朱寰那边你也可以调动。”毕云低声问:“孙淡,看样子,陛下是属意于南边了。我们是不是……找机会同陆炳他们接触一下?”

毕云的声音很小,语气也有些犹豫。

毕云的心思孙淡再清楚不过,他在宫中呆了一辈子,什么样的起起落落,什么样的荣辱沉浮没见过,看多了起高楼,看多了楼塌了,看多了摇身一变,位极人臣,心中未免操切。

眼见着正德就不成了,在正德弥留的这段日子里,毕云总算得了机会上位,尝到了久违的权力的滋味,自然不肯撒手。

可一朝天子一朝臣,将来换一个人坐上龙椅,他毕云未必能得新君的重用。

所以,毕公公也迫不及待地想寻个下家。

在他看来,兴王府入主北京已经有八成把握,如今正是从龙的最好良机,错过这个村就再也找不到那个店了。

不管怎么说,毕云好歹对自己不错。虽然他同自己交往也用了一点心思,可孙淡还是停了下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毕公,你我都是老朋友了,有的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孙淡,你我还用客套吗?”

孙淡:“毕公,你的心思我能理解。不过,你想想,陛下将东厂和锦衣卫交给你我,难道他就这么放心,难道他就没有在里面安插自己的耳目?今日你不去陆炳那里还好,若去了,只怕你我都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毕云想是想起了什么,面上突然失去了血色:“你的意思是……”

“他是君王,而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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