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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第2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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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此刻生死不知的方知县,方小姐心中一疼,忍不住大声哭泣起来:“爹爹,爹爹,七叔公,你们在哪里啊?”
正哭得厉害,突然间,身前的黄水中伸出一只手来,狠狠地抓在木梁上。因为用力过大,木梁一滚,方小姐差点落到水中,禁不住大声尖叫起来。
“是我,是我。”那只手的主人从水中探出头来,却不只方用,又是谁。
方唯大为惊喜,忍不住有哽咽起来:“叔公,我以为你已经……”
“没事,还死不了。”方用头上的纱布里有血不断涌出,在月光下依旧红得耀眼:“不过……看样子我也支持不了多久了。”方用觉得自己的身体软得厉害,好几次都忍不住要闭上眼睛。
“叔公,你可要坚持下去呀,你若走了,我怎么办?”方小姐哭得更大声起来。
方用脸色发青,显然是支撑不下去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他刚才被水冲了很长一段距离,身上也不知道撞中了多少硬物,体内又热又疼,肯定是受了极重的内伤。若换成其他人,早就死在水中了。可他放心不下方小姐,硬生生地支撑到了现在。
见方唯哭泣,方用一声大喝:“别哭了,我有话对你说。”
方小姐一呆,安静下来。
方用一边喘息,一边吐血:“小姐,我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你可都要听好了。看情形,老爷那边也是凶多吉少。这次黄河溃堤不是天灾,是人祸。刚才我因为怕老爷担心,有一句话没说。”
方唯眼中含泪:“叔公你说吧。”
方用:“先前在堤坝上的时候,那个姓甘的使倒的歹人我以前见过一面,认识他。”
方小姐大惊:“他是谁?”
方用:“是甘必达,南河河道漕运衙门的坐堂太监,黄锦黄公公手下的红人。以前我去河道衙门公干的时候,远远见过他一面。”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急道:“睢宁河防工程有大问题,这个甘公公和王恕在里面吃了黑钱,被御使给告了。为了掩藏罪证,他们索性将堤坝给炸了。只要一炸,这堤被水冲走,就查无实证。”
这句话当真是石破天惊,惊得方小姐说不出话来。良久她才悲愤地叫了一声:“丧心病狂,丧心病狂!”
方用悲哀地摇了摇头“甘必达可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当初他来南河的时候,为了整顿运河上的秩序,大开杀戒,漕帮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他手里。如今,为了自保,只怕老爷也坏在他手中了。”
“爹爹。”方小姐又哭起来。
方用:“别哭,别哭,听我说。你应该马上去淮安找孙淡,如今,王恕和甘必狼狈为奸,要想扳倒他们,就只有去找孙静远,也只有他才有这个能力。”
“王恕,甘必达!”方唯几乎将牙齿都咬碎了。
刚说完这句话,突然间,一跟大原木凶猛地顺着水流撞来。
方用大叫一声:“小姐,小心啊!”手上一用力,就将方唯和她趴着的那根木梁推开。
只见,那根大原木正好撞到方用的背心。
可怜那方用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整根原木压进水中,再也看不见人影。
“叔公,叔公!”方唯大声地叫喊着。可回答她的却是一片轰隆的水声,眼前全是汹涌的洪流。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得死死地趴在木梁上,随着水流漫无目的地飘着。
转眼,她就飘出城外。
回头看去,整个睢宁已成泽国,只南门的城楼子堪堪露出一线屋脊。在月光下,那屋脊上也趴满了蚂蚁一样的人影子。
水冷得厉害,冻进了骨髓里去了。
方小姐刚开始的时候,还大声地哭喊着,可到后来,她嗓子也哑了,一张口,却将一口浓浓的血吐了出来。
然后就是遏制不住的咳嗽,咳得仿佛要将心肺都吐将出来。
她心中一凉,知道自己的痨病又复发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又飘了多远。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冷得不住发颤,可到后来,身体已经彻底麻木,什么感觉也没有。
“看样子,今天是要死在这里了。这黄泉路上如此拥挤,还能找到爹爹和叔公吗?”方唯心中一真冰凉,眼睛一黑,就往水中落去。
也不知道飘了多久,身体好象撞到了什么东西,方唯猛地清醒过来。
这个时候,头上有人在惊叫:“东家,好象还活着,水中那个读书人刚才动了动。”
有一个老人的声音响起:“可看确实。”
“看得真真的。”
那个东家:“救他上来吧,哎,估计是睢宁的士子。这场大水下来,睢宁的读书种子可算是一扫而空了,也不知道有几人活着。”
一只竹篙伸了过来:“读书相公,抓紧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如期举行
大河卫。
夏言面前,那军官冷笑:“不客气又能怎么样,别以为我们是普通驻军。老实告诉你,我们将军乃是冯镇,而冯将军乃是孙淡孙大人的家人。休说你一个小小的六品河道,就算是南河总督王大人来了,也得客客气气的。”
夏言听到这话,顿时气顶了心。明朝重文轻武,就算是一个四五品的高级军官,见了七品知县,也得规规矩矩的,大气不敢出一口。像眼前这种狂妄跋扈的军官,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也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
夏言一声咆哮:“大胆子,休说你们将军是孙淡的家人,就算是杨阁老的门生又能如何。孙淡急公好义,为人谦和,手底下怎么尽出你这等狂徒?以后若见了孙淡,还真要好生羞他一羞。”水情紧急,百姓或为鱼鳌,如今是救得一人算是一人。夏言这个总理河道什么有传闻是孙淡在皇帝面前举荐的,可公是公,私人感情是私人感情,切不可因私废公。
他这一声咆哮响亮异常,远远地传将开去。
那个军官面色一变,就要拂袖而去。
正在这个时候,一声长笑传来:“公谨,因为如此恼怒啊!”
公谨是夏言的字,听这声音很熟,夏言转头一看,却原来是孙淡和三个官员走外面走了进来。那三个官员分别是淮安知府和山阳、桃源两县的知县。
夏言见是孙淡,也不客气,怒道:“静远你来得正好,大河卫的千户是你的门人,我来借点船使使,可却不想,堂堂孙淡谦谦君子,门下众人却如此狂妄。”
还没等孙淡说话,淮安知府便道:“夏大人来得晚了,这大河卫的船只都已经被我淮安府借去赈灾了。”
夏言不觉有些惊喜:“静远,真有这事?”
孙淡苦笑:“公谨你可是错怪我了,大河卫不是不借船给你,实在是船已经借出去了。”
淮安知府又接着说:“夏大人你还真是错怪了孙大人了,睢宁那边刚一决堤,孙大人就将我们请了过来,说是愿意将大河卫的船和士卒都借给淮安府救助百姓。他本人还掏了一千两银子出来购买粮食。”
夏言更是吃惊:“连士兵都借出去了,静远,擅自调动军队,将来若朝廷追究下来可如何是好?”
孙淡心中暗道:我孙淡可是钦差,手中有王命旗牌,可便宜调动地方军队,只不过,我这次乃是奉了密令,自然不方便对人讲。
但孙淡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道:“灾情如火,与百姓的性命比起来,孙淡个人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陛下那里,孙淡自然会去解释,也愿意承担相应的责任。”
夏言和淮安知府等人心中敬佩,都一揖到地,再不说什么。而那付林,更是激动得双目含泪。
孙淡忙将众人一一扶起,对夏言道:“公谨,你是总理河道。据我所知道,你们河漕衙门可不缺船只和人手啊。”
淮安知府也连声道:“是啊,夏大人,我等正说要去寻你,找你借船借人呢。”
夏言苦笑:“王恕王大人去不在,夏言可调不动衙门里的一个人一条船。”
“这个王恕,如此空前水灾,他还有心思游山玩水,我当上折子弹劾他。”淮安知府怒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是啊,这个奸贼!”众人也都骂个不停。
孙淡道:“大家也不用激动,如今,最要紧的时候救灾。王恕不在,就不用找他。在座各位都是淮安地方大员,今天难得大家都到齐了,干脆做个分工。”
大家也都点头,皆说孙大人说得对。
孙淡看着淮安知府,说:“知府大人是地方官,无论是组织人员船只救人,还是准备粮食赈济灾民,都得由你出头。”
知府颔首:“是,这本是我的职责,我这就去班。”
孙淡又对夏言说:“夏大人,你是河道的,睢宁溃出的决口需要堵塞,洪水需要分洪泄洪,这是你们河道的责任,就落实在你头上了。”
夏言回答:“此乃我的本分,我这就去做。可惜,王大人还没回来。实在不行,我去寻他,守在他身边督办。我就不信,他王恕敢置之不理!”
说起来,孙淡只是一个七品官,在众人中品级最低。可他身份特殊,大家听命行事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孙淡安排完毕,站起身来:“就这样,我立即赶去南京找南直隶总督,让他拿些钱粮送来淮安。”
“静远等等,南京那边你去一封信就可以了,不必亲自过去。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呢。”夏言却拦住孙淡。
孙淡有些奇怪:“各位各司其职,还有什么比去南京筹粮筹钱更要紧的事情呢?”
夏言正色道:“静远错了,睢宁大水,南京那边很快就会知道,也肯定会有所行动,你只需写一封信过去即可。如今,淮安这边人心混乱,首要之务是安定人心。”
“对对对,这人心若乱了,无论是抗灾还是赈灾都谈不上。”众人也都连连说是。
孙淡也觉得夏言说得有理,问:“夏大人的意思是?”
夏言道:“如今正值各县童试之期,科举乃是国家轮才大典,即便情况再糟,也不能废弃。如今,静远来淮南主持府试,要想安定人心,莫若如期举行考试。百姓一看如此情形,人心自然安定。”
众人也连连点头:“夏大人所言极是。”科举对一个国家来说乃是压倒一切的政治大事,历史上,即便是亡国之君,即便是在城破的那一刻,该考试一样考试。还有什么比科举更能安定人心的事情呢?
孙淡也觉得夏言说得对,颔首:“对,你不说我倒是忽略了。这样,淮安府的童试就不改期了。各位大人回去,还请抽出时间来主持县试。”
“是。”
又有一个知县问孙淡:“大人,别的地方还好说,可睢宁那边已成泽国,知县方尚祖方大人生死未知。且,睢宁的士子也不知道还剩几个,下官估计也没活人了。没考官,没考生,睢宁的县试怎么办?”
孙淡:“没考官,我来。就算只有一个考生,这次科举也要如期举行。”
第四百三十七章 志气
睢宁。
一只竹篙伸了过来:“读书相公,抓紧了。”
方小姐刚清醒过来,见有一根竹竿子伸过来,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力气,双手一伸,死死地抓住。
那个水手好大力气,只大喝一声:“起!”就如《说岳传》中挑滑车的陆文龙一样,将方唯整个地挑了起来。
“扑通!”一声,方小姐就掉在甲板上。
这到力量虽猛,可却不觉得疼。
耳边就传来一真喝彩声:“小刀好大力气,不愧是漕帮的好汉。”
眼前逐渐清晰起来,方唯一抬头就看到头顶围了一大圈脑袋。凑得最近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壮实孩子。
这孩子手中正提着一根竹竿,大概就是那个什么小刀吧。
“这算得了什么,我漕帮上下,如我这样的好汉多了去。就说我们水帮主吧,一伸手,提三五个汉子如提小鸡一般。”小刀将手中的竹竿扔给一个水手,伸手去按方唯的肚子,试图将她喝进肚子里的河水按出来。
方小姐冰清玉洁,如何肯让陌生人碰自己的身子,尖叫一声,一伸手拍开小刀的右手:“别碰我!”
“哄!”一声,船上的水手们都笑了起来:“小刀,人家可精神着呢,死不了。再说,读书人身子金贵,怎么肯让你乱碰。”
小刀一脸恼火,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碰就不碰,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多读了几年书吗?”
又有人笑道:“小刀哥你这话说得,什么有什么了不起,人家读书人一旦中了秀才就有了功名,可见官不跪。你什么玩意儿,不要说见了知县大人,就算是见了一个寻常班头,你不也将头磕得蓬蓬响。如果中了举人,人家就是老爷了。老爷是什么,那可是天上的星宿,天上的星宿可是你那只脏手能乱摸的?”
小刀吓了一跳,一张很不耐烦的脸突然生动起来,吐了吐舌头:“我们帮主说了,寻常人若碰了老爷,手要烂的。还好有你们提醒,小刀在着水上讨生活,若手烂了,没了武艺,还不如投到水里死了干净。”
看得出来,小刀虽然是漕帮的人,往日总装出一副凶横模样,可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孩子。这一吐舌头,竟透出一丝天真纯朴来。
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见小刀的怪手终于没有伸过来,方唯心中一松,忍不住又大声咳嗽起来。这一咳竟不可断绝,直咳得她满面潮红,眼泪都出来了。
“大家让让,小相公浑身都湿透了,再这么下去,可真要冻出毛病来了。还是快些进舱换上干净衣服为好。”一个老人排开众人走了过来。
“是东家。”众人连忙让开。
“相公,快随我来吧。”那个东家带着方唯朝船舱走去,一边走一边问方唯的情况。并说他姓安,是生丝贩子,正在淮安收生丝,准备贩运去房山。至于那个小刀,是漕帮派过来押船的。
漕帮本是大运河上最大的帮派,但凡在大运河上走货的船只,每船都要向他们交纳一定数量的过路钱,再由他们派人护送。
等那个姓安的老板问起自己身世时,方小姐只说自己是睢宁的读书人,家中只有一个老父亲,这大水一起,估计也已经遇难。说到伤心处,方唯忍不住又掉下眼泪了。
安老板也陪同他叹息几声,就扔给她几件干净衣服,关了门走了。
读书人都爱面子,自然不会在普通人面前宽衣解带,这一点,安老板也是知道的。如此,方唯倒没有暴露自己的女儿身。
等换了衣服,又喝了一碗安老板熬的琵琶串贝汤,方唯的咳嗽停了下来,身上也暖和起来。这个时候才想起父亲和方用,禁不住大声痛哭起来。
见她哭得伤心,船上众人也不好怎么安慰,对读书人,他们还是很敬畏的,只默默行船。
方唯走一路哭一路,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越发地虚弱起来。
安老板也是个好心人,沿途但凡遇到灾民,都一一收容到船上,被热汤热饭地送上来。
不两日,船上就挤满了人。为了腾出空间,安老板甚至还将自己收购的生丝扔到水里去,看样子,他这次来淮安收购生丝不但一无所获,反陪进去了一大笔银子。
小刀有些不满意:“安老板,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再这么走上两趟,老本都要涉进去了。”安老板是漕帮的老主顾,这两年在大运河上来来去去,很是给漕帮贡献了不少银子。而安老板的商号又是小刀直接负责,若安老板破产了,失去了这个主顾,将来帮主肯定会怪罪他小刀不会办事的。
安老板笑道:“小刀你也不用替老朽担心,钱财一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了就没了。放心吧,我商号垮不了的。不过,到时候还得请你替我做个见证。”
“见证,见证什么?”小刀满面疑惑。
安老板回答说:“是这样,我这次是为救灾民才将货物都扔了的。按照房山制造的规矩,只要是买了商业保险的商户,只要遇到损失,就可以去他们那里领取赔偿。听说,孙佳掌柜不日就会来淮安,到时候,还需小刀你在她面前做个见证,也好从她手头领取这份保险金。”
方唯听这件新鲜事,不觉好奇起来,又知道房山织造是孙淡的产业,顿时忘记了心中的伤痛,侧耳听去。
“原来是这样,我也听说房山那边搞了一个什么保险。”小刀将胸脯拍得蓬蓬响:“放心吧,怎么漕帮中人最讲义气,这个见证我帮你做了。”
安老板忙笑道:“如此就多谢小刀哥了。”
见方小姐在旁边偷听,小刀有些不开心,忍不住对安老板说:“安老板,不是我说你,救这个读书人吧,我没什么意见。可你怎么什么人都往船上救,你看看,现在船上都挤成什么样子了。我们水上人家有一句话,这人要溺死而死,那是龙王爷要收他,你救了一个,就得拿一条命去补上。龙王爷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将来,你我可都是要倒霉的。”
方唯心中有些发怒,忍不住冷笑道:“枉你们漕帮还自称好汉,竟然说出这等见死不救的歪理,没得让人齿冷。”
小刀猛地转头盯着方唯:“方相公,别以为你是读书人就在我面前说混话。若不是我,你早喂王八了,得瑟什么样子,我呸!读书人,嘿嘿,读书人,看你模样,只怕没功名吧。秀才还是举人?”
方唯自然不是秀才,更不是举人,却怒叱道:“我什么功名也没有,怎么,你要扔我下水?”
安老板连连劝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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